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亚方舟”里的第一个“夜晚”降临了。旅客们已经躺进了箱子里,却还没有睡着。箱子里又黑又暖,呼吸起来一点儿不憋气,躺在里面软和得什么也感觉不到。从呼吸管里传进来遥远的轰鸣声。人的自我感觉发生了一些勉强可以觉察到的变化。大概灿德尔已经调整好了火箭的飞行。他们——灿德尔、汉斯和温克勒尔在忙什么呢?
灿德尔已经止住了火箭的旋转,把飞行方向固定下来;他打开百叶窗,向天空望去。火箭还在地球的阴影里飞。看不到太阳。灿德尔测量了一下宇宙空间的几个亮点,确定了一下距离,借助陀螺仪、加速计……所提供的数据进行计算。
在地球上时,灿德尔不放任何人进入他的房间不是无缘无故的!就连温克勒尔也不知道灿德尔把房子顶楼里的一个房间变成未来的星际飞船的船长驾驶舱模型。这事看起来像是一场游戏:灿德尔坐在他的所谓驾驶舱里,看着开在屋顶上的窗户外面的星空,想象自己是在火箭里飞行,不断给自己提出假设的情况,然后着手解决这些难题,以此来掌握航天技术和飞船船长的本领。而这也就是他现在工作起来能得心应手的原因。
结束工作后,他去找温克勒尔和汉斯,说了这样一番话:
“我得承认,我把所有的乘客打发进箱子,部分原因是怕他们碍事。
你们知道我进行过利用原子内部能量的火箭发动机的实验。好象已经从理论和实践——在地球上实验室的条件下——完成了这一任务。
在我的储备之中还有一根可以使火箭加速的‘小鞭子’——电磁力。普奇在这一方面应该在地球上协助我们。‘普奇加上灿德尔……’这句话你们想必听到过好几次了吧?
借助所有这些方法,我希望能把火箭的速度提高到地球上的人现在还认为只能是幻想的极大速度。现在是检验这一想法的时刻了。
我利用了我们还有几个空舱这一条件,把我的原子发动机和电磁发动机都弄上了火箭。一开始我们先试试原子能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你们看,就这一小块铜所包含的能量足以把我们送出太阳系,然后再返回来,在所有的行星轨道间纵横交错地飞行,再飞向其他星球,然后再回来。温克勒尔,你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吗,能不能参加工作?”
“如果不能参加工作我可真觉得自己会大糟特糟呢,”温克勒尔回答说。
“我们把一切都准备好之后,自己也躺进缓冲装置,而我们的乘客们一觉醒来,甚至连觉察也觉察不到我们让他们以比慧星还快的速度在宇宙空间里疾飞呢;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已经给他们制造出了真正的而不是幻想的时间机器,它虽然不能把他们载回过去,却能使他们看到他们留在地球上当然不能很快看到的未来。咱们走吧!”
可是温克勒尔的情况其实还很糟糕,所以这一夜灿德尔没有办法弄他的新发动机。
飞行第二天的早晨到了。旅客们睡了一个好觉,个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精神。百叶窗已经打开。明亮的阳光射进舱内,照得四处又亮堂又暖和。火箭内部又有了不大的人工重力。
每间舱房里都有两套火箭服。一套像丝织的游泳衣,另一套是以欣顿的观点来看比较“成体统”,然而“女人穿上还是不成体统”的连衫服。
欣顿和侄女之间因为这两套衣服产生了分歧。欣顿不仅自己拒绝穿这样的“小丑”服装,还禁止埃伦穿。结果如何呢?埃伦没有像在地球上那样一向绝对服从,竟然反抗起来。
玛丽走了进来。
“浴室准备好了。”
这个浴室给玛丽和欣顿添了不少的麻烦。
浴室在一个单独的隔舱里,是个非常小的地方,有一个装着滑轮的小浴盆,它的位置因“地板”的位置在哪儿可随时改变。在地球上,如果把火箭头部朝上,“地板”与地面是在同一位置;如果火箭升空后采取侧位,火箭的“地板”就是它的侧壁;如果火箭旋转出现了离心力,“地板”会变成“天花板”。这样一来,在火箭旋转时处在它的两端的人的位置就是脑袋顶着脑袋。
“浇水呀!你怎么不浇水呢?”欣顿坐在浴盆里蒙着眼大发神经。
“我浇着呢,欣顿夫人,”玛丽回答。她没办法让水流到欣顿的头和肩膀上,离心力总把水甩到一旁。
凑凑合合总算洗完了。欣顿披上晨衣,开始回自己的房间。在走廊里,一些极细的粉末钻到了她的嗓子眼儿里,她不由咳嗽起来。接着,欣顿和玛丽都嚷叫起来。
原来是玛德兰把粉盒打开,把香粉全弄洒了——她在这个非凡的世界里把握不好自己的动作。香粉像乳白色的云雾一样,眨眼间就弄得满屋都是。循环气流又很快把这乳白色的云雾带到了各个舱房。整个火箭内部就像伦敦一样起了大雾。处处都听得到剧烈的咳嗽声。只好用抽气机把空气抽出去过滤,机器的效果很好,火箭里的粉尘很快就被清理干净。
激动情绪平息了,所有的人都急不可待地等着早餐送上来。但早餐迟迟不露面。
根据“股东”全体会议的决定,在公用舱隔壁划出一个舱作雅克的厨房。所有做饭的用品全都搬到那里了。
饿得前心贴后心的旅客们等不及了,就都跑到厨房去看看,到底什么原因使早餐迟迟不上。厨房里的人已经不少:马歇·德特朗的中国厨子雅克,为欣顿、埃伦、主教和布洛顿做饭的玛丽,为自己和父亲的饭菜忙活的阿米莉亚,还有玛尔塔·特克尔太太。好奇的旅客们挤满了走廊,探头探脑地向厨房里张望。
厨房里所发生的都是不可思议的事。盘子、锅和勺子全悬在半空。雅克想抓住它们放到箱子上。可它们就像是在跟他开玩笑,一件件从他手边开溜,飞得哪儿都是;有几个盘子打碎了,碎片在厨房里乱飞,一会儿撞到墙上,一会儿撞到人身上。
雅克终于死了心,不再管那些东西,他想点上带到火箭里来的酒精炉。厨子的火柴划了一根又一根。它们全是一着即熄。最后他干脆攥了一大把火柴一起划,这才算划着,把火苗凑到了酒精炉的捻子上。酒精噗的一声着了,可转眼又灭了。
“火柴受了潮,难道酒精也受了潮!”他用重音不明显的法语说道。
“火柴没毛病,酒精也没毛病,”来到这里的灿德尔说道。“但是,在失重条件下无法点燃火焰。所有的燃烧或是氧化都需要吸收氧气并释放出不可燃的气体——二氧化碳和水蒸汽。在失重条件下,这些燃烧生成的产物并不像在地球上那样因它们本身重量轻和温度高而离开火焰四周。在这里它们会围着火焰形成一个外壳,阻挡住空气的补充,所以火焰就熄灭了。”
“难道我们就注定要喝凉水了吗?”斯特罗迈耶问。
“可以用电炉烧,灿德尔先生肯定藏着这玩意儿呢,”平奇一猜即中。
“您说的对,”灿德尔答道。“不过我敢打赌,你们就是用上电炉,在这儿也绝不能把茶壶里的水烧开。你们今天已经受了不少罪了。但你们必须通过实践来了解一切,否则你们就会提出过分要求,让我做那些根本就做不到的事情。把水壶放在电炉上吧,它就在这儿。”
雅克跑到火箭的尾舱去弄水,在厨房里根本就无法把水灌进壶去,因为在火箭中部离心力几乎不起作用。
为了不让水壶“飞走”,它被极端小心地放到了电炉上,
过了5分钟,10分钟,长长的15分钟,水一点儿要开的迹象都没有显示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想喝茶,可不是想看什么物理实验,”斯特罗迈耶已经是气呼呼地开了口。
“是这么回事,”灿德尔不慌不忙地答道。“在水的所有部分没能互换位置之前,它根本就开不了。地球上的沸腾是怎么回事?处于下层的水接触到热壶底就开始膨胀、变轻,然后浮到上层。上层是冷水,所以比重大,这时就要沉到水底,在那儿被加热之后再升到上面。这样循环往复,一直到所有的水被加热到10o度。这时水壶就开啦。但这里没有地心引力,上层的冷水、分量重的水没有办法沉下来。既然没有位置的交换,光凭热的传导——水只能开得极为缓慢。”
“那在这儿用平锅煎东西总可以吧?”喜欢吃煎牛排的斯特罗迈耶问道。他拿来几个罐头。
“我们来试试看吧,”灿德尔回答说。他让雅克在锅里放上一块油,上面再放上罐头肉,把这一切都放到了电炉上。下面的油刚一化就变成了油烟,油烟显得挺有弹性,竟然把一块肉抛到了“天花板”上。
中国人的黄脸皮变成了灰色。
“这么下去我再干不了厨子啦。”
“用不着那么灰心丧气,雅克,”灿德尔回答道。“问题还没有糟糕到那个份儿上。你不过是得习惯一下用新的方法做食物罢了。”
于是灿德尔开始解释如何按“天上的方法”做饭。他拿出几个特制的锅,锅里有几片可以旋转的小螺旋桨,就像“矿石水选机”里的叶片一样。这些叶片是电动的,在烧水时不停地旋转搅拌,水很快就烧开了。他还拿出几个特制的带盖子的煎锅,可以放心地用它们烧菜,而不必担心牛排或是鸡蛋会飞到“天花板”上去。
灿德尔没有白饿这些旅客们一顿。如今他提出的要求很少有人反对了。
“所有的这一切,正如你们所见的,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过,若是你们想按时吃上早餐和午餐,你们就得服从一些特殊的要求。你们已经亲眼看到并确信,就是有了特制的设备,在失重条件下做饭也一点儿不容易。如果厨房还留在这儿,跟公用舱挨着,那就是长期处在失重状态之中,雅克得白白浪费好多时间去捕捉在半空飞舞的锅碗瓢盆。当然啦,他打碎的家什倒是多不了。可这也于事无补。在这里洗洗唰唰根本不行。所以我提议把厨房搬到和汉斯的舱房挨着的那间去。这就是我为了不打扰欣顿和不让她搬家所唯一能做到的事。诸位是否同意呢?”
除了同意还能怎么样?
头一个提议通过之后就是第二个——一个更为严肃的建议。灿德尔宣布旅客的服务工作必须重新安排一下。把一个小小的舱房变成公用厨房——人们只能是互相妨碍。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在火箭上要进行一下劳动分工。灿德尔不能答应让他自己、汉斯和温克勒尔也浪费时间去做什么饭。他们有许多其他重要的工作要做。因此,灿德尔提议由雅克担任“挪亚方舟”全体旅客和乘务组的总厨师。玛丽担任火箭所有舱房和其他地方的清洁工。洗洗熨熨也由雅克用洗衣机等进行,玛丽在这件事上作他的助手。被允许进入厨房的只有雅克、玛丽和有乳婴的特克尔太太。
马歇·德特朗对这样的安排大为恼火。这个臭工程师竟然先跟这个厨子,一个中国人先把什么都安排了,而……跟他的主人连声招呼都不打。
“啊—啊—啊而我……我反对。仆人是我的。我把他带来是入了股,买买买的位置……他只能专为我做饭。我不同意……”
“我对此深表同情,但是,看来还是不能满足您的愿望。”
这简直就是公然挑衅。马歇·德特朗为了用难以置信的努力战胜自己的结巴和好好教训一下灿德尔,已经憋得脸色铁青。别看是在“星际空间”,他也要恰如其分地保卫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则,而他是把雅克视为自己的私有物的。今天灿德尔夺走雅克,明天他就会要行李,到了后天,就算是最好,恐怕也要逼着自己干活啦……
怎么斯特罗迈耶就不理解这一点呢?
当舱房里收拾完毕之后。欣顿在椅子上坐得更舒服一些。她的一边坐着主教,另一边是埃伦。这种坐法倒是和地球上完全一样,可情况却根本不一样喽。
“难道您没觉出来吗,我亲爱的朋友,”她转过脸对主教说道:“他们到底是把我们关进一个飞行监狱里来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