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芬格尔站在驾驶舱的窗口旁边。他的金色卷发和面孔被太阳照得通红。他嘴里吹着一首快活的进行曲,手舞足蹈地打着拍子。芬格尔正在享受头一次坐同温层飞机的所带来的喜悦。
“生活——就是一部极其有趣的电影,时光和事件就像这架同温层飞机一样飞驰而过……”汉斯的进行曲的节奏吹得越来越快。
要是生活的影片能放得再快点儿才棒呢!像鞭打快马一样让时间疾驰起来——让时针转得比秒针还快,让日历像秋风扫落叶一样片片飞落,让太阳像流星一样划过苍穹……
汉斯突然摇晃了一下,后脑勺撞到了舱壁上,疼得叫了一声。是不是他也像幻想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获得了创造奇迹的能力?……太阳就像个足球一样,在天空划了道弧线,消失到舷窗口之外去了。
汉斯揉了操后脑勺,坐到软乎乎的沙发椅上,裂着嘴笑起来。
“这当然是同温层飞机来了个急转弯。是啊,速度该加到第三档啦,得坐稳点儿喽。”
汉斯沉吟起来。
选举、罢工、街头示威……事事汉斯都赶着去参加:他从屋顶上撒非法传单,把它们夹到电话亭里的电话号码本里,像他的几百个同志一样,就在“莫希干人”的鼻子底下把标语写到墙壁和过往车辆的车厢上,为地下报纸搜集新闻,用儿童玩的气球散发宣传品,夜里在教堂的尖顶上插上红旗,在卖戏院节目单时夹上传单,想出了几十种的宣传办法,逃避追捕,躲藏,换打扮,甚至还得化装,想出能把敌人气得脸色发青的点子,让工人们开怀大笑,让统治者暴跳如雷……
温克勒尔的召唤。帮助灿德尔逃亡。“符合英国人身分”的讲究服装。软席包厢。抵达瑞士国境——是坐汽车到的。国境线。夜晚,暴风雨……寻找温克勒尔给他们捎来信的同志。迷路……过河。警报。对射……
瑞士。wewe1郊区的山峰。云杉、落叶松和阿尔卑斯雪松间的不大的小房子——山地小屋。积雪。充满松针气息的清爽寒冷的空气。作坊里的工作。按照图纸制作星际飞船的模型。学习。和微积分进行斗争。空闲时间——滑雪、漫游群山。
1wewe,沃韦,瑞士日内瓦湖畔的疗养地。
……布洛顿带着重大新闻来了。订造一艘巨大的载客星际飞船。布洛顿走了。灿德尔和温克勒尔去了一个谁都不知道的斯特罗迈耶城……
汉斯接受了新的任务:到欧美的各个城市采购验收高质量的钢材。终日奔波。这挺有意思的。可是……“采购商”这样的工作不合汉斯的口味。他给温克勒尔发出一封封充满绝望无奈的信件。最后,这些信件把温克勒尔弄得提心吊胆,他飞到了欧洲,带着汉斯亲自采购一些材料。
现在,他们正飞往那个神秘的斯特罗迈耶城。同机飞去的还有布洛顿。他将要乘坐单座火箭第一个飞上同温层。这个荣誉他可不想让给任何另外一个人。
汉斯向舷窗外望去。在这个高度上天空是暗黑的。太阳白得刺目。
下方变成了什么样呢?大洋像一面深蓝色的拱形盾牌。它上面有一个耀眼的圆盘,这是太阳的倒影。
多么壮丽神奇的飞行!多么辉煌的一跃!从欧洲西海岸冲向西南,一下子就飞越大西洋到了南美。同温层飞机从亚马逊河流域上空跨越了它的整个大陆,飞过安第斯山脉,沿太平洋海岸转了一个巨大的半圆,现在又从西南飞回安第斯山脉。瞧,地平线上的锯齿形山峰已经遥遥在望……
汉斯又吹起了进行曲。
“你在那儿吹什么?”邻舱的温克勒尔问道。
“我们已经飞得棒极啦!”汉斯冲着温克勒尔答道。
“在飞机上最好别这么吹口哨!”温克勒尔说道。他正坐在一张小桌旁,叼着总不离口的烟斗,仔细地看自己的笔记本。
“我只有到了水里才不吹口哨,”汉斯答道。“而在飞机上想怎么吹就怎么吹。”
“那效果不是和在水里一样吗:发动机声音全把它淹没了。”
“这话倒是不错,”汉斯表示同意。“可这里非常安静。好象在气球上一样。甚至连喷发声也听不到。”
“我们飞得比声音快,所以听不到。”
“400。我们正在减速下降。高度只有15公里。”
“不过这里的温度恐怕比大地表面低得多,声音的速度随着温度的降低而降低……”
温克勒尔肯定地点了点头。
“……到零度之后音速就降低到每秒332米。此刻发动机恐怕已经熄火了。”
“升限是多少?”
“20到22公里。如果不想打破飞行速度纪录的话,这是最合适的高度。”
“这只不过蚊子的高度罢了。两三百公里又算得了什么!到了五六百公里才算得上真高呢!”传来了第三个乘客的声音。
亨利·布洛顿抽着埃及香烟走到温克勒尔的沙发椅跟前。勋爵穿着一身暖和的浅栗色连衫运动服,尽管穿着这样的“工作服”毫无必要:同温层飞机的机舱里有电力供暖,供应的空气也十分纯净。这里温暖舒适得就像是在普尔曼式车厢的包厢里一样。
“普通飞机的飞行高度纪录跟我们相比自然是望尘莫及。对于所有像‘桑德斯—战争女神式’、‘法尔芒—超级歌利亚式’和‘容克式’飞机来说,12000到15000米几乎就是爬升的极限高度了。同温层的研究者们升得更高。但他们是坐着气球上去的。就在不久前我在《泰晤士报》上看过……”
布洛顿乘在自己心爱的坐骑上,开始没完没了地聊起飞行高度纪录、那些有资格跟他夺冠的对手和跟他一样的纪录创造者们的胜算机会来。
“您要是一开始星际旅行,马上就把所有的竞争对手打个落花流水,”温克勒尔说道。
布洛顿没有听出话里的嘲讽意味。
“是啊,不过……我担心这一点不会登在《泰晤士报》上,而我的那些对手根本不会知道这个纪录,”他闷闷不乐地答道。
同温层飞机继续下降减速。地平线上的山峰越来越高,黑暗的天空逐渐变成了苍白色,蔚蓝色,星星就像在拂晓时分那样,一颗接着一颗地熄灭了。
在下方远处的山脚下,展现出一片茂密的热带植物,就像是翠绿色的海洋。
“安第斯山脉是科迪勒拉山脉在南美的延伸,”温克勒尔说道。“它们之后就是低地沙漠,再远一点儿就是落基山脉。厄瓜多尔共和国。”
“太惊人了!简直就无法习惯这一点。多么巨大的速度!多么伟大的战胜空间的胜利!”芬格尔赞叹起来,这在全部航程中是第二次。
欧洲就像是一幅巨大的地图。右边是亚速尔群岛,左边——是用倍数很高的航海望远镜才能分辨出来的泽廖内角群岛,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和它树枝一样的支流……在太平洋上空“空中刹车”后又画出个半圆,又是南美洲的海岸,不过已是西海岸了。
“是啊,这倒是个不错的学习地理的法子。这比我们学校里的课本和地图都好,”亨利说道。“不过就是速度像乌龟爬。而宇宙航行就是另一码事了!”
“宇宙航行!速度像乌龟爬!”温克勒尔学着布洛顿的声调继续说道,“每秒12到18公里的速度在宇宙航行中算得了什么?连地球每秒都飞30公里呢。还有星云呢!它们之中有些的速度相当快。”
“具体是多少?”布洛顿问。
“大约每秒1000公里,这还是一般的中等速度。但也有例外。根据最新的材料,大熊星座24号星云的速度是每秒12700公里,狮子座1号星云——几乎是每秒两万公里。”
“是呀,这样的速度我喜欢。您别笑话我,亲爱的温克勒尔。我对这种事所知甚少,不过我们的朋友灿德尔告诉我说,当我们完全掌握了放射能后,就能达到光速。”
“唉,就是用光速飞行,您到最近的恒星也得飞上4年又4个月。而到我们宇宙空间中的那些算是‘近邻’的恒星得用10到15年。离我们距离这么近的恒星只有几十颗。当您在这漫无边际的太空包围之中度过几个月、几年乃至几十年后,连一点儿时间的概念也不会剩下。”
“离太阳最近的恒星是哪颗?”
“半人马座阿尔法星。总共大约有400万亿公里远吧。”
“4年多一点儿——也不算太多嘛。”
亨利勋爵沉默片刻,又谈起了地球上的事:
“那为什么非得挑这么一个偏僻荒凉的地方起飞呢?”
“就是因为它偏僻荒凉,没有人烟哪。这是你们那个蛮不讲理的‘挪亚方舟’股份公司股东们的愿望。秘密进行呗。”
“可地球上的荒凉地方多着呢,就是选在南极也好哇。那儿没人会打扰我们,甚至连无孔不入、无所不在的记者也不会钻到那里去。为什么偏偏要挑中这儿?我想知道究竟是根据什么选中这里的。”
“挑中这里自有它的道理,”温克勒尔一本正经地答道。“正是这儿具备最有利的起飞条件。您想必知道,火箭从地球上起飞必须克服双重的障碍:一是大气层的阻力,二是地球的引力。引力最大处是两极。最小处是赤道,因为地球略微有些向赤道扁下去。所以两极的离心力最小,而赤道最大。因此,障碍最小的地方就是赤道。”
“在重量上有什么区别吗?”
“处在赤道的物体要比处在极地时轻二百分之一。”
“才这么点儿呀?”布洛顿大失所望地说道。
“对,就这么点儿。由于离心力的作用和地球在赤道的‘突出’,物体在这里要比在两极轻百分之零点五。但是对于火箭来说,就是减少这么一点点重量也是非常重要的:它可以明显地节约燃料。所以百分之零点五对于我们的企业并不是个小数目。”
“好吧,就赤道吧。我同意。但为什么偏偏是赤道上的这一点呢?”
“为了解答这一问题,我们就得谈到另一个障碍——大气层的问题了。对于高速运动的物体来说,我们的肉眼所看不到的空气几乎就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运动速度越高,阻力也就越大。对于以非常高的速度运动的物体来说,空气的阻力大得惊人,空气好象变成了固体,成了一道钢铁般的障碍。这并不仅仅只是一种形象的比喻。流星——也就是天上落下的石头——以宇宙速度楔入大气层后,流星的体积开始变小,先是白热化,接着是蒸发,最后落下来化为最细小的尘埃。这也就是我们在飞行中将要克服的困难。
儒勒·凡尔纳小说里的主人公们坐在炮弹里飞出了炮筒,而实际上在开炮的第一个瞬间他们就会在炮弹底部变成肉饼。为了避免这种悲惨命运,我们的火箭是逐步加速的。
我们应该在地球上选一个大气层障碍厚度最小的地点。空气的相对密度取决于压力、温度和湿度,而所有这一切又取决于它在海平面上的高度。离海平面越高,大气障碍的厚度就越小,穿过它也就越容易,耗费的燃料也就越少。在6公里的高度,空气的密度就比海平面上减小了二分之一。现在,我希望您已经明白,星际飞船越是从高的地方起飞就越有利了吧?最好是在哪一座山上起飞。
这样一来我们所需要的是什么呢?是赤道和它的最高点。您拿地球仪来把它转一下,您就会发现哪些山脉跨越赤道。有苏门答腊群岛、婆罗洲群岛和南美的科迪勒拉——安第斯山脉。群岛上的山很多,有的高度超过4000米。苏门答腊和婆罗洲也跟安第斯山一样有可能成为未来的星际航班的机场。但是在这些岛上……人烟过于密集:石油、煤、热带香料和水果以及其他诱人的东西把资本和人都吸引去了,这些岛屿成了几大强国的殖民地。此外,苏门答腊和婆罗洲相对来说离生产火箭部件的工厂较远。运费太贵。这样一来就只剩下安第斯山了。
这里所有我们——说得更准确一点儿是你们——所需要的条件都具备:赤道、高山、人迹罕至、没有道路、荒原、僻野。而且地形完全适合。发射的方向为偏东12度,也就是和地球旋转的方向一样。这是为了利用地球旋转‘免费’提供的加速度。
您看到了吧,如果设想巧妙,连地球的旋转都能成为我们的盟友。
在安第斯山脉和落基山脉之间有一条峡谷。在那个安第斯山中断的地点,非常适合修建一个火箭发射场。加速之后,火箭冲出所日离开地球。好啦,现在所有的‘为什么’都解决了吧?”
布洛顿点点头。
“谢谢您,全都明白了。别埋怨我太笨:我以前没机会学习这么高深的学问。”
“我们聊了这么久,差点儿耽搁了着陆,”温克勒尔说道。“已经能看见斯特罗迈耶城——我们的目的地啦。为了以防万一,请大家用皮带把自己系在椅子上。这个同温层飞机机场还没彻底完工呢。”
芬格尔一言不发地接受了这一忠告,而布洛顿则一边系皮带,一边像个老手那样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么小心完全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