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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客人失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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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县大州园范达,以磨豆腐营生。一母一妻,勤苦持家。三口只是安分度日,并无嗟怨。一日,年至十二月二十六日五鼓,其妻陈氏呼之起曰:「人家具在备办过年物件,我知尔虽贫,亦要早起,做几作豆腐去卖。倘攒得分毫,亦好买些柴米过年。」达听妻言,即来往河下挑水做豆腐。天尚黑暗,走到水边,却在人粪边脚踏着一银包,将之举起,约有两斤多重。达想:「此是谁人早起净手掉落在此,且待他来时还他。」候了多时,不见有人,乃挑水归家。放下水桶,将银报与母、妻。其母王氏曰:「我等□母,这等小心做生意,尚讨不得吃。这银子一定是什么客人归去,起早失落在此。客人这银子是一家待命。尔若拿了他的,他寻不见银子,或是赴水自尽,或是一家埋怨。尔可速将此银,送在原处去还他。」范达听母之言,连忙执银走到原处。只见一客人走在那里啼哭寻银。范达向前问曰:「客官为什啼哭?」那客人曰:「我是徽州人汪元,在家将田典得三十两本钱,打漆在你府中卖。昨日收得本利银四十余两,包作一包,清早起来大便,一时遗失,不知下落。若有人搭得,我情愿与他平分。」范达曰:「尔银是什么包的?」汪元曰:「我银是青绢包袱包。」范达曰:「我才见人拾去,你肯分一半与他,我便引你去见。」范达乃领得汪元到家,便报母亲曰:「我寻得银客人来了。」一时轰动,两边邻里俱来观看。范达即拿银出来,对汪元曰:「凭众人在此,我也不要你平分,你只把四两与我做本钱也罢。若我日后做得好时,这四两亦奉还你。 」汪元不得银到手,即时许诺。范达递过银子,汪元便将银收起说道:「这银俱是整锭,难以凿开。我店在临江门,你同我到店中,取银与尔。」众人见汪元欺心,大家骂他:「你这客人好不知礼!先前许分一半,如今连四两亦不肯秤。若到尔店中,我想一分也无。今日我众人在此,范达亦是一片好心,你可将银出来,剪四两与他。」汪元陡然变色曰:「范达与我讨银,干你众人何事?」众人不忿,揪倒汪元,乱打一顿。汪元翻转脸皮,反喊叫地方说道:「范达抢他客本八十两,欺凌孤客。」大家扭到府上,正值邵廉知府坐堂。汪元即口告曰:

「小人徽州客人汪元,贩漆在爷台发卖,得银八十五两。年终促归甚急,五更独自出门,陡撞恶棍范达挑水,怒身撞倒他水,扭身乱打,乘浑抢去漆银罄空。彼时喊叫地方,追出原银一包,只得四十五两,余有四十,吞归不吐。众人偏证无银。自忿财命相连,若无前银,一家具死。万乞天台作主,殄恶追银。」

邵爷听了口词,乃问范达曰:「尔怎么抢去他的银?」范达曰:「小人五鼓间河边挑水,天黑未明,在于人粪堆上脚踏着一绢包,不知银有几多重。彼时只在等候交还,候久不见人,挑水归家复来寻人。偶见汪元啼哭寻银,小的即认拾得,汪元即许分一半。领元到家交还,元得银入手,先许四两后分文不与。众见不平,将他乱打是实。今不与银,反陷抢夺。望乞做主,究申冤枉。」汪元曰:「范达一片假辞!那有人拾得银子,肯平空认帐送还?」范达曰:「小的本是好意送还,反遭冤陷。」邵爷曰:「此银一定是尔偷他的。如今还他四十,则那四十不消问了。若是拾得,怎肯拿出?尔速去取那四十还他,免受刑法。」范达曰:「小人委实拾得这包银子尽数还他,那有八十?」邵爷怒曰:「狗才不打不招!」即时喝令皂隶重责二十。范达有屈无伸,打得皮开肉绽,叫苦连天。汪元曰:「望老爷念小的异乡人氏可怜,追银不得,不得还乡。」邵爷曰:「范达尔这强盗,好好把银还他!」范达曰:「小的真个一厘未得,把甚还他?」邵爷曰:「且把这狗才监起明日再问。汪元推在外面伺候。」范达家中母亲、妻子听得儿子打了二十,又监禁在监。思量无计,婆媳乃头顶黄钱,双双满街拜天呼屈,说道:「我只有一个儿子,要他活命。今日监了,坑我三口活活饿死!」一边拜一边哭。看看拜到大中寺前,忽撞着郭四府爷来,婆媳回避不及。郭爷叫皂隶带那妇人前来问他。王氏、陈氏跪在轿前,将拾银情由细诉一遍。郭爷知其冤枉,乃吩咐王氏曰:「你不必拜,我去放你儿子回来」婆媳磕头去了。郭爷乃亲到堂上,单请范达一场公事去问。邵公畏郭公,即在监中取出范达送入馆去。郭爷坐馆,细问范达缘由。范达细把始末缘由,从头至尾明诉一遍。郭爷密吩咐曰:「霎时取那客人来问,尔也要受些刑法,就认偷了他银,去家变卖妻子还他。尔将妻子送开一日,我这里把四十两银与你拿去,你说卖妻子来的。那时且看他怎么理说。」吩咐已定,即出牌唤汪元听审。汪元入到馆中,郭爷问曰:「范达怎么抢了你银?」汪元曰:「小的卖漆银八十五两,廿六日五鼓赶回家去。突撞范达河边挑水,嗔小的撞倾他水,因此扭住小人乱打,便抢去客本一空。身赶至家不放,众人劝解只还本银四十五两,余有四十,定然不还。小的银命相连,故此结告邵爷,得蒙追给。今蒙爷爷提问,又是青天开眼。」郭爷叫取出范达来问。取得范达到台,郭爷骂曰:「你怎么抢了客人银子?」范达曰:「小人拾得他银一包是实,彼时他许与我平分,后赚银入手,一厘也不分与小的,两邻不肯,将他打了数下。他便在大爷处诬告小的,望老爷推情。」郭爷曰:「想尔卖豆腐为由入他店中,见他出外大便,你便带来是实。还他一半也是实,还有那半怎么不还?狗才好胆!」范达曰:「小的原未偷他的。」郭爷曰:「贼骨头,不打不招!禁子将夹棍夹起!」范达见夹,即忙招曰:「小的情愿去家卖妻子赔他。」汪元曰:「我只要我原银,那里要你卖妻子!」郭爷曰:「皂隶可押范达到家取银来还汪元。」皂隶押得范达到家,密把郭爷事情与母、妻说了一遍。母曰:「既是如此,尔可速行。」乃将妻子寄去个家,故意在家推延。汪元又催郭爷曰:「范达去了一日,并不取银来还小的,明是欺负老爷。」郭爷叫该值皂隶过来。丁申向前,郭爷即批手,速拘范达完银。丁申走到范家,只见皂隶已押范达出门,乃同带见郭爷。郭爷骂曰:「狗才怎么去了许久?」范达曰:「小的变卖妻子,得银十四两,后又在各亲戚家揭借,共凑四十两来秤,因此耽搁。 」郭爷曰:「拿银上来。」叫吏对过,足足重四十两。郭爷曰:「我若不用刑,尔便骗了汪元之银。叫汪元补领来领去。」汪元即时补领状来。郭爷发银与汪元,因问曰:「此银是尔的不是?」汪元曰:「爷爷青天!此银果系小的卖漆之银。郭爷曰:「此银范达说是他卖妻子之银,怎么说就是你原银?只怕不是你的,看错了。」汪元曰:「小人手中之银,怎么会错。」郭爷始起身大骂曰:「这等欺心畜生!我郭爷之银,你也思量骗去,莫说范达尔不骗他。这银是我内库取来之粮银,你也认作你的。这等可恶,叫皂隶选大号粗板过来,与我重责三十!」汪元情知理亏,哑口无言,低头受刑。皂隶打了三十,郭爷叫:「汪元,取前所失之银过来付与范达。」吩咐范达曰:「此银合该你的。你拿去做本钱,我批执照与你。」范达接了银与执照,拜谢而去。郭爷叫抬一面大枷过来,将汪元枷号一月,以儆后来欺心人。乃援笔判曰:

以德报德,报施之常,未闻有德而以仇报者也。故用治命,而老人结草绝群缨,而战将效力。此皆知恩酬恩,不敢忘其所自也。今汪元失银于散地,已是沧海遗针,而范达见取,全璧交还,此在达则利而思义,在元则得财而忘恩。比之杀人颠越而夺其货,心何异哉?合宜重究枷号,以儆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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