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启处,虎帐开时,现出侍御撤里,同参知政事不忽兀,正在讨论,连日接到河北乡民呈诉府尹撤木哥及属吏等虐害百姓的种种罪恶,并调查得丞相桑哥得贿款四十余万,强占民间少女,充作歌妓,约五百余户。
撤木哥及其属吏因奸逼死贞节妇女,约数十名。真凭确据,收集不少。
当下不忽兀说道:“此案已有头绪,明日不妨奏闻圣上。”撤里道:“桑哥丞相久得主上信任,此事关系重大,最好还须联名上奏。明日余当先启,公等将证据呈词,检点呈进,谅桑哥也难逃此咎了。”正言之时,直学士赵孟以谢定芳诉状带到,述明一切情形。
不忽兀不觉拍案道:“有此实证,何患圣上不能听从?”遂一面召集各官,预备明日早朝奏本。
次日世祖见龙案上堆满了告发丞相桑哥党羽的奏折,撤里又上跪奏道:“丞相不务德政淆乱朝野,残暴不仁,民不堪命,乞请惩罪,以伸民怨。”世祖因一时浅见,以为撤里等诋毁大臣,即命卫士批颊,血流口鼻,百官见此光景,大惊失色。
少顷撤里复涕泣奏道:“臣与桑哥本无仇怨,不过为国大计,所以方敢直谏,若臣偷生畏死,奸臣何时除?民害何时息?望陛下今日杀了桑哥,明日杀臣,臣死瞑目无恨了。”不忽兀、赵孟、谔尔根萨里等均俯伏进言桑哥种种不法的实证,并将撤木哥放纵刘炳陷害谢定一兄妹一事,及定芳本人来京告状等词,详细奏闻。
世祖不觉感动,又闻谢侍御行灵被桑哥党羽阻挡,欲陷害其子女等事,当即大怒。
遂下旨,凡群臣所知桑哥及其党羽不法之事者,准其奏闻。
于是廷臣你一本我一本,那怕你桑哥口吐莲花,也经不住众人的劾奏了。
世祖见百官都言桑哥种种失德,遂着卫士协同撤里、不忽兀一般大臣抄查桑哥产业,计算比宫廷还要殷实,世祖方才十分地怨恨桑哥,立即下诏免职查办,府尹撤木哥及属吏刘炳等,并桑哥朝内朝外一切党羽,概行递解来京伏罪。
并派谔尔根萨里放粮赈济河北民众,狱内放出定一,赐钱千贯同定芳扶柩回信州安葬。
世祖深怪桑哥在朝既已四载为恶,台臣怎么隐而不言。
有御史杜思敬奏道:“夺官追俸为上所截,于是台臣中斥去大半。”谔尔根萨里亦不能辞其咎,诏即免职留任。
叶李同任枢要,一无匡正,亦令罢官。
前桑哥一班趋势至炎的人,与桑哥建祠,令翰林学士阎复撰文至是已改廉访使,亦令免官坐罪。
这一场朝中大事,幸亏世祖尚能明察,铲除奸党,内外一新。
于是世祖欲以不忽兀为丞相,召不忽兀与语道:“朕过听桑哥,以致天下不安,目下悔之无及,只可任贤补过。
朕观卿幼时,使从学政,正为今日之用,任卿为相,卿其勿辞。”
不忽兀道:“桑哥此次忌臣甚深,幸蒙陛下圣鉴,谅臣愚忠,得全首领,得备位朝廷,已称万幸,若再不次擢臣,无论臣不敢当,就是朝廷勋旧,亦未必心服呢。”世祖道:“依卿看来何人可任?”不忽兀道:“莫如太子詹事完泽。”世祖道:“何以见得呢?”不忽兀道:“曩时完泽借河合马家,后抄出借簿,所有赂遗近臣,统录姓氏,唯完泽无名,完泽又常谓桑哥为相必败国事,今果然不出他所料。
有此器望,为丞相定能胜任了。”世祖乃命完泽为尚书右丞相,不忽兀平章政事,朝右一清。
时又有中书崔?奏请桑哥当国四年,卖官鬻爵,无所不为,亲戚故旧,尽授要职,其妻舅要束木现充湖广平章政事,以桑哥关系,行为更属不法,请清查严办云云。
又有台臣纠参党附桑哥之纳剌丁、忻都、王臣济等作恶不类,流毒江南,乞即加诛,以谢天下等云。
世祖一并准奏,下诏凡属桑哥党羽查其罪轻者,一律削职为民。
要束木系递来京,抄没家产,得黄金四千两,即命正法。
纳剌丁、王臣济等罪在不赦,理应斩首,唯念忻都长于理财,暂加赦宥。
不忽兀力争不可,一日连上七疏,世祖只得从狱内把桑哥提出,同忻都一并推出午门,枭首示众。
于是内外肃清,人心大快。
世祖正欲安坐朝廷,忽江南各省飞递告急文书,言广东民董贤举,浙江民杨镇龙、柳世英,循州民钟明亮,江西民华大老、黄大老,建昌民邱元,徽州民胡发、饶必成,建平民王静照,芜湖民徐汝安、孙惟俊等,先后倡乱,扰乱百姓,本地官军不能制止。
世祖急派大员统兵前去,只因此时左丞相伯颜出镇和林,不在朝中,所派将士不能致胜匪众,反转弄得来前后牵制,世祖只得又亲自出马,转战千里,才把匪党全灭。
但是也累得宵旰勤劳,一点空闲儿也没有了。
世祖驾返燕都,几天不能出朝,又思念着北方军务,究竟已成了什么地步呢,乃遣大臣持诏,往西北慰劳皇孙甘麻剌及左丞相伯颜,晓谕他们早些结束军事,也免颠沛百姓。
看官你道甘麻剌、伯颜在北边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叙朝中的变故,未暇顾及。
原来伯颜自出镇和林后,威望素著,海都倒怕他的威势,不敢像从前那样猖獗;他却另想一法,去唆使诸王中的明里铁木儿,统兵来攻和林,伯颜出兵阻截,行至阿彻忽突岭的地面,看见敌营倚山下塞,伯颜当先挥着令旗大呼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众军宜当奋勇,以报国家。”便挥枪纵马直闯入敌营,众军见主将奋勇如此,大家鼓励,个个争先。
明里铁木儿见手下兵士抵敌不住,忙转回后营,爬山而逃。
伯颜挥众掩杀,又令速哥梯迷秃儿等驱兵追赶,大胜而回。
伯颜徐徐退军,行到必失秃岭,仰见鸟飞不下,兽梃亡群,伯颜谕众军道“此地必有埋伏。”叫在山下立营,不准外出。
倘遇敌军,可用箭飞射,违令必斩。
众军个个胆战,守至夜深,果然山中有战兵前来冲营,却尽被飞箭射退,延至天明,伯颜挥众速追,如风掣电击一般,那前面所有的敌众,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又经速哥里迷秃儿由斜里围裹上来,把敌军杀得叫苦连天。
有些好容易逃出去的还算是侥幸了。
伯颜得胜收兵,共斩首二千余级,还兵和林。
这明里铁木儿打了败仗,又怕伯颜追踪赶来,日夜胆战心惊,后来知道此次交兵,全由海都唆使,便想道,若无海都,我何致到这步田地?只得遣兵投降伯颜,伯颜也就容纳下了。
海都闻报,大起军将来攻,伯颜持定慎重态度,不准出战。
朝中官员以为伯颜怯敌,遂劾他久镇地方,观望迁延,日月既久,毫无尺寸之功,甚至有人说他通好海都,不肯出战。
世祖将信将疑,遂诏回皇孙铁木耳,授以军符,统率北方军务,又以太傅玉昔帖木儿相辅而行。
召伯颜还居大同,静候旨命。
伯颜闻旨,亦无愠色,部下诸将却大都有些不服,均言“我等从丞相甚久,也曾替国家出了好些气力,看看贼势稍平,何故要调回丞相?我等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请丞相先破敌,再详理,我等愿出死战”。
伯颜道:“只要你们肯战,我就先遣人去制止君命,然后破敌。遂遣使止住铁木耳等,伯颜挥军出境,用骄兵之计,传令将官,只许败,不许胜,敌战五日,连败五阵,退兵五十里,诸将均不解其故,大家请愿猛力攻敌,伯颜只是不肯,一连又败了三五阵,又退四五十里,诸将大愤,入帐禀道:“我等自愿出战,如不胜,甘当将令。”伯颜叹道:“海都悬军入环,十步九疑,我若胜他一仗,他即遁去,我今诱他入险,使他自投罗网,然后一战可擒,诸君定欲一战,倘海都遁去,谁人负责?”诸将又道:“话虽如此,不过此时皇孙铁木耳同太傅在后监军,倘见我等不胜,反以言奏闻主上,那时不是太冤枉了吗?”伯颜复叹道:“既如此,诸君可努力一战,看谁立功;不过便宜海都了!”当下万众一心,勇跃前进,以一当百,奋力死杀。
海都却也老于戎事,见此次来攻与前大不相同,知道必不能抵抗,遂命部众向平原路退走。
伯颜军兵赶来,他不过略略伤些兵士,侥幸地逃脱了。
伯颜看不能擒获海都,没奈何只得退军而回,入帐埋怨诸将,诸将惶恐无地伯颜也未十分责备他们,大家感德。
伯颜遂遣人往迓钦使,铁木耳和太傅到来,伯颜置酒接风,然后交割印信与玉昔帖木儿,便欲起程。
铁木耳道:“公去何以教我?”伯颜道:“杯中之物请勿多饮,还有一件应当谨慎的,便是酒色二字。”铁木耳道:“谨受教。”于是伯颜心里安安稳稳到大同去讫。
是年已是至元三十年,安南王遣使入贡,因前傲慢天国使臣梁曾,世祖欲兴师问罪,命诸王亦里吉解等,整兵聚粮,择日南征。
忽司天监奏称:彗星出现,紫微光芒数尺。世祖颇引以为虑。
至夜召不忽兀入宫问道:“卿博学多闻,如何可弭天变?”不忽兀道:“昔汉文帝时,同日山崩,多至二十有九,日食、地震,也是连岁频闻,文帝及求言省过,所以天亦悔祸,海内承平。为今之计,愿陛下善法古人,天变自然消了。”
世祖闻言,不觉悚然不忽兀复口诵文帝《日食求言诏》,世祖方道:“古语深合朕意。”于是轻赋税,赈灾民,大赦天下。
明年元旦之日,世祖卧病不朝,次日召丞相知枢密院事伯颜入京,越十日伯颜自大同来,又七日世祖病危,伯颜与不忽兀等入宫受命,越三日世祖崩,在位三十五年,享寿八十。
亲王及诸大臣发使哀告于皇孙,知枢密院事伯颜镇静料理内外一切事宜,井井有条,虽皇孙未归,亦犹有天子在,百官莫敢丝毫隐微。
过了数日,灵驾发引,葬起辇谷,从诸帝陵。
世祖一生,功不补过,迭任贪官,崇拜僧侣,污乱官闱最是失德的地方,不过尚能纳忠臣之言,稍可自解罢了。
且说皇孙铁木耳闻讣,急从和林还朝,生怕朝中诸王谋变,于路上同太傅玉昔帖木儿商议,星夜驰入上都。
将至虎台地面,有右丞相张九思率兵来迎,并奉上传国玉玺一枚,此玺并不是世祖所用的御宝,乃是周秦传国之至宝也。
在世祖未崩的时候,为木华黎的曾孙硕迪所得,硕迪家中贫寒,死后无有钱举办丧事,其妻始将此宝卖于市,恰好为中丞崔?所得,?与尚书监丞杨桓辨认印上的文字,乃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惊异道:“此乃秦玺,怎么落在市间呢?”他便抱定忠君的定义,恭恭敬敬地去献给皇孙铁木耳之生母弘吉剌氏,弘吉剌氏看见此宝,不禁大喜,遍召群臣入贺。
这些大臣都明知道将来是皇孙铁木耳的福气,个个卑卑曲曲地给弘吉剌氏颂德,并且隐瞒着不与世祖知道,遂到世祖崩从,方才遣右丞相张九思率领禁军来献。
铁木耳见玺,十分地慰劳他们,遂入京城,文武百官齐来道贺,独诸王中有数人不豫。
左丞相伯颜带剑殿上,宣扬顾命,备述选立皇孙的意思,太傅玉昔帖木儿及甘麻剌诸亲王一致附和,诸王无可如何,只得偕同百官奉铁木耳为皇帝。
铁木耳乃南面即尊,下诏大赦天下,上大行皇帝尊谥曰圣德神功文武皇帝,庙号世祖,追尊故太子真金为裕宗皇帝,生母弘吉剌氏为皇太后,改太后所居旧太子府为隆福宫。
以玉昔帖木儿为太师,伯颜为太傅,月赤察尔为太保,并罢南征安南之兵。
于是朝政大定,后来铁木耳尊号成宗。
以下便称成宗了。
是年十二月,有大星陨于西北,声如巨雷,廷臣共以为不祥。
忽数日后,人报太傅知枢密院事伯颜病殁。
成宗闻报,悲悼异常。
诚念伯颜智勇足备,功寇廷臣,遂赠太师,谥忠武。
第二年即成宗元年,改元元贞,立伯岳吾氏为皇后,又授嗣汉三十八代天师张兴材为太素凝神广大尊人,管领江南各省道教。
还有一件很为元宫帝后妃嫔作代表的一件事,便是元宫中**情形写真的一件奇闻,在下不能不慎重表明,详细记载。
目今第一段的题目便是太后弘吉剌氏宠爱西僧,建造五台山佛寺的一桩隐情。
原来这件事实系在成宗的第三年改元大德的时候发生。
其山在山西省五台县东北,五峰耸立,高出云表,山冈上峰峦重叠,无林木丛生,形状如台,故名称叫五台。
从前世祖在的时候,就很相信佛教,那时就推八思巴为帝师,尊崇备至,所有西域土番之官吏尽归帝师管辖。
又每天设朝,百官拜跪,独帝师摆坐龙案之旁。
又命宫中上至后妃,下至宫娥均要受戒,向帝师前虔诚顶礼。
帝师却公然受拜,这是多么尊贵。
复号八思巴为大宝法王到八思巴死后,其弟亦怜真嗣职,尊崇如故。
亦怜真不久亦死,西僧答儿麻八剌乞列承袭所有权力与八思巴相同。
及世祖驾崩,朝中大臣以为这下可以解除帝师的权柄了,偏偏这位久死丈夫、寂莫终朝的弘吉剌氏太后,坐着无聊,比世祖信任西僧越发来得厉害。
也是这一班僧人从来没有走过这步红运,见太后这样的宠爱他们,他们更拿些玄秘不传的妙语哄得太后及一班妃嫔,莫不眉开眼笑。
这些僧人,每当念经诵咒的当儿,又特别表示严肃态度,高歌朗唱,常常得着太后的奖赐。
其中的景况,一时也难细述。
便是成宗亦受太后的指挥,深信难疑。
这八剌乞列拿帝师的资格,请太后建筑五台山一座大佛寺,以便众弟子为国家祈祷福禄。
太后当然一听便从,并欲造成之后,讨厌宫中太觉冷淡,要常常到那里去玩玩。
所以立刻传旨,命司程陆信等统率工役前去监工。
这样一个旨意下去,便苦坏小百姓,在五台山下演了一幕大惨剧!欲知后情,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