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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溫陵集卷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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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書答三

◆書答三

答耿司寇

答鄧明府

復周柳塘

寄答大中丞

○答耿司寇

此來一番承教方可穪真講學方可稱真朋友公不知何故而必欲教我我亦不知何故而必欲求教于公方可稱是不容已真機自有莫知其然而然者矣嗟夫朋友道絕久矣予嘗謬謂千古有君臣無朋友豈過論與夫君猶龍也下有逆鱗犯者必死然而以死諫者相踵也何也死而博死諫之名則志士亦願為之况未必死而遂有巨福邪避害之心不足以勝其名利之心以故犯害而不顧况無其害而且有大利乎若夫朋友則不然幸而入則分毫無我益不幸而不相入則小者必爭大者為讐何心老至以此殺身身殺而名又不成此其昭昭可監也故予謂千古無朋友者謂無利也是以犯顏敢諫之士恒見于君臣之際而絕不聞之朋友之間今者何幸而見僕之于公邪是可貴也又何幸而得公之教僕邪真可羡也快哉怡哉居然復見愢愢切切景象矣然則豈惟公愛依倣孔子僕亦未嘗不願依倣之也惟公之所不容已者在于汎愛人而不欲其擇人我之所不容已者在于為吾道得人而不欲輕以與人微覺不同耳公之所不容已者乃人生十五歲以前弟子職諸篇入孝出弟等事我之所不容已者乃十五成人以後為大人明大學欲去明明德于天下等事公之所不容已者博而惟在于痛癢之末我之所不容已者專而惟直收吾開眼之功公之所不容已者多雨露之滋潤是故不請而自至如村學訓蒙師然以故取効寡而用力艱我之所不容已者多霜雪之澟洌是故必待價而後沽又如大將用兵直先擒王以故用力少而奏功大雖各各手段不同然其為不容已之本心一也心苟一矣則公不容已之論固可以相忘于無言矣若謂公之不容已者為是我之不容已者為非公之不容已者是聖學我之不容已者是異學則吾不能知之矣公之不容已者是知其不可以已而必欲其不已者為真不容已我之不容已者是不知其不容已而自然不容已者非孔聖人之不容已則吾又不能知之矣恐公于此尚有執已自是之病在恐未可遽以人皆悅之而遂自以為是而遽非人之不是也恐未可遽以在邦必聞而遂居之不疑而遂以人盡異學通非孔孟之正脉笑之也我謂公之不容已處若果是則世人之不容已處總皆是若世人之不容已處誠未是則公之不容已處亦未必是也此又我之真不容已處耳未知是否幸一教焉試觀公之行事殊無甚異于人者人盡如此我亦如此公亦如此自朝至暮自有知識以至于今日均之耕田而求食買地而求種架屋而求安讀書而求科第居官而求尊顯博求風水以求福蔭子孫種種日用皆為自已身家計慮無一釐為人謀者及乎開口談學便說爾為自已我為他人爾為自私我欲利他我憐東家之饑矣又思西家之寒難可忍也某等肯上門教人矣是孔孟之志也某等不肯會人是自私自利之徒也某行雖不謹而肯與人為善某等行雖端謹而好以佛法害人以此而觀所講者未必公之所行所行者又公之所不講其與言顧行行顧言何異乎以是謂為孔聖之訓可乎翻思此等反不如市井小夫身履是事口便說是事作生意者但說生意力田作者但說力田鑿鑿有味真有德之言令人聽之忘厭倦矣夫孔子所云言顧行者何也彼自謂於子臣弟友之道有未能蓋真未之能非假謙也人生世閒惟是此四者終身用之安有盡期若謂我能則自止而不復有進矣聖人知此最難盡故自謂未能已寔未能則說我不能是言顧其行也說我未能實是不能是行顧其言也故為慥慥改為有恒故為主忠信故為母自欺故為真聖人耳不似今人全不知已之未能而務戉此四者責人教人所求于人者重而所自任者輕人其肯信之乎聖人不責人之必能是以人人皆可以為聖故陽明先生曰滿街皆聖人佛氏亦曰即心即佛人人是佛夫惟人人之皆聖人也是以聖人無別不容已道理可以示人也故曰予欲無言夫惟人人之皆佛也是以佛未嘗度眾生也無眾生相安有人相無道理相安有我相無我相故能舍已無人相故能從人非強之也以親見人人之皆佛而善與人同故也善既與人同何獨於我而有善乎人與我既同此善何有一人之善而不可取乎故曰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無非取諸人者後人推而誦之曰即此取人為善便自與人為善矣舜初未嘗有欲與人為善之心也使舜先存與善之心以取人則其取善也必不誠人心至神亦遂不之與舜亦必不能以與之矣舜惟終身知善之在人吾惟取之而已耕稼陶漁之人既無不可取則千聖萬賢之善獨不可取乎又何必專學孔子而後為正脉也夫人既無不可取之善則我自無善可與無道可言矣然則子禮不許講學之談亦大苦心矣安在其為挫抑柳老而必欲為柳老伸屈為柳老遮護至此乎又安見其為子禮之口過而又欲為子禮掩蓋之邪公之用心亦太瑣細矣既已長篇大篇書行世間又令別人勿傳是何背戾也反覆詳翫公之用心亦太不直矣且子禮未嘗自認以為已過縱有過渠亦不自蓋覆而公乃反為之覆此誠何心也古之君子其過也如日月之食人皆見而又皆仰今之君子豈徒順之而又為之辭公其以為何如乎柳老平生正坐冥然寂然不以介懷故不長進公獨以為柳老誇又何也豈公有憾于柳老而不欲其長進邪然則子禮之愛柳老者心髓公之愛柳老者皮膚又不言可知矣柳老於子禮為兄渠之兄弟尚多也而獨注意于椏老柳老又不在仕途又不與之鄰舍與田無可爭者其不為毁椏老以成其私又可知矣既無半點私意則所云者純是一片赤心公固聰明何獨昧此乎縱子禮之言不是則當為子禮惜而不當為柳老憂若子禮之言是則當為柳老惜固宜將此平日自負孔聖正脉不容已真機直為柳老委曲開導柳老惟知敬信公者也所言未必不入也今若此則何益于柳老柳老又何貴于與公相知哉然則子禮口過之稱亦謂無可奈何姑為是言以逭責耳設使柳老之所造已深未易窺見則公當大為柳老喜而又不必患其介意矣何也遯世不見知而不悔此學的也眾人不知我之學則吾為賢人矣此可喜也賢人不知我之學則我為聖人矣又不愈可喜乎聖人不知我之學則吾為神人矣尤不愈可喜乎當時知孔子者唯顏子雖子貢之徒亦不之知此真所以為孔子耳又安在乎必于子禮之知之也又安見其為挫抑柳老使劉金吾諸公輩輕視我等也邪我謂不患人之輕視我等我等正自輕視耳區區護名何時遮蓋得完邪且吾聞金吾亦人傑也公切切焉欲其講學是何主意豈以公之行履有加于金吾邪若有加幸一一示我我亦看得見也若不能有加而欲彼就我講此無益之虗談是又何說也吾恐不足以誑三尺之童子而可以誑豪傑之士哉然則孔子之講學非與孔子直謂聖愚一律不容加損所謂麒麟與凡獸並走凡鳥與鳳凰齊飛皆同類也所謂萬物皆吾同體是也而獨有出類之學唯孔子知之故孟子言之有味耳然究其所以出類者則在于巧中焉巧處又不可容力今不于不可用力處參究而唯欲于致力處著腳則已失孔孟不傳之秘矣此為何等事而又可輕以與人談邪公聞此言必以為異端人只宜以訓蒙為事而但借明明德以為題目可矣何必說此虛無寂滅之教以眩惑人邪夫所謂仙佛與儒皆其名耳孔子知人之好名也故以名教誘之大雄氏知人之怕死也故以死惧之老氏知人之貪生也故以長生引之皆不得已懽立名色以化誘後人非真寔也唯顏子知之故曰夫子善誘今某之行事有一不與公同者乎亦好做官亦好富貴亦有妻孥亦有廬舍亦有朋友亦會賓客公豈能勝我乎何為乎公獨有學可講獨有許多不容已處也我既與公一同則一切弃人倫離妻室削髮披緇等語公亦可以相忘于無言矣何也僕未嘗有一件不與公同也但公為大官耳學問豈因大官長乎學問如因大官長則孔孟當不敢開口矣且東廓先生非公所得而擬也東廓先生專發揮陽明先生良知之旨以繼往開來為已任其玅處全在不避惡名以捄同類之急公其能此乎我知公詳矣公其再勿說謊也須如東廓先生方可說是真不容已近時唯龍溪先生足以繼之近溪先生稍能繼之公繼東廓先生終不得也何也名心太重也回護太多也寔多惡也而專談志仁無惡寔徧私所好也而專談汎愛博愛寔執定已見也而專談不可自是公看近溪有此乎龍溪有此乎况東廓哉此非強為爾也諸老皆寔寔見得善與人同不容分別故耳既無分別又何惡乎公今種種分別如此舉世道學無有當公心者雖以心齋先生亦在襍種不入公殼率矣况其他乎其同時所喜者僅僅胡廬山耳麻城周柳塘新邑吳少虞只此二公為特出則公之取善亦太狹矣何以能明明德于天下也我非不知敬順公之為美也以齊人莫如我敬王也亦非不知順公則公必愛我公既愛我則合縣士民俱禮敬我吳少虞亦必敬我官吏師生人等俱來敬我何等好過日子何等快活也哉但以眾人俱來敬我終不如公一人獨知敬我公一人敬我終不如公之自敬也吁公果能自敬則予何說乎自敬伊何戒謹不覩恐惧不聞母自欺求自慊慎其獨孔聖人之自敬者蓋如此若不能自敬而能敬人未之有也所謂本亂而求末之治無是理也故曰一是皆以修身為本此正脉也此至易至簡之學守約博施之道故曰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又曰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又曰上老老而民興孝更不言如何去平天下但只道修身二字而已孔門之教如此而已吾不知何處更有不容已之說也公勿以修身為易明明德為不難恐人便不肯用工夫也寔寔欲明明德者工夫正好艱難在埋頭二三十年尚未得到手如何可說無工夫也龍溪先生年至九十自二十歲為學又得明師所探討者盡天下書所求正者盡四方人末年方得寔詣可謂無工夫乎公但用自已工夫勿愁人無工夫用也有志者自然來共學無志者雖與之談何益近溪先生從幼聞道一第十年乃官至今七十二歲猶歷涉江湖各處訪人豈專為傳法計與蓋亦有不容已者彼其一生好名近來始知藏名之法歷江右兩浙姑蘇以至秣陵無一道學不去參訪雖弟子之求師未有若彼之切者可謂致了良知更無工夫乎然則公第用起工夫耳儒家書儘足參詳不必別觀釋典也解釋文字終難契入執定已見終難空空耘人之田終荒家穰願公無以蒭蕘陶漁之見而棄忽之也古人甚好察此言耳名乃錮身之鎖聞近老一路無一人相知信者柳塘初在家時讀其書便十分相信到南昌則七分至建昌又减二分則得五分耳及乎南京雖求一分相信亦無有矣柳塘之徒曾子雖有一二分相信大槩亦多驚訝焦弱侯自謂聰明特達方子及亦以豪傑自負皆棄置大法師不理會之矣乃知真具雙眼者舉世絕少而坐令近老受遯世不見知之妙用也至矣近老之善藏其用也曾子回對我言曰近老無知者唯先生一人知之吁我若不知近老則近老有何用乎惟我一人知之足矣何用多知乎多知即不中用猶是近名之累曷足貴與故曰知我者希則我貴矣吾不甘近老之太尊貴也近老于生豈同調乎正爾似公舉動耳乃生深信之何也五臺與生稍相似公又謂五臺公心熱僕心太冷吁何其相馬于牝牡驪黃之間也展轉千百言畧不識忌諱又家貧無代書者執筆草草絕不成句又不敢縱筆作大字恐重取怒于公書完遂封上極知當重病數十日矣蓋賤體尚未甚平此勞遂難當但得公一二相信即劇死填溝壑亦甚愿甘公思僕此等何心也僕佛學也豈欲與公爭名乎抑爭官乎皆無之矣公儻不信僕試以僕此意質之五臺以為何如以五臺公所信也若以五臺亦佛學試以問之近溪老何如公又云前者二鳥賦原為子禮而發不為公也夫二鳥賦若專為子禮而發是何待子禮之厚而視不肖之薄也生非護惜人也但能攻發吾之過惡便是吾之師吾求公施大罏缶?垂久矣物不經鍜練終難成器人不得切琢終不成人吾來求友非求名也吾來求道非求聲稱也公其勿重為我蓋覆可焉我不喜吾之無過而喜吾過之在人我不患吾之有過而患吾過之不顯此佛說也非魔說也此確論也非戲論也公試虗其心以觀之何如每思公之所以執迷不返者其病在多欲古人無他妙巧直以寡欲為養心之功誠有味也公今既宗孔子矣又欲兼通諸聖之長又欲清又欲任又欲和既于聖人之所以繼往開來者無日夜而不發揮又于世人之所以光前裕後者無時刻而不繫念又以世人之念為俗念又欲時時蓋覆只單顯出繼往開來不容已本心以示于人分明貪高位厚祿之足以尊顯也三品二品之足以褒寵父祖二親也此公之真不容已處也是正念也卻回護之曰我為堯舜君民而出也吾以先知先覺自任而出也是又欲蓋覆此欲也非公不容已之真本心也且此又是伊尹志非孔子志也孔孟之志公豈不聞之乎孔孟之志曰故將大有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謀焉則就之其尊德樂道不如是不足與有為也是以魯繆公無人乎子思之側則不能安子思孔孟之家法其自重如此其重道也又如此公法仲尼者何獨于此而不法而必以法伊尹為也豈以此非孔聖人之真不容已處乎吾謂孔孟當此時若徒隨行逐隊旅進旅退以戀崇階則寧終身空室陋巷窮餓而不悔矣此顏子之善學孔子處也不特是也分明憾克明好超脫不肯注意生孫卻回護之曰吾家子姪好超脫不以嗣續為念乃又錯怪李卓老曰因他超脫不以嗣續為重故兒效之耳吁吁生子生孫何事也乃亦效人乎且超脫又不當生子乎即兒好超脫故未有孫而公不超脫者也何故不見多男子乎我連生四子俱不育老來無力故以命自安寔未嘗超脫也公何誣我之甚乎又不特是也分明憾克明好超脫不肯注意舉子業卻回護之曰吾家子姪好超脫不肯著寔盡平常分內事乃又錯怪李卓老曰因他超脫不以功名為重故害我家兒子吁吁卓吾自二十九歲做官以至五十三歲乃休何曾有半點超脫也克明年年去北京進塲功名何曾經乎時運未至渠亦未嘗不堅忍以俟而翁性急乃歸咎于舉業之不工是而翁欲心太急也世間工此者何限必皆一一中選一一早中則李杜文章不當見遺而我與公亦不可以僥倖目之矣夫所謂超脫者如淵明之徒官既懶做家事又懶治乃可耳今公自謂不超脫者固能理家而充明之超脫者亦未嘗弃家不理也又何可以超脫憾之也即能超脫足追陶公我能為公致賀不必憾也此皆多欲之故故致背戾故致錯亂故致昏蔽如此耳且克明何如人也筋骨如鐵而肯效顰學步從人腳跟走乎即依人便是優人亦不得謂之克明矣故使克明即不中舉即不中進士即不作大官亦當為天地間有數奇品超類絕倫而可以公眼前蹊逕限之與吳少虞曾對我言曰楚倥放肆無忌憚皆爾教之我曰安得此無天理之談乎吳曰雖然非爾亦由爾故放肆方穩妥也吁吁楚倥何曾放肆乎且彼乃吾師吾惟知師之而已渠眼空四海而又肯隨人腳跟走乎苟如此亦不得謂之林?足倥矣大抵吳之一言一動皆自公來若出自公意公亦太乖張矣縱不具隻眼獨可無眼乎吾謂公且虗心以聽賤子一言勿蹉跎誤了一生也如欲專為光前裕後事吾知公必不甘吾知公决兼為繼往開來之事者也一身而二任雖孔聖必不能故鯉死則死矣顏死則慟焉妻出更不復再娶鯉死更不聞再買妾以求復生子無他為重道也為道既重則其他自不入念矣公于此亦可遽以超脫病之乎然吾觀公寔未嘗有傳道之意實未嘗有重道之念自公倡道以來誰是接公道柄者乎他處我不知新邑是誰繼公之真脉者乎面從而背違身教自相與遵守言教則半句不曾奉行之矣以故我絕不欲與此間人相接他亦自不與我接何者我無可趨之勢故耳吁吁為師者忘其奔走承奉而來也乃直任之而不辭曰吾道德之所感召也為弟子者亦忘其為趨勢附熱而至也乃久假而不歸曰吾師道也吾友德也吁以此為學道即稍稍有志向者亦不願與之交况如僕哉其杜門不出非簡亢也非絕人迯世也若欲迯世則入山之深矣麻城去公稍遠人又頗多公之言教亦頗未及故其中亦自有真人稍可相與處耳雖上智之資未可即得然箇箇與語自然不俗黃陂祝先生舊曾屢會之于白下生初謂此人質寔可與共學特氣骨太弱耳近會方知其能不昧自心雖非肝胆盡露者亦可謂能吐肝胆者矣使其稍加徤猛亦足承載此事願公加意培植之也聞麻城新選邑侯初到柳塘因之欲議立會請父母為會主余謂父母愛民自有本分事日夜不得閑空何必另標門戶使合縣分黨也與會者為賢則不與會者為不肖矣使人人有不肖之嫌是我輩起之也且父母在誰不願入會乎既願入會則入會者必多不肖既多不肖則賢者必不肯來是此會專為會不肖也豈為會之初意則然哉其勢不得不至此耳况為會何益于父母徒使小人乘此紛擾縣公縣公賢則處置自妙然猶未免分費精神使之不得專理民事設使聰明未必過人則此會即為斷性命之刀斧矣有仁心者肯為此乎蓋縣公若果以性命為重則能自求師尋友不必我代之勞苦矣何也我思我學道時正是高閣老楊吏部高禮部諸公禁忌之時此時絕無有會亦絕無有開口說此件者我時欲此件切自然尋得朋友自能會了許多不言之師安在必立會而後為學乎此事易曉乃柳塘亦不知何也若謂柳塘之道舉縣門生無有一個接得者今欲趁此傳與縣公則宜自將此道指點縣公亦不宜將此不得悟入者盡數招集以亂聰聽也若謂縣公得道柳塘欲聞則柳塘自與之商證可矣且縣公有道縣公自不容已自能取人會人亦不必我代之主赤幟也反覆思惟總是名心牽引不得不顛倒耳

○答鄧明府

某偶爾遊方之外畧示形骸虛幻于人世如此且因以迯名避譴於一時所謂賢聖大人者茲承過辱勤懇慰諭雖真骨肉不啻矣何能謝第日者奉教尚有未盡請益者謹畧陳之夫舜之好察邇言者予以謂非至聖則不能察非不自聖則亦不能察也已至于聖則自能知眾言之非邇無一邇言而非真聖人之言者無一邇言而非真聖人之言則天下無一人而不是真聖人之人明矣非強為也彼蓋曾寔用知人之功而真見本來面目無人故也寔從事為我之學而親見本來面目無我故也本來無我故本來無聖本來無聖又安得見已之為聖人而天下之人之非聖人邪本來無人則本來無邇本來無邇又安見邇言之不可察而更有聖人之言之可以察也邪故曰自耕稼陶漁無非取諸人者取深山之中木石居而鹿豕遊而所聞皆善言所見皆善行也此豈強為法如是故今試就生一人論之生狷隘人也所相與處至無幾也間或見一一同參從入無門不免生菩提心就此百姓日用處提撕一番如好貨如好色如勤學如進取如多積金玉如多買田宅為子孫謀博求風水為兒孫福蔭凡世間一切治生產業等事皆其所共好而共習共知而共言者是真邇言也于是果能反而求之頓得此心頓見一切賢聖佛祖太機大用識得本來面目則無始曠刧未明大事當下了畢此予之寔證寔得處也而皆自于好察邇言得之故不識諱忌時時提唱此語而令師反以我為害人誑誘他後生小子深痛惡我不知他之所謂後生小子即我之後生小子也我又安忍害之但我之所為好察者百姓日用之邇言也則我亦與百姓同其邇言者而奈何令師之不好察也生言及此非自當于大舜也亦以不自見聖而能見人人之皆聖人者與舜同也不知其言之為邇而能好察此邇言者與舜同也今試就正于門下門下果以與舜同其好察者是乎不與舜同其好察者是乎自然好察者是乎強以為邇言之中必有至理然後從而加意以察之者為是乎愚以為強而好察者或可強于一時必不免敗缺于終身可強勉于眾人之前必不免敗露千一人之後也此豈予好求勝而務欲令師之必予察也哉蓋此正舜蹠之分利與善之間至甚可畏而至甚不可以不察也既繫朋友性命真切甚于肉骨容能自已而一任其不知察乎俗人不知謬謂生于令師有所言說非公聰明孰能遽信予之衷赤也哉然此好察邇言原是要緊之事亦原是最難之事何者能好察則得本心然非寔得本心者决必不能好察故愚每每大言曰如今海內無人正為此也所以無人者以世之學者但知欲做無我無人工夫而不知原來無我無人自不容做也若有做作即有安排便不能久不免流入欺已欺人不能誠意之病欲其自得終無日矣然愚雖以此好察日望于令師亦豈敢遂以此好察邇言取必于令師也哉但念令師于此未可遽以為害人使人反笑令師耳何也若以為害人則孔子仁者人也之說孟氏仁人心也之說達磨西來單傳直指諸說皆為欺世誣人作誑語以惑亂天下後世矣尚安得有周程尚安得有陽明心齋大洲諸先生及六祖馬祖臨濟諸佛祖事邪是以不得不為法辯耳千語萬語只是一語千辯萬辯不出一辯恐令師或未能察故因此附發于大智之前冀有方便或為我轉致之耳且愚之所好察者邇言也而吾身之所履者則不貪財也不好色也不居權勢也不患失得也不遺居積于後人也不求風水以圖福蔭也言雖邇而所為復不邇者何居愚以為此特世之人不知學問者以為不邇耳自大道觀之則皆邇也未曾問學者以為邇耳自大道視之則皆不邇也然則人人各自有一種方便法門既不俟取法于予矣况萬物並育原不相害者而謂予能害之可歟吾且以邇言證之凡今之人自生至老自一家以至萬家自一國以至天下凡邇言中事孰待教而後行乎趨利避害人人同心是謂天成是謂眾巧邇言之所以為妙也大舜之所以好察而為古今之大智也今令師之所以自為者未嘗有一釐自背于邇言而所以詔學者則必曰專志道德無求功名不可貪位慕祿也不可患得患失也不可貪貨貪色多買寵妾田宅為子孫業也視一切邇言皆如毒藥利刃非但不好察之矣審如是其誰聽之若曰我亦知世之人惟邇言是躭必不我聽也但為人宗師不得不如此立論以教人耳果如此自不妨古昔皆然皆以此教導愚人免使法堂草加深三尺耳矣但不應昧卻此心便說我害人也世間未有以大舜望人而乃以為害人者也以大舜事令師而乃以為慢令師者也此皆至邇至淺至易曉之言想令師必然聽察第此時作惡已深未便飜然若江河决耳故敢直望門下惟門下大力自能握此旋轉機權也若曰居士向日儒服而強談佛今居佛國矣又強談儒則于令師當絕望矣

○復周柳塘

弟早知兄不敢以此忠告進耿老也弟向自通劄此直試兄耳乃知生平聚友講學之舉遷善去惡之訓亦太欺人矣欺人即自欺更又何說乎夫彼專談無善無惡之學我則以無善無惡待之若于彼前而又談遷善去惡事則我為無眼人矣彼專談遷善去惡之學者吾則以遷善去惡望之若於彼前而不責以遷善去惡事則我亦為無眼人矣世間學者原有此二種弟安得不以此二種應之也邪惟是一等無緊要人縱有一言之失不過彼自失耳一行之差不過彼自差耳於世初無與可勿論也若特地出來要扶綱常立人極繼往古開羣蒙有如許擔荷則一言之失乃四海之所觀聽一行之謬乃後生小子輩之所效尤豈易放過乎如弟豈特于世上為無要緊人息焉遊焉直與草木同腐遂亦自視為朽敗不堪復用之器是以任狂恣意偷取一時之快誠不足責也若此二老自負何如關繫何如而可輕耶弟是以效孔門之忠告竊前賢之善道卑善柔之賤態附直諒之後列直欲以完名全節付二老而遂不自知其犯于不可則止之科耳雖然二老何如人邪夫以我一無要緊之人我二老猶時時以遷善改過望之况如耿老而猶不可以遷善去惡之說進乎而安敢以不可則止之戒事二老也偶有匡廬之興且小樓不堪熱毒亦可因以避暑秋涼歸來與兄當大講務欲成就人世間要緊漢矣

○寄答大中丞

觀二公論學一者說得好聽而未必皆其所能行一者說得未見好聽而皆其所能行非但已能行亦眾人之所能行也已能行而後言是謂先行其言已未能行而先言則謂言不顧行吾從其能行者而已吾從眾人之所能行者而已夫知已之可能又知人之皆可能是已之善與人同也是無已而非人也而何已之不能舍既知人之可能又知已之皆可能是人之善與已同也是無人而非已也而何人之不可從此無人無已之學參贊位育之寔扶世立教之原蓋真有見于善與人同之極故也今不知善與人同之學而徒慕舍已從人之名是有意于舍已也有意舍已即是有巳有意從人即是有人况未能舍已而徒言舍已以教人乎若真能舍已則二公皆當舍矣今皆不能舍已以相從又何日夜切切以舍已言也教人以舍已而自不能舍則所云舍已從人者妄也非大舜舍已從人之謂也言舍已者可以反而思矣真舍已者不見有已不見有已則無已可舍故曰舍已所以能然者學先知已故也真從人者不見有人不見有人則無人可從無人可從故曰從人所以然者學先知人故也今不知已而但言舍已不知人而但言從人母怪其執悋不舍堅拒不從而又日夜言舍已從人以欺人也人其可欺乎徒自欺耳母他扶世立教之念為之祟也扶世立教之念先知先覺之任為之先也先知先覺之任好臣所教之心為之驅也以故終日言扶世而未嘗扶得一時其與未嘗以扶世為已任者等耳終日言立教未嘗教得一人其與未嘗以立教為已任者均焉此可恥之大者所謂恥其言而過其行者非邪所謂不恥不若人何若人有者又非邪吾謂欲得扶世須如海剛峯之憫世方可稱真扶世人矣欲得立教須如嚴寅所之宅身方可稱真立教人矣然二老有扶世立教之寔而絕口不道扶世立教之言雖絕口不道扶世立教之言人亦未嘗不以扶世立教之寔歸之今無其寔而自高其名可乎且所謂扶世立教參贊位育者雖聾瞽侏跛亦能之則仲子之言既已契于心矣縱能扶得世教成得參贊位育亦不過能侏跛聾瞽之所共能者有何奇巧而必欲以為天下之重而任之邪若不信侏跛聾瞽之能參贊位育而別求所謂參贊位育以勝之以為今之學道者皆自私自利而不知此則亦不得謂之參贊位育矣是一已之位育參贊也聖人不如是也

李溫陵集卷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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