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里的树叶全落了,山成了焦黄大土堆。风刮到身上冷了起来。
两个月里,长太爷对任三嫂怪注意的,一瞧见任三就问:
“三嫂怎样?”
“听话倒还听话,只是不开口。”
“唔,要提防她逃呀。”
“是,不过看样子不会逃。”
“她那野孩子呢?”
“丈母娘把她送回庄溪她爷那里去了。”
任三嫂对什么人也不开口,长大爷有几次在河边上瞧见她淘米洗菜,不好对她说话,说不定她还恨着他哩。可是她到野老公那儿去是该打的。
“唔,慢慢来:欲速则不达。”
她不会欢喜任三,他简直是个草包,那任三。只要她渐渐忘了那野老公,什么都得有转机的。
过了那么上十天,真有了转机。可不是象长太爷希望着的转机。
她突然开了口。她象从前一样有说有笑,跳跳蹦蹦的。对祥大娘子特别会巴结。她而且还搽水粉,每天把髻梳得光光烫烫,任三一闲下来,她就偎着他,扭扭他的大腿,到他耳朵边小声儿说话——谁知道她说了些什么!总而言之,她说了就对他斜着一双眼,格格格地笑着。任三就——
“这骚货!”笑嘻嘻地低声骂她一句。
可是祥大娘子很不放心:这么一下子改了样子,总得有点别扭。一等任三他们俩上了床,她就把房门锁了起来。
这消息给长太爷老大不高兴。
“任三倒偏生有艳福,这脓包,这蠢猪,哼!……一朵鲜花插在牛屎堆上!……”
任三嫂象以前一样那么孩子气,跟人有说有笑了。慢慢和她谈上劲,她许会识抬举的。
长太爷眯着眼笑,把那个玉圈子套到手上。不过——
“不过她喜欢花边,唔。”
太阳快要沉下去,长太爷带了五块花边踱到那河边上。
任三嫂淘完了米往家里走。
“忙呀,”他说。
“哦,长太爷。”她笑。
他向她走近一步,她可没避开。可是他想不出一句话来。他想:应当庄重一点呢,还是应当随便一点?他愣了会儿,结里结巴地说:
“如今……现在他……唔,如今……唔,任三如今在家里么?”
“你老人家要找他,是不是?”
“并不找他,唔,并不找他。……呃,不要找他。没什么事……呃,我问你:你……”
那个笑着瞧着他。他想扭她一把,可是该说些什么呀?
“你……你要不要花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小声儿地。
任三嫂一媚笑,低下着脑袋,接着她把嘴堵得高高的:
“任三晓得了又会要打我……”
长太爷希望能够一把抱住她,抱她回去那个:搂着她,轻轻咬着她,抚摸着她。任三敢打?
“怕他?——有我!你……”
他向她跨进一步。他手搭在她肩上,一把一把扭着,从肩膀一直扭到手臂上。她让他扭,这是他生平第二次扭到她的肉。这回扭着她的是左手。右手抽不出空儿来哩:右手拿着五块花边。
于是这五块花边送了过去。……
不,他觉得五块这数目似乎太……唔,他就丢两块在自己荷包里,把三块送过去给她。
她又是一笑,可不接。嫌少么?
不,她两只手都提着篮子呀。
长太爷把那三块花边塞到她衣袋里去,经过她的胸脯,就在她奶子上捏了一把,这是第三次扭她的肉。这回可又是右手。
“呃,正经些,”她瞟他一眼。“人看见!”
他格格地笑起来,露出一行歪歪倒倒的牙齿。犬齿上粘着一块酱色的什么东西,大概他吃过晚点之后还没剔过牙。
“不要怕任三,他是个脓包!……我自然要想法子。……我们……”
“过几天我来回长太爷的话。”
一跨腿就跑了。
“唔,”长太爷微笑着,把脑袋画了几个圈。“唔唔,唔唔。”
可是今天不能那个。
“嘿,恨天不与人行方便!”
瞧瞧天,真的象在恨它似的。
天是一抹桔黄色的天,缀着些破碎的云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