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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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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训正式开始以后,张司令和王政委都亲自来给他们讲课,作些有关军事和政治的报告:在军事方面,除了讲游击战争的战略和战术外,特别强调群众工作和纪律性;在政治方面除了讲中国革命的一般问题外,王政委特别给他们上了几次党课,讲到党及党的领导。另外还给他们作了时事报告,在讲抗战形势时又讲了抗日根据地的建设。

每次上课的时候,彭亮都是静静的听着,连有人咳嗽他都急得慌,生怕漏走了一句。他感到首长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理,都打动他的心。在每次讨论会上,他都争先发言,仿佛不把要说的话说出来,心里就觉得难受。甚至有时候,别人把问题谈错了,他也会感到着急愤怒,和别人争执起来,一直到把问题谈清楚了,他脸上才浮上笑容。在每次的讲课里,彭亮不但了解了抗战的道理,更重要的是他认识到斗争的真理。他明白了过去为什么受苦,现在应该怎样斗争。他不但了解到参加革命斗争的意义,而且明白了抗战胜利以后,将来要建立起什么样的幸福社会。同时他进一步了解到他所参加的斗争,不是孤立的,在华北、华中敌人的后方,都有着大块的抗日根据地。就拿山东来说吧,从山区到平原,都有着大大小小的抗日根据地。那里有着党所领导的抗日军民,展开着火热的对敌斗争。在他们胜利的斗争中,抗日根据地在一天天扩大。现在他才深刻的认识到,哪里有党的领导,哪里就有火热的斗争,哪里的斗争也就能够取得胜利。在一天夜里,彭亮兴奋得睡不着觉,他想到这伟大斗争的领导人,胜利的鼓舞者——毛主席,他曾在张司令屋里看到了毛主席的画像,牢牢的记在心里,现在毛主席的面影,清晰地出现在他脑子里,他想到毛主席在陕甘宁边区的延安,指挥着中国人民向敌人斗争,他深情的说:“毛主席多辛苦呀!他老人家多好呀!有了他的领导,我们就一定能胜利!”

彭亮在队上是个正直而勇敢的人,队员们都很敬重他。过去在枣庄,和穷兄弟在一起,大家都知道他是个直性子人,遇到不平事,拳头就发痒。虽然为穷兄弟而被打得头破血流,但他从不说一句熊话,用手抹去脸上的血,又冲上去。经过整训,他才感到过去那样个人干法的莽撞,现在他受了党的教育,眼睛亮了,看得远了,胸怀也开朗了。在党的领导下,他才感到自己真正有了力量。听课时,他虽然不能用笔记,可是都记在心里。每次上课后,他都静静的思索里边的要领。在政治上,他牢牢的记住:一切从群众的利益出发,就没有错。在军事上,他牢记着:一切为着“保存自己,消灭敌人!”当然,为人民的利益,在一定时候他也准备牺牲自己,换取更大的代价。他在队上,处处都起着模范作用。由于他的正直,大家都推他作经济委员,管理伙食。

山里的伙食是困难的,供给处经常批不下来给养。批下来后,还得铁道游击队自己派人去驮。开始吃小米,以后更困难了,小米加上些高粱,两分钱的菜钱,每顿饭只能吃到盐水煮萝卜。生活又紧张,伙食又不好,有的队员在低低的议论着。

“赶快出山吧,到外边再不济,也能吃上个馒头加咸鱼呀!”

有次吃饭时,陈四用筷子往碗里搅一下,半发牢骚的说:“这山里的小米也比别处硬,尽是砂子,咽下去拉得喉咙生疼!”

这话被彭亮听到了,他涨红着脸站起来说:

“嫌小米粗么?张司令的保健饭也是小米和粗煎饼呀!我们要自觉点呀!同志,你去看看部队上的战士吃的是什么?都是糠窝窝和野菜呀……”

彭亮说得陈四闭口无言。为了这事,晚上专门开了个分队会,座谈生活问题。大家都一致认为彭亮说得对,陈四作了检讨。

为了加强对铁道游击队军民关系的教育,李政委特地请政治部的民运科长来作了一次群众工作的报告,使队员们都深刻的认识到军民关系应该像鱼和水一样密切。我们是人民的部队,处处要尊重和爱护人民的利益,才能得到人民的拥护,只要人民拥护我们,我们的部队就会成为不可战胜的力量。他在报告中举出许多八路军爱护老百姓,老百姓帮助八路军的生动故事。听了这个报告,队员们都联系到抗日根据地所见到的实际情况,展开热烈的讨论,都在思想上认识到群众工作的重要性,都纷纷表示决心,用实际行动加强群众观念。

驻村的民运工作就在这种情况下开始了,彭亮又被选为全队的民运委员,经常和民运科联系,领导全队的驻村群众工作。每天晚饭后,是作民运工作的时间,在饭前,当小坡指挥着队员唱歌以后,彭亮照例到队前布置晚饭后各分队给房东和抗属作事情,譬如冬天农活闲,可以给老百姓劈柴,挑水,抬土垫栏。

“同志们!作活的中间,要注意不要老百姓的任何东西,要好好的给群众作宣传!……”

每当给老百姓干活,彭亮都非常认真,汗水顺着脸流,不肯歇一会,被帮助的老大娘或老大爷,都被他的劳动热情所感动,偷偷的给他煮鸡蛋,炒花生,他都拒绝了。

“不!大娘!咱是一家人呀!用不着这么客气。……”接着他就讲解军民合作的道理了。临走时,照例老大娘、老大爷把他送到门边,不住的称赞着:

“看多么好的同志呀!”

虽然是在根据地,可是司令部还是要经常转移的。因为县城的据点和铁道线上的鬼子,常派特务来侦察。一侦察出鲁南军区的驻地,就会马上奔袭扫荡。所以部队驻在一个地方,多则三天,少则一两天,就转移地方,使敌人摸不清司令部固定的驻地。转移大都是在晚上。晚饭后队伍集合了,民运科组织各部队的民运委员,在检查群众纪律。彭亮到每个分队住的房东家里,去检查一遍,看看地扫了没有,缺什么东西没有,借的东西都还了没有?如有打碎或损坏的东西,他照例一边出钱赔偿损失;一边把住在这里的分队记下来,回到队上,在队前对破坏群众纪律的现象进行批评。

可是破坏纪律的事情是极少极少的,整个部队和村民的相处亲密团结得像一家人一样。队伍一离庄,男女村民都拥到庄头上,依恋的望着自己的队伍离去:

“多么好的同志呀!你们不能多住几天么?”

“你们什么时候再过来呀!”

好多老大娘都拉着曾住在她家的战士的手,热情挽留着,挽留不住,就期望他们早日再来。庄里的年青人都自动的到供给处给队伍上送东西,一边挑着挑子,一边说说笑笑。这一切都使彭亮感动。

每到一个庄子都是这样,管理员把房子号好,各分队一进屋子,铺草都搭好了,这是村里儿童团拥军的表现。军队以实际行动感动了人民,人民以实际的行动来回答自己的部队,真是军民一条心。军民的关系越密切,彭亮检查纪律就越严格,可是以后队伍出发,他已检查不出什么违犯群众纪律的现象了。显然铁道游击队员们,都被这村民拥军的热情所感动,自觉的遵守群众纪律,而且主动的在作民运工作了。过年的时候,村民们敲着锣鼓,扭着秧歌,抬着杀好的肥猪,大挑的白菜,来慰问部队。部队的文工团给村民们演戏,司令部请村干部和抗日军人家属吃饭。经过减租减息的村民们,过年都包饺子吃,每家都拉战士们到家里过年。正在守年的时候,鬼子来了一次扫荡。军民一齐动员起来投入反扫荡,军队四下打敌人,民兵游击小组和敌人转山头,在庄里埋地雷,迷惑和疲劳敌人,使自己军队更有利的歼灭敌人。村民们按青年、妇女、儿童各个组织,进行空室清野,到山里隐蔽;青年带路送信,妇女慰劳照顾伤兵。不久就把敌人的扫荡粉碎了。军队回到庄里,帮助修补被鬼子烧毁的房屋,收拾农具,帮助春耕。

山上的树丛有点发青了,街边的粪堆,在散发着烂草的气息。铁道游击队员们,每天上课以后,都在帮着房东、抗属捣粪,把粪推到田野里去,撒到雪化后的松松的土地上。小鸟在天空叫着,春耕的时候到了。他们特别停了两天课,帮助农民们耕地。彭亮扶着犁,小坡和小山在前边拉着,因为房东的牛、驴被鬼子扫荡捉去了,现在只得用人拉。彭亮从来没犁过地,两手扶着犁,感到很吃力。一会犁头扎到地下去,犁不动了,一会犁头又飘到上边,犁了一层薄土皮,向前滑过去了。犁沟弯弯曲曲,犁不成直线,可是已经累得汗水哗哗的向下流了。

房东老大爷看到彭亮犁得很吃力,就走上来说:“同志,你歇歇,让我来犁吧!”

“不!还是我来犁!彭亮是个倔脾气的人,他越不会,就越想学好。他问老大爷说:“你说扶犁最要紧的是什么?”老大爷告诉他一阵,最后说:

“上身要直,眼向前看,手要稳,力要使匀。……”彭亮按着老大爷的说法,继续犁下去,渐渐的顺手了,犁得也深了,沟也直了。可是他的腰已累得酸疼。当他们坐下来休息的时候,房东老大爷望着彭亮涨红的脸,笑着说:“同志,累坏了呀!”说着,老大爷把长烟管指着放在地头的犁耙,“别看这两根木棍加块铁滑,你使惯了,叫它怎样它就怎样,使不惯可也很不顺手呀!”

“是呀,大爷!我头一次用这个玩意儿。……”

小坡笑着对彭亮说:“亮哥,在铁道上你能开得火车呜呜跑,现在却被这个简单的农具难住了!”

“火车?”老头听到小坡说到火车,马上问一句。

“是呀!老大爷见过火车么?”

“见过,鬼子还没来的时节,我到枣庄去拉过一次煤,见过火车。”一提到火车,老头的劲头来了。他瞪着眼睛,捻着胡子,像讲故事讲到神怪那样,用一种惊奇的神情说:

“提起这火车,那东西可厉害呀!咱庄稼人都说牛劲大,那十条百条千条牛也没它的来头大啊,一个车盒子有四五间屋那么大,火车能带几十个车盒子,有一二百间屋那样长,半壁山样的煤,都叫它一下装完了。只听呜的一声,呼呼隆隆,一眨眼就不见了,多快呀!一天能跑一千多里。你看大地方的人多能呀!听人说,那么大的家伙只用一个人开。……”小坡看着老头在抖着胡子,形容火车的神情,笑起来了。显然他老人家住在山里能见到火车,和人谈起来也高兴,并且一谈起来,就为火车的威力所震惊。他就指着彭亮对老头说:

“咱这位同志,他不会犁地,可是他就会开火车呀!刚才正谈的这件事。”

“啊呀!”老大爷惊望着彭亮,走到他的跟前说:

“同志,你可真是个有本事的人呀!”

小坡说:“他不但会开火车,还会打鬼子。我们在枣庄的时候,看到鬼子的火车,他一纵身子,就跳到上边去了。把开车的鬼子打死,他就把鬼子的火车呼呼的开跑了。”

小坡的一席话,说得老头不住的摇头,嘴里在叫着:“咱们八路军真是些了不起的人呀!”

彭亮坐在旁边听着小坡和老大爷谈火车,也忍不住笑了。可是他看着眼前的不齐整的犁沟,心里感到很对不住老头,怪自己群众工作做的不好。他也对着老头说:

“大爷!我犁得不好呀!我能使好机器,却使不好这张土犁。好吧,老大爷,将来打走鬼子,毛主席领导咱们建立新社会的时候,我开拖拉机来替你耕地。大爷,知道拖拉机么?”“听咱工作同志讲过,现在苏联都是用的拖拉机!”

“提起拖拉机,那太好啦!”彭亮说,“也是一个人开着,不用人和牲口,自己嘟嘟的在田里直跑,耕、耙、耩,都在一个机器上,一天能耕种好几顷地。收割的时候,也用机器,一边割、一边麦粒子都装在口袋里了,汽车开到地头上装麦子往家拉就是。……”

“是呀!到那时候就好了,我的年纪还能熬到那个光景么?”

“能!一定能熬到,咱们共产党打仗、搞革命,就是为的那个好日子呀!”

彭亮永远不能忘记的是,那一天晚上,行军到一个山庄,雷在隆隆的响着,雨点打着刚耕过的地面,麦苗在潮湿的土壤里蓬勃的生长。在一个山坡上的茅屋子里,豆油灯下,他和林忠、鲁汉、小坡四个人,静静的站在红旗前面,心激动的跳着,望着红旗上边的镰刀斧头,望着旗上边挂着的毛主席的画像。屋里静得只听到外边的丝丝的雨声。李正和王强站在红旗的两边,彭亮随着政委举起了右手,在低声而严肃的宣誓:

“我愿为党的利益而牺牲自己的一切!……”

从那时起,彭亮和林忠、鲁汉、小坡,就成为共产党员了。

老洪从休养所回来,伤完全好了。本来他老早就想回到队上,可是医生认为他的伤口没有长好,不允许他出院。休养所设在山窝里的一个小山庄里,除了医生和药品是部队上的,护士大部分都是村里的妇女识字班自告奋勇来照顾伤员的。呆在这小山沟,老洪很受不了,他愿意马上回到队上来。李正也常来看他,向他谈队员们在整训期间的情况,听说队员们的政治思想水平都提高了,他更急着要出院。队员们也常到这里来看他,从外边带到山里的纸烟早吸完了,可是队员们都想到他们的队长,偷偷的留几盒给他送来。

老洪在医院里,除了想到他的队员们,有时也想到过去铁道线上的斗争,想到微山湖边。每逢医生给他上药的时候,他不由得就想到芳林嫂。她是怎样冒着生命的危险掩护着他,在那枪声凌乱的夜里,她是那么亲切的把手臂搂着他的脖颈,为他洗伤口,包扎;当洗着伤口,老洪痛得浑身抖动的时候,这年青的女人,像痛在自己身上一样,眼里泛着泪水。她又是那样耐心的把鸡蛋汤一口口的喂到他的嘴里。

他自幼是孤独的,从没享受过家庭的温暖。在矿坑里、铁道旁,向痛苦的生活战斗,苦难使他养成无坚不摧的倔强的性格。在旧社会里,他不为任何事情轻易感动。参加革命后,他为首长的亲切照顾和同志中间的友爱所感动了,他感到军队就是自己的家,应把一切交给党,为革命而战斗。可是他没有爱过一个女人或接受过女人的爱情。在他负伤后被芳林嫂掩护的那些日子里,他感到自己的心发生不寻常的跳动。他浑身像被火燃烧着。他才第一次感受到女人的爱情。可是他知道自己是个革命战士,不该在残酷的斗争思想到这些,但是在战斗间隙或休息下来的时候,那对大大的黑眼睛就常常浮上他的脑子里。在这静静的休养所里,他躺在病床上,脑子里总是不息的转着,想到队员们,想到今后的战斗,也想到湖边的芳林嫂。有时他压抑着自己,不要常往这里想,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他怎么也不能把她的形象从自己的脑子里抹去。

现在老洪回到队上了。队员们是那么热烈欢迎着他,他又感到回到家里的温暖了。当他对着队员们作别后的第一次谈话时,他从大家对他注视的眼睛里看出他的队员们是和过去不同了,当他喊出第一句“同志们”时,队员们都叭的立正,他马上叫大家“稍息”,才把话讲下去。他知道在他休养期间,这些过去和他在煤矿上、铁道线上奔波的穷兄弟们,在党的教育下,都已经成为有觉悟的战士了。

当他讲过话后,小坡兴致勃勃的把老洪拉到一个僻静地方,激动的说:

“你知道了么?队长?”

“什么?”老洪的眼睛盯着小坡兴奋的脸孔。

“我参加党了!”

“好!我祝贺你!同志!”老洪紧紧的握着小坡的手,然后严肃的对小坡说,“成为党员了!那么,今后在一切场合,都要注意自己的行动,战斗要比过去更勇敢,在一切困难情况下起模范作用。……”

“对!”小坡有力的回答。

李正为了欢迎老洪,特意到供给处搞了点白面,亲自动手和小坡包了一顿水饺给老洪吃,晚上住在一个屋里,一直谈到深夜。自从枣庄拉起铁道游击队,队长和政委一起在铁道线上展开对敌斗争,两人很对脾气。老洪到休养所去,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开,乍一见面,像有好多话要说,又说不完。李正告诉老洪队伍整训的情况,教学计划已大部完成,队员们的政治觉悟都大大提高,无论在军事训练上,政治教育上,都收到良好的效果。特别是司令部和根据地的人民给他们的影响,加强了游击队的群众观念。他还告诉他已经发展了党员,这给今后出山,坚持铁道线上的斗争,打下了基础。在谈到外边的情况时,李正告诉老洪说:冯老头又到山里来联系过一次,谈到微山湖边敌伪兵力已撤走了;顽军一个营驻在夏镇,据说敌伪最近一个时期在加强湖边的伪化工作,到处扬言“飞虎队”已被消灭了。说到这里,李正忙往枕边去摸,笑着对老洪说:

“啊呀!我把要紧事都忘了,这里还有捎给你的东西呢。……”

“什么?”老洪望着李正手里的一个小布包,“还有什么人捎东西给我么?”

李正从小布包里拿出一双鞋子和一包点心,笑着对老洪说:

“这是芳林嫂给你捎的慰劳品呀!听冯老头说,她常挂念着咱们,特别担心着你的伤是否好了,要冯老头一定把这个口信捎到。本来冯老头要到休养所去看你呢,因为司令部有紧急任务,又派他回去了。我替你捎了个信去,说你的伤马上就好了,要她放心。……”

说到这里,李正哈哈的笑起来,又说:“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竟独自作主,你说应该吧!”

“应该!应该!老洪不住的点头说。他是一向不和旁人说笑话的,这时很正经的向李正说:

“说实话,她是个很好的女同志呀!”只说了这一句话,脸就马上红起来了。为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他忙打开点心的纸包对李正说:

“吃吧!”

刘洪向嘴里塞了一块,就去试鞋子了。一双黑面白底的布鞋,穿在脚上正合适。李正笑着说:

“看!比着脚做,也没这么合适呀!”

这时小坡突然从铺上抬起身来说:“早量过了,队长在她家养伤的时候,她有心做鞋,还不看看脚多大么?”这一说可把李正又说笑了。

“你的耳朵可尖啊!快吃点心吧!”老洪不好意思的对小坡说,把两块点心掷向小坡睡的床头上了。

小坡一边吃着,一边嚷着:“真甜呀!”

第二天,李正、老洪和王强被张司令找去,要他们接受任务,准备最近随老六团出山,重新打开微山湖的局面,控制那一段交通线。

“那边已经伪化了。正好六团有任务到西边去,从那里路过,顺便助你们一臂之力,把反共的顽军教训一下,你们在湖边就可以站住脚了。”张司令说到这里,笑着对他们望了望:“这是个好机会呀!过去你们刚到湖边,没有站住脚,被敌伪顽夹击,吃了点苦头。这次老六团要给你们撑撑腰。这老六团是一一五师的部队,老红军的底子。里边有一个连队,是从井冈山上下来的。你们想想,那些敌伪军碰到他们,还吃得消么?湖边的群众看到你们带着这样一个团过来,也会另眼看待你们了。”

一听说老六团随他们出山,老洪的眼睛发亮了。王强的小眼喜得直眨,李正也压不住心里的高兴。王强拉着老洪的衣角,兴奋的说:“这回可行了!”

张司令看出了他们欢欣的情绪,又把话说下去:

“不过,湖边铁道线上的斗争,主要还是靠你们呀!老六团只不过把你们带出去,到那里帮你们打一下就要走的。因为咱们鲁南只有这个老六团呀,它是山东军区的机动部队,各处也都需要他们。因此,你们不要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六团身上,那里还有很多困难在等着你们,需要你们自己去克服。……”

张司令谈过任务后,王政委又给他们谈了谈目前抗战的形势,从整个形势上说明了铁道游击队这次出山完成津浦铁路干线斗争的重要意义。李正从王政委的谈话里听出一件惊人的事件:就是太平洋战争已经爆发。他仔细的听着王政委对这一情况的分析,并掏出笔记本,记下要点。太平洋战争的爆发对整个抗战形势是有利的,因为日寇应付另一个战争,必然要从中国抽出兵力,使敌占区兵力空虚,更造成我们对敌斗争的有利条件。但是另一方面,正因为他要适应南洋的战争,为了免除后顾之忧,现在正向国民党诱降,并加强对敌占区的控制。特别是交通线,听说鬼子最近拼全力打通粤汉路,把平汉、粤汉连起来,从这两条纵贯中国的大血管吸取人力物力,来供应他在南洋的进攻。为了加强对敌后抗日军民的镇压和掠夺,华北敌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已在华北实行强化治安运动。对我们的抗日根据地,采用分割封锁、分区扫荡的办法,来巩固他的后方。这就说明我们今后的斗争任务将是乘敌之虚,扩大抗日根据地,拔除内地的敌人据点,发展扩大我们的抗日力量;可是由于敌人减轻对国民党的压力,把主要力量用来对付我们,斗争也将是更残酷的。为了强调说明这一点,王政委说:

“什么是分割封锁、分区扫荡呢?就是敌人把主要的兵力收缩在交通线上,一方面来巩固交通线,保持他支援南洋战争的运输上的安全;同时他加强对这交通线的控制,使它成为对我根据地的封锁线,利用铁路、公路把我们根据地切成豆腐块,譬如我们大鲁南地区,就在胶济,津浦,陇海的方框框里,使我们根据地之间失掉联系,然后敌人在交通线上集中一部分精锐的机动部队,利用交通上的便利,分区进行疯狂的扫荡。现在太行山区已经开始了。听说敌人的扫荡很毒辣,用铁壁合围,拉网战术。……”

说到这里,王政委的眼睛有力的望着李正、刘洪、王强三个人,好像在测量着他们的勇气似的。他们三个人的眼睛都以很坚定的神气,回答了政委。接着王政委笑着说:

“鬼子这些毒计是厉害的,可是却吓不倒我们。毛主席告诉我们,相持阶段早已到了。这是敌人的临死挣扎。你们铁道游击队的任务,就是这样:敌人要控制交通线,你们就破坏它!敌人要封锁,你们就打碎他的封锁!配合整个敌后的抗日战争,配合山里的斗争。这是党交给你们的光荣任务。你们一定要掌握那一段铁道线,因为那个地区,不但是鲁南山区和湖西根据地联系的地方,也是华中、山东来往延安之间的一条交通线。你们不仅要在铁道上打击敌人,而且要保持这条交通线安全。最近敌人治安强化运动已经开始,对铁道线两侧的控制更加厉害了。你们到那里,困难一定会有的,但要用一切办法克服它,一定要在那里站住脚。”

“政委,我们一定完成党交给我们的任务!”李正说。“一定能!”老洪、王强也和李正一样表示了态度。

王政委向张司令望了一下,说:“怎么样?”张司令知道这是问司令部能否请他们吃顿饭。他点了点头:“好!”他们临走出去时,王政委还笑着拍着老洪的臂膀说:

“我们也相信你们是能够完成任务的!因为队员们到山里来整训了一个时间,觉悟都提高了,这是你们今后斗争的胜利保证。……”

晚上王政委又特地把李正找来,谈了些敌占区的斗争问题,要他们特别注意群众工作和敌伪军工作,在行动中多掌握党的政策,加强纪律性。

出发的前一天,司令部又特地给他们会了一顿餐。正是严重的春荒时期,还是要供给处准备顿白面。大块肉,大碗酒的吃着。张司令又给队员们讲了一次话。

一听说要出发,队员们情绪很高,小坡兴奋的对彭亮说:“啊!提到出山,我就想到火车,说实话,过去一听不到火车叫唤,心里就难受,这会可出山了!”

“可别太高兴呀!”彭亮严肃的说,“我看多在山里呆些时候倒更好些。我们到这里学到多少东西呀!乍一离开,我倒有些舍不得,不过上级既交下来任务,那我们当然应该马上出山。”

“你的话说得也对,可是我愿意出山,并不是说这里不好呀!在听课时,我可从没想到火车,因为说到出山,才想到火车,心就痒痒了,我恨不得马上飞出去。”

彭亮也明白小坡欢乐的心情,这年青人并不是讨厌山里的生活,而是他比小坡年纪大些,对待一切事情,态度比较稳重些。他想到政委在党的会议上谈到出山的任务,根据各方面的情况,任务是光荣而重大的,在开辟湖边地区,坚持那一段铁路线的斗争中,还是有不少困难的。想到这里,他对小坡说:

“这次出山任务还是艰巨的,我们在接受党的任务的时候,要首先想到困难,作好思想准备,去迎接和克服所遇到的困难。……”

“亮哥,有老六团跟着咱们呀!”小坡睁大了天真的眼睛说,显然彭亮的话,并没打去他的兴头。“这次回微山湖,也该叫那些龟孙尝尝老八路的厉害了。奶奶!过去咱们是短枪,每天叫他们赶来赶去。……这次可行了。”

“同志,政委没有说过么?不能把一切都放在老六团身上,因为坚持铁道上的斗争,不是老六团的任务,而正是党交给咱铁道游击队的任务。我们如果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老六团身上,那么,老六团一走,怎么办呢?我们就情绪低落,就不坚持斗争了么?我们在接受任务时,要想到困难,但是并不为困难吓倒,而是想到它,就准备去克服它!我们这次出山,上级交给我们那么重大的任务,我们应该表示决心,遇到任何困难都去克服,铁道游击队在哪里,哪里就应该展开坚决的斗争。剩下一个人,我们也要完成党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出发时,除了高兴,要作这样的思想准备才是。

……”

“对,亮哥,你说得对!”小坡听了彭亮严肃的谈话,马上转过弯来了。

一天夜里,铁道游击队离开司令部,向西北出发,在十几里以外的一个庄子里,会到老六团。李正和老洪到团部把介绍信交给团长政委,他俩参加了一个会议。部队准备从西北九十里外的邹县附近出山过铁路。因为向南,从临枣线过路,目标太大。从邹县到道西,然后从那里往南打,可以直捣微山湖。由于铁道游击队对铁路沿线熟悉,确定随一营在前边走。

这次出山,由于估计到任务的艰巨,使部队行动轻便,李正和老洪、王强研究了一下,确定把带长枪的队员暂留山里,只挑了十八个精悍的队员,一律都带短枪,并由司令部补充了一部分子弹。这些队员们都兴高采烈的,在六团的队伍里行进着。

在行军过程里,队员看着前后部队的战士、武器都很好,脚步是那么迅速,队伍像一条灰黑色的带子一样,在山地蜿蜒着,只听到低微的沙沙的脚步声,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在根据地经过村庄,休息时村民还给部队烧水;可是到敌占区了,部队为了保守秘密,不走村庄,遇有村落就从小道悄悄的绕过去。

“真是老八路呀!你看走得多快!一点动静都没有。”小坡对政委低低的说。

“一夜一百三十里,到地方还得打仗。”李政委说。“真了不起呀!咱们的部队路可真熟呀!穿山沟,过小河,走大路,穿小道,连路也不问么?”

“有向导呀!”

“队伍不进庄,哪里来的向导?”

“队伍前边有尖兵。队伍小休息的时候,尖兵在前边的庄子早不声不响的换过了。等队伍进庄乱叫门找向导,那就不用走路,也守不住军事秘密了。”

“噢!噢!……”小坡点着头。

一夜行军九十里,天微明的时候,部队在离铁路十多里路的山边驻下。部队白天休息,庄周围都用便衣放了岗哨,封锁消息。只要是从铁路那边来的人,一律留在庄里,庄里的人不到天黑以前,不许出庄,从铁道那边望到这一带山庄,一点动静都没有。实际上这里埋伏着老八路的主力。白天部队睡觉,我们侦察队却派出去侦察敌情了。

为了应付晚上的行军和战斗任务,部队的战士们除了岗哨,大多睡觉了。由于封锁了消息,村民也都留在家里,作些日常的活计,所以村子里还像平时一样宁静。这时候,团长和政委没有睡,他们伏在桌子上,在看军用地图,团长手中的红铅笔在地图上标着符号。根据侦察员的报告,顽军在铁道西十多里路的张家集,住有一个团部,另有两个营。这是顽军周侗的部队,他们在湖西反共,打八路军,摧残抗日根据地,杀我们的地方干部和抗日军人家属。现在他们从湖西过来了,逼使我们的运河支队撤走,他们在这湖边一带驻扎,和鬼子勾勾搭搭,骚扰居民。这个团的一个营,已经投了鬼子,这就使他们和鬼子有了更密切的关系。团长的红铅笔在张家集上划了一个红圈,这就标明,今天晚上我们要对这丧心病狂的反共部队展开反击,消灭这些抗战的绊脚石。共产党八路军领导敌后人民起来抗日,他们却在后面扯腿、捣乱,只有消灭他们,抗战才能坚持,并争取胜利。

天抹黑,部队吃饭完毕。黄昏以后,六团三个营分三路下了山,向西前进,秘密的穿过敌人的铁路封锁线,在夜十二点的时候,就将张家集包围。开始没一点动静,顽军还在梦里,忽然剧烈的枪声响起来,手榴弹轰轰的爆炸,这集镇闪着红色的火光。不到一小时,这批不抗日、专反共、反人民的顽军全部被消灭了。

铁道游击队员们虽然没有直接参加战斗,但是也押解着俘虏,当铁路上的鬼子听到这里枪响,出兵来援救他反共的兄弟时,部队已解着成群的俘虏,趁着黑夜向南前进了。鲁汉带着他的分队,押着几十个俘虏,他看到里边的顽军军官,头上就冒火星。一想到自己的队长就是被他们用枪打伤的时候,他用枪点着顽军官的脑袋叫骂道:

“奶奶!你们是不是中国人哪!你们不抗日,也不叫别人抗日,日本鬼子是你的干爹么?反共!反共!到地方我都枪毙你们这些龟孙!”

部队走出三十多里路,天亮时在湖边一带村庄住下。可是出乎鲁汉的意料,团部并没有对俘虏作严厉的处理,反而利用战斗里的缴获,不但使部队改善生活,还优待俘虏给肉吃,发纸烟。政治工作人员们,召集俘虏讲话,耐心的说明了八路军的宽大政策,解释八路军是人民的抗日部队,希望他们不要听长官的反宣传。讲话以后,只留下武器,每人还发路费,要他们回家。

这事情,可把鲁汉气坏了,他气愤愤的跑到政委那里叫着:

“这怎么能行呢?不太便宜这些龟孙子么?”

李正向他解释八路军优待俘虏的政策,并说明顽军里大多数士兵,都是征来、抓来的老百姓。他们是被迫执行反共的命令,对我们不了解。接着李正就指给鲁汉看,有些俘虏在我们的感动下,愿意留下来。他笑着说:

“他们改造一下,不又是很好的抗日战士么?”

“可是那些放走了的呢?”鲁汉指着那些背着包袱走的人说,“你能保险他们是真的回家么?他们还是想回到他们的队伍呀!那不是放虎归山,又给咱多添麻烦么?……”

“他们愿意回去干,就随他们的便!那有什么坏处呢?他见了我们的面,知道了我们优待俘虏的政策,就行了。通过他们的嘴回去对顽军士兵谈,比我们宣传还来得有力。”为了使队员更清楚的了解优待俘虏的政策,李正特地对队员作了一次讲话。在今后的斗争中,掌握俘虏政策,将是常遇到的问题。

第二天晚上,他们沿着湖边向南打过去,又消灭了顽军一个营。这里离微山湖,只有七十里路了。战斗以后,天下着小雨,到一个村庄住下不久,李正和老洪被团部请去。团政委对他们说:

“刚才我们接到山里来的急电,调我们马上回师部去,要我们急行军,三天赶到,接受新的战斗任务。我们今天晚上就要动身。”

这情况的突然变化,使李正和老洪一怔。他们互相对望了一下,因为刚才来团部时,队员们还在为战斗的胜利而鼓舞,嘴里在叨念着“只有七十里就到微山湖了”。他们在想着到了那里后,怎样的看着主力把顽军痛快的揍一顿,打开那里的局面。可是现在这已成不可能的了。他俩沉默了一下,又听着团政委说下去:

“本来我们想把你们送到微山湖,帮你们打开一个局面,可是现在不可能了。你们的意见怎么样?你们是一直前进呢?还是和我们一道回山,另找机会再出来?”

“不能回去!前进!”老洪说。

“电报没有注明要我们回去,那我们还是到微山湖去完成任务。”李正也说。

“好!咱们今晚就分手吧!你们还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们帮助么?”

“要枪,可以给你们一部分,这两天缴获的不少!”团长也插进来慷慨的说,“要机枪,我们送你们两挺!”

李正和老洪都深深的为主力部队对他们的照顾所感动。他们商量了一下,然后说:

“我们到微山湖,在铁道线上斗争,都是轻便的便衣活动,长枪和重武器都不好携带。过去有一部分长枪队,这次也留在山里了。你们有短枪,给我们调换几支好的吧,有短枪子弹给我们一部分。”

团长马上答应了,给他们一部分子弹,每个队员都装得足足的。有些队员的短枪不好使,都换成好的了。当晚李正跟队员们作了动员,和六团分手。他们冒着雨,连夜沿着湖边,向南挺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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