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皇后巴巴罕见泰定帝追随必罕姊妹前往后宫,料知他们已经成就了好事,遂即托词更衣,也向后宫而来。那泰定帝不料皇后追踪而至,连宫门也忘记关闭,到了后宫不由分说,便现出急色儿的行径,向必罕姊妹求欢。必罕姊妹本来与巴巴罕商议定了,要用美人计捉弄泰定帝。现在见他前来,自然移舟就岸,一拍即合,并没什么半推半就的张致。泰定帝于一时之间能得两个美人任他玩弄,真是得意忘形,快乐到了极点,哪里还想得到皇后竟会前来。所以一时大意,没有关闭宫门。
皇后巴巴罕到了宫内,见必罕正在那里对着镜子整理云鬓,速哥答里还倚在床前整理衣裙。泰定帝却坐在床上正要起身,不想皇后巴巴罕匆匆跨入,见了必罕姊妹的神情,早已现出一股惊异之色,连连问道:“你们这是什么缘故?难道白日里还脱了衣服睡觉么?”必罕姊妹见问,故意现出不胜惊慌的模样,一个对着镜子呆立不动,一个手拈衣带低首无语。皇后巴巴罕又故意向床上看了一眼,见泰定帝正将御衣整理停妥,要趿履下床,便趋前一步,把泰定帝揽住道:“好!好!陛下身为一国之主,竟在青天白日强奸一个新丧丈夫的孀妇和一个未出闺门的处女,这是什么话说呢?况且必罕姊妹都是我的堂妹。她们二人因为国有大典,入宫朝贺,乃是尽那臣妾的职分,陛下如何趁她们更衣的时候竟做出这强暴的行为?倘若姊妹二人回归家中,被我叔父衮王问明情由,这事如何得了?我叔父的情性最是倔强,他若知道这事,必定要怪我做姊姊的不照料妹妹,倒反串通了陛下捉弄她们了。陛下现在做出这样事来,倒要想个主意代我洗刷干净,免担这血海干系方好。”
泰定帝突然之间见皇后走来撞破了好事,面上已觉十分惭愧。如今听了她滔滔汩汩的一番言语,更觉没有话说可以回答,直急得汗流满面,低着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皇后巴巴罕见泰定帝那种局促的神气,心内更加得计,便不待他开口,又逼进一步道:“陛下做出了这样事情,不是默默无言可以了结的。
好在现有众命妇在此,待我去把她们请来,讲明此事的始末情由,叫众命妇做个见证,到得后来事情发觉,被我叔父衮王知道,我就没有干系了。“一面说着,一面举步向外,要去叫众命妇前来作证。此时泰定帝被皇后巴巴罕当面发作,弄得如痴如呆,一无主意,像木雕泥塑的神像一般,坐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皇后巴巴罕要去叫众命妇前来作证,他也不加阻拦。还是必罕和速哥答里两人生来伶俐活泼,知道此事万不能任皇后去叫众命妇前来作证,姊妹二人不约而同地赶向皇后面前,双膝跪下,一个抱住了皇后的一条腿,一个牵住了皇后的衣裙,苦苦地哀告道:”臣妾姊妹前来更衣,不料皇上跟踪而至,天威咫尺,哪敢违背圣命自取罪戾,只得一任皇上所为,要怎样就是怎样。如今已被皇后撞破,只求俯念姊妹之情,不要张扬出去,使我姊妹不能做人。倘蒙皇后鸿恩,免于追究,我姊妹二人愿为犬马,以报大德。如果皇后不肯开恩,定要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我姊妹二人也不敢怨恨皇后,但是从此以后丑声四布,也无面目出外见人,只得三尺白绫了此残生了。“说着,一齐鸣呜咽咽,跪在皇后面前,不肯起身。皇后被她姊妹缠住,不能动弹,只急得跺脚道:”这事我也知道不能怪你姊妹二人,都是皇上的不是,也并不是我不能宽容你们,一定要出你的丑,唯恐此时若不声张,后来被衮王查究出来,我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你们虽再三哀求,我实难以应允。“说到此处,又要挣扎着出外。
必罕和速哥答里见皇后不肯开恩,更加着急,便回头向泰定帝说道:“这事是万岁逼着我姊妹做的,如今我们哀求皇后到如此地步,万岁因何在一旁坐视,竟不帮助我们央求皇后呢?”泰定帝此时心神略定,听了她姊妹的话,心内方才省悟,便趿着鞋立将起来,对定皇后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道:“这事要求皇后恕朕一时之错,大度包容,不要张扬罢。须知这件事情,倘若传将开去,非但她们姊妹难以见人,就是朕躬也要为臣民所耻笑的。望你宽洪大量,不要计较罢!”说着,嬉皮涎脸的连连作揖,又回转身来把搁在御案上的一顶平天冠随手取过,替皇后巴巴罕戴在香云之上,道:“卿如将这桩事情代朕遮掩过去,不至张扬到朝廷上面,朕的皇位情愿让给于你,从此以后,一切政权都听凭卿的意思处断就是了。”巴巴罕用这美人计笼络泰定帝,原是要窃弄政权的,现在泰定帝满口答应一切朝政都凭她的意思处断,已是随心所欲,如愿以偿了,但是还怕泰定帝一时事急,虽然当面允许,将来还有反复,便又故意说道:“妾是女流之辈,如何能替代陛下去做皇帝?况且陛下此时因要遮掩这段丑事,不得已出此下策,日后事过情迁,哪里还肯履行这个条约呢?”泰定帝道:“卿可不用疑心,朕既已出言允许,决无翻悔之理。从来说的,一言已出,驷马难追。就是平常之人也要言而有信,何况朕贵为天子,哪有戏言?卿如不能相信,好在必罕与速哥答里姊妹都在这里,朕可当面立誓,叫她二人证盟。日后朕若翻悔,有她姊妹二人作证,朕还能够不履行条约吗?”一面说,一面对天立誓道:“朕蒙皇后宽洪大量,代为遮掩,从此而后,政由皇后,祭则寡人。
皇天后土,实鉴此盟,如有翻悔,不得善终。“泰定帝立罢了誓,巴巴罕连忙阻止道:”陛下只要实践所言,不失信用就是了,何用起这重誓呢?“一边说,一边扶起必罕姊妹道:”你们一双姊妹,已经皇上临御,自然要列入妃嫔之数了,但是你们本是我的堂妹,原系贵戚之亲,不比外面选进来的嫔御,皇上既然抬爱你们,自然要名正言顺地册为贵妃,方才不失体统,否则与普通的妃嫔一样,岂不使我面上也没有光彩吗?“
泰定帝本来深爱必罕姊妹,早就存了册立二人为妃之意,唯恐皇后巴巴罕要拈酸吃醋,一时之间不便说出。现在听得巴巴罕反要自己册立二人为妃,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忙忙满口答应道:“她二人原是皇姨之贵,如今入宫侍御,自与他人不同,朕于明日早朝,但下旨册立她们姊妹为贵妃便了。”巴巴罕见泰定帝事事应允,绝不违拗,自己的心愿已偿,便也无甚话说。将一天风波立时平静,便陪同泰定帝,携带必罕姊妹仍至前殿,与诸命妇欢呼畅饮。诸命妇哪知就里,只道皇后与必罕姊妹更衣而来。直待酒筵散后,诸命妇离席谢恩,必罕与速哥答里也和寻常一样,随了诸命妇谢了筵,一同退出宫去,回家安息。
到了次日早朝,泰定帝便降了一道圣旨道:“宫政繁重,皇后一人整理,日夜攫心,致于违和,欲求辅佐,共理阃内。
兹访得衮王买住罕生有二女,一名必罕,一名速哥答里,贤明聪慧,才德俱全,堪以辅相皇后,借资助理。况必罕、速哥答里与皇后同出弘吉刺氏,论职分原属君臣,论亲情乃系姊妹,册为嫔御,共理内政,情意既孚,事理尤允。可命员外郎宋文瓒拟具册书,平章政事张珪为册立正使,丞相倒刺沙为册立副使,钦天监选择吉日良时,即行册立。“此旨下来,满朝文武只道皇上册立两个贵妃,哪里知道内中还有这段很曲折、很微妙的艳史呢?那钦天监奉到圣谕,自然不敢怠忽,谨敬将事择定一个吉日,册立贵妃。宋文瓒本是元代的一支大手笔,早已撰好了一篇典丽矞皇的册文,由翰林院内供奉学士端楷恭缮。
到了册立的吉日,由平章政事张珪手捧皇封册文,丞相倒刺沙敬持御宝,排了半副銮仪,笙箫鼓笛,直到衮王买住罕府邸去册立贵妃。此时衮王买住罕身穿朝服,俯伏门前,恭接册命。
张珪、倒刺沙高捧册宝,直入正厅,面南而立。宣读过册文,买住罕三呼谢恩,然后由銮仪卫抬过两乘金顶黄幕的凤辇,请两位贵妃升辇入宫。必罕、速哥答里早已穿好了贵妃的品服,由随身的宫女簇拥着叩谒宗祖,辞别了父母,一同登辇。两位正副敕使已经先乘了大轿,前去复旨,然后排开了仪仗,将两乘凤辇抬入宫中。由引导赞礼的内监,请两位贵妃下辇,先至昭阳院朝见皇后巴巴罕,行过了一番仪节,方才引着两人各归自己宫院。
那必罕所住的宫院叫做景福宫,速哥答里所住的宫院叫做仁寿宫,各宫里面自有职事的宫女太监,按照各人的职使前来侍候。必罕与速哥答里本来时常出入大内,深知宫内的一切规矩,不比初选入的嫔御不明深宫礼节行动很不方便。她二人却是一概熟谙,诸事从容,接上御下都合礼统。况且内监宫女尽知这两位新入宫的贵妃娘娘乃是正宫皇后的嫡堂姊妹,又是皇上亲自选中的两位贵人,将来必定深得圣心,要在宫中擅揽大权的。所以那些内监宫女都十分趋奉,小心侍候,深恐得罪了两位贵妃娘娘,只怕等皇上临幸的时候言语一声,大家就要吃罪不起了。所以,必罕姊妹竟是一呼百诺,甚是威风。那泰定帝又因二人容貌美丽,善于承迎,大加宠幸,因此六宫宠爱尽在这两位新贵妃身上。皇后巴巴罕一心要想揽权窃柄,泰定帝的临幸却全不在心,趁着他恋爱新人之际,便实行当日允许的条约,居然内外交通,大肆行其干预政治的手腕。泰定帝因有盟誓在先,只得装聋作哑,一任皇后肆行无忌,不敢阻止。
一日,泰定帝因即位改元之后还没有祭告太庙,择了吉日,前去谒庙。不料太庙里的神主竟会失去两座:一座是仁宗的神主,一座是仁宗皇后的神主。初时太常博士李好文曾经建议,凡是太庙的神主,不宜金制,应该一律改用木制。所有金玉祭器也应贮藏别室,以免遗失。这奏章上去,朝议因金制神主乃是历代定制,未便遽行改制,况且宗庙社稷都有职官专司其事,何人敢来盗窃?李好文的奏疏近于迂腐,不足采用。到得现在,仁宗庙内果然失去神主,少不得命令守京各官派遣捕役四出缉捕。不料缉捕了十日,仍旧毫无影响。此时泰定帝方册立了必罕姊妹为贵妃,每日只在温柔乡里过日子,哪有心情来管理这许多事情?休说太庙里只失去了仁宗帝后两座神主,便是将太庙内的列祖列宗的神主偷窃一空,在泰定帝看来,也是一件极微之事。只要不耽误他在景福、仁寿两宫饮酒听歌的两桩乐事,就是天塌下来,也无暇去管帐的。
无奈泰定帝虽然不愿追问,偏是那些朝廷臣子不肯甘休,早有监察御史赵成卿、宋本、李嘉宾等,接连上疏,说是太庙神主被窃,完全由太常守卫不谨的缘故,应该将典守之官议罪,以警将来。这奏疏上去,泰定帝置之不理,接着又有廷臣参奏太常礼仪使马刺,说他身受重任,玩忽职守,理宜治罪。这奏章进呈上去,也不见报,群臣倒也没有法想,只是纷纷议论,说是朝廷赏罚不明,日后百寮臣工恐怕没有守法的了。那些空议论原也并无影响,只要没人去理睬它,也就无事了。偏偏那太常礼仪使马刺本是国家的勋戚,以参知政事兼摄太常礼仪使,他被廷臣参奏了几次,心内甚为愤恨,虽然泰定帝没有治他的罪,究竟面上觉得不大好看,因知皇后巴巴罕独揽大权,就是皇上也要让她三分,便备了一份重礼,走了内监的门路,送于皇后,请她设法免罪。巴巴罕收了他的礼物,命内臣对马刺说道:“皇后不但可以使你不受处治,现在左丞出缺,还可以保举你迁升哩。”这话传了出来,早已沸沸扬扬传入廷臣耳内,都说马刺走了皇后的门路,不但免罪,还有升授左丞的希望。这个消息传出之后,君臣人人错愕,相顾失色。却恼动了平章政事张珪,奋然而起道:“小人当道,串通内廷互相援应,国家纪纲还可问么?我忝居平章,受国厚恩,知而不言,何以对天地祖宗乎?”遂抗疏道:“太常奉守宗社,所责攸归,今神主被窃,应待罪而反迁官,赏罚不明,纪纲倒置,上何以谢祖灵?下何以惩盗贼?应持以宸断,严核功过,方可报本追远,黜贪惩邪。”这道奏章说得剀切详明,群臣见了都说张老平章这本上去,皇上总要允准究办了。哪知这奏上去,仍石沉大海一般,毫无消息。你道是何缘故?原来张珪的奏章上去,半路上早被皇后巴巴罕趁着泰定帝在景福宫饮酒取乐,命内臣抽将出来送往昭阳院内,自己阅读一过。见这疏中的言语颇合道理,不禁连连点头道:“张珪讲得不错!但是我已收了他的礼物,何能治他的罪呢?”因此张珪的奏章虽没批答,马刺升左丞的事却取消了。不料此事方过,又有一件事情发生出来,未知发生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