在前几讲中,我们从历史上指出和证明了德意志人作为一个本原民族,作为一个与其他由它派生的部族相比有理由直截了当地称自己为本原民族的民族所具有的一些根本特点,因为“德意志”一词在其真正的词义上说就表示上述特点59 。如果我们对这一课题再用一个课时,参与讨论一个可能提出的异议,那是合乎我们的目的的。这个异议说的是,假如这是德意志的独特性,人们将必须承认,德意志精神当前在德意志人当中已经所剩无几。因为我们既然完全无法否认这个现象,而宁愿承认它,想从它的各个部分综览它,所以,我们就得打算从说明这个现象开始。
整个说来,近代世界的本原民族与这个世界的文化进步曾经有这样一种关系:前者先受到外国人的一些不完整的、往往停留于表面的意图的激励,而去进行一些更深入的、从它自身的中枢发挥出来的创造。由于从获得激励到进行创造,无疑需要持续一些时间,所以很清楚,这样一种关系将带来一个时期,在这个时期,本原民族必定显得几乎完全是与外来民族融合的,与外来民族相似的,因为它恰好处于单纯受到激励的地位,而预期作出的创造则尚未显现出来。这时,在德国大多数有教养的居民看来,德国就正处于这样一个时期,而那些由这大多数人的内在本质和生活融合起来的仿效外国的现象也正是由此引起的。我们在前一讲中已经看到,现今的外国人借以激励其祖国的,是作为自由思想的哲学,这种思想摆脱了信仰外在权威的一切束缚。如今,当这种激励还未促成新的创造——有新创造的情况极其罕见,因为大多数人不理解这样的创造——出现的时候,一方面,我们早先描绘过的外国哲学仍然一再改变自己的形态;另一方面,它的精神也支配着最初与它毗邻的其他科学,用它的观点看待这些科学;最后,由于德意志人决不会放弃自己的严肃认真的精神和自己对生活的直接干预,所以这种哲学对公共生活方式,对指导这种生活方式的原理和规则仍然发生影响。以上这些,我们将一一予以说明。
首要的事情是,人们并不是自由地和随意地、这样或那样地形成他们的科学观点的,而是通过他们的生活给他们形成这种科学观点的,这样的科学观点实质上是他们的生活本身的那个业已变成直观的、内在的和他们不认识的根源。你在内部实际上是什么,你的眼睛在外部就看到什么,你绝不可能看到某种别的东西。如果你有另外的看法,你就首先必须成为另外的人。这时,外国人的或非本原者的内在本质就是对某个终极的、固定不变的东西的信仰,即对极限的信仰,在极限的此岸,自由的生活虽然可以展示自己,但决没有能力突破极限本身,靠自己的力量使极限成为流动的,把自己融入极限中。因此,这个不可突破的极限必然也会在某些地方呈现在外国人的眼前,而他们除了预先假设这样的极限,就不可能有别的想法或看法,除非他们的整个本质已经改变,除非他们的心灵已经脱离他们的躯体。他们必然相信死亡是本原东西,是万物的根源,因而也是生活本身的根源。
这里,我们的首要任务是说明,外国人的这种基本信仰现今是怎样在德意志人当中表述的。
它首先表述在自己的哲学之中。现时的德国哲学,就它在此值得提到而言,力求具有透彻性和科学形态,尽管它对做到这些还无能为力;它力求达到统一,尽管早先还没有哪个外国作出先例;它力求把握实在和本质——不是仅仅把握现象,而是要寻求现象中显现的这种现象的基础。而它在所有这些方面都做得正确,并远远超过当时在外国占优势的那些哲学,因为它在仿效外国方面远比外国彻底得多,一贯得多。这个给单纯的现象奠定的基础对于那些哲学来说,就像它们也还远远不足以对这个基础进一步作出规定一样,往往是一种固定的存在,这种存在是什么便是什么,再不是别的东西,而且束缚于自身,与其固有的本质联系在一起;因此,死亡以及存在于它们本身的本原性的异化也毕竟出现于它们眼前。因为它们本身不能靠它自身直接上升到生活,而是常常需要支撑和支持才能自由腾飞;所以,即使靠它们的思维,即凭它们的生活的映象,它们也不会超越这种支撑;凡不是某物的东西,对于它们必然是虚无60 ,因为在那种本身畸形生长的存在与虚无之间,它们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什么,而这是因为,它们的生活再无别的东西。它们唯独能依靠的那个感觉,在它们看来是确实的;假如有人不承认这种感觉的支撑,它们也不会假定此人只要生活就足够了,而是会认为他只不过缺乏察觉这种他也无疑依靠的支撑的机敏,缺乏使自己上升到它们的更高观点的能力。所以,开导它们是徒劳的和不可能的。或许有人会开导它们,改造它们,要是他能够的话。就此而言,如今的德国哲学尚不是德意志的,而是仿效外国的。
相反地,真正的哲学,已经在自身完善的、越过现象而真正深入到现象的内核的哲学,则源于唯一的、纯粹的、神圣的生活——它完全是这样一种生活,这种生活是永恒地存在的,而且总是唯一的,而不是来自这类或那类生活;真正的哲学会看到,这种生活是如何仅仅在现象中无穷无尽地闭合而又开放、开放而又闭合的,是怎样按照这个规律才达到一种存在和某物的。在这种哲学面前产生的都是它让自己预设的存在。所以,这种哲学是地道的、仅仅属于德意志的,也就是本原的;反过来说,只要有人是真正的德意志人,他就只能作如是的哲学思考。
前面所述的那个思想体系尽管在大多数作哲学思考的德意志人中占优势,但不是真正德意志的。无论它现在是有意识地作为真正的哲学体系提出的,或只是无意识地给我们其余的思维奠定基础的,我说,它都对现时代其余的科学观点产生了影响。这实际上是我们这个受外国激励的时代作出的一种主要的努力,这种努力不再像我们的祖先做过的那样,仅仅是记忆科学资料,而是也以独立思考的哲学态度加工它的。就这种努力的意图而言,我们的时代是做得正确的;但是,当我们的时代像期望的那样,是从相信死亡的外国哲学出发进行哲学思考的时候,它便做得不正确了。在这里,我们打算仅仅根据我们的整个计划,对离得最近的几门学科作一考察,并对它们当中的那些在国外广为流传的概念和观点加以探究。
国家的建立和管理被看做一门独立的艺术,一门有它自己的固定规则的艺术,在这方面,非德意志国家仿效古代的样板,无疑是我们的先行者。但是,这样的一个国家,一个在它的思想、意志和语言的成分上都有固定、封闭和僵死的支撑的非德意志国家以及一切在这方面追随它的国家,是把什么看做这种国家管理的艺术的呢?无疑是把一种也同样固定和僵死的事物秩序看做这种艺术的,似乎生机勃勃的社会活动由这种僵死状态中产生,因而是照这门艺术的意图产生的。这种意图是把社会的一切生活都组合为一架巨大的、精巧的齿轮印刷机,在那里,每一单个部分不断地受到整体的强制,为整体效力;同样,这种意图也是一种从有限的名数得出一个可名数的演算,是从假定每个人都会寻求自己的福利出发,恰好利用这一点强迫每个人都违背着自己的思想和意志去效劳于促进共同福利的目的。非德意志国家曾反复宣扬这个原理,提供了这类社会机器的管理艺术的样板61 。我们的祖国采纳了这一理论,并进一步予以发挥,将它运用到社会机器的构筑上去,而且在这里,如往常一样,运作得更广泛、更深入和更逼真,远远超过它提供的样板。如果迄今为止的社会发展进程在随便哪个时候发生停顿,那么,这种管理国家的艺术家就知道,这个问题只能这样加以说明:可能有一个社会齿轮已经报废,而且他们晓得只有一种补救药方,那就是将破损的齿轮卸掉,安装上新的齿轮。谁的这种机械的社会观越根深蒂固,谁把这架机器的所有部分都尽可能变成相同的,把它们都作为同样的材料加以对待,因而愈善于简化这架机器,他在我们这个时代作为管理国家的艺术家的名声就会愈高——即便此人犹疑不定,优柔寡断,使事情变得更糟,也照样如此。
这种关于国家管理艺术的观点,凭借它坚定不移的连贯性,凭借它得到的崇高外貌,迫使人们不得不对它抱尊重的态度;而且直到一定的时刻,特别是当所有的人都要求建立君主制,建立愈来愈纯粹的君主制的时候,它也提供了很好的服务。然而,一旦到达了那个时刻,它的虚弱无能就人人皆知了。我想假定你是按照你预期的完善程度制作了你的机器的,假定这架机器的每个较低环节都不停地、不可抗拒地受到一个被迫进行强制的较高环节的强制,如此类推,直到顶点;可是,你的这个最终环节,即产生机器存在的一切强制力量的环节,是受到什么东西的强制,去发挥它的强制作用的呢?假定你会全然克服从材料的摩擦所能引起的对这个最终的发条的一切抗力,假定你会给这个发条以一种力量,与这种力量相比,所有其余的力量都消失不见,化为乌有,而这是唯独你能靠机械运作过程做到的,因此假定你会创立极其有力的君主制;可是,你打算怎样使这个发条运转起来呢?你打算怎样迫使这种君主制毫无例外地审视与要求这种权力呢?你打算怎样把永动的环节安装到你那个尽管设计和构造都恰到好处,但能停止转动的齿轮机里呢?也许像你有时在你的窘境中说过的,是整个机器本身会发生反作用,会使它的第一个发条起动吗?这要么是靠一种来自这个发条的推动的力量实现的,要么是靠这样一种力量实现的,这种力量不是来自这个发条的推动,而是在不依赖于这个发条的整个机器中存在的。非此即彼,不可能有第三种情况。如果你假定的是第一种情况,你就处在一种能取消一切思维和一切机械运作过程的循环之中;整个机器都能强制这个发条,只不过是在它自身受这个发条的强制去强制这个发条的限度内,因而是在这个发条仅仅间接地强制自己的限度内;然而,要是这个发条不强制自己,它根本就不能运转,虽然我们确实打算过补救这类缺陷。如果你假定的是第二种情况,你就得承认,你的机器中一切运转的原动力都来自这样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根本没有被列入你的估计和安排,也丝毫不受你讲的机械运作过程的制约,它无疑不用你的帮助,就按照它固有的、你却不知道的规律,像它能够做的那样发挥作用。在以上两种情况的每一种情况下,你都得承认自己是个拙劣的人,是个无能而好自夸的人。
对于这一点,如今人们已经感觉到了,而且在这个依靠强制,不可能关心其他公民的体系中,人们希望起码以各种各样最佳的学说和指导来教育君主们,因为一切社会运动都发端于他们。可是,人们想怎么保证自己会遇到某个在气质上能接受成为君主的那种教育的人呢?或者,即使有此幸运,人们想怎么保证这个没有任何人能够对其加以强制的人会甘愿接受管教呢?这样一种关于国家管理艺术的观点,不论是在外国土地上,还是在德国土地上见到的,往往总是外国精神的产物62 。我们在这里可以看出,德意志血统和德意志精神引以为荣的是,尽管在这种计划推行强制做法的纯粹理论中我们可以成为很高明的管理艺术家,然而当这付诸实践的时候,我们却很强烈地受到一种模糊感觉的阻挠,认为事情不宜这么做,就此而言,我们是赶不上外国的。因此,即使我们早已被迫接受给我们想好的外国礼仪和法律这类好事,我们至少也不会因而感到过分的羞愧,好像我们的智力达不到这种立法高度似的。由于我们潜心握笔耕耘的时候,在立法方面不亚于任何民族,所以就生活来说,我们会感到连这样的立法也还未必正确,因此,在完善的东西来到我们这里以前,我们宁愿让旧的东西保留着,而不单纯用一种新的、同样失效的模式替换旧模式。
真正德意志的国家管理艺术就不同了。它也寻求盲目的、摇摆不定的自然力量中的那种固定性、确实性和独立性,就这一点说,它与外国是完全一致的。但它寻求的坚定性、确实性和独立性不是作为第一环节的固定的、确实的物,好像精神是作为第二环节才由这个物变成确实的,相反地,它从一开始就寻求一种固定的、确实的精神,作为首要的和唯一的环节。这精神对它来说就是自身生机勃勃的、能永久运动的发条,这个发条将调整社会生活,不断推动社会生活前进。它懂得,它要确立这种精神,不能靠惩罚已经道德沦亡的成年人,而只能靠教育思想尚未腐败的青年人;而且它实施这种教育并不像外国那样,着眼于拔尖人物,即着眼于君主,而是着眼于芸芸众生,即着眼于民族,因为即使君主也无疑属于民族。正如国家是对其成年公民本人进行人类的再教育的,从这种管理国家的艺术角度看来,未来的公民本身也首先必须被教育成能接受更高教育的。因此,这种德意志的和最新的国家管理艺术就又一次成了最古老的国家管理艺术,因为这种艺术早在古希腊人那里就建立过以教育为本的公民阶层,培养了后世再没有看见过的那种公民63 。从今以后,德意志人将在形式上完成同样的工作,这种工作在内容上拥有的精神并不是狭隘的和排外的,而是普遍的和属于世界公民的。
外国的那种精神如今在我国大多数人当中盛行起来,也表现他们对于人类的全部生活,对于作为这种生活的写照的历史的看法。如我们在另一场合已经指出的,这只能把一个在其语言中具有封闭的、僵死的基础的民族在所有的雄辩艺术上提高到这个基础所允许的某个发展阶段,而且这个民族会经历一个黄金时代。这样一种民族缺乏虚怀若谷和自我否定的精神,它除了能认识自己以外,就不能适当地对整个人类作更为高瞻远瞩的思考。因此,它必定会假定整个人类的发展也存在一个最终、最高和永远不可超越的目标。正如海狸或蜜蜂之类的动物现在还沿用几千年前采用过的方法筑巢,在如此漫长的时间内在技艺上没有取得任何进步一样,被称为人的物种在其发展的各个部分的情况也将跟这类动物一样。像冲动和能力这样一些部分将会被概览无遗,也许少数环节甚至可以在眼前得到解释,而且每一个环节的最高发展也可能得到说明。也许人类在一个方面较之海狸和蜜蜂还更糟糕得多,而这个方面就在于,后者虽然不学任何东西,但在其技艺上却不会倒退,人类则不同,他们一旦到达顶点,就会再被反弹下来,要经过几百年、几千年的奋斗,才能再进入一个或许可以让他们感到更安宁的点。这些人认为,人类无疑也将到达其教育发展的这类顶点,到达黄金时代;要在历史上发现这些顶点,评判人类为追求这些顶点而付出的一切努力,并把人类追溯到这些顶点,将成为他们全力以赴的志向。按照他们的看法,历史早已结束,而且已经结束过好几次了;按照他们的看法,在太阳底下没有任何新事物发生,因为他们已经在太阳底下和太阳之上铲除了永恒生活的源泉,只让那种永远周而复始的死亡重复出现和不时消退。
众所周知,这种历史哲学尽管目前在外国正在衰落下去,却从那里传到我们这里,而且几乎专门成了德意志的所有。由这种来龙去脉得出的结果就是,我们的历史哲学能很透彻地理解外国人所作的各种努力,我们虽然不再经常表达这种历史观,实际上却做得更胜一筹,因为他们正按照那种历史哲学行事,并再次构成一个黄金时代;我们的历史哲学甚至能以预言的方式向他们所作的各种努力指出它们必须进一步走的道路,能使它们得到很真诚的赞赏,而用德意志方式思考的人则恰好不能这么赞誉自己。这种人怎么会这样呢?黄金时代在任何方面都对他是消亡的东西造成的局限性。他认为,黄金虽然可能是逐渐消亡的大地的怀抱中最贵重的东西,然而生机勃勃的精神的素材却超越这个太阳,超越一切太阳,构成它们的源泉。对他来说,历史以及人类并不是按照隐蔽的、奇特的轮回规律展开的,而是真正的人按照他的看法造成的,而他的看法就是不单纯重复已有的东西,而是进入时间,创造全新的东西。因此,他从不期望单纯的重复,即使像《旧约》中逐字逐句写的,这种重复本当出现,他也起码不表示赞赏。
目前,外国的这种毁灭性精神趁我们对它没有清醒的意识时,正以类似的方式传遍我们其余的科学观点,关于这种观点,我们只要援引所举的例子也许就足够了;具体地说,这种情况之所以出现,是因为我们恰恰在目前按我们的方式加工早先从外国得到的激励,并且经历了这样一种中间状态。由于这属于我们谈的正题,所以我引证了这些例子;同时这也是为了使谁也不认为自己凭借从所述的原理得出的推论,就能反驳这里表述的论点。与其说我们对那些原理似乎仍然毫无所知,或我们似乎未能上升到认识它们的高度,倒不如说我们对它们了如指掌,而且如果我们有闲暇时间,我们也许能完全合乎逻辑地对它们作追溯过去和推断未来的阐述;我们现在不过是恰好在一开始丢弃了它们,同时也丢弃了从它们得出的一切结论,而这种结论在我们已有的思维中要比注重表面的观察者会轻易相信的更多。
外国的这种精神不仅影响到我们的科学观点,同样也影响到我们的日常生活及其规则。但是,为了使这一点变得明白,也为了使以前说过的东西变得更明白,有必要首先更深入地钻研本原生活的本质或自由的本质。
从我们在好几种同样可能的方案之间犹豫不决的意义上说,自由不是生活,而仅仅是进入现实生活的前庭和入门。终有一天,生活必定会脱离这种犹豫不决的状态,而去作出决断和付诸行动;只有到那时,生活才真正开始。
乍一看来,每个意志决断都直接显得是第一位的,而绝不是第二位的和由第一位东西产生的结果;都直接显得是这种结果的原因,是完全靠自身存在的,因而是像本来那样存在的。我们拟将这个意思定为自由一词唯一可能的、合乎理智的词义。但是,从这种意志决断的内在内容看却可能存在两种情况:或者,在意志决断中只显现出一种与本质分离的现象,本质没有以任何方式进入这种现象的显现;或者,本质以显现的方式进入意志决断的这种现象,而且在这里人们必定会立即察觉到,本质只能在意志决断中,而决不能在任何别的东西中成为现象,即使反过来,也可以有这样的意志决断,在这种意志决断里显现出来的决不是本质,而只是单纯的现象。我们首先来讨论后一种情况。
单纯的现象本身是凭借它与本质分离和对立,同时也是凭借它能表现和展示自己,而被不可变更地确定的,因此,它必然是像它恰好存在和告终的那样存在的。所以,像我们假定的,如果任何一个给定的意志决断就其内容而言是单纯的现象,那么,它在这方面实际上就不是自由的、第一位的和本原的,而是必然的、第二位的和由一个更高的第一位东西——现象的普通规律——如实派生的环节。这时,像我们已经在这里多次提到过的,人的思维是把意志决断像它实际存在的那样,像它忠实摹写和映现他的内心生活那样显现给他自己的,所以,这样一种意志决断虽然由于它是意志决断,因而乍一看来显得是自由的,然而却绝不可能显现给人的反复进行的和深刻的思维,相反地,它在这种情况下必定被如实地认为是必然的。有些人的意志除了那个向他们单纯显现一种意志的领域,还没有上升到任何一个更高的领域,对他们来说,自由信仰当然是一种短暂的、停留于表面的观照活动中的幻觉和迷误;对于他们来说,唯有在这样一种思维中才存在真理,这种思维向他们表明处处都只存在严格的必然性的束缚。
现象全然作为现象的第一个基本规律(我们不指出原因是有充分理由的,因为这在别处64 已经做得够多的了)是这样的:现象分裂成多样性的东西,这种东西在某个方面是一种无限的东西,在另一个方面则是一个完备的整体。在由多样性东西所组成的这个完备的整体中,每一单个的东西都是由所有其余的东西规定的,而所有其余的东西又是由这一单个的东西规定的。因此,如果在单个人的意志决断中出现于现象的,不外乎是可显现性、可呈现性和可见性——这种可见性事实上是对于虚无的可见性——那么,这样一种意志决断的内容就是由这个人的所有可能的意志决断和所有其余可能的单个人的意志所组成的一个完备整体规定的,而它应当包含和能够包含的,也无非是按照所有那些可能的意志决断的趋向依然想要留下的东西。由此可见,它事实上并未包含任何独立的、本原的和自身特有的东西,相反地,它是第二位的东西,是单纯由整个现象在其各个部分的一般联系中得出的结果,正如它常常被所有那些尽管也处于这样的文化发展阶段,但却能作透彻的思考的人也如此认为的那样,而且他们的这种认识也是用我们刚才使用的同样的语词表达出来的;然而,这一切都是下列事实的结果,那就是:它们之中没有显现本质,而是只有单纯的现象显现出来。
另一方面,在本质仿佛亲自直接地,而决不是通过一个代表出现于意志决断的现象的地方,虽然以上所述的所有那些从作为完备整体的现象得出的结果仿佛都是现存的,因为现象也在这里显现出来;但是,这类现象并不在这个组成部分油然而生,也没有由这个组成部分穷尽,相反地,这类现象中还存在一种更多的东西,即另一种不能由上述联系加以解释,而能在除去可解释的东西以后留下来的组成部分。我说过,那前一种组成部分也呈现在这里;那种更多的东西变成可见的,并且凭借它的这种可见性,而决不凭借它的内在的本质,服从于规律,服从于可见性的条件。但是,它还多于这种由某个规律产生的东西,因而多于必然的和第二位的东西,并且从这种更多的方面看,它靠它自身,本来就是一种真正第一位的、本原的和自由的东西。由于它是这样的东西,所以它也这样显现于最深刻的、在自身有结果的思维。如我们已经说过的,可见性的最高规律是:显现的东西分裂成无限的、多样的东西。每当出现比当前从现象的联系中产生的东西更多的东西时,那种更多的东西便会变成可见的,并这样无限地变成可见的;因此,这种更多的东西也这样显现为无限的东西。然而,明如白昼的事实是:它获得这种无限性,仅仅是由于它每次都是可见的和可思议的,而且只有通过它同那种无限地从关联中出现的东西相对比,通过它比这种东西具有的更多的内容,它才是可发现的。但撇开这种思议它的需要不谈,这种比一切能无限地呈现自己的东西更多的东西,也一开始就是纯粹简单地、不可改变地存在的,它在所有的无限性中既没有变得多于,也没有变得少于这种更多的东西;只有它的可见性作为比无限东西更多的东西——它不能用别的方式,以它最高的纯粹性成为可见的——才创造无限的东西,创造所有看来能在它之中显现的东西。这时,凡在这种更多的东西真正作为这样一种可见的、更多的东西出现,但只能出现于意志中的地方,那个单独存在和只能单独存在的本质本身,那个由自身和靠自身存在的神圣存在者,便出现于现象中,使自己成为直接可见的;正因为这样,在那个地方就有真正的本原性和自由,所以也有对它们的信仰。
因此,对人是自由的还是不自由的这个一般的问题,不存在笼统的回答。正因为人在开始处于优柔寡断和摇摆不定的状态,因而在低级意义上是自由的,所以,他才会是自由的,或者说,他才在高级意义上不会是自由的。实际上,每个人回答这问题的方式,就是他的真正的内在的存在的一面清楚的镜子。谁在事实上不外是现象链条中的一环,谁就大抵会在一瞬间误以为自己是自由的,但这种臆想经不起他比较严格的思考。可是,他怎样察觉他自己,他也必然恰好怎样设想他的整个类族。与此相反,谁的生活受到本真存在的感召,变成直接来自上帝的生活,谁就是自由的,并且相信自己和别人是自由的。
相信固定不变的、僵死的存在的人之所以相信这种存在,仅仅是因为他本身是僵死的;在他成了僵死的东西之后,一俟他稍微对自身变得清醒,他就只能这样相信。他自己和他的整个类族从始至终在他看来都是第二位的,都是由某个假设的第一环节产生的必然结果。这个假设决不是纯粹臆想出来的,而是他的真实思想,是他的真实见识,是他的思想赖以直接成为生活的要点;这样,这个假设也是他的所有其余思想的源泉,是他对他这个类族作出评判的源泉,而这种评判是他在他的过去,即在历史上作出的,也是他在他的未来,即在对他的期待中作出的,和在他的现在,即在他自己和其他人的现实生活中作出的。我们曾把这种对死亡的信仰同本原的、生机勃勃的民族相对比,称为仿效外国的现象。这种仿效外国的现象一旦存在于德意志人当中,就会在他们的现实生活中表现为对他们的存在的一种不可改变的必然性的默然服从,表现为对我们自己或其他人通过自由进行的一切改善的放弃,表现为要将自己和其他一切人都像他们原来那样加以使用,从他们的存在获取对我们尽可能大的好处的意向;简言之,表现为对人人同样到处恶贯满盈的那种信仰——关于这种信仰我已经在另一地方作了充分的描述 (1) ,我将这个描述留给你们自己去阅读和评判,看它在何种程度上适合于现时代——在一切生活活动中不断反映出来的表白。这种思维和行动的方式,如我们经常提到的,只在内心的僵死状态对自身变得清晰时才给这种状态产生;相反地,只要那种状态仍然模糊不清,它就保持着对自由的信仰,这种信仰本身是真的,只有被应用于它目前的存在,才是一种臆想。这里,我们对内心卑劣时的那种清晰性带来的弊端看得很清楚;只要这种卑劣的心灵依然模糊不清,它就会被对于自由的持久要求一直弄得不安,一直受到这种要求的折磨和逼迫,而给改善自己的尝试提供一个攻击点。但清晰性使这种卑劣的心灵臻于完善,使它自身变得圆满;清晰性给它注入愉快的服从精神,注入问心无愧的宁静和对自己的心满意足。这是像他们相信的那样给他们作出的。从此以后,他们事实上就不可改善,他们的活动至多能在好人当中保持对恶行的无情憎恨,或保持对上帝意志的百般顺从,除此之外,他们于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毫无补益。
这样,我们在我们迄今为止的描述中理解为德意志精神的东西,就最终以其完善的清晰性呈现出来了。作出区分的真正根据在于,你是信仰人本身的绝对第一位的和本原的东西,信仰自由,信仰我们类族的无限改善和永恒进步呢,还是对这一切都不信仰,而以为自己的确能清楚地认识和理解到发生了与这一切都恰好相反的东西?所有那些或者在生活中富于创造精神和能生产新东西的人,或者所有那些即便不能如此,也至少坚决不做无意义的事情,而留意本原生活之流是否会在什么地方感召自己的人,或者所有那些即使没有达到如此高的程度,也至少猜想到自由,不憎恨或不害怕自由,而喜爱它的人——所有这些人都是具有本原精神的人,当他们被视为一个民族的时候,他们就是一个本原民族,一个单纯的民族,即德意志人。而所有致力于成为第二位的、派生的东西的人,所有清楚地知道和理解自己是这种东西的人,事实上都是第二位的和派生的,而且由于他们的这种信仰将变得愈来愈如此,他们也就是这样一种生活的附属物,这种生活受自己的冲动的驱使,在他们面前或他们身旁振奋起来;他们是一个已经沉寂的声音从岩石发回的反响,当他们被作为一个民族看待时,他们就处在本原民族之外,对后者来说他们是异族人、外国人。但在迄今依然称自己为纯粹民族或德意志人的那种民族里,本原东西在现代,至少一直到现在,都袒露出来,表现出创造新事物的力量。如今在这个民族面前,终于借助一种自身变得清晰的哲学,摆放了一面镜子,在这面镜子里它可以用清楚的概念认识到,它迄今在没有清醒意识的情况下,通过自然力量变成了什么,它为何是由自然力量规定的;于是它就受到请求,要它按照这种清晰的概念,采取审慎、自由的方式,完整地使自己成为它应当成为的东西,复兴它的纽带,封锁它的范围。它必须封锁它的范围的原理已摆在它的面前,这就是:谁信仰精神东西,信仰这种精神东西的自由,并希望靠自由使这种精神东西永远得到发展,谁不论生在何方,说何种语言,都是我们的类族,他属于我们,并将站到我们这边。谁信仰停滞不前,信仰倒退,信仰那种轮回,或是把一种僵死的自然力量提升为统治世界的舵手,谁不管生在何方,说何种语言,都是非德意志的,是与我们格格不入的;可以期望,他会完全与我们分离,这种分离愈快愈好。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以上面关于自由的论述为依托,就最终明显地出现了那种有充分理由称自己为德意志哲学的哲学真正希求的东西,它在这里以严肃认真、不讲情面的态度,与任何一种信仰死亡的外国哲学相对立。谁还有耳朵去听它讲的,就应当去听。这种东西之所以出现,绝不是为了让死者理解那不可能的东西,而是为了使死者难以歪曲它的话语,难以摆出一副架势,好像它本身也约莫希求同样的东西,从根本上持同样的看法。这种德意志哲学确实在兴起,并以自己的思维的活动——绝不按照一种认为事情必然会如此的模糊猜想单纯自夸,可是却未能使自己的思维得到实现——把自身提高为不可改变的、“比一切无限性更多的东西”,并唯独认为这种东西是真正的存在。时间也好,永恒性和无限性也好,都是德意志哲学在它们由那个太一的显现和变得可见的过程产生的时候察觉的,这个太一本身是根本不可见的,只有在它的这种不可见性中才能加以把握,才能正确地加以把握。依照这种哲学,连无限性本身也是虚无,它根本没有任何真正的存在。它只不过是手段,依靠这种手段,这个存在的、只在其不可见性中才存在的唯一者会变成可见的;依靠这种手段,在形象化的范围内给这个唯一者建立的,是它自身的一种形象,一种图式和阴影。在形象世界的这种无限性之内可以更进一步变得可见的一切东西,都完全是一种虚无的虚无,阴影的阴影,而且都不过是无限性和时间本身的那第一个虚无变得可见的手段,是给思想开辟攀登到无形象的、不可见的存在的手段。
在无限性的这种唯一可能的形象之内,不可见的东西只是作为自由的和本原的直观生活,或作为一个理性存在者的意志决断,直接出现的,而绝不能以别的方式出现和显现。所有作为非精神生活出现的那种持久的具体存在,都不过是一种由观照活动抛出的、经常以虚无作中介的空洞阴影,与这种阴影相反,凭借把这种阴影当做得到中介的虚无的认识,观照活动本身一定会把自己提高到对自己固有的虚无的认识,提高到承认不可见的东西是唯一真实的。
如今,那种信仰死亡、的确变成自然哲学的存在哲学,即一切哲学中最僵死的哲学,仍然被困于这种阴影之阴影的阴影里,对它自己的创造物又惧怕,又祈祷。
这种持久不变是这种哲学的真实生活和爱的表现,就此而言,这种哲学是应当信仰的。可是,当它进一步说,这种被它作为真正存在着的东西预设的存在和绝对者,都是太一,都恰好一样时,它在这方面就不是应当信仰的,不管它多么经常保证这一点,也不管它发过好多誓言。这种哲学并不懂得这一点,而只是靠碰运气把它表述出来,并盲目照搬另一哲学,却不敢与另一种哲学争辩这一点。如果它懂得这一点,那它就无须从二元性——这种二元性它只凭那个必须服从的命令加以废弃,但仍然允许作为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存在——出发,而是必须从一元性出发,因而能由这种一元性清楚地、一目了然地推论出二元性以及一切多样性。但这就需要思维,需要推勘到底的、自身完备的反思。但它一方面没有学会这种思维艺术,一般不能运用这种艺术,而只能热衷于幻想;另一方面,它同这种思维是敌对的,根本不可能尝试这种思维,因为它如果这么做,就会打乱它那可爱的幻想。
这就是我们的哲学跟那种哲学如此严重对立之所在。由于这个缘故,我们一直想尽可能清楚地表述和证明这一点。
【注释】
(1) 参看《极乐生活指南》第十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