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自生物学的三个原理
我想在这里提及三个原理,这三个原理是我的逻辑哲学或理论的组成部分,并且与我的思想体系交织在一起。这三个原理是我从塞巴·埃尔德里奇(seba eldridge)的生物学中借用过来的注55,它们是:共存原理(principle of communal existence)、功能活动原理(principle of functional activity)和组织原理(principle of organization)。正是通过处理对这些原理的运用,一切基本的生命现象学才能够在生物学的水平上被置于有意义的参考框架之中。共存原理指的是这样一个事实,即当活着的生命与它所必需的环境分离时,便无法生存。尽管这种情况在某些较高的生命水平上不像在较低水平上那么明显,因为在较高水平的有机体身上,储存能力多少掩饰了对于交换的完全依赖,但事实上,活着的生命通过自己的临界隔膜,与周围物理化学世界中某些元素保持经常的交换;一旦这种交换被中断,有机体就会死亡。因此,所谓共存原理,我指的是一切有机体与其必需的环境持续、共同存在,共同生活。我不想展开来谈组织原理,因为它几乎不需要任何特别的强调。而功能活动原理,当然是实际上构成生命之过程的最为一般的术语。注56
通过对这三个原理的思考,我们有可能根据这一事实而认为人类是有别于植物和动物的,即人类的生命——从一种非常实际的意义上说,而不仅仅是从纯文学或想象的意义上说——需要与环境进行交流,这里的环境包括文化。当我说人类与生物世界的其他成员有着非常显著的区别(人类需要与一个文化世界进行交流),事实上,这意味着既然文化是人类的一种抽象物,人类就需要人际关系,或者需要与他人进行交流。尽管存在明显的例外情况(对此,我在后面将会提到),但很少有人能长时间中断自己与他人间接和直接的关系,而不经受人格上的恶化。换句话说,这样的中断很可能不会像动物断氧那样造成致命的结果;但是,其危害方面肯定会出现在正确的参照言语领域,而且这并不仅仅是一个比喻或一个寓言。
人种公设
现在,我想介绍我习惯上所称的人种假设或人种公设(one-genus hypothesis or postulate)。关于这种假设,我措辞如下:我们假设,每个人之间的相似性要比他们之间的相异性大得多,反常的人际情境(由于它们并非出自语言或习俗的差异)是有关人等相对成熟度之差异的一个功能。换句话说,任何两种人格之间的差异——从最低级的低能儿到最高级的天才——都不如缺乏天赋之人与最为接近其他生物种类之人之间的差异那么显著。一个人——不论其在生理上如何普通——只要他被冠上了这样一个名称,即人格,那么,与世界上的任何其他东西相比,他将与其他任何人的人格相像得多。正如我在前面曾试图暗示的那样,正是在某种程度上以此为基础,我才一直专注于一门关于人类同一性的科学(或者你也可以说是关于人类相似性的科学),而不是关于个体差异的科学。换句话说,我试图研究的事物的程度和模式是我认为人类所共有的。
发展的启发性阶段
我想在这里提出一种对人格发展的启发性分类(heuristic classification of personality development),这种分类对于思维组织来说非常方便。这些启发性阶段是:婴儿期、童年期、少年时代、前青年期、青年早期、青年晚期、成年期或成熟期。
婴儿期(infancy)的时间跨度为:从出生后的几分钟到出现发音清晰的言语,不论这种言语是否能够交流或者是否具有意义。童年期(childhood)的时间跨度为:从能够发出清晰的声音(或者属于言语的声音)到游戏伙伴需要的出现——游戏伙伴就是同伴,也即在各个方面与自己相似的合作伙伴。接着就进入了少年时代(juvenile era),这个时期包括小学的大部分时间,一直到由于成熟而产生了与另一个与自己状况相似的人建立亲密关系的需要为止。紧接着,就进入了我们所谓的前青年期(preadolescence),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时期,不过时间上相当短暂,它通常以生殖器性欲和发身的出现而告结束,不过,从心理学或精神病学上说,从对同性感兴趣转变为对异性有强烈的兴趣,就宣告了这个时期的结束。这些现象标志着青年期(adolescence)的开始,它在我们的文化中(不过,它随文化不同而不同)一直持续到个体模式化了某种行为来满足自己的情欲(lust),即个体的性驱力。这样的模式化便引出了青年晚期(late adolescence),它作为一个人格时期,一直持续到人格中任何没有完全发展的方面与其时间分割形成恰当的关系为止;这样,一个人便能在成年期(adulthood)建立起对某个他人的爱情关系,在那种关系中,那个人与个体自身一样重要,或者几乎一样重要。这种与另一个人真正高度发展的亲密关系并非生活的主要任务,但是它很可能是生活中产生满足感的主要源泉;从那个时候起,一个人的兴趣在深度或广度上继续发展,或者既在深度上又在广度上继续发展,直到有机体内令人不悦的退行性变化导致老年阶段的开始为止。注57
我试图通过详尽地阐述这些发展阶段中每一个阶段容易想到的可能性来勾勒我的理论,表明事件的开端,不论它们在开始的时候能否被观察到,或能否相当有把握地进行推论,它们都始于个体的出生,并至少朝着实龄的成年期前进。
欣快和紧张
在我们看来,除了生物的或人类的公设以外,我们还需要从人类活动的其他领域借用一些概念,包括从数学领域借用一些概念。在这里,我特别想提到的概念是极限思想(idea of limits)和绝对概念(notion of absolute)。我在思考人际关系时,会不时地用到绝对的构想。也就是说,我试图根据某些确实存在的极端事例来进行推断,以界定一些我知道并不存在的东西。这些理想的构想或极性的构想有助于清楚地讨论一些或多或少接近于这些极性绝对(polar absolutes)的现象。
在此,我想提及的两种绝对现象是绝对的欣快(absolute euphoria)和绝对的紧张(absolute tension)。我们可以将绝对的欣快界定为一种完全健康的状态。在一个非常幼小的婴儿的深睡状态中,可能会发生最接近于这种状态的,而且我们有理由相信人们可以观察到的欣快现象。而绝对的紧张,我们可以将其界定为对绝对欣快的最大可能的背离。人们可以观察到的最接近于绝对紧张的现象相当罕见,且一向是相当短暂的恐怖状态(state of terror)。
欣快水平和紧张水平之间存在着一种互反关系,这是生命的特性;也就是说,欣快水平朝着紧张水平的相反方向变化。现在,我准备坦诚、全心地参照数学中的一些原理——我想,部分原因在于我的兴趣。欣快水平与紧张水平之间的互反关系可以借y是x的函数来表示,其关系是y=1/x。
你们中间那些还记得用数字表达换算公式y=1/x的人,也许会想起,当x等于0时,y是无限的,而不管x的值增加到多大,y都不可能为0。也就是说,其限度——当一个为0,而另一个为无穷大时——实际上永远都观察不到。换种方式来说,绝对的欣快和绝对的紧张是一种在思维中有用的构想,但它们实际上不会出现。这些绝对现象有时候会有近似的表现,但几乎所有的人可能都不会单纯地处于一极,而是居中者较多;也就是说,他们身上具有某种水平的紧张,同时欣快的水平也不那么高。
虽然欣快不会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但紧张却是我们思维中一个十分重要的部分。注58 关于这个紧张的问题,我想在这里摘引我的一篇论文中的一段话:
在任何把人格视作一种实体的讨论中,我们都必须使用经验(experience)这个术语。不论对经验还可以说些什么,归根结底,它都是紧张的经验和能量转化(energy transformations)的经验。我是在与谈论物理学完全相同的意义上运用这两个术语的,因此,无需加上诸如“心理的”之类的形容词——不管人们可能如何地构想“心理的”经验本身。
在人格和文化领域,紧张被认为有两个重要的方面:紧张是活动的一种潜在可能性(potentiality),是能量转化的一种潜在可能性;紧张是一种感觉到的或有意注意到的存在状态。前者是内在的,后者却不是。换句话说,紧张通常是活动的潜在可能性,同时,紧张可能具有一种感觉到的或表象的成分。我们没有理由怀疑这种可能发生的、非内在的因素是经验的一种功能,而不是紧张本身的一种功能,因为它以同样的方式应用于能量转化。它们同样也可能具有感觉到的或表象的成分,或者在人们没有有意觉察的情况下出现。注59
不过,经受紧张和能量转化(不管这些事件有可能是怎样的不带任何表象的成分)从来都不会外在于整个机体,而且在许多情况下都不会超越某种回忆(recall)的可能性——这种回忆是动力性幸存、真实过往的指征,对预见的性格和在动力方面有重大意义的临近未来具有可察觉的影响。注60
现在,让我们回到我关于人性动物成为一个人的发展过程的描述,我曾说过,欣快可能就相当于有机体的整体平衡,我们知道,尽管这种情况不可能存在,但是在紧张处于最低限度的那些时间间隔或瞬间,就会接近于这种状况。在十分年幼的婴儿身上,当呼吸循环开始其终身的进程,当体温没有什么不正常,当水的供应和食物的供应(通常在胃中)充足,当没有任何有害的事件对后来所谓的“意识”的外周进行冲击时,这些间隔就会出现。
需要的紧张
短暂地或周期性地降低婴儿欣快水平并影响其存在之生物失衡的紧张,是主要和与物理化学世界共存有关的需要(needs)。在生命的早期,我们只需假定与物理化学世界的共存,但是,当我们作了那个假定时,我们就必须非常清楚地认识到,婴儿本身并未充分地准备好维持那种绝对必要的共存。因此,婴儿还必须有一位照料者;虽然我知道,就像历史神话所描述的,由狼或猿来照料婴儿也没有什么固有的困难,但是,一个残酷的事实是,我们尚无可靠的或可证实的证据表明有哪个人是由狼、猿或其他动物抚养长大的——如果我们确有这样的人,那么,我们对人性动物便可以了解更多一些了。
这些扰乱了婴儿存在之平衡状态的短暂的或周期性的紧张的缓解,无疑就是不平衡状态之特定根源的平衡,不管这种不平衡是由于缺氧、缺糖、缺水,还是缺乏适当的体温,都是如此。由于这些缺乏而引起的紧张缓解,我称之为有关特定需要的满足(satisfaction)。
在此,我想提一下——这一点的直接相关性将会逐渐地显现出来——我们可以这样来界定满足:婴儿以其活动(也就是,能量转化)来弥补那种生物上的不平衡。换句话说,当一种需要从广义的生物学意义上说不平衡时,这种需要便从活动或能量转化中获得其意义,而这会导致这种需要获得满足。
当我谈到婴儿用活动或能量转化来弥补生物上的不平衡或满足需要时,人们可以很容易就看到,婴儿的呼吸运动是如何用来弥补他对氧气的需要,吮吸动作是如何用来弥补他对糖和水的需要的。但也有一点不那么明显,譬如说,婴儿的任一活动是如何用来满足其维持体温的需要的。不过,那些与新生儿打交道的人们都知道,一旦婴儿有什么需要,他们所采取的行动是可以察觉的。如果没有给他们盖上被子而导致热量散失,啼哭便会成为婴儿最初的活动,它指向于减少热量散失的需要;而热量散失的减少,即适当内在体温的体验,便是对那种需要的满足。
需要与满足的交替产生了经验,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说,这种交替就是经验——不用说,当然是以未分化的方式。需要——由于不平衡而感觉到的不适、欣快中特定紧张的减弱——开始朝着减弱的方向分化,这相当于通过适当的活动而清晰地预见到紧张的减弱。不用说,这种预见是对临近未来的体验——而且,这种体验也必定以未分化的方式出现在婴儿早期,因为这种经验没有其他的基础了。我实质上要说的是,婴儿第一项成功的活动——例如,用呼吸来缓解缺氧状况——就开始确定了对氧气之需要的本质(在此之前,这种需要尚未分化),同时也开始确定了极度紧张(或欣快几乎完全的缺失)的本质。因此,随着婴儿最初活动的开始,最初与需要之减弱及其暂时的完全消退相关的能量转化的开始,人格便发展出了后来可以明确地将其确定为预见功能(foresight function)的东西。大量的真理(它们将逐渐显现)都隐藏在这一陈述之中,不过,我现在想指出的是,这确实意味着某些有关临近未来的东西。
大体说来,任何可以进行讨论的经验——也就是,以综合的方式或不完善的方式获得的经验——始终与近期过往的要素(有时甚至是与遥远过去的要素)、近期未来的要素(预期、期望,等等)相互渗透。这些要素在决定紧张转化为活动的方式方面有着强有力的影响,也就是说,对紧张的潜在可能性转化为活动的方式有着强有力的影响。
与其他一切生物不同,预见所具有的相对强大的影响是人类的显著特征之一。关于表象(representation)的整个哲学教义,也可能(如果你愿意的话)隐藏在这一陈述中,即成功的活动创造了或者等同于——我可以用很多含糊的措辞来表达,但这些措辞都不能完全传达我在这里想要表达的意思——预见到的减弱。
下面,我想摘引一段库尔特·勒温论环境结构和需要的文字:
婴儿的生活空间特别小,而且尚未分化。这种情况同样适用于他的知觉空间。随着儿童生活空间的逐渐延伸和分化,一个较大的环境和迥然不同的事实便会使心理现象得以存在,而这种情况也同样适用于动力因素。儿童以不断增长的程度学会了控制环境。同时——而且,这一点依然很重要——他开始在心理上依赖于不断增多的环境事件……为了探究动力问题,我们必须从儿童真实的心理环境开始。从“客观的”意义上说,社会联系的存在是一个尚未能够自己满足其重要的生物需要的婴儿得以生存的必要条件。这种社会联系通常表现为婴儿与母亲的联系,在这种联系中,从功能上讲,婴儿的需要是第一位的。注61
根据对非常年幼的人类婴儿与其必要环境之间关系的相似考虑,我们有可能提取出一条一般原理,对此,我过去常称之为定理(theorem)。这一原理或定理被设计成以一种特别简洁紧凑、富有意义的方式来表达这种方法的基本派生物。
我的定理是这样的:婴儿可以观察到的源自需要紧张的活动引发了照料者的紧张,这种紧张被体验为温柔(tenderness),体验为一种想要进行旨在减弱婴儿需要之活动的冲动。换句话说,不管婴儿身上日益增强的需要紧张表现如何——我们将研究在婴儿啼哭的能量转化中紧张的一种非常重要的表现——观察到这些紧张,或者观察到表明这些紧张存在的活动,都会在照料者身上引发某种紧张,这种紧张可以被描述为温柔的紧张,它是一种适合于——或者或多或少适合于——减弱婴儿需要的潜在可能性,或者是一种想要做出适合于——或者或多或少适合于——减弱婴儿需要之活动的冲动。从某个方面看,这是对温柔的一种界定——温柔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这个概念与那个混杂的、通常没有什么意义的术语“爱”(love)完全不同,后者在我们当前这个时代混淆了很多问题。
照料者为减弱婴儿需要而表现出来的活动,立刻就会被婴儿体验为温柔的行为;这些需要(这些需要的缓解要求另一个人的合作)随即就会呈现出对温柔的一般需要的特征。
现在,让我们来小结一下:由于婴儿表现出来的需要而在照料者身上引发的紧张,我们称之为温柔,而婴儿身上一组一般的紧张(这组紧张的减弱需要那些扮演照料者角色之人的合作),我们称之为对温柔的需要(need for tenderness)。正如我曾说过的,我认为,属于这种对温柔之需要的基本需要,是从婴儿与物理化学世界的必要共存中产生的需要。注62
尽管我在谈到对温柔的一般需要时所涵盖的需要是由于婴儿物理化学的内部世界和外部世界——也就是,婴儿和必要环境的构成物——的不平衡而直接派生出来的,但是,这些一般需要都需有与另一个人的合作;因此,对温柔的需要作为一种人际需要,一开始就是根深蒂固的。此外,照料者的互补需要是一种表现适当活动的需要,我们可以称其为一种给予温柔或表现温柔的一般需要;不论紧张和能量转化可能如何地混合于其中,它都属于人际需要的范畴,即使并非在所有的细节上都如此。
迄今为止,我所说的是——似乎以一种非常复杂的方式——由于婴儿实际上完全依赖于他人或某个特定他人的干预来生存并维持必要的交流,因此,母亲必须温柔地行事,帮助婴儿缓解各种反复发生的不平衡。只要强调这件事情绝不仅仅就像用一个好的孵卵器来抚育婴儿那样,那么,这种解释的复杂性就有原因了。
焦虑的紧张
不过,现在我想跳到另一个十分重要的话题,在这个话题上,我们混淆事情是人际的还是非个人的机会要小得多。同样,我也称此为定理:当照料者身上出现焦虑的紧张(tension of anxiety)时,它会在婴儿身上引发焦虑。这种引发的理论基础——母亲的焦虑是如何在婴儿身上引发焦虑的——我们一点也不清楚。这条鸿沟(即我们在理解现实方面的失败)已经引出了一些似乎有理而且很可能是正确的解释,用来说明母亲的焦虑如何在婴儿身上引发了焦虑。我仅通过下列方法就在这条鸿沟上架起了一座桥梁,我认为,这是不确定的——尚未界定的——人际过程的一种表现,对此,我用共情(empathy)一词来表示。有时,我与某些拥有特定类型教育史的人产生了很大的分歧;由于他们不认为共情起源于视觉、听觉或者其他某种特定的感受器,由于他们不知道共情是通过以太波(ether waves)、空气波还是其他什么波来传递的,所以,他们觉得难以接受共情这个概念。但是,不管人们是否接受共情学说,这一事实都存在,即当照料者身上出现焦虑的紧张时,会在婴儿身上引发焦虑;我相信,这条定理可以得到证明,那些拥有儿科经验或育儿经验的人实际上掌握了一些数据,如果没有其他同样简单的假设基础,这些数据便可以得到解释。因此,尽管共情听起来有些神秘,但请记住,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听起来都是颇为神秘的,只要你习惯就好了;对于共情,或许你也会习惯的。
我在焦虑这个话题之前所讨论的一切,除了我曾暗示过的与有机体接触的需要之外,都是婴儿在生物学方面所必需之共存的一种机能。现在,在讨论焦虑时,我开始涉及某种与年幼儿童的物理化学需要没有任何关系的东西。我们称之为焦虑的紧张基本上属于婴儿(也属于母亲)与个人环境的共存,它们与物理化学环境截然不同。鉴于目前提出的这些原因,我把这种紧张与已被人们称为需要的其他各种紧张作了区分,我认为,焦虑紧张的减轻,即某个特定方面的重获平衡,是人际安全(interpersonal security)的体验,而不是满足的体验。
被称为焦虑的紧张(正如早先时候以未分化的方式经验到一样)是由于缺乏任何特定的东西而从欣快的其他一切减弱中分化出来的——你们也许还记得,在说到需要的紧张时,我提到过不平衡的特定来源,例如缺氧、缺水或缺糖等。由于焦虑中缺乏这些特定的东西,因此,在通过适当的活动来减弱焦虑方面也就缺乏分化。婴儿没有能力从事减轻焦虑的活动。虽然正如我们已经提出过的那样,需要好像开始得到承认,或者根据婴儿最初与减弱需要有关的活动而从经验上得到描述,但是,焦虑的减弱却没有这方面的东西。婴儿没有哪个活动总是频繁地与焦虑的减轻相联系;因此,对安全的需要或对摆脱焦虑的需要,与从其第一次假想显现中产生的所有其他需要有着非常明显的不同。
或许,我应当稍微扩展一下这个观念,这样它的含义就不会那么模糊了。在不确定的婴儿早期,婴儿身上所出现的与他和物理化学环境之间的关系联系在一起的紧张,倾向于相对局部化,并具有原型(prototype)的标志,也即我们后来所谓的情绪体验(emotional experience)的东西。因此,与对水的需要相联系的经验,或者与这种需要相联系的紧张,开始呈现出特定的特征。这也同样适用于对热的需要、对糖的需要,以及对氧的需要(我马上就会以相当的篇幅来对此展开讨论)。联系的经验所具有的这种多少有点特定的特征(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说这个标志,它是经验的特征),允许活动的分化,以适应或合乎这些需要的缓减。经过多年的发展,作为一个成年人,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产生了饥饿感;也就是说,由于你产生了对食物的需要,或者由于肝脏拒绝放弃食物,直到它有希望得到新的供给为止,你便能够将与紧张相联系的经验分化出来。你通过这种特定经验的标志,认为“我饿了”,进而去找一家饭馆,或者考虑从哪个人那里骗一顿饭吃。这就是在你目前正具有之经验的特定特征的基础上为减轻紧张而从事的适当活动的分化。
现在,我的观点是,与其他这些紧张截然不同的焦虑,没有什么特别的;焦虑不会自己逐渐地与假定的但可能合理的胃部收缩、喉咙干燥等相联系。它并不具有那种特定的特征,结果,在早期的焦虑体验中,便没有任何基础来给适合于避开或减轻焦虑的活动作出分化或分类。所以,我说,婴儿没有能力做出减轻焦虑的活动。
正如我曾说过的,人类为了各种或多或少有些特定的满足而表现出需要。由此推论,我们可以说对人际安全的需要就是摆脱焦虑的需要。但是,焦虑是无法驾驭的,它由于另一个人的诱导而产生。婴儿操控另一个人的能力很有限,一开始,他只能通过表现出需要来唤起温柔;而在婴儿感到焦虑的情境中对其所表现出的需要作出反应的那个人,相对来说没有能力作出此反应,这是因为引发婴儿焦虑的正是父母的焦虑——正如我马上就会解释的那样,焦虑总是会干预任何与它恰好重合的其他紧张。因此,关于共情联系(empathic linkage)的早期证据,表明了这样一个特点,即焦虑是无法驾驭的。
焦虑是一种与需要紧张相反的紧张,它也与适合于紧张缓解的活动相反。它与照料者身上的温柔紧张也相反。它干扰了婴儿期行为的顺序,也就是说,干扰了婴儿在与物理化学环境的共存中不断增长的有效性。例如,它干扰了婴儿的吮吸活动,并且无疑也干扰了他的吞咽活动。事实上,我们可以直接说,焦虑与需要的满足相反。在当前所有的经验中,焦虑的经验最不会被过去和将来的要素明显渗透;它是最不可解释的,也最难产生预见。换句话说,由于我一直在讨论的这些因素以及其他各种因素,过去的解释性识别要素和对将来焦虑减轻的预见(在任何特定的情境中,它们对于说明各种活动或能量转化非常重要),在焦虑这一领域最容易被忽视,且最难发现。
在其他所有领域,需要的分化(不管多么荒谬)和为了减缓这些需要而对适当活动的选择——或者,甚至是非常不适当,但却声称旨在缓减这些需要的活动——表明了过去的影响,甚至表明在很早阶段,对不久将来之预期要素所产生的影响。不过,在焦虑中,由于没有开始这种分化的途径,因此也就难以获得过去的焦虑经验来解释解释当前的情况,而且,我们几乎可以说,焦虑与预见无缘。现在这种表达非常不确切。但是,我们至少可以这样说,一个人越焦虑,在选择适合于当时正在体验之紧张的活动方面,他所具有的人类独特的预见功能便越不能自由发挥有效作用。
体验焦虑的能力并非人类所特有的能力,但是,在人际关系中,焦虑的作用非常重要,以至于将它从其他所有紧张中分化出来至关重要。因此,接下来我将回顾一下婴儿紧张史方面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包括最早的焦虑经验的发生。在这个过程中,我将特别提及恐惧和焦虑之间似乎真实(很可能是非常真实的)的关系。但是,我真诚地希望,大家不会因此而认为我把焦虑等同于恐惧。相反,我想要说的是,在以特定标志为基础而分化的所有经验中,唯一在原始焦虑的经验射程内出现的经验是恐怖(对此我已作过暗示),它是人们可以想象得到的最为接近于绝对紧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