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景
唐公馆的大客厅。陈设精致,但带日本风味。国籍日本而嫁给中国人的唐夫人,完全日本装束,年约五旬,坐在沙发椅上做针线。唐亚男,她的女儿,也是日本装束,年约十六,坐在一旁看报。田妈——女仆——正在打扫桌椅。
亚 男 妈,您歇一会儿罢!您不是说您的眼睛不很舒服么?
唐夫人 恐怕不能赶上你的生日,倘若现在还不发狠做几针!
亚 男 赶不上亦不要紧,反正那天我可以穿中国衣服。穿日本衣服多么费神。这里的裁缝又不会做,件件要您啦自己动手。倒不如咱们以后穿中国衣服痛快些。
唐夫人 我愿意做给你穿,只要你乖乖的听话。反正我闲着。
亚 男 您啦真是每天忙到晚——不是忙这,便是忙那——还说闲着?照我看妈妈要算家里最忙的一个人。您瞧,哪件事少得妈妈?慢说别的,只要妈妈一天不下厨房去,他们不是打破碗,便是不按时候开饭。前天张家妈妈也是这样说,说妈妈虽是五十多岁了,却比二十来岁的人还要精敏能干。我看这话很对,妈妈!
唐夫人 还说什么“精敏能干”。老了,已经老了,一年不如一年了。可是现在总算享福了。你们兄妹总算长成了,你的哥哥也做了督办。现在用不着愁吃愁穿。回想三十年前,你爸爸在东京碰见我的时候,那是多么苦啊!
亚 男 妈妈,常听到您谈及三十年前爸爸和妈妈的故事,现在倒要问问爸爸究竟怎样碰到妈妈的?——您可以告诉我么,妈妈?
唐夫人 这话说起来可长。那时候你的爸爸才二十来岁,是革命党。因为逃亡到日本,在东京进了大学,恰巧碰着与我同班。不久我们做了极亲密的朋友。我们交换教授——他教我中文,我教他日文,虽然你的舅太爷非常反对——因为他看不起中国人——不到两年,我与你爸爸就结婚了。嗳呀!结婚后,可是过了不少的苦日子!现在想起来,还是心酸!
亚 男 呀!怎样呢?
唐夫人 可怜你的爸爸几乎几次把命送掉!最危险的是你出世的那年,你的爸爸因为革命被中国政府捉住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要拿去枪毙;幸亏你的舅太爷,费尽了心血,好容易才把他救出来!不然,孩子,哪有今天!
亚 男 如此说来,妈妈岂不是爸爸的救命恩人?
唐夫人 哼!说什么救命恩人!只要他少给一点气我受就得了!现在他的年纪大了,比不得从前年轻,那时我说一,他不敢二;我说二,他不敢三;真是听话。现在可不成了,动不动就使脾气,我的话简直是他的耳边风。
亚 男 妈妈,请您别冤枉爸爸罢。从前的事情我们不知道,现在的情形我们是很明白的。爸爸真是听妈妈的话。有时,妈妈,您脾气来了,骂起爸爸来真是可怕!可怜爸爸哪敢开口?
唐夫人 好了!好了!你们兄妹现在都袒护你们的爸爸了,所以把我的话不当话了!
亚 男 这是哪里话,妈妈!您啦是妈妈,他啦是爸爸,我们做儿女的哪有什么袒护不袒护?哈哈!妈妈这多年纪,说起话来较十八岁的姑娘还要好胜!这真要笑坏人了!还说我们袒护爸爸,哈……哈……哈……哈……
少 亭 妹妹,你又在和妈妈闹什么?妈妈,您又在替妹妹作衣服么?
唐夫人 你妹妹的生日快到了,我想替她赶起这件衣服来过生日。
少 亭 妈妈真是偏心。这样疼姑娘,不疼儿子。我过生日的时候,偏偏没有妈妈这样疼我——替我做件新衣服!这——这不是偏心么,妈妈?
唐夫人 孩子,这并不是妈妈偏心。妈妈只能做日本衣服。你是向来不喜欢穿日本衣服的。这怎能怪妈妈偏心?
少 亭 对了!对了!这可不能怪妈妈!
亚 男 不对!不对!因为哥哥用不着妈妈做!有别人做呢!
少 亭 好了!好了!用不着争了!妈妈特别疼你,我决不眼红。我要上衙门去了。(转向田妈)田妈,叫他们预备车!
田 妈 着!少爷!
唐夫人 今天不是星期六么?
少 亭 对。
唐夫人 那么就在家里歇歇罢。
少 亭 不。这几天衙门里正忙。既然领了国家的薪俸,我们当然应该替国家出力作事。
田 妈 少爷!车已经预备好了。
少 亭 妈妈,我去了。
唐夫人 去罢。可是一定要回来吃午饭。今早我已经吩咐厨子清炖了一只老鸭,为你们父子三人吃午饭。你的爸爸这两天有点喉咙痛。鸭子是清火的,看看吃了会好点不。
少 亭 怎么不请大夫来瞧瞧?
亚 男 爸爸说不要紧,用不着。
唐夫人 从前他做总长的时候,不管有病无病,动不动不是往西山跑,便是进医院去。如今真正有了病,他又不肯请大夫。现在听说外面的时症很厉害,你爸爸的喉咙痛,我实在不放心。等会儿还是打个电话给谢子福郎大夫,叫他来瞧瞧。
少 亭 这次外面排日风潮非常厉害。我想找个德国大夫来!
唐夫人 德国大夫?
少 亭 听说德国大夫比日本大夫好,妈妈不赞成德国大夫么?
亚 男 咱们中国人干吗不找中国大夫?
唐夫人 中国大夫也好,德国大夫也好,随你们的便罢。我老了,管不着这些闲事。你上衙门去罢。务必回来吃午饭。听见没,孩子!
少 亭 一定。(转询田妈)外面在下雨么?
田 妈 很大的雨,少爷。
唐夫人 又在下雨?几个月来差不多每天不是下雨,便是刮风。喂!田妈,你赶快上门口去瞧瞧,看看管门的把国旗收进来了没有?他是糊里糊涂的,不管天晴下雨,总是把面旗子扯在外面。你赶快去瞧瞧罢。
田 妈 着,太太。
唐夫人 中国真是一个多风多雨的国家,我们日本却不是这样;并且天然的风景,也比这里美丽。
亚 男 往年哪像这样多雨?今年特别罢了。但是像北京这样厚的沙土,也应该多雨才好。外面这么大的雨,可是我还要上学去呢!
唐夫人 今天不是放假么?
亚 男 是。但是学校里有特别事。
唐夫人 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像这样大雨天还要跑去?
亚 男 请妈妈别管什么事!让我去就得了!
唐夫人 你既不怕雨,你就去罢。早去早回。千万回来吃午饭。
亚 男 我先去换衣服。
唐夫人 换衣服?换什么衣服?
亚 男 换套中国衣服去。
唐夫人 为什么要换中国衣服?身上穿的衣服不舒服么?你讨厌日本衣服么?你的妈妈是日本人,你讨厌么?
亚 男 啊!妈妈?您为什么又生气呢?(扭到母亲怀里)妈妈请您别生气,好不好?
唐夫人 看看今天谁敢上学去!
亚 男 我是主席,怎能不去,妈妈?
唐夫人 你是主席?你们学校里又开什么会?
亚 男 辩论会……辩论会。让……让我去罢,妈妈!
唐夫人 不准换衣服去!
亚 男 这哪成呢,妈妈!您想,她们是为“抵制日货”开会,我这个做主席的穿一身的日本衣服,这是一场大笑话吗?妈妈,您从前也做过学生的,请替女儿设身处地的想想!
唐夫人 孩子!我的良心叫我不准你去开会抵制日货!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权利!
亚 男 (哭)妈啊,妈啊!开会的时候快到了,再不去要迟了!(又倒在母亲怀里)妈妈!让……让我去罢!
唐夫人 好宝贝!听话罢,不要去。时候已不早了。外面又下这么大的雨。午饭也快好了。乖乖,听话罢。妈妈欢喜你!
亚 男 人家要骂我!我非去不可!
唐夫人 骂你什么,宝贝?
亚 男 骂我是卖国奴!
唐夫人 别管人家的谩骂,反正她们是没有家教的!好孩子!去,到我房里去把那卷蓝线拿来,妈妈等着用呢。(亚男一面擦眼泪,一面欲下,唐夫人忽然止之)回来。
唐夫人 还是让我自己去罢,免得你又去乱翻一顿,结果还是寻不着我要的那卷线。
周女士 你怎么啦,亚男!
亚 男 (急忙擦干了眼泪)我……我没什么,你刚来么,芝芳?
周女士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哭?
亚 男 哭?谁哭?
周女士 你别骗我罢。我已瞧见了。我特来约你去开会的。时候已经快到了,你还不赶快去换衣服?难道今天你还好意思穿着日本衣服去做主席么?
亚 男 要去,当然要换中国衣服。不过我现在不能去。你来得真巧,我正想打电话给你。
周女士 为什么?
亚 男 因为我陡然肚子痛起来了,痛得我忍不住哭了!好姐姐,请你代我做主席罢。对不住,我实在不能去。
周女士 (冷笑)哈哈。亚男,你又在骗我!我决不相信你现在是肚子痛不能去,我想你一定有别的缘故。哈哈,亚男,我已猜中了,已猜到八九分了!
亚 男 好姐姐,不管我有什么缘故,总之,我今天不能去!请你替我代表一切就得了。并望向诸位同学道歉!
周女士 不成!不成!今天的主席我决不能代表!无论如何,非你自己出马不可!今天这主席不但我不能代表,就是谁也不能代表!
亚 男 为什么?
周女士 因为全校同学只有你配做这个主席!
亚 男 好姐姐,请别挖苦我罢!
周女士 这是真话。我挖苦你干吗?你还是同我一块儿去罢!
亚 男 芝芳姐姐,无论如何,我是不能去的,因为我妈——
周女士 哦?是你妈不准你去么?
亚 男 不是!不是!我妈从来没有过这种意思!
周女士 亚男,你去不去全权在乎你自己,谁也不能勉强你!不过你应该知道她们今天为什么一定要你做主席?你知道么?
亚 男 我……我不知道!难道她们还有什么特别用意么?
周女士 当然。
亚 男 好姐姐!你可以告诉我么?
周女士 你向来是很聪明的,我想你一定想得到!
亚 男 好姐姐,你是我的多年同学,惟有你知道我的家庭情形最深,请你照直把同学们对于我不满意的地方告诉我罢!
周女士 她们今天要特别留难你!因为全校同学只有你是日本化!她们预备在开会的时候当众羞辱你!
亚 男 芝芳姐!请别说了!我早就明白了她们对我的态度!无奈,唉,真是一言难尽!(哭泣)然而我决不怪她们!只怪我自己生坏了家庭!
周女士 其实你的苦处我早就知道了!不过,亚男,咱们中学已经毕业了,咱们千万不可忘记,治国平天下应该先从“齐家”起!倘想世界革命,不可不先从家庭革命下手!你说我这话对不对,亚男?
唐夫人 我以为谁在这儿讲演呢,原来是周小姐啊!
周女士 (向唐夫人鞠躬)伯母,您啦好么?
唐夫人 谢谢,周小姐,你也好么?——怎么这向没见你来玩玩?
周女士 因为这几天有点事,没有常来请安。
唐夫人 不敢当,不敢当。周小姐真是念书人,说话特别客气。
周女士 这是哪里话,侄女年轻,不懂事,诸事还要伯母指教。(看手表,转向亚男)亚男,我要走了。离开会只有二十分钟了。
亚 男 好罢。你快去罢。
周女士 (向唐夫人)少陪您啦,伯母,我要上学去了。
唐夫人 怎么不坐一会儿去?
周女士 改日再来请安。再会再会。
唐夫人 周家小姐又来干什么,亚男?你简直不听妈妈的话!我早就对你说过:周家小姐不是个好东西!叫你少跟她来往!你……你偏偏不听!刚才她又来干吗?是来约你去开会,对不对?
亚 男 不是。她特来告诉我明天学校放假。
唐夫人 明天明明是星期日,学校是照例放假的!显然你又在我面前撒谎!还站着干吗?还不快去看看你的爸爸——问问他的喉咙好了没?
田 妈 (在内)我们……我们把这话去评评太太!看看谁不懂事!评太太去!评太太去!看看谁不懂事!
唐夫人 你……你又在和谁吵?呀!
田 妈 太太!凭您啦说说!看看谁不懂事!他……他还说我不懂事!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唐夫人 干吗这么急?有话慢慢的说!究竟怎么一回事?
田 妈 我说太太!您不是叫方顺每天把那面“太阳旗”扯在门口吗?
唐夫人 对呀!难道方顺没照着我吩咐的干吗?
田 妈 哼!他何曾把太太的话当着话!他今天只扯了那面“五颜六色”的旗。待我去的时候,那旗还在大雨里淋着。当时我就责问他为什么不把那面“太阳旗”同时扯出去!您猜他说什么?他说:“你管得着吗?你是什么臭东西!这年头还扯日本旗?你甘心做亡国奴么?……”这一类的话痛骂了我一大顿,您看我气不气,太太?固然他扯什么颜色的旗都无关紧要,可是他应该把太太的话当话才对!
唐夫人 岂有此理!我不信方顺有这大的狗胆!去!把他叫来!让我来当面责问他!
田 妈 他现在躲在门口不敢进来。只要太太唤他一声,他不敢不来。
唐夫人 (向内呼)方顺!方顺!你还不替我滚进来!呀?
方 顺 太太!
唐夫人 方顺!你好大的胆!
方 顺 回太太的话,小的胆子非常小,总是规规矩矩的侍奉太太;太太说一,小的不敢说二。
唐夫人 你把我的话当了话吗?
方 顺 俗语说得好:“端了人家的碗,应该服人家管。”小的既是吃了太太的饭,当然不敢不听太太的话。
唐夫人 那么我叫你每早把那面日本国旗扯在门口,你为什么不照我的话行?
方 顺 这确不能怪小的。小的一面把旗刚扯出去,一面老爷就命我收进来。
唐夫人 这话是真的么?
方 顺 小的岂敢撒谎!
唐夫人 好大胆!好大胆!原来是他!原来他在暗中抵制我!去!田妈!到书房里把那老东西叫来!今天非说个“水落石出”不可!
田 妈 把哪一个老东西叫出来,太太?
唐夫人 这家里有几个老东西,蠢婆娘?
方 顺 叫你去请老爷来,懂吗?
唐夫人 好大胆!好大胆!原来他在抵制我!我还睡在梦里呢!好罢!今天非闹个清楚不可!
方 顺 太太,请您啦不必气。千错万错都是小的错。平心而论,这事也不能怪老爷,只怪门口那些过路的人。他们时常在咱们门口写些“卖国贼,亡国奴,亲日走狗”种种不好听的话。这样,才把老爷惹气了,所以叫我此后不要扯日本旗。
唐夫人 你还在这里噜苏?还不替我滚出去!
方 顺 着!
唐夫人 我把你……你这个死没良心的东西!
唐华亭 太太!您又是为什么生气?
唐夫人 我早就知道你巴不得我早死!我死了,你就可以称心!也可以讨姨太太!你们中国人是欢喜讨姨太太的!好罢!拿刀来!我愿死!我已经预备了!你……你…… 你拿刀来罢!我……我已经预备了!
唐华亭 太太!这是哪里话!又是谁得罪了您?
唐夫人 用不着多说!拿刀来就得了!拿刀来就得了!我愿意死!我愿意死了!
亚 男 妈妈!
唐夫人 “妈妈”?——什么妈妈?你的妈妈早就死了!
唐华亭 就是我得罪了您,太太,请照直告诉我,也犯不着拿孩子出气!
唐夫人 孩子?他们不是我的!我哪有这种福气!
亚 男 (泣)妈妈!(倒在母亲怀里,但唐夫人用手推开)妈妈!妈妈!
唐夫人 你的妈妈早就死了!你只有爸爸!
唐华亭 倘是我得罪了您!打我几下!请千万别拿我的孩子出气!
唐夫人 你的孩子!你的孩子!这家里都是你的!都是你的!好没良心的东西!你没老娘,哪有今日?忘恩负义的!记不记得三十年前在东京做叫花子?记不记得光绪末年几乎把命送掉了?好没良心的东西!狗尚且知恩义!哦!如今做了官,发了财,儿子少爷也做了督办,你就忘形了!就忘记了那块“太阳旗”!哼!殊不知你之所以有今天,都是亏了那块太阳旗!好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亚 男 啊!妈妈!请您别说了罢!我知道您为什么生气了!其实这事满不与爸爸相干!是我不准方顺扯日本旗!这事完全与爸爸不相干!您要打,打我!您要骂,骂我!孩儿现在跪下,求您别冤枉爸爸!
唐华亭 太太!太太!
唐夫人 田妈!把方顺叫来!快!
田 妈 着!
亚 男 妈妈!
唐华亭 太太!孩子跪在您面前,您瞧见没?
唐夫人 方顺!究竟谁不准你扯日本旗?照直说!
亚 男 是我!是我!妈妈!
方 顺 ……
唐夫人 照直说!
方 顺 小姐。是小姐叫我的。这事不与老爷相干。
唐夫人 好!现在这家里没你的事了!你有什么好差事请便罢!
方 顺 呀?太太!您啦辞我的事么?
唐夫人 没多话说!请你拾打拾打走罢!
方 顺 我方顺并没干错什么事,太太怎能无缘无故的辞我的差事?无论如何,还要请太太说个明白!就是我不吃唐公馆里的饭,还要上别家去吃饭呢!人家谈起来,不是说我偷了唐公馆的东西,便是说我干事不尽职,所以唐公馆才不要我!
唐夫人 好罢。就为干事不尽职,所以我不要你!
方 顺 太太!凭天理良心,我干事还不尽职?从清早六点干到夜深一点,还要怎样尽职,太太?
唐夫人 那么我叫你每早扯旗,你为什么不照我的话行?
方 顺 这确不能怪小的,太太!
亚 男 只能怪我!只能怪我!妈妈!
唐华亭 这事谁也不能怪!只能怪我!只能怪我!是我叫方顺不扯日本旗!我是中国人,我爱中国!日本是中国的仇敌,我恨日本!所以我不愿把敌国的国旗扯在我的门口!
亚 男 爸爸!爸爸!
唐华亭 看看你把我怎样!看看你把我怎样!
唐夫人 我是日本人,我爱日本!中国是我的仇敌,我恨中国!所以我不愿把中国的国旗扯在我的门口!
亚 男 妈妈!妈妈!
唐夫人 看看你又把老娘怎样!
田 妈 太太!老爷!请您俩别吵了罢。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扯红旗白旗都无关紧要,何必这样的生气呢?可怜把小姐哭坏了!小姐,您啦起来,别哭了罢!
方 顺 田妈这话很对,小的现在想出一个办法来了,不知该说不该?小的以为最公平的办法是“二一添着五”——今天扯五色旗,明天就扯太阳旗,不知太太老爷以为小的这个办法如何?
少 亭 怎么你们全在这儿,连舅爷坐在小客厅里你们都不知道么?妈妈,请赶快过去罢。舅舅说有要紧的事跟您商量呢。
唐夫人 舅舅在什么地方!
少 亭 小客厅里。
唐夫人 (指着华亭脸上说)你应该放明白点!拿点天良出来!你还记不记得三十年前,一个秋天的月夜里,在日本秋水湖里的小舟上,你曾对我说的什么话?难道你都忘记了么?
少 亭 这是怎么一回事,妹妹?
亚 男 问爸爸!
少 亭 爹爹,妈妈刚才这话怎讲?您又和妈妈吵了么!妈妈刚才为什么提及三十年前的事?爹爹究竟说了什么,在哪时候?
唐华亭 不忍重提!到如今我只有一个悔字在心头!
少 亭 为什么,爸爸?告诉我们罢,爸爸!
唐华亭 告诉你们亦无妨。当年我亡命到日本,遇着你的妈妈。那时我们都年轻,不久就发生了恋爱。一天夜晚,月亮很好,我们俩荡着一只小舟在秋水湖上。那时,我不知为什么要求你妈妈嫁我;但是她说:“我爱你,但是我不愿嫁你。因为我是日本人,我不愿离开我的可爱的日本。”
亚 男 那时爸爸怎样回答妈妈呢?
唐华亭 那时我就向你妈妈说:“你爱我,你就应该嫁我;爱国是人之天性,而且是至上的美德,你是日本人,当然爱日本。可是你嫁了我,你还是可以依旧爱你的日本。”
亚 男 哦?难怪妈妈到现在还是爱她的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