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席上倒很热闹。赖特雷尔夫人又出现于楼下,已经有发挥虚有其表的爱尔兰式快活的那种心情了。富兰克林精神抖擞,更比过去愉快。顾蕾着一身轻装替代了制服,我第一次看见她穿便服。卸去了职业上的严谨的她,的确是个迷人的女孩子。
饭后,赖特雷尔夫人提议玩桥牌,结果开始了不受人数限制的胜负。约九点半左右,诺顿说他要去白罗的房间看一下。
“那是个好主意,”波德·卡林顿说:“可怜,最近好像不舒服的样子,我也去看。”
我非马上采取行动不可。
“各位,对不起,他要是一次和两个以上的人讲话就会很累。”诺顿会意,马上说:“我答应要借给他一本与鸟有关的书。”
波德·卡林顿说:“明白了。海斯亭,你还会来吧。”
“当然。”
我跟诺顿上楼。白罗在那里等着。我和他说了两三句,回到楼下来。我们玩起rummy来。
波德·卡林顿对今夜的史泰尔兹庄的轻松气氛颇表愤慨的样子。弦外,有要把那个悲剧忘得一干二净似乎为时尚早之意。他心神不定,常常忘记自己正在做什么,终于玩到一半离席。
他走近窗边打开窗子。远处传来雷声。一阵暴风雨可能很快就要来,但要到这里来,还有一段时间。他再把窗子关好,回到原来位子,站在那里旁观了一两分钟,然后走出了房间。
我在十一点十五分前上床。我以为白罗大概睡着了,所以没有到白罗房间去。而且,我已经懒得去想史泰尔兹庄,和在这里发生的案件。我很困,希望甜睡,把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
正要睡着时,被某种声音惊醒,我以为是敲房门的声音。“请进。”我回答,但没有反应,所以,我起身点灯,探身出去望了一下走廊。
我看到诺顿正好从浴室出来回到他的房间。他穿一件色彩很野的方格花纹的家常便服,像平常一样,倒竖着头发。他进入房间,紧跟着关好房门后,很快听到从里面上锁的声音。
上锁的声音使我感到有点不安,再回到床上去。
它暗示微乎其微的不祥预感。诺顿是不是经常锁门呢?为什么呢?是不是白罗警告他这样做?我想起了白罗的房间的钥匙神秘失踪,忽然感到不安。
躺在床上时,不安越来越强烈,加上头顶上的暴风雨,更增添了我精神上的紧张。我终于起床,把门上了锁。或许这样才稍觉放心,开始有了睡意。
我在吃早餐之前,到了白罗的房间。
他在床上,看到他的不舒服的病容,我吓了一跳。他的脸上布满了疲惫不堪的皱纹。
“你好吗?老兄。”
他勉强地向我微笑。
“还活着,你看。我还活着。”
“不痛苦吗?”
“不会,只是很累。”他叹了一声。“累死了。”
我点头。
“昨天晚上怎么样呢?诺顿有没有告诉你他那天看到的是什么呢?”
“有,他说了。”
“他看见什么呢?”
白罗已沈思的神色注视了我很久,然后回答。
“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告诉你,因为恐怕被你误会。”
“你到底在说什么?”
“诺顿说他看到两个人……”
“是茱蒂丝和阿拉顿!”我嚷起来。“我当时这样想。”
“老友,不是,不是茱蒂丝和阿拉顿。所以说嘛,我怕你误会,因为你这个人,死头死脑,只知其一!”
“对不起。”我觉得有点难为情。“那么,到底是谁?”
“明天告诉你。现在,有很多事搞得头昏脑胀。”
“有助于破案吗?”
白罗点头肯定。然后闭起眼睛,躺回枕头上。
“这案件已经结束了。剩下来的是要整理一些细节,吃饭去吧,顺便替我叫卡狄斯来好吗?”
我先让卡狄斯去白罗的房间,然后才下楼去。很想见见诺顿。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到底向白罗说了些什么。
在潜意识里,我至今仍然不满。白罗的有气无力,使我不称心。为什么要那样一直保持着神秘主义呢?为什么要表露出那样神秘,那样深刻的痛苦呢?这桩案件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早餐席上看不到诺顿。
饭后,我漫步向院子里走出去。暴风雨之后的空气特别凉爽。昨天晚上大概下了一场倾盆大雨。波德·卡林顿站在草坪上。我很想向他吐露我的心事。很早以前就想这样,白罗看样子无法再继续孤军奋斗了。
今天早上的波德·卡林顿似乎充满活力与自信,使我感到一阵温暖和安全感涌上心头来。
“今天早上晚了一点嘛。”他说。
我点了一下头。
“睡个懒觉。”
“昨天晚上雷雨交加,声音震耳,你知道吗?”
我想起来了,我在睡梦中也听到雷声大作。
“我昨天晚上,心情也不大好。”波德·卡林顿说:“现在舒服多了。”
他张大了两手伸懒腰,打了哈欠。
“诺顿在哪儿呢?”
“大概还在睡,这个懒鬼!”
我俩不约而同地朝上面望。因为我们所站的位置,正好是诺顿房间的正下面。我不由得感到愕然。在整排的窗子中,只有诺顿房间还关着窗子。
“奇怪,你看他们会不会忘了叫他?”
“奇怪,会不会生病?我们上去看看。”
我们一起上了二楼。再走廊碰到一个有点傻里傻气的女子。我们问她时,她回答她曾经敲了诺顿的房门,但没有反应。她说她曾敲了两次,但是大概没有听到。房门上了锁。
不祥的预感掠过我的脑际。我一面用力地敲门,一面叫。
“诺顿,诺顿,起来!”
然后,随着升高的不安,再叫了一次。
“起来……”
任凭怎么叫都没有回答,所以,我们只好去找赖特雷尔上校。他睁开淡蓝色的眼睛,露出一副警戒之色,听完了我们说的话,半信半疑地捻着胡须。
平常遇事很快果断的赖特雷尔夫人,毫不犹豫。
“我们得想办法把门打开,其他没有更好的方法。”
我看到史泰尔兹庄的房门被撞开来,这一次算是第二次。房门那边,有和第一次完全一样的东西——意外死亡的尸体!
诺顿穿着睡袍倒在床上。钥匙放在睡袍口袋里面。一只手握着像玩具似的,但却是够致人于死的小手枪,再额头正中央开了一个小洞。
我看到它的一瞬间,产生了某种联想。可是,在一瞬间之后,已经再也记不起来了。一些很久远的……
我累得连它也想不出来那么累。
一进入白罗房间,他已觉察到我的脸色,迫不及待地问我。
“发生什么事了?诺顿呢?”
“死了!”
“为什么?什么时候?”
我简单扼要地告诉他。
然后,有气无力地这样结论。
“警察说这是自杀的,除了这样说外,还能怎么说?房间上了锁,而且窗户也关着。钥匙放在尸体的口袋里。无论怎么说,我亲眼看到它进入房间,而且也听到锁门的声音。”
“海斯亭,你看见他吗?”
“是的,昨天晚上。”
我向他解释当时的情形。
“你看到的的确是诺顿没有错吗?”
“当然啦,他那身睡袍,到什么地方都可以认得出来的。”
一瞬间,白罗又变成原来的白罗了。
“哎呀,问题不是睡袍,而是穿着它的人哪。真是的!睡袍,谁都可以穿。”
“的确是他。”我从容地说:“我没有看到他的脸。可是,头发是诺顿的没有错,而且,走路有点跛。”
“任何人也可以跛着脚走路啊,我的天!”
我愕然地注视着他。“你的意思是说,我看到的不是诺顿?”
“我并没有这样说,只是因为你断定是诺顿的根据太不科学,才使我束手无策。我并没有说你看的不是诺顿。其他人大概很难化装成诺顿吧。这里的人个子都很高,个子都比诺顿高。总之,身高是瞒不过人的。诺顿顶多只有五五寸而已。但是,却……越想越有诡计的味道。你不这样想吗?诺顿进入自己的房间,把房门锁好,钥匙放在口袋里,以一只手握着手枪的被射杀尸体被发现。而且钥匙仍然放在口袋里的话……”
“那么,你认为他不是自杀?”
白罗慢慢地摇头。
“是啊,诺顿不是自杀,是被谋杀的。”
我茫然地下了楼。一想到案子演变成这么费解,对于我没有发觉到下一个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大概可以得到宽容吧。因为那时候,我的脑筋已经迷迷糊糊,没有正常地思考的啊。
这样说来,一切都合乎逻辑。诺顿被杀了……为什么被杀呢?其目的在于不让他漏他所目击的秘密——至少我相信这一点。
可是,他已经把那个秘密向一个人吐露了。
所以,那个人照理也已成为凶手的目标……
而且,那个人不仅成为凶手加以杀害灭口的目标,同时也处于无力抵抗的状态。
我当然应该注意到这一点才对呀!
当然应该可以预测才对呀!
“老友!”我就要走出房间时,白罗叫我一声。
这是白罗向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卡狄斯去伺候他主人时,发觉主人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