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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陈老二堂皇结婚 周之冕安排毒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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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周撰、陈蒿回到高田马场,车夫早将行李送到,堆在空房里。周撰教下女帮着料理,当日将给陈毓、李镜泓住的房屋收拾整洁。第二日李镜泓同陈毓押着两车行李,迁来同住。

大家帮同布置,料理妥协后,周撰提议行结婚式的办法。李镜泓主张不在东京举行。陈蒿不依,说不但要在东京举行,并须大开诞筵宴,发贴遍请各同学,及平日有交往的朋友。周撰也因有人倡议反对,不服这口气,很赞成陈蒿的主张。当下决议借日比谷松本楼,举行结婚式。只是周撰虽也这般主张,心里却仍不免有些畏惧,恐怕反对的真个趁结婚的时候,在礼堂上闹出什么花样来,不能不先事防范。所喜同乡几个负声望的亡命客,有些是周撰的上司,有些与周撰认识。周撰心里计算,留学生的能力薄弱,敢作敢为的,多是三四等亡命客,这些三四等亡命客,各有头二等亡命客管领。这事要防患未然,惟有事前把几个头二等亡命客运动的不反对了,由他们各人约束各人的部下,不准滋事。结婚的时候,再去警察署请几个佩刀警察看守大门,先和警察办好交涉,如有学生敢来礼堂胡闹,即取严厉手段,拿到警署拘押。那时就巴不得学生抵抗,越抵抗得厉害,警察越不肯放松。只要过去了那几小时,他们反对的就不中用了。

周撰计算停当,即着手运动。只几日工夫,如康少将、程军长、程厅长等一班头等亡命客,都先后运动得不说什么了。

这日打算去运动曾参谋,恰好遇着参谋夫人寿诞,来了许多吃寿酒的客。曾参谋不明白周撰的用意,疑心是来侦察宴会情形的,吓得不敢出来招待。康少将一干人虽在座,料道是来运动婚事的,然因为曾参谋胆小,也不便说不妨延纳进来的话,当由伏焱出来。向周撰敷衍了一会。周撰见曾参谋家有宴,明知自己有侦探嫌疑,亦不便久坐,并且素知曾参谋是黄叶飞来怕打头的人,部下也没几个有体面的,更运动他也没要紧。辞了伏焱归家,在自己门首,遇了章四爷同林巨章,因探听伏焱住处,错找到周撰家来。

周撰教给二人地名去后,回到房里,陈蒿迎着说道:“刚才来了两个人,直跑到这院子里来,口里不住的喊老虎老虎,我和姐姐都吓了一跳。老李又不在家,我只得跑到廊檐上,揭开暖帘一看,原来也有一个是湖南口音。”周撰笑道:“什么老虎老虎,他两人找伏焱。四川人声音喊老伏,你听了就只道是喊老虎。我才从门外遇着他们。”陈蒿道:“你去曾参谋家,说的怎么样?”周撰道:“曾参谋的太太今日做寿,来的客很多,我没提说这事。他部下没有多人,他又是个最怕事的,决不至多管闲事,不和他说也罢了。好在柳梦菇、胡八胖子都已担认替我向各方面疏通,我们也不必选时择日,就是二月十五日罢。今天二月十一日,还有四天,发帖请客,及布置一切,都来得及。我已请曾广度和他姨太太做绍介人,胡八胖子做证婚人,老李和姐姐做主婚人。曾、胡二人,在亡命客中都很有体面,有他两人从场,那些不自量的便想来捣乱,见有他两人立在礼堂上,也要吓退几分。并约了老柳替我帮忙,我看礼节不妨简单一点,布置一个礼堂很不容易,花钱倒是小事,在这里没人经理,不像内地,可多雇几个当差的。”陈蒿道:“我们这种婚礼,不过形式上算经过了这番手段,都在这里留学,怎比得在家,一切都不妨极力简省。十五日,我和你同老李、姐姐四个人,雇两乘马车到松本楼,等请的客都到齐了,由老李出来,向众客宣布我两人结婚的话。拿出婚约来,请绍介人证婚人、签字或盖章;我两人交换戒指,对行三鞠躬;然后我两人同向绍介人、证婚人、主婚人各一鞠躬,众客道贺的自然相向各一鞠躬,婚礼即算完了,大家饮宴就是。”周撰点头道:“好在我发帖请的没有外人,多是和我知己的,不至笑话我简率。”周撰即将这种办法对陈毓说知,陈毓自无话说。这日周撰便把请帖发了,有些紧要的地方,又亲身去邀请一次。

十四日,周撰到日比谷警察分署,先替自己吹了一会牛皮,说得俨然是个很重要的人物,明日在松本楼举行结婚礼,贺客必多,请警察署派两名佩刀警士,去松本楼维持秩序。日本的警察,本来遇着集会,无论何种事体,只要当事去警署报告,要求派警士维持,没有不许可的。警署见周撰人物漂亮,服饰华美,日本话又说得很好,自然另眼看待。问了结婚的时间,当即答应。周撰从警察署出来,在神田方面侦查了一会反对党的动静,比前几日反觉冷静了,柳梦菇、胡八胖子也都放了心。

知道是由几个曾向陈蒿求婚不遂的人,虚张声势的,想一面恐吓周撰,不敢正式结婚,一面使陈蒿觉悟,与周撰脱离关系。

无如周、陈二人的恋爱热度高到一百二十分,刀锯鼎镬,都甘之若饴,哪里肯顾什么反对。那些人见谣言不发生效力,周撰更发帖请客,正式宣布结婚,也就摸不着周撰有恃无恐的道理。

所以这几日的谣言,反觉冷静了。周撰得了个这么可喜的消息,归家与陈蒿高枕而卧。

次日二月十五,已是预定的结婚日期,公然照陈蒿所议的手续,雇了两辆马车,飞驰到了松本楼。前几日发帖请的客,如林简青夫妇,曾广度夫妇,柳梦菇、胡八胖子、陈学究之类,都应招而至。维持秩序的警士也来了两名。这日,周撰、陈蒿都穿着崭新礼服,若专论仪表,也真算得一对适当配合的夫妻。

来吃喜酒的自然没有主张反对的人,见新郎新娘的神采,都如玉树临风,大家也异常高兴。陈蒿所议简单结婚手续顷刻完备。

互道恭喜,各人也都有些馈赠。周撰、陈蒿一一谢了。入座饮宴,安然无事的,竟不见有一个反对的来演闯辕门的武剧。饮宴既毕,来客告辞走了,周撰才谢了警士,四人仍坐着马车,在各处游行了一会,方归高田马场。从此陈蒿便正式成为周撰的老婆了。

再说郑绍畋、黎是韦和樱井松子一班反对这事的人,为何只空空洞洞的,造一会破坏的谣言,一些儿也不见诸实行呢?

这中间却有一个很大的缘故,著书的与其拉杂写来,使看书的分不清眉目,不如先将周撰、陈蒿一方面,写一个尽情的胜利,再一心一意写反对党的办法。前日,胡八胖子对周撰说的那三项手续,并不是反对党没有执行的能力。只因反对党里面新加入了一个很有能为的人,说那三项办法都制周撰不下,不要枉费了心机。要出气只须如此这般,方能有效。这个有能为的是谁呢?就是周撰在柳梦菇家用尖刻话挖苦的周之冕。

周之冕那立既受了周撰的奚落,又被陈学究打了一个和声,登时羞愤得置身无地,辞了众人出来,越想越忍耐不住这口气。知道反对这事的,暗中有几个很激烈的党人在内;又知道这几个党人虽然激烈,却头脑浑浊,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决不是周撰的对手。便存心想加入这反对的团体,替他们出个主意,好宣泄自己胸中的恶气。他早听说主持反对最力的系郑绍畋、黎是韦两人,以外都是被两人或用情面邀请,或用言词激发出来的。黎是韦是个欢喜研究词章的人,平日与周之冕往来颇密。周之冕既决计加入这团体,便不归深谷方,径到本乡元町东肥轩旅馆,来会黎是韦。

凑巧黎是韦这时正一个人坐在房中纳闷。见周之冕进来,连忙起身让坐,周之冕开口笑道:“我刚才在柳天尊家,遇见周卜先,他得意的了不得呢。”黎是韦道:“他如何得意的情形?”周之冕道:“他还不得意?绝不费力的,只几日工夫就骗了这么一个如花如玉的美人。于今是安安稳稳的,要预备结婚了。这样事不得意,还有什么事得意哩?”黎是韦忿忿的说道:“我包管再没多少日子给他得意了。我不拚命的惩治他,也出不了我这口无穷的怨气。”周之冕笑道:“你打算用什么方法对付他,能使他不得意?我到愿闻妙计。”黎是韦道:“我已拟了三项办法,先礼后兵,不愁他不屈服于我这三项办法之下。”遂将三项办法,如胡八胖子所说一般的,说给周之冕听。

周之冕只管笑着摇头道:“不济不济,周卜先岂是怕恐吓的人。”黎是韦道:“我这三项办法,岂仅恐吓了事。如第一第二两项办法无效,便立时实行第三项。实行的人,我已邀集得不少,都是勇敢不怕事的。”周之冕仍摇头笑道:“就是实行,也无济于事,这全不是对付周卜先的手段。你须知周卜先不比别人,他精明干练,日本话又说得好。他和陈蒿结婚,犯了什么法律,应受大家的武力攻击?那算是犯法,也放着专讲法律的警察署及法院在,也轮不到你们这种野蛮对付。我看你这三项办法不实行倒可藏拙,一实行就是你们倒霉的时期到了。周卜先虽不是个会把势的人,然毕竟是学陆军的,人又机警不过,好容易把他骗到无人之处,动手打他,只怕你们打他没有打着,倒被他叫警祭,将你们拘进监狱去了呢。你这种办法莫说周卜先听了不怕,就是我这样文弱的人听了,都只觉得好笑,没一点儿可怕的价值。”黎是韦道:“我这三项办法之外,郑绍畋还拟了一个轩法,是用之以济三项办法之穷的。”

周之冕道:“是什么办法?”黎是韦即说出闹礼堂的办法来。

周之冕连连摆手道:“这办法更是吃了屎的人拟的。他们好好的结婚,无端的要你们去闹些什么?周卜先精明,结婚的时候必然请警察来维持秩序,一来替他自己撑场面,二来防备反对的去捣乱,那时他只要向警察一努嘴,你们就立时进了拘留所。

并且质讯起来,你们连一句成理由的话都说不出口。你们所拟的这些办法,简直是自己攀石头打自己的脚,与周卜先丝毫没有关涉。“黎是韦道:”依你这样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是没有办法,只好听之任之了吗?“周之冕笑道:”哪里没有办法?只怪你的脑筋专知道想做诗,不知道想做事。“黎是韦道:”你有什么办法,何妨教给我一个,我心里实在恨周卜先那东西不过。“周之冕道:”陈蒿于今已如吃了周卜先的迷药一般,要想把他两人拆离,事实上无论如何做不到。并且既算把他们拆离了,你老黎也得不着陈蒿的甜头。不如索性听凭他们去结婚,等他们结婚之后,我们却来开同乡会,驱逐他两人回国。“

黎是韦也连连摆手道:“你这办法也和吃了屎的差不多。”周之冕笑道:“怎么也和吃了屎的差不多呢?”黎是韦道:“你知道此时湖南同乡会的会长是谁么?”周之冕道:“谁不知道是林简青哩。”黎是韦道:“你既知道是林简青,就应知道林简青的老婆和陈蒿姊妹是最要好的同学,他能放他丈夫出头,开这种会议么?”周之冕大笑道:“像你这种书呆子,哪里是周卜先的对手!同乡会是林简青的吗?我们大家要开会,怎么能由得会长的一个老婆不放他丈夫出来。若林简青真有这么不漂亮,林简青的老婆真有这么横蛮无理,我们不能立时取消他会长的资格吗?试问林简青的老婆对自己的就丈夫亲些,还是对同学的朋友亲些?”黎是韦道:“既算林简青不能不开会,我问你将用什么理由,将用什么方法,把他两个驱逐回国?”周之冕道:“我所持理由正当的很,周卜先便请一百个辩护士来,也辩护不了这个罪名。只是这时候我也不必费唇舌详述给你听,总之理由十分正当,谁也不能推翻,到时我自有登台宣述这理由的人。那日的会,你我都没有发言的资格,只能坐在旁边鼓掌赞成,及提议付表决时,举手通过而已。”

黎是韦喜问道:“我深信你的能耐,你说有把握,决不至荒唐,但既是我们主张开会,却为何我们倒没有发言的资格,要谁才能发言呢?”周之冕道:“你知道你和郑绍畋倡议反对了这么多的日子,正式和你们表同情的有几个人,有一个老成有道德之士没有?周卜先和陈蒿这种事,在老成有道德的人见了,本极厌恶。但何以不跟着你们表示反对呢?因为你们的反对,不是根本道德问题,是因为没遂得自己的私欲,气得出头反对。面上虽说是反对周卜先的行为,实际上就是争风吃醋,所谓醋海兴波。你说老成有道德的人,怎肯跟着帮你们闹醋?

因此心里虽极反对周卜先,口里倒不好跟着你们说同样的话了。那日的会,务必推出几个老成人来,由他们仗义执言,看有谁敢出来替周卜先辩护?若是你和郑绍畋登台,只要一开口,人家就轻轻巧巧的加你们一个争风吃醋的名词,纵有十足的理由,也不能动人的听了。“

黎是韦不住的点头道:“你这个办法厉害,不过老成人怎么能推的出来呢?”周之冕笑道:“你有求婚不遂的嫌疑,人家见了你就好笑,自然推不出来。我既出这个主意,自有推的出来的能力。但是此刻,时期还没到,须让周卜先和陈蒿结了婚再说。他们不曾正式宣布结婚,我们反对的便没有题目。我这办法不过暂时说给你一个人听,免得你糊里糊涂的着手出去实行那几项办法,反给周卜先占了胜利去。在周卜先未结婚以前,你万不可将我这办法向外人宣扬,并不是怕周卜先知道了先事防范我这办法,就是预先通知周卜先,教他防备,他也没法避免。怕的是把这办法宣扬出去了,吹到我们想推出来的老成人耳里,老成人一有了怕为我们利用的心思,我们就难于下说词了。这个关系就很大了。”黎是韦道:“你做事的见识是比我高超几倍,我决不向外人宣扬就是了。只郑绍畋是我们合手做的人,似不能不给他一个信,因他是主张闹礼堂的,不给他一个信,恐他竟去实行,不害他跌了一交吗?”周之冕道:“郑绍畋自应通知他,教他尽管耐心等候便了,不怕没他泄忿的时候。”黎是韦道:“他很听我的话,我教他怎么,他不至违拗。因他的见识比我还不行。”周之冕笑道:“你喜欢作诗,这回的事,你正好做几首竹枝词,印几百份,预备开会的那日在会场上发给大家看,也能发生些破坏的效力。”黎是韦点头道:“何必教我一个人做,且等周卜先已经结过了婚,我和你两个人买几合酒,买几样可口的下酒菜,破一夜的工夫,你做一首,我做一首,不论好坏,凑合起来,不就行了吗?印刷快的很,几点钟就有。”周之冕道:“也好,横竖是一种滑稽笔墨,又不署名的,只要押韵就行,管什么好坏。”当下二人计议妥当了,周之冕即作辞归深谷方。黎是韦也出来,到骏河台给郑绍畋送信。

黎是韦走到郑绍畋家,房东说:“郑先生在楼上,有客来了,正在陪客谈话呢。”黎是韦因是常来的,不待通报,脱了皮靴,径到楼上。原来来客是何达武和松子,郑绍畋一见黎是韦,忙起身问道:“信写去了没有哩?”黎是韦摇头道:“那信不要写了,我已改变了方法。那信写去也是无效,周卜先、陈老二岂是两封信可以使他们畏惧的。”郑绍畋道:“我也原是客以想,凭空说话,任你说的多凶,他们是不会怕的。还是我们那办法得劲,他要结婚,我们就去打礼堂。他不结婚,我们就分途出发,谁遇着他,谁给他一顿饱打,也不和他对证,看他有什么法子。”黎是韦道:“你还在这里说你这办法得劲,人家正骂你是吃了屎,才拟出这个办法来呢。快收起不要再向人谈了罢!”郑绍畋愕然问道:“谁骂我是吃了屎的?”

黎是韦顺手将房门带关,坐下来慢慢的说道:“不但你的办法是吃了屎的,就是我那三项办法,经人仔细研究起来,也是不行,所谓非徒无益而又害之。”遂将周之冕前后所谈的话,照术述一遍给何、郑二人听了道:“这主意,你二人千万不可向人泄漏。”郑绍畋点头道:“主意虽比较我们的正大,只是好了周卜先那东西。纵然能将他们驱逐回国,周卜先的老婆已是到了手,我们仍是白指望了一顿。”黎是韦叹道:“虽有诸葛复生,想也没法把他两人拆开。这只好怪我们自己不争气,脸子没他长的得人意儿。劳山牛皮说的,就是把他两人拆开了,我们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这倒是一句实在话。老郑你得退一步想,白指望了一顿的人,岂仅你我?据说有四五十人呢。”

何在武点头道:“专向老二求婚的信,我看见的就有四十多封。

还有许多不曾写信的,你们看合计有多少呢?“

郑绍畋偏着头,出了会神,忽然问道:“劳山牛皮所谓老成有德的人,毕竟是谁呢?他又有什么法子,可以推的出来呢?”黎是韦道:“是些什么人,我却没问。他说自有推出来的法子,这话是靠得住的。”郑绍畋摇头道:“只怕靠不住,我们不要又上了他的当。”

不知黎是韦如何解释,下章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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