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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自成计占西安府 督帅兵掠东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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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蒋督帅走后,李自成乘势杀破潼关,直入西安府,驱逐秦藩,占踞宫殿。先是蒋专阃未败之日,有进士任流见贼势危急,恐专阃轻战取败,即痛切上疏秦之。其疏曰:

臣闻主忧臣辱,古今之通谊也。值今圣明御极天下,岂有难为之事。但空言则有之,而实事竟少。贼寇被折,屡经岁月,俄而报捷,俄而失师,重烦我圣明大虑,则以本谋之未立,而见之未远也。臣请折衷天下大势,与狡寇本情而次第谋之。今天下大势,以西北制东南,以东南奉西北耳。乃者,寇起中州,据我心腹,图我荆襄诸郡,扼我上游,大中州之隔神京,限以一河也。荆襄之去陪京,只十五日也。而不敢即窥者,臣以为贼之计狡也。计贼渡河,必北顾秦蜀,窥南又不便骑射,以为渐图秦蜀,则可以安意渡河也。南图淮阳,即陪令孤生也。此二策者,安危系焉!何可不及图之。顷者蒋军阃以数万之师,搏数十万之剧贼,孤军深入,数以捷闻。臣尝对所知曰:此诱敌也,今果以愤师报命矣。夫抚臣岂非一担当之臣也。然而兵有犄角,有牵制,有应援,有虚实,岂可以数万之师,博虎狼于穴哉!尝闻王剪之伐赴也,请兵六十万人。汉高帝之困项羽也,必候韩信三十万师之至。盖多寡之数,强弱分焉。彼已见焉;今寇虽非楚赵之比,而国家全胜远过秦汉。然歼大寇必大举,欲大举则必召数十万之师,入而齐集而攻之,以分其力。谁应援;谁虚实,谁牵制,谁犄角,着着照应,使之疲于奔命,救接不暇,然后可一鼓而歼之。盖贼之所患者,分也;我之所恃者,合也。闻楚郡伪官,请兵于贼,不许,则贼之所忌可知也。今议者又曰:贼兵渡河也,臣愚以为贼必不遽渡河,但恐秦兵新败,贼必乘虚而攻,使专阃而据关固守也。俟贼屯兵城下,智尽能索,师老力疲,而后议取之,犹可为也。若以新到之众,关关迎敌,胆惧心怯,必致奔溃。万一寇闯城而入,三秦一去,贼得专力渡河,天下事不忍言之者,此臣之所为痛哭以请也。伏乞非此专阃据关固守,忽出讨战,天下幸甚。

却说这本,若是朝廷准奏依行,岂不是个胜算。不意竟置之高阁,所以专阃的溃败,一至于此。再说李自成入陕西,把秦藩赶了出去,踞他的宫殿,称孤道寡,恣意披猖。朝廷再遣徐应奎为陕西督抚,那时徐应奎闻得这个差遣,不胜恐惧,日夜号哭。兵部竟不敢改推别一个官员,也不上奏天子,只管催他前去。应奎不得已,来到地方上,一些事体,也有置不来。连那山西巡抚高懋仁,也孤立无助,地方上全无整备。李自成四下里着人打听消息,只见协赞将军孙世康来报,明朝君懦臣奸,做事无不掣肘。今各处地方无备,若要取天下,如探囊取物耳。大事宜急急早图。不可失此机会。自成闻之大喜,即传言各地方,才称仁义之师,不淫妇女,不杀无辜,不掠资财,所过秋毫无犯。但兵临城下,不许抗违,第一统要官员出迎,第二统要乡绅投服,第三统要百姓跪接,如闭城拒守,攻破之日,尽情屠戳,寸草不留。那百姓见了这般传谕,那一个不望风迎降。不几日间,全陕俱陷,自成既据了全陕,就打点去渡黄河,来取山西。那时进士任流又上一本,乃是防河战寇的策。其略曰:

臣闻居得为之地,尽瘁以靖乱者,大臣之事也;居不得为之地,忘身以进言者,小臣之心也。昔汉当承平之世,书生贾谊犹痛哭流涕以请,况今天下乱行已成,民心将二矣,此时若不早图,则天下或几乎失矣。臣今谨陈灭寇四策于左:其一曰,贼之据秦,而下我城池之速者,假仁义以诱之也。其实小民爱国家,三百年培了自我一心,何尝一日忘本朝也。巡于死而动于利耳!为今之计,若不收民心,凡神京之地,暂免正供,现在之人,可以做派,则小民且曰国家多事如此,而犹我民之依依也,必感奋守死矣!况楚豫民已剥肤,急迫连逃,未必应也。山右为神京三辅,过督之恩走险矣,则民心当收者,一也。其二曰,民志定能效死,勿去而后可扬谋御寇,御寇不可浪战,计必防河,然而二十里之河,岂能处处而防也。垣作道里,分屯扼要,如常山蛇势不可,然而相去寥阔,无崖照管,计必沿河一带,多设烽火,如戚继光传炮之法可也。而接应巡逻,又当多造战舸,大设火箭神枪手,上结木寨,为犄山焉。则往来疾快,可以救援,可以截杀,可以击贼渡而避不由,庶无误矣,则防河以备水战者,二也。其三曰,河而备又当谋善后,夫孤军河上,后动无闻,行师大忌也。是必设兵于太原平阳之间,为声势应接之计焉。盖太原东控并地,南弭沁水,接壤平阳,西北邻邦,塞大同京师之藩蔽也。而来阳之西南,俱界黄河,东引泽州,北阻汾阳,又太原之门户也。诚当用宿将,练士兵,积粮刍,增楼橹,具火攻,为必不可动之势,以为河土声援,而防河之师,庶有据矣。然而山右县郡,城守戒严亦如之,则金城百二矣,故河北守之宜详者,三也。其四曰,守既详,而后可以议政,请召天下之兵,征各省之粮。然而兵有奇正,中原者,贼之心腹也。宁甘肃者,贼之后背也。所当下民诏遣使悬赏,指挥方略,以撄其心者也。汉中者,川陕之襟喉,贼之后门也。所当速召两川之精锐,且屯且攻,以牵其后者也。东都河南者,贼之左腋也。所当招降土寇,安集遗民,设镇将于汉楚之间,俾之练土著,备扼塞,给牛种、广屯甲,以封潼关者也。夫我患无饷,彼岂能空腹而战哉!惟能如是,而贼则后不敢窥川,前不敢渡河,左右不能越楚,寇兵步坐数十万乌合之众,食于一隅,自毙之道耳。我乃用一奇兵,内外交战,一鼓而歼之,此百不失一之算也。故能守而后能战者,四也。伏乞陛下裁夺,勿视为空言,国家幸甚。

且说任流这本,分明是对症的药方,那里病人俱是曰讳疾忌医,旁边的服侍人,又不肯尽忠进谏,使这几款最功用的条陈,竟成为无用。正是病日益增,死日益迫,看看败坏,渐渐倾危。那李自成统贼兵五十万,预先在沙涡,已打造的大船三十号,又夺取民船一万余只,装载许多人马,竟从沙涡渡过黄河,上岸杀来。统督大元帅徐应奎,无计抵敌,望风奔走去了。遂至山西一省,势如破竹。李自成得了山西,到甲申岁首,僭称国号大顺,改为永昌元年。甲申元旦,京师里忽有大风,从西北而来,但见:

扬沙走石,地袭山崩。唿喇喇只闻虎唬鳌鸣,黑漫漫难辨东西南北。千年古树连根起,百丈危峰越涧飞。人人目瞪兼口呆,面面相看皆失色。

这风吹得皇城内外,人民恐惧,屋宇崩颓,自古到今,也不见这般怪异。钦天监奏道:“岁朝风从干起,主暴兵骤至,城破君忧。”那时相近黄河州县,都有伪官到任,占据地方。朝廷闻得闯贼利害,再遣辅臣曹春督领大兵征战。崇祯帝告庙已毕,赐上方剑一把,御酒三杯,降旨道:“先生此去,如朕亲行。”这日是甲申年正月十六日,复又风沙大起,古侯天文书上说道:“出兵遇风沙,师覆不还家。”是日曹春饮了御酒,领上方剑,拜辞皇上,统军前进。来到涿州,撞见逃回的败兵,也有断手的,也有折脚的,也有枪伤、箭伤、割耳、截鼻的,纷纷奔窜。曹春方才出兵,见了这般形状,心甚不喜。及到东光县,因为兵卒强悍,或奸淫妇女,或抢掠财物,东光城里百姓,紧闭城门,不肯放他出去。曹春下令全军一直杀入,城里边人民,未遭贼兵屠戳,先被王师征战。可怜!可怜!且说定真府知府袁成春,闻得贼势凶恶,把家小预先送出府外,巡抚徐标知他有叛心,便叫手下拘拿下狱。那时徐标部下诸将官,俱是叛党,打听徐标上城,筹划防守计策。仓卒里乱窜起来,便把徐标一刀砍下。遂杀入牢中,放出袁成春,成春即时行文,所属川县密约一齐反叛。过了十余日,贼兵到时,成春率众归降,并杀入宁武关。总兵周遇吉,忠勇天生,威名久著,率领追兵二万,前来对敌。把贼兵杀得血染黄沙,尸横青草。当不起贼兵接应的甚多,遇吉日夜在城巡守,城外并无救援,城内粮草已尽。被伤士卒,十已五六,打进的石炮、铅弹,分明似雨点一般。一时里城门大开,贼兵四面杀入,周遇吉还从小巷力战而败,只得退入公衙,升屋弯弓对射,力尽被擒。贼逼令投顺,遇吉大骂不屈,贼人把他凌迟死,全家俱殁,百姓尽遭屠戳。后人有诗赞曰:

宁武将军报国恩,呼兵巷战集云屯。

雎阳力尽身遭戳,忠节还教万点存。

遇吉被杀,宁武城陷,贼又杀入居庸关,来攻大同。只这一番有分教:

贪禄王臣,不念君恩图富贵;

怀忠志士,每抒经济数时难。

不知贼兵攻杀居庸大同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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