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太子昭听了炀帝的话儿,吓得面无人色,痛泪直流,慌忙俯伏在地道:“臣儿万死,不知芳菱为父皇的幸人,妄自索取,今当敬遵圣谕,回镇长安。”说毕,连连叩头。萧皇后见太子昭这般模样,好生痛惜,忙道:“儿且退下,不要留在此地,触怒父皇。”昭便含泪退下,气愤填胸。回到东宫,便奄奄成疾,卧床不起。炀帝知了,依旧是莫不动心,只传命御医,逐日前往诊视,便算是了。这天已是新秋七月的七日,炀帝临朝,却有道州地面,献入一个矮民王义,炀帝便命宣入。王义见了炀帝,高呼舞蹈,甚合仪节。炀帝见他身材虽是短小,却也生得眉清目秀,举止玲珑,甚觉奇异。便问他道:“汝有什么奇材异能敢来进献?”王义从容答道:“圣上德高尧舜,道过禹汤,怀柔远人,不弃刍荛,所以南楚小人也来仰沐圣化,虽是没有奇材异能,却有一片愚忠,敢求圣上收录。”炀帝笑道:“朝廷之上,文官武将,哪一个不是忠忱报国,要你何用?”王义道:“忠义乃国家的宝物,怎会厌多?小臣又系远方的废民,无处投生,故敢自献阙下,冀沐生成。”炀帝原好谀言,见王义措词得体,甚合心意,便将他收下,留侍左右。又翻阅一道奏本,见是长安令进献美人,炀帝心花怒放,便命黄门宣召长安令颜信臣上殿,信臣俯伏殿阶拜见炀帝。炀帝温颜问道:“鲫所进美人现在哪里?”信臣道:“现在宫门伺候,圣上退朝回宫,便好召见。”炀帝听了,即命退朝,急欲瞧那美人。原来长安令所进的美人叫作袁宝儿,原是长安人氏,芳年二八,生得千较百媚,无限风骚。宝儿的父亲开仁,却在长安令颜信臣手下当一名书吏,甚得信臣的信任。信臣有一个十不全的儿子叫做承平,生得丑陋不堪,年过二十还没成亲,实因他的尊范不堪承教,没人肯将女儿嫁他。哪知承平不识己丑,有了一身残疾,偏向花街柳巷去寻欢作乐,性子生得恶劣,一个不合意,便仗了他父亲的势力,任意行凶。一般乐户的女儿,没一个见了他不怕。见他来了,只得假意趋奉,把他灌得烂醉,不省人事,再将他送回家去。要是不将他灌醉,他便要缠扰,玩一个春风一度。不依他不休,因此替他起了外号叫作“鬼见愁”。有天承平在长安的东门街上,带了两个家丁,行经开仁的门前,恰巧宝儿靠在楼窗上闲眺,瞧见承平鸡胸驼背、面麻脚跷、鼻斜眼歪、口缺耳招,一拐一拐的走将过来。哪知承平也抬起了缩脖子的扁头,瞧见了楼窗上的宝儿,不禁馋涎直挂。宝儿见了这般怪模样,忍不住的一笑。承平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当作宝儿垂青了他,对他媚笑,不觉心花朵朵开,一边走,一边格格的问家丁道:“方才经过的那家,楼上有个美人儿,你们可知道她她她姓甚,是谁谁谁的女儿?”家丁道:“怎会不知,她姓袁,名叫作宝儿,她的父亲便是在老爷那里做书吏的袁开仁。”承平听说是开仁的女儿,更是欢喜道:“越越越发好了,他是老爷的好好好友,一定成功。”两个家丁见了他这般模样,暗暗好笑。一同到了家中,承平便和他的母亲朱氏胡缠,要朱氏转告他的老子,向开仁求亲。朱氏年过半百,只有这个宝贝儿子,便允许了他。对信臣说了,信臣起初只是不肯,经不起老妻的日夜烦絮。这天和开仁对酌,饮到中间,信臣只得向开仁说明,替他的儿子求婚。开仁哈哈笑道:“公不要打趣,小女这般姿色,公且想上一想,合了公子可配?”信臣不觉惭愧满面道:“我已原知你不允,只是却不过老妻,姑且说说罢了。”开仁道:“这且不要怪她,我却有个主意,也想和公商量。”信臣道:“什么事儿?”开仁笑道:“像小女这般姿色,嫁个俗人真是可惜,我想将她献入宫中,倒是一件美事,公看如何?”信臣附掌道:“再好也没有了。”他们商议停当,便将宝儿献入宫中与炀帝。炀帝退朝回宫,即命召入宝儿,宝儿见了炀帝,盈盈拜倒。炀帝含笑相扶,仔细瞧视,见宝儿生得娇怯怯一团俊俏,软温温无限风流,果是一个绝色小佳人,不觉大喜。萧后又乐得做人情,连称宝儿可爱。炀帝更是开怀,遂带了宝儿和萧皇后一同坐了辇车到西苑,驾临迎晖苑。苑主王桂枝慌忙接入里面,见了宝儿道:“圣上真是艳福不浅,又在哪里弄到了这位美人?”炀帝道:“她和夫人一般的长安人氏。”王夫人笑道:“那是更好了,妾也不嫌寂寞了。”竟和宝儿十分亲热,宝儿也如依人小鸟。萧皇后笑道:“她们两个一见面便这么亲爱。”炀帝笑道:“也能算他乡遇故知咧。”说毕一齐笑了。炀帝又命美人,分召各苑的夫人美人全到迎晖苑集会。不多时候,粉红黛绿,莺燕纷来,把个迎晖苑里面挤得十分。炀帝便将宝儿像献宝一样给各苑夫人相见。那般知趣的夫人们便把宝儿说得像天仙化身,人间少有。炀帝喜新厌旧,原是他的本性。宝儿新进,原已心爱,各夫人一凑趣,炀帝越觉得意。便命设了一席盛宴,和萧皇后、十六苑夫人、袁宝儿一共十九个,团坐一席,开怀饮酒。十六苑的美人,轮流奏乐,分班斟酒,饮了一会,炀帝笑道:“哪一位美人可唱支什么歌词儿佐酒?”便有一个美人娇声应道:“贱妾唱个杨柳词儿可好?”众人看时,却是清修苑秦夫人那里的文儿。炀帝却道:“很好。”文儿便一手执了红牙鼓板,曼声的唱出道:杨柳青青青可怜,一丝一丝拖寒烟。何须桃李描春色,画出春风二月天。文儿歌毕,炀帝笑道:“好一个‘画出春风二月天’,应该赐酒一杯。”炀帝话声未毕,秦夫人即将自己的一杯酒儿授于文儿道:“她是贱妾苑中的人,理应贱妾代劳。”炀帝点了点头,文儿谢恩饮尽。只见美人队里又走出一个美人道:“贱妾也有一个杨柳词儿贡献。”众人看时,却是宝林菀陈菊清那里的美人韩俊娥,她接过了红牙,不待炀帝开口,她已是呖呖莺声的唱出道:杨柳青青青欲迷,几枝长锁几枝低,不知萦织春多少,惹得宫莺不住啼。韩俊娥的歌声才毕,萧皇后含笑道:“贱妾爱她的‘几枝长锁几枝低’,觉得丝丝入画。”说时便将面前的酒儿赐给俊娥喝了。炀帝笑道:“还有人唱吗?”忽闻俏生生的一声道:“贱妾也来献丑一支。”谢夫人早已听出,是她苑子里的人。炀帝向那说话的美人看时,只见她波明黛绿,苗条可人,忙问道:“你是哪一苑的?”谢夫人替她答道:“她是贱妾苑中的杳娘。”炀帝默记在心,便唤杳娘快唱。杳娘笑盈盈的站立当宴,慢转珠喉,轻敲红牙,启朱唇唱道:杨柳青青几万枝,枝枝都解寄相思;宫中哪有相思寄,闲挂春风暗皱眉。炀帝拍桌道:“‘枝枝都解寄相思’,下面接了句‘宫中哪有相思寄’,便化腐朽为神奇,哪得不赏酒一杯!”炀帝说毕,便将面前年玉杯命美人斟满了一杯酒儿,赐于杳娘。杳娘正待接饮,忽见美人队里抢出一个美人,将杳娘拦住道:“姐姐且慢受赏,待贱妾也歌一支,要是歌得不佳,姐姐再吃不迟。”众人听了全觉吃惊,看那拦住杳娘的美人却是清修苑的妥娘。清修苑主秦夫人恐炀帝动怒,忙喝道:“偏是你能这般无礼!”炀帝见是妥娘,知她是个好胜的人儿,便笑对秦夫人道:“夫人莫去怪她,待她好好唱来,唱得不好再行罚她不迟。”众人听了炀帝的话儿,都替妥娘担心,捏了一把冷汗。妥娘却神色镇定,毫不慌张,只见她执了红牙,轻启樱桃呖呖唱出道:杨柳青青不绾春,春柔好似小腰身。漫言宫里无愁恨,想到秋波愁煞人。妥娘唱毕,萧皇后点头含笑道:“真是亏她唱的最好了。”炀帝笑道:“这个小妮子,原是最爱胜人,只是她的聪明性儿,却是无人能敌。”杳娘便道:“妥娘所唱,确比贱妾的好,圣上赐酒,贱妾愿让于妥娘。”炀帝大笑道:“你不愿让也是要让的。”说得众人一齐笑了。妥娘这时好不得意,伸出手儿正待取酒,只见席上有个人离座起立道:“贱妾也来歌上一支,予圣上佐酒。”炀帝看时,却是袁宝儿,急向妥娘摇手道:“你且慢饮酒,待她歌了再行定夺。”妥娘向宝儿看了一眼,微微含笑,便缩回了取酒的手儿。王夫人却笑吟吟的执了一只象牙筷儿,向金尊上铮的一声,叩了一下道:“宝儿姑娘,好唱起来了。”在众人失笑声中,宝儿已是发出珠圆玉润的歌喉唱道:杨柳青青压禁门,翻风挂日欲消魂,莫夸自得春情态,半是皇家雨露恩。宝儿的歌声未毕,众人不约而同的齐声喝采。妥娘含着笑脸,双手捧了炀帝的赐酒走到宝儿面前道:“快些喝吧!这杯酒也是皇家的雨露恩。”众人听了不禁哄堂大笑。宝儿喝了酒,谢过圣恩。萧皇后笑对炀帝道:“半是皇家雨露恩,这名多么好。此地的人儿依贱妾看来,半是皇家雨露恩恐还不止咧。”妥娘却又冷冷的道:“今宵七夕良辰,牛郎的雨露又要施到新人身上去了。”众人顿又格格的笑个不住,把个宝儿羞得满面通红。炀帝待她们笑停了才道:“妥娘的话儿虽是打趣,其实今宵七夕,倒也是一个美景良辰,众卿须得早些想个消遣法儿,大家乐上一乐。”萧皇后笑道:“有什么好法想出,还不是在月下摆下酒席,大家吃笑一回也就完了。”炀帝道:“若是要在月下喝酒,须到北海的三神山喝去,似觉有些兴趣。”秦夫人道:“圣上的话却是甚好,但依了贱妾看来,不妨用四十九只船儿,苑中的姊妹们分载在上面,散作了七队,在北海五湖里面,任意飘游,但需用个信号,定个地点,若是信号一举,七队船儿刘向所定的地点聚齐,哪一队的船儿到得早,哪一队的船儿到得迟,便分别赏罚,受赏的饮酒簪花,受罚的献曲作舞,这种玩法,依圣上看来可好?”炀帝附掌道:“甚是有趣,不妨今宵试他一试。”正是:尊前笑语皆绵蛮,待看牵牛织女星。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