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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溫陵集卷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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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雜述一

◆雜述一

豫約小引

寒燈小話

○豫約小引

余年已七十矣旦暮死皆不可知然余四方之人也無家屬僮僕於此所賴以供朝夕者皆本院之僧是故豫為之約約曰我在則事體在我人之敬慢亦在我我若有德人則敬我汝等縱不德人亦看不見也我若無德人則我慢縱汝等真實有德人亦看不見也所係皆在我故我只管得我立身無愧耳雖不能如古之高賢但我青天白日心事人亦難及故此間大賢君子皆能恕我而加禮我若我死後人皆惟爾輩之觀矣可復如今日乎且汝等今日亦自不暇終年修理佛殿塑像請經鑄鐘鞔皷并早晚服事老人一動一息恐不得所固忙忙然無有暇刻矣今幸諸事粗具塔屋已成若封塔之後汝等早晚必然守塔人不見我只看見汝則汝等一言一動可苟乎哉汝等若能加謹僧律則人因汝敬并益敬我反思我矣不然則豈但不汝敬將我此龍湖上院即同興福等寺應付僧一樣看了也其為辱門敗種寧空此院置此塔無人守護可矣吾為此故豫設戒約付常融常中常守懷捷懷林懷善懷珠懷玉等若餘幾眾我死後無人管理自宜遣之復還原處不必強也葢年幼人須有本師管轄方可成器又我死後勢益淡薄少年人或難當抵也若能聽約忍饑和眾則雖十方賢者亦宜留與共聚況此數眾與下院之眾乎第恐其不肯或不能是以趁早言之

一早晚功課

一早晚山門

一早晚禮儀

一早晚佛燈

一早晚鐘鼓

一早晚守塔

一感慨平生

·一早晚功課

具上院約束冊中不復再列

·一早晚山門

山門照舊關鎖非水火緊急不得擅開非熟客與檀越為燒香禮拜來者不得擅開若為看境而來境在湖上之山潭下之水盡在上院山門之外任意請看不勞敲門與開門也遠者欲做飯吃則過橋即是柳塘先生祠看祠有僧來客可辦柴米令跟隨人役燒茶煮飯彼中自有鍋竈亦不勞扣門矣何也山僧不知敬客禮數恐致得罪耳

·一早晚禮儀

除挑水春米作務照常外其餘非禮佛即靜坐也非看經即經行念佛也俱是整頓僧衣與接客等矣豈可效鄉間老以為無事便縱意自在乎與其嬉笑無寧恥耳?合此實言也其坐如山其行如蟻其立如柱其止如釘則坐止行立如法矣我既不自慢人誰敢慢我有飯吃飯無飯吃粥有銀則糴無銀則化化不出米則化出飯化不出飯則化出粥化不出粥則化出菜化不出菜則端坐而餓死此釋迦律儀也不法釋迦而法積攢俗僧可乎此特不肯餓死後日又不飽死不病死乎緫有一日死不必怕餓死也既不怕餓死又故為終日馳逐乎是故不許輕易出門除人家拜望禮節與僧家無干不必出門往看外若稱要到某庵某處會我師父或師兄師弟者皆不許只許師父暫時到院相看遠者留一宿近者一飯即請回若俗家父母兄弟非辦齋不許輕易入門相見若無故而時常請假欲往黃栢山欲往東山欲往維摩庵等處者即時逐遣之去寧可無人守塔不可容一不守戒約之僧寧可終身只四五眾不可妄添不受約一人夫既不許到師父住處矣況俗家乎如此則終日鎖門出門亦自希矣不但身心安閒志意專一久則自覺便宜亦不耐煩見世上人矣有何西方不可到大事不可明乎試反而視世間僧日日遨遊街市當自汗流羞恥之化他日之錢米養不惜羞之和尚出入公私之門粧飾狗臉之行與衙門口積年奚殊也彼為僧如是我為僧不如是不但修行所宜體面亦自超越起人敬畏何苦而不肯閉門靜坐乎既終日閉門亦自然無客萬一有仕人或鄉先生來不得不開門者彼見我如此亦自然生渴仰矣雖相見何妨耶接鄉士夫則稱老先生接春元及文學則稱先生此其待之者重矣若稱之以老爹相公反輕之耳且既為佛子又豈可與奴隷輩同口稱聲耶我自重人自重我我自輕人亦輕我理之所必至也閉門靜坐寂然無聲終年如此神猶欽仰何況於人大上出世為真佛其次亦不為世人輕賤我願足矣區區藏屍塔屋有守亦可無守亦可何足重乎若本縣經過有公務者自有下院眾人迎接非守塔僧所當聞若其真實有高興欲至塔前禮拜者此佛子也大聖人也急宜開門延入以聖人待之烹茶而燒好香與事佛等始為相稱迎送務盡禮談佛者呼之為佛爺講道學者呼之為老先生不講學不談佛但其人有氣槩欲見我塔者則呼之為老大人五眾齊出與施禮三眾即退而辦茶惟留常融懷林二人安客坐而陪之融隅坐林傍坐俱用漆椅不可用凳陪客坐也有問乃答不問即嘿安閒自在從容應對不敢慢之不可敬之敬之則必以我為有所求甚不可也

·一早晚佛燈

夫燈者所以繼明於晝夜而並明於日月者也故日能明於晝而不能照重陰之下月能明於夜而不能照殿屋之中所以繼日月之不照者非燈乎故謂之曰日月燈明佛葢以佛譬日月燈稱佛之如燈如日月也日月有所不照惟燈繼之然後無所不照非謂日月可無而燈獨不可無也今事佛者相沿而不知其義以謂常明燈者但是燈光而不復論有日月乃晝夜然燈不息則日月俱廢矣非但月為無用之灮而日亦為無益之明矣故今只令然燈於夜晝則不敢然以佛常如日也只令然燈於晦望之前後十餘夜即不敢然以佛之常如月也惟隣晦朔前後半餘月然燈徹旦以佛之常如燈也則允矣足稱日月燈明佛矣

·一早晚鐘鼓

夫山中之鐘鼓即軍中之號令天中之雷霆也電雷一奮則百穀草木皆甲折號令一宣則百萬齊聲山川震沸山中鐘鼓亦猶是也未鳴之前寂寥無聲萬慮俱息一鳴則蝶夢還周耳目煥然改觀易聽矣縱有襍念一擊遂忘縱有愁思一搥便廢縱有狂志悅色一聞音聲皆不知何處去矣不但爾山寺僧眾然也遠者近者孰不聞之聞則自然悲仰亦且回心易向知身世之無幾悟勞攘之無由矣然則山中鐘鼓所係匪鮮淺也可聽小沙彌輩任意亂敲乎輕重疾徐自有尺度輕能令人喜重能令人懼疾能令人趨徐能令人息直與軍中號令天中雷霆等耳可輕乎哉雖曰遠近之所望而敬者僧之律行然聲音之道原與心通未有平素律行僧寶而鐘鼓之音不清越而和平也既以律行起人畏敬於先又聽鐘鼓和鳴於清晨良霄之下時時聞此則時時熏心朝朝暮暮聞此則朝朝暮暮感悅故有不待入門禮佛見僧而潛脩頓改者此鐘鼓之音為之也所係誠非細也不然我之撞鐘擊鼓如同兒戲彼反怒其驚我眠而聒我耳反令其生躁心矣

·一早晚守塔

封塔後即祀木主以百日為度早晚俱燒香惟中午供飯一盞清茶一甌豆豉少許上懸瑠璃我平生不愛人哭哀哀不愛人閉眼愁眉作婦人女子賤態丈夫漢喜則清風朗月跳躍歌舞怒則迅雷呼風鼓浪崩沙如三軍萬馬聲沸數里安得有此俗氣况出家人哉且人生以在世為客以死為歸歸家則喜而相慶亦自謂得所而自慶也又况至七八十而後歸其為慶幸益以無涯若復有傷感者是不欲我得所也豈出家人之所宜乎古有死而念佛相送即今人出郭作歌送客之禮生死一例苟送客而哀興豈不重難為客耶客既不樂主人亦何好也是以再四叮嚀非怕汝等哭也恐傷我歸客之心也惟當思我所嗜者我愛書四時祭祀必陳我所親校正批點與繤集抄錄之書于供卓之右而置常穿衣裳于供卓之左早陳設至晚便收每年共十三次祭祀雖名為祭祀亦只是一飯一茶一少許豆鼓耳但我愛香須燒好香我愛錢須燒好紙錢我愛書須牢收我書一卷莫輕借人時時搬出日頭晒晒乾便收訖雖莊純甫近來以教子故亦肯看書要書但決不可與之且彼亦不知我死縱或於別處聞知我死而來亦不可與以我書李四官若來呌他勿假哭作好看汝等亦決不可遣人報我死我死不在今日也自我遣家眷回鄉獨自在此落髮為僧時即是死人了也已欲他輩皆以死人待我了也是以我至今再不曾遣一力到家者以謂已死無所用顧家也故我嘗自謂我能為忠臣者以此能忘家忘身之念卜之也非欺誕說大話也不然晉江雖遠不過三千餘里遣一僧持一金即到矣予豈惜此小費哉不過以死自待又欲他輩以死待我則彼此兩無牽挂出家者安意出家在家者安意做人家免道途之勞費省江湖之風波不徒可以成就彼是亦彼之所以成就我也何也彼勞苦則我心亦自愁苦彼驚懼則我心亦自疑懼彼不得安意做人家我亦必以為使彼不得做人家者我陷之也是以不願遣人往問之其不肯遣人往問之者正以絕之而使之不來也莊純甫不曉我意猶以世俗情禮待我今已到此三次矣其家既窮來時必假借路費借倩家人非四十餘日不得到此非一月日不好遽回又非四五十日未易抵家審如此則我只宜在家出家矣何必如此以害莊純甫乎故每每到此則我不樂甚也亦以使之不敢復來故也既不肯使之來此又豈肯遣人往彼乎一向既不肯遣人往彼今日又豈可遣人往彼報死乎何者摠之我死不在今日也我死既不在今日何謂封塔而乃以死待我也則汝等之當如平日又可知也待我如平日事我如生前言語不苟行事不苟比舊更加謹慎使人人咸曰龍湖僧之守禁戒也如此龍湖僧之不謬為卓吾侍者也又如此其為喜悅我也甚矣又何必以不復見我為苦而生悲愴也我之形雖不可復見而我心則開卷即在矣讀其書見其人精神且千萬倍若彼形骸外矣又何如我書乎况讀其豫約守其戒禁則卓吾老子終日對面十目視之無有如其顯十手指之無有如其親者又何必悲戀此一具瘦骨柴頭以為能不忘老子也耶勉之戒之我初至麻城曾承庵創買縣城下今添葢樓屋所謂維摩庵者皆是周友山物余已別有維摩庵創建始末一書寄北京與周友山矣中間開載布施事頗詳悉其未悉者又開具緣薄中先寄周友山于川中二項兼查則維摩庵布施功德主亦昭昭可案覆而審不得沒其實也創建始末尚有兩冊一冊留龍湖上院為照一冊以待篤實僧能堅守樓屋靜室者然後當友山面前給與之世間風俗日以偷薄不守本分雖百姓亦難何况出家者謹守清規莫亂收徒眾以為能縱不能學我一分半分亦當學我一厘兩厘何苦勞勞碌碌日夜不止也在家之人尚為有妻兒親眷等衣食人情逼迫無措我出家人一身亦不曾出一丁銀米之差若不知休非但人禍天必刑之難逃免也周友山既捨此庵不是小事此庵見交銀七十二兩與曾劉二家矣可輕視之歟夫友山之所以敬我者以我稍成一箇人也我之所以不回家不他往者以友山之知我也我自幼寡交少知遊稍長從薄宦於外雖時時有敬我者然亦皮膚麄淺視我耳深知我者無如周友山故我不還家不復別往尋朋友也想行遍天下亦只如此已矣且友山非但知我亦甚重我夫士為知已死何也知已之難遇也今士子得一科第便以所取座主為親爺娘終身不能忘提學官取之為案首即以提學官為恩師事之如事父兄以其知已也以文相知猶然如此况心相知哉故天下未有人而不喜人知已者則我之不歸家又可知矣今世不察既以不歸家病我家中鄉里之人又以不歸家為我病我心中只好自問自答曰爾若知我取我為案首我自歸矣何必苦勸我歸也然友山實是我師匪但知我已也彼其退藏之密實老子之後一人我自望之若跂尤不欲歸也爾等謹守我塔長守清挸友山在世定必護爾爾等保無恐也劉近城是信愛我者與楊鳳里實等梅澹然是出世丈夫雖是女身然男子未易及之今既學道有端的知見我無憂矣雖不曾拜我為師彼知我不肯為人師也然已時時遣人走三十里問法余雖欲不答得乎彼以師禮默默事我我縱不受半箇徒弟於世間亦難以不答其請故凡答彼請教之書彼以師稱我我亦以澹然師答其稱終不欲犯此不為人師之戒也嗚呼不相見而相師不獨師而彼此皆以師稱亦異矣於澹然稱師者澹然已落髮為佛子也於眾位稱菩薩者眾位皆在家故稱菩薩也然亦真正是菩薩家殷而門戶重即親戚往來常禮亦自無閑曠之期安得時時聚首共談此事乎不聚而談則退而看經教時時問話皆有的據此豈可以好名稱之夫即使好名而後為已是天下奇男子所希有之事况實在為生死起念早晚惟向佛門中勤渠拜請者乎敬之敬之亦以眾菩薩女身也又是有親戚愛妬不等生出閒言長語不可耳聞也猶然不一理會只知埋頭學佛道作出世人况爾等出家兒並無一事安可不究心安可不念佛耶我有西方訣最說得親切念佛求生西方者須知此趣向則有端的志氣矣不然雖曰脩西方亦是一句見成語居故念佛者定須攪通了西方訣方為真脩西方之人夫念佛者欲見西方彌陀佛也見阿彌陀佛了即是生西方了無別有西方可生也見性者見自性阿彌陀佛也見自性阿彌陀佛了即是成佛了亦無別有佛可成也故脩西方者總為欲見佛耳雖只得面見彼佛阿彌陀然即常在佛之旁又豈有不得見自已佛之理耶時時目擊時時耳聞時時心領而意會無襍學無襍事一日聽之百日亦聽之一刼伴之百萬刼亦與之伴心志純一再無別有往生之想矣不成佛更何待耶故凡成佛之路甚多更無有念佛一件直截不蹉者是以大地眾生咸知脩習此一念也然問之最聰明靈利肯念佛者竟無一人曉了此意則雖念佛何益既不以成佛為念而妄謂佛是決不可成之物則雖生西方欲以奚為縱得至彼亦自不肯信佛言語自然復生別想欲往別處去矣即見佛猶不見也故世之念佛脩西方者可笑也決萬萬無生西方之理也縱一日百萬聲佛百事不理專一如此然我知其非往生之路也須是發願欲求生西方見佛而時時聽其教旨半言不敢不信不敢不理會乃是求往生之本願正經主意耳以上雖說守塔事而終之以脩淨土要訣葢皆前賢之所未發故詳列之以為早晚念佛之因

·一感慨平生

善因等眾菩薩見我湼槃必定差人來看夫諸菩薩甚難得若善因者以一身而綜數產纖悉無遺以家婦而養諸姑昏嫁盡禮不但各無間言亦且咸得歡心非其本性和平真心孝友安能如此我聞其才力其識見大不尋常而善因固自視若無有也時時至繡佛精舍與其妹澹師窮究真乘必得見佛而後已故我猶真心敬重之此皆爾等所熟聞非千里以外人百年以遠事或出傳說未可信也爾等但說出家便是佛了便過在家人了今我亦出家寧有過人者葢大有不得已焉耳非以出家為好而後出家也亦非以必出家乃可脩道然後出家也在家不好脩道乎緣我平生不愛屬人管夫人生出世此身便屬人管了幼時不必言從訓蒙師時又不必言既長而入學即屬師父與提學宗師管矣入官即為官管矣棄官回家即屬本府本縣公祖父母管矣來而迎去而送出分金擺酒席出軸金賀壽旦一毫不謹失其歡心則禍患立至其為管束至入木埋下土未已也管朿得更苦矣我是以寧飄流四外不歸家也其訪友朋求知已之心雖切然已亮天下無有知我者只以不願屬人管一節既棄官又不肯回家乃其本心實意特以世人難信故一向不肯言之然出家遨遊其所遊之地亦自有父母公祖可以管攝得我故我於鄧鼎石初履縣時雖身不敢到縣庭然彼以禮帖來我可無名帖答之乎是以書名帖不敢曰侍生侍生則太尊已不敢曰治生治生則自受縛尋思四字回答之曰流寓客子夫流寓則古今時時有之目今郡邑誌書稱名宦則必繼之以流寓也名宦者賢公祖父母也流寓者賢隱逸名流也有賢公祖父母則必有賢隱逸名流書流寓則與公祖父母等稱賢矣宦必有名乃紀非名宦則不紀故曰名宦若流寓則不問可知其賢故但曰流寓蓋世未有不是大賢高品而能流寓者晦庵婺源人而終身延平蘇子瞻兄弟但眉州人而一葬郟縣一葬穎州不特是也邵康節范陽人也司馬君實陝西夏縣人也而皆終身流寓洛陽與白樂天本太原人而流寓居洛一矣孰謂非大賢上聖而能隨寓皆安者乎是以不問而知其賢也然既書流寓矣又書客子不已贅耶蓋流而寓矣非築室而居其地則種地而食其毛欲不受其管朿又不可得也故兼稱客子則知其為旅寓而非真寓如司馬公邵康節之流也去住時日久近皆未可知縣公雖欲以父母臨我亦未可得既未得以父母臨我則父母雖尊其能管朿得我乎故兼書四字而後作客之意與不屬管朿之情暢然明牛然終不如落髮出家之為愈蓋落髮則雖麻城本地之人亦自不受父母管朿况別省之人哉或曰既如此在本鄉可以落髮又何必麻城噫我在此落髮猶必設盡計校而後刀得臨頭鄧鼎石見我落髮泣涕甚哀又述其母之言曰爾若說我乍聞之柾一日不喫飯飯來亦不下咽李老伯決定留髮也且汝若能勸得李老伯蓄髮我便說爾是箇真孝子是箇第一好官嗚呼余之落髮豈容易哉余惟以不肯受人管朿之故然後落髮又豈容易哉寫至此我自酸鼻爾等切勿以落髮為好事而輕易受人布施也雖然余之多事亦已極矣余惟以不受管朿之故受盡磨難一生坎坷將大地為墨難盡寫也為縣博士即與縣令提學觸為太學博士即與祭酒司業觸如秦如陳如潘如呂不一而足矣司禮曹務即與高尚書殷尚書王侍郎萬侍郎盡觸也高殷皆入閣潘陳呂皆入閣高之掃除少年英俊名進士無數矣獨我以觸迕得全高亦人傑哉最苦者為員外郎不得尚書謝大理卿董并汪意謝無足言矣汪與董皆正人不宜與余抵然彼二人者皆急功名清白未能過人而自賢則十倍矣予安得免觸耶又最苦而遇尚書趙趙于道學有名孰知道學益有名而我之觸益又甚也最後為郡守即與廵撫王觸與守道駱觸王本下流不必道矣駱最相知其人最號有能有守有文學有實行而終不免與之觸何耶渠過於刻厲故遂不免成觸也渠初以我為清苦敬我終反以我為無用而作意害我則知有已不知有人今古之號為大賢君子往往然也記予嘗苦勸駱曰邊方襍夷法難盡執日過一日與軍與夷共享太平足矣仕於此者無家則難住擕家則萬里崎嶇而入狼狽而去尤不可不體念之但有一能即為賢者豈容備責但無人告發即裝聾啞何須細問葢清謹勇往只可責已不可責人若盡責人則我之清能亦不足為美矣况天下事亦只宜如此耶嗟嗟孰知予竟以此相觸也哉雖相觸然使余得以薦人必以駱為薦首也此余平生之大略也上之不能如東方生之避世金馬門以萬乘為僚友含垢忍恥遊戲仕路最上又不能如胡廣之中庸梁江總之頭黑馮道之五代貪祿而不能忍詬其得免於虎口亦天之幸耳既老而思勝筭就此一著已非上策爾等安得知耶故予嘗謂世間有三種人決宜出家非三種而出家非避難即無計治生利其閒散可以成就吾之懶也無足言也三種者何盖世有一種如梅福之徒以生為我酷形為我辱智為我毒身為我桎梏的然見身世之為贅疣不得不棄官而隱夫洪崖玉笥之間者一也又有一種如嚴光阮籍陳搏邵雍輩苟不得比于呂尚之遇文王管仲之遇齊桓孔明之遇先生傳說之遇高宗則寧隱無出故夫子曰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女則何以哉又曰沽之哉我待價者也是以孔子終身不仕而隱也其曰有道則仕無道則懷不過以贊伯玉等云耳若夫子苟不遇知已善價則雖有道之世不肯沽也此又一種也夫天下曷嘗有知已之人哉况真為天下知已之主歟其不得不隱居于巖穴釣臺蘇門之山固其所矣又有一種則陶淵明輩是也亦貪富貴亦苦貧窮苦貧窮故以乞食為恥而曰扣門拙言詞愛富貴故求為彭澤令因遣一力與兒而曰助汝薪水之勞然無耐其不肯折腰何是以八十日便賦歸去也此又一種也適懷林在傍研墨問曰不審和尚于此三種何居余曰卓哉梅福莊周之見我無是也必遇知已之主而後出必有葢世真才我無是才也故亦無是見也其惟陶公乎夫陶公清風千古余又何人敢稱庶幾然其一念真實受不得世間管朿則偶與同耳敢附驥耶

以上六條末條復潦倒哀鳴可知余言之不顧矣勸爾等勿哭勿哀而我復言之哀哀真情實意固自不可強也我願爾等勿哀又願爾等心哀心哀是真哀也真哀自難止人安能止

○寒燈小話

第一段

第二段

第三段

第四段

·第一段

九月十三夜大人患氣急獨坐更深向某輩言曰丘坦之此去不來矣言未竟淚如雨下某謂大人莫太感傷因為鄙俚之語以勸大人語曰這世界真可哀乾坤如許大好人難容載我勸大人莫太傷懷古來盡如此今日安足怪我量彼走盡天下無知已必然有時還來亂曰此說不然此人聰明大有才到處逢人多相愛只恨一去太無情不念老人日夜難待十五夜復聞人道有一老先生特地往丘家拜訪荊州袁生且親下請書以邀之袁生拜既不答召又不應丘生又係一老先生通家子亦竟不與袁生商之傍人相視莫不驚駭以為此皆人世所未有者大人謂袁生只為不省人間禮數取怒於人是以遨遊至此今又責之備袁生安所逃死耶嗟嗟袁生之難也烏得無罪乎懷林小沙彌從傍哂曰袁家丘家決定是天上人初來下降人世者是以不省人世事也若是世間人安有不省世間禮數之理某謂林言甚辯大人曰林之言是也夫惟真天上人是以不知有人世事故世間人之所能知者天人不知世間人之所能行者天人不能是以謂之天人也夫世間人之所能知能行者天人既已不知不能則天人之所知者世間人亦決不知天人之所能者世間人亦決不能若慕天人以其所不知不能而復責天人以世之所共知共能是猶責人世以知能而復求其如天人之不知與不能也不亦難歟則不惟天人失其為天人將世間人亦失其為世間人矣是責備之過也吾謂不如取天人之所獨知獨能者而以與之好而略其所不知不能之不如世間人者而不為之求備焉則善矣因感而賦詩三章以袪責備者之惑不是天人初下世如何不省世人禮省得世人禮不難爾來我往知禮矣既不能知人世禮如何敢到人間世任爾胸藏萬斛珠不如百拜頭至地去年曾有一新郎兩處奔波苦苦忙糞掃堆邊都是也痴人卻說郎非常

·第二段

是夜懷林侍次見有猫兒伏在禪椅之下林曰言猫兒日昌秪拾得幾塊帶肉的骨頭喫了便知痛他者是和尚每每伏在和尚座下而不去和尚嘆曰人言最無義者是猫兒今看養他顧他時他即戀著不去以此觀之猫兒義矣林曰今之罵人者動以禽獸奴狗罵人強盜罵人罵人者以為至重故受罵者亦自謂至重吁誰知此豈罵人語也夫世間穪有義者莫過於人你看他威儀禮貌出言吐氣好不和美憐人愛人之狀好不切至只是還有一件不如禽獸奴狗強盜之處葢世上做強盜者有二或被官司逼迫怨氣無伸遂爾遁逃或是盛有才力不甘人下倘有一箇半箇憐才者使之得以效用彼必殺身圖報不宜忘恩矣然則以強盜罵人是不為罵人了是反為讚嘆稱美其人了也狗雖人奴義性尤重守護家主逐亦不去不與食喫彼亦無嗔自去喫屎將就度日所謂狗不厭家貧是也今以奴狗罵人又豈當乎吾恐不是以狗罵人反是以人罵狗了也至於奴之一字但為人使而不足以使人者咸謂之奴世間曷嘗有使人之人哉為君者漢惟有孝高孝文孝武孝宣耳餘盡奴也則以奴名人乃其本等名號而反怒人何也和尚謂禽獸畜生強盜奴狗既不足以罵人則當以何者罵人乃為恰當林遂引數千種如蛇如虎之類俱是罵人不得者直商量至夜分亦竟不得乃嘆曰嗚呼好看者人也好相處者人也秪是一付肚腸甚不可看不可處林曰果如此則人真難形容哉世謂人皮包倒狗骨頭我謂狗皮包倒人骨頭未審此罵何如和尚曰亦不足以罵人遂去睡

·第三段

守庵僧每日齋皆取給于城內外人家供給盞飯推其餘乃以飯往來方僧道侶是日道侶中有一人再來索食守僧怒罵不已大人聞之謂某輩曰不與食亦罷何太辱罵也况有盞飯之餘乎因論及常志等謂常志每借得銀物隨手輒盡此其視守僧之罵道人較勝矣且常志等平日亦自謂能輕財好施當過守僧十倍也某謂此說未當要不過伯仲之間耳彼守僧之罵道人傷于太儉者也但知為施主惜餘飯而不知為施主廣積福但知化飯之難欲以飽其徒不知受罵之苦反以傷佛心是太儉之故也若常志輩但見假借名色以得人之銀若甚容易而不知屢借名色以要人之銀人實難堪况慷他人之慨費別姓之財于人為不情於已甚無謂乎是太奢之過也奢儉俱非何以稱常志之勝大人曰若如子言則輕財之名不美乎彼固慕輕財之名而後為之者也其曰嗟哉是何言歟夫古之言輕財者必曰重義未有無故而輕財者也故重義者必輕財而輕財者以重義故是以有輕財重義之說有散財結客之說是故范純祐麥舟之予以石曼卿故非石曼卿則一麥不肯妄費矣魯子敬有一囷三千米之予以周公瑾故非公瑾則一粒不肯妄費矣為公瑾是以結客故散財為石曼卿是以重義故輕財今得人錢財視同糞土豈為謀王圖伯用之以結客乎抑救災恤患而激於義之不能以已也要不過縱酒色之慾滋豪奴之貪亂而不理懦而不敢明耳何曾有一文施及於大賢之待朝餔者此為浪費縱慾而借口輕財是天下之浪子皆輕財之夫也反不如太儉者之為得故曰與其奢也寧儉

·第四段

九月二十七日林隨長者遊至西城發足欲往萬壽寺寺有僧長者每遊必至方者是日忽逢暴雨勢似天以同來長者避雨于秀士門下不一盞茶雨過然平地皆水可以行舟矣林啟長者曰此驟雨水未退不如升堂一坐稍待水退乃往長者登堂坐于中堂之上時有老僕即欲入報長者遽止之曰勿報我躲雨至此權坐一時切勿報不報我尚多坐一時若報主人出我不過一茶即起矣偶宅中有老姆從內出見是長者不覺發聲曰是卓吾老爹何不速報便番身入內口中道卓吾老爹在堂快報知快報知于時主人出安座已坐未一茶長者果起至道中問林曰何此家婦人女子盡識李卓吾耶林曰偏是婦人女子識得具丈夫相者反不識也此間男子見長者箇箇攢眉長者曰如爾言反比不得婦人耶林曰不然男子慣見長者故作尋常看此老婦人乍見耳乍見是以生希有想歡喜想也長者但自念果尋常乎希有乎不必問林也若說男子不如婦人非矣長者曰爾言是爾言是疾行至萬壽等會其僧其僧索書書數紙已其徒又索聯句聯句曰僧即俗俗即僧好箇道塲爾為爾我為我大家遊戲是夜雨不止雨點大如車輪長者肩輿淋漓帶雨而歸大呌于輿上曰子看我與爾共作雨中遊何如林對曰真可為遊戲三昧大神通自在長者矣

李溫陵集卷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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