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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燕市繁华筹备大典 滇南起义拥护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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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袁克定见帝制逐日进行,将要实现,其中筹划运动,大半都是自己的功劳,有时乃父一时想不到的,全靠他从旁赞助。自以为将来这东宫太子,乃是十拿九稳,况且他手下现掌着兵权,便在唐太宗自居。弟兄虽有十几个,都不放在他眼里,别的兄弟年纪幼小,也不敢与他争竞。只有老二克文,涉猎书史,风流自赏,喜与一班文士往来,无非考据金石,研究词章,却并无争权夺位之心。克定见他广通声色,宾客盈门,深恐于己不利。偶然走去看看,见他们谈今论古,茫然不解,自己一句都插不进嘴,未免大起疑团,便拿出太子的排调,严加申斥,不许克文在外面结交。克文是潇洒惯的,如何肯听他的约束,因此两人暗斗甚烈。老袁平日对于诸子,见克定固然是英武权术,与己相类,若讲到文学,当推克文第一,其余子大半乳臭无知,因此对于克文也另眼相待,所以斗起嘴来,克文分毫不肯相让。

这天克文集了一个诗会,正遇诸名士分题拈韻,被克定走来,大加训斥,诸名士见势不佳,一个个溜了出去。克文羞怒交加,见乃兄不可以理喻,明晓得讲气力斗不过他,口中念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原是聊以解嘲之意,岂知克定听了一字不懂,以为是掉着文骂他,顿如火上加油,大骂道:“你这畜生敢当面骂人,莫非反了么?”克文道:“你要做曹丕,难道不许我做曹植么?咱们去问问老爷子,到底是骂人不是?”克定道:“甚好。”两人便互扭了进来,才走到窗外,早被总统听见,大怒道:“宫闱重地,理宜严肃,是哪个敢如此放肆?”喝命女侍官,快与我带进来。

克定克文只得跟着女侍官走近乃父膝前,匍匐跪下,各把理由诉说一番,老袁骂道:“两个都是混蛋,怪不得外面人都骂我是篡位的曹操,你们自己也拿曹丕、曹植自比,难道还嫌他们骂得不够,替他们证明么?还不快给我滚出去。”两人才不敢作声,缓缓退下。

老袁叹道:“可惜我也是白忙了一世,照这样子,还想承受我的基业么?”诸妾见他动了真气,战战兢兢,哪个还敢开口?只有洪姨摸着他那些脾气,拣他爱听的,凑个趣儿,博得一笑,这事便算过去了,因问道:“陛下登极之后,少不得要有三宫六院,这宫殿造起来,净是琉璃瓦用的就不少,也该早些预备了。”总统脸上才有些喜色,说道:“宫殿自然是要造的,不过时候断乎来不及。这等土木大工,至少也要两三年才能完竣,登极是眼下的事,如何等理?二来也难得相当地位,三来款子不敷,现在筹备大典,至少也要几百万,我青岛的存款,被日本扣住不发,伦敦的款项,一时又难凑手,现在的英俄日本三国,深恐改换帝制,发生乱事,已向外交部提出警告,若晓得提款造宫殿,更好借口。幸而梁士诒替我设法,挪移国民捐同爱国储金两项,大典可以敷衍过去。这宫殿的话,只好暂叫清廷让出,规模也很壮观,只要换几处封联匾额,粉刷油漆起来,还可以将就用的。大约所费不过几十万,我已经派乃宽侄儿去赶办了。”

洪姨笑道:“这更好了,陛下前天不是说把九公主招宣统做驸马么?只要拨给他一处房子,丈夫女婿住在一起,将来办起喜事来也热闹些。”袁总统道:“宣统如果肯听话,眼前就有一件事,我想照应他赚两个钱,手头也可宽裕些,就是那传国玉玺。他既退位,收着实在无用,我这里却是不可少的,叫他拿来送给我,我情愿给他一百万块钱,两面都是实惠。现在他们已经答应,到那时候叫恭王溥伟,充当送玺大使,亲手捧过来,见得慎重,不过想得一官半职,我自然要格外加恩的。”八姨接口道:“这真是陛下圣恩高厚,不然,只要叫人传道旨意,怕他不好好献上来么。”九姨见他们说得高兴,也凑趣说道:“怪不得从前听说皇帝吃一个鸡蛋,要用二百两银子,原来皇帝的钱是这样用的,这块传国玉玺,顶多值上万把块钱,现在却加了一百倍。照这样算起来,帝制成功,至少不要几千万吗?”袁总统哈哈大笑道:“做了皇帝,天下的钱,都是我的,而且可以世世代代传下去,连宗室本家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真一本万利的事,你还怕亏本么?”

洪姨道:“陛下登位的时候,穿什么衣服呢?前清的袍褂,自然是不对,大总统的打扮又不能用,难道真像戏台上的滚龙袍么?”袁总统道:“这却不用你操心,外面已经设了大典筹备处,派内务总长朱启铃做了总办,这是他职分内应的事,我的衮冕已叫他们务要酌古论今,以富丽堂皇为主。这事是中外臣民观瞻所系,第一不可惜费,大约连鞋袜在内,有一百万也差不多了。”诸妾都道:“用什么料子,这样宝贵呢?”袁总统道:“你们不用性急,我已吩咐他们务赶年内做好,我还要先穿起来试试看,你们总得见的。”诸人谈得高兴,不觉天色微明,才散去安息。

且说朱启铃得了这个优差,马上设了局所,委任僚属,卦起大典筹备处的牌子来。官员运动差事,商人承揽生意,真个其门如市。有几个神经过敏的,便想谋苏杭织造,承办贡品。

商人都是从前在内务府跑惯的,光复之后,无人过问。今见帝制复活,大喜过望,手长的便来包揽宫闱御用品物,其次也要来打听官员的品极服式,画了图样去,预备做投机事业,终日忙个不了。

只有蔡锷看见信息一天比一天紧了,心里想道,难道我真等到他登了大宝之后,封官赐爵么?但欲脱身也不容易,弄得不好,性命还不保呢。前天为着云南打来一个电报,他就起了疑心,派总警厅带了几十名警察如狼似虎的,到我寓里搜检一回,幸而没有证据被他搜着。从此之后,面子上虽待我格外客气,暗中却更防备得严些。凡我所到之处,总有两三个侦探跟随,但我自有脱身之法,又岂怕他呢!此后便仍然与帝制派逐日厮混,小凤仙处也格外去得勤了,侦探们都跟得不耐烦了,彼此叽咕道:“上头真也太多心了,这种色鬼,还怕他造反么?

冰天雪地的跟着他跑,不是做梦吗?”都松懈下来。

这天乃是风月会第四集,轮到杨皙子做主,约定在锦春园吃番菜。天气彤云密布,傍晚便搓锦扯絮般,飞下一场大雪来。

诸人豪兴更浓,准备围炉饮酒。蔡锷也随后赶到,头上顶了貂冠,身上披着青狐大衣,一进门便喊道:“好冷呀,诸君兴复不浅,我今天有些腹痛,快拿白兰地来 !”侍者忙将大衣接过,挂在架上,用大杯斟上一杯白兰地酒。众人见他高兴,格外起劲,拿到局票,便替他写了小凤仙三字,蔡锷略为点头。吃过两三样菜之后,忽称腹痛,要去大便,此时各人的局陆续到来,精神都注在姑娘身上,并不在意。只有杨度说道:“你要学廉将军一饭三遗矢么?”蔡锷一笑,走下楼去。少顷,小凤仙已到,进门便问:“蔡大人呢?”易实甫笑道:“你今天可上当了,哪里有什么蔡大人饭大人,你敢是走错了?”小凤仙回头便走,杨度忙拉住道:“你且坐一坐,包管还你一个蔡大人。”用手指着架上道:“你不看见他的大衣挂在这里么。”小凤仙只得坐下,等了许久,席已将终,仍不见蔡锷进来,众人都诧异起来,忙命侍者遍寻,并无踪影。小凤仙心中早料着八九,站起来道:“蔡大人想是病发,先回去了,我们明天会吧 !”

说着去了。杨度道:“松坡无故逃席,明天还要罚他的酒呢。”席散后,将大衣带回,次日命人送至蔡宅,回来说蔡大人并未回寓,才晓得他已远遁,忙去报知总统。

岂知总统处早接到蔡锷从天津寄到辞职呈文,起初倒也一惊,后来接到他从东洋寄到一信,谅他也无能为,不过怕他绕道到云南兴兵扰乱,这层却不可不防。当下电致驻日本公使陆宗舆,说蔡锷诡诈多端,弃职潜逃,务必严密监查,随时报告,且不在话下。

到了十一月,各省将军巡按使纷纷驰电到京,说是国民代表已经选定,全体一致赞成君主立宪。即有命令着财政部按道路远近,拨给路费,令代表克日来京开会,议决国体,公上推戴书。推戴书的格式,本是初创,深恐或有参差,不足以邀圣鉴,当由朱启铃等代为拟就,扼要之处,用国民代表等,“谨以国民公意,恭戴今大总统袁世凯为中华帝国皇帝,并以国家最上完全主权,奉之于皇帝,承天建极,传之万世”共四十五字,一字不可更改,只要首尾加上衔名就是了。各省接到此电,乐得省事,便依样葫芦照写出来,拍电进京。有几个善于献媚的,如直隶巡按使朱家宝,浙江巡按使屈映光,均首先称臣,将呈文换用奏摺体裁,末尾加上伏乞皇上圣鉴训示等字样。老袁看了,当做分内应该的,毫不在意。

到了十二月间,各省的国民代表陆续到齐,定期在参政院投票。门前警察密布,与前次选举大总统情形相同,不过所用的票匦,却是分开两个,左右匦上贴着君宪二字,右面匦上贴着共和二字。还怕代表不明白,由招待员暗中详加指点,才分给票纸,结果自然是全在左匦里,右匦里边一票也没有,大众全体欢呼。此时参政院均已在场,杨度孙毓筠等见此情形,便把推戴的话当众宣布,一气呵成,省得再烦手续。即令秘书员拟定推戴书,琅琅的读了一遍,无非歌功颂德,天与人归的这些话头,请圣主俯顺舆情,早登大宝,众人又拍掌欢呼皇帝万岁。推戴书缮进之后,袁总统照例推却一番,杨度等又上了第二次推戴书,方邀俯准。

又打听得新帝登极之期,定在新正元旦,京城里面,官商辐辏,旅客云屯,顷刻热闹起来。还有这班代表,出入于八大胡同,乐而忘返,真是弦管沸天,筌歌匝地,市面繁华,顿增十倍。袁总统又趁这时候,大施笼络手段,封黎元洪为武义帝王,任清室近支宗室溥伦为参政院长,又把冯国璋调进京来,任为参谋总长,其余各省将军巡按使以及师长旅长均按公侯伯子男五等封爵。但虽如此,反对的却也不少,就以上海论,也吃了许多惊吓。城内居民,自经二次革命,本是惊弓之鸟,当这年近岁逼,忽又谣传民党起事,军警均特别戒严。果然这天夜里,又听得炮声隆隆,彻夜不绝,次日均扶老携幼,迁移出城。仔细一打听,才晓得民党起事,联络海军学生陈可均,乘肇和兵舰无备,一拥而上,迫令驶入江心开炮攻打制造局,借图侥幸一逞。这时海军司令李鼎新正在海琛舰上,停泊地点,相距不远,一闻有变,立即开炮还击。肇和势不能支,乱党纷纷逃窜,只把陈可钧拿住,立即枪毙。岂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到几日,又闻枪声,民党复从陆路攻打制造局,也被杨善德击退,百姓却有许多日子不敢安枕。奏报到京,恰给袁总统凑趣,借此又可夸示各国公使,以为中国兵力足以平乱而担承维持治安,保护侨民责任,请其报告未国政府。此处商学各界联合团体,声言反对的无日不有,政事堂以为无足重轻,均束置高阁。

且说蔡锷到了日本,托词养病,坐在医院,又遇见几个民党同志,还不寂寞,为着要遮饰陆公使的耳目,表面上仍时常与北京政府通信,暗中早由同党戴戡等打听船期,购买船票,向云南进发,陆公使始终没有觉察。蔡锷等到了蒙自,均扮作商人模样,幸免了遇险。过此以往,便有唐继尧督军派师长刘祖武前来迎接,当可无虑,蔡锷才放下心来。

原来唐继尧虽远在滇南,迭接蔡锷函电,帝制进行以及制造民意情形,均已尽悉,不觉义愤填膺,誓必拥护共和。一面布置军队,专等蔡锷一到,协力讨袁。适有前江西督军李烈钧也约同昔日共事军人熊克武、裘振鹏、方声涛等同在云南,与唐面商举事。唐继尧便约同巡按使任可澄以及阖城文武,开会讨论进行方针,诸事均已就绪,只因蔡锷未到,尚未宣布。这天闻报蔡将军安抵省城,唐任亲自出迎,父老士女夹道观看,欢声雷动。蔡锷问起饷械来,唐继尧道:“军饷除本省筹备外,南洋华侨愿助六十万,军火亦由华侨运输发给,可以无虑。”

蔡锷大喜道:“既然如此,袁氏不足平矣。”即日竖起义旗,宣布独立。一面电致袁总统限令取销帝制,惩治祸首。这信息到了北京,真是晴天起了一个霹雳,政事堂见事体闹得大了,不敢隐瞒,慌忙入内奏报,正是:未开北阙膺图禄,已见南天动鼓击。

要知老袁如何对付,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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