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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兰精舍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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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然

苏玄瑛号曼殊,工缋事,能文章。以儿女情爱事,弃家入空门。然好啖,不能如素。尤好食苏州酥糖,一日尽数十包,曾载所作《绛纱记》或《焚剑记》小说中(两记合刊一册)。两记为艺林所称,允推名著,其事迹大半皆夫子自道,然颇隐约其辞。又好食糖炒栗子,卒以肠胃疾逝世。病革时,在宝昌路某医院,予往视两次。曼殊握予手,谓:“身畔无一时计,日夜昏昏,不知命尽何时?”

予解所佩表赠之。今忆其言,可哀也。又詈医生不善看护,嘱予交涉。予出询院长,院长出糖栗三四包示予,反责曼殊之不遵所戒,私食禁忌之物,此由彼枕畔搜得者,犹望其疾之速愈耶?后曼殊移广慈医院,适居觉生先生亦住此养疴,与之邻室。予往视之,闻觉生云,其疾已不可为,而畏死特甚。予戏谓觉生设神话以慰之。

觉生乃走告:“夜来梦一神人如佛状,云中宣言曼殊病当速瘳,予复为子求福,良久乃寤,子疾必愈矣。”

曼殊闻而大乐,于衾中合十谢佛及觉生,其状尤可悯。曼殊初不能饮,然流连歌酒,亦所好也。且随着深情,病中犹殷殷询花间消息,即责予燕客。予谓:“子病如此,不能赴宴,曷若不闻不见之为愈。”

曼殊谓:“不然,予于枕席呻吟中,使予得推忆诸友之豪情,亦一乐也。且予之不忘诸友,亦犹诸友之不忘予,故一笺之来,使予知子之真不予弃也,其欣感盖十百倍于身受者矣。”

今忆其言其状,尤足悲矣。忆民国五年,曼殊在青岛,与之游崂山。汽车半山而止,复乘山轿。曼殊即不胜其惫,怨言思归,一步三叹,游兴为之锐减。当时强之行,并迫其不许多语。而曼殊困苦之色,现诸眉宇。盖其体力精神,内亏已甚矣。宿崂山下宫,夜半,曼殊忽喧呼有鬼物掣其足,惊惧竟夜,予沉酣独不知。同行者为刘白先生,伴之竟不能眠,亦奇事也。

曼殊在青岛时,日与觉生之夫人,日人萱野长知之夫人,及予,以赌麻雀为戏。席地而坐,予极苦之。而彼等悉乐此不疲,日日迫予为此。予每见居公长女公子来呼,及彼等来呼,辄谓宣布死刑云。久之,此语流行甚广,传为成语,咸谓麻雀戏为宣布死刑也。顾曼殊虽好此,而技甚拙劣,每赌必输。惟百事均懒为,而闻赌即踊跃矣。曼殊之为人,外虽和易,而内有僻性,故落落寡合。从事革命多年,为诸伟人上客。尝与予深谈甚久,心中郁郁不得志,有生何为而死何迟之恨。死后周年,予与觉生梓琴诸公祭之广肇山庄,归以两律挽之,时某年四月初也。诗云:“一棺了此身,微风动积尘。寂灭长眠客,凄凉后死人。友朋犹有泪,天地已无春。浆酒宁嫌薄,应知我辈贫。”

其二:“歇浦花都老,崂山梦亦奇。那堪辞世日,已是隔年期。骨朽名空立,心伤死恨迟。斯言犹在耳,多事挽君诗。”

世之识曼殊者伙,予拉杂书其轶事于此。张静江为刻其遗诗。闻觉生欲葬曼殊于西湖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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