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之谈教育者，莫不曰广设学校。然竭全国之能力，谋国民教育之效果，恐于毕业学校数年后，学业即限于止境，甚或消失无存。故不得不于学校教育外，急筹补偏救弊之法。此诚教育家极重大之问题也。学校外之教育机关甚多，其性质属于根本的，其效果属于永远的，莫如图书馆。欧美图书馆筹划之精密，设立之普遍，使其全国人民之学问技能，无一不受成于图书馆，故有市民大学之徽号焉。中国古代藏书，属于公家者，石渠金匮，视若鸿宝，人民无由窥其美富。在私家，搜罗诸子百家，侈谈宏富，亦只供一二学者，研究高深之学理，而于普通人民无与也。盖吾国士人，多持曹仓邺架之谬见，尚未明了图书馆之性质，不在培养一二学者，而在教育千万国民；不在考求精深学理，而在普及国民教育。此中国图书馆不能发达之一远因也。迩年图书馆事业，渐有萌芽，各省亦多有设立。惜国家无一种法令之规定，各馆皆人自为法。漫无标准，殊于图书馆事业前途，诸多滞碍。不佞曾列图书馆调查表，函请各省馆长，依表填复。其宗旨，一以调查各省之办法，列为总表，俾阅者取长弃短，以为改良之借鉴；一以全国图书馆逐年调查表，互相比较，以觇将来之成绩；且更欲借调查表，与各省馆长为声气之应求，互相联络。遇有改良办法，随时函告；或择适中地点，共同开会，商筹统一之法；或商办图书馆教育研究所，培植图书馆人才，以备异日之应用。此图书馆调查表，关系重要，所以急欲举办也。现各省按表填复者，已收到三十三处。特照原表先行排印，分寄各馆，先睹为快。其有未及答复者，容续补刊，阅者谅之！
中国各省图书馆调查表
西历一千九百十八年三月，中华民国七年三月
调查项目
省别 图书馆类别 藏书卷数 每季阅书人数 书籍能否借出 馆长姓名
图书目录如何编订 图书装订应否改良 阅书证券是否取资 每年经费若干
（编注者按：填复此表有33个图书馆，填法极不一致。其中一部分未予逐项填复，即对有些项目空着未填。原出版的《教育杂志》，当时是用16开纸，逐页排印在方框表格内的。现在从方框表格内拆出，按原填字句抄录下来。对其中用标点的和不用标点的各项，基本保留原状。）
北京 京师普通图书馆 汉文127000 日文600 西文400 约600人 由教育部介绍可以借出 馆长夏曾佑 依四库全书体例编目 装订未研究 阅杂志报章，收铜元1枚；阅普通书，收铜元2枚以上，学生减半；阅四库全书，收铜元5枚；阅善本书，收铜元10枚；另有优待券免费。每年经费15000元
北京 高等师范学校图书馆 汉文7236 日文3094 西文2902约5400人 除各部教员研究室参考及教务主任指定学生用书外，概不出借 馆长刘宝廉 仿日本东京帝国图书馆之制编目 不取资 本馆设于校内，经费未划分
北京 通俗图书馆 汉文2100册，英文32册。3950人 书籍可以出借 馆长刘骏书 分经学、历史、传记、地理、教育、政法、军事、实业、算术、经济、理科、宗教、医药、小说、杂志、文牍、讲演、词曲、新旧剧、图画、体育、报告、杂书等类 中国书籍仍以华装为适宜 不取资 每年经费960元
天津 省立普通图书馆 汉文12974日文1698西文457 4500人 普通书可借 馆长由省公署教育科主任兼充 汉文以经史子集分大纲，再分条目。日文西文以学科分编 中国书籍以原装为适宜 每证收铜元2枚 每年1980元
天津 南开学校图书馆 中文2000本 英文2500本 1400人
天津 北洋大学图书馆 汉文20000本 西文16460本 400人 以师生为限 馆长爱温斯 按美国国立图书馆编法编目 应改良 不取资 每年除购书外，1800元
山东 普通图书馆 汉文103472卷。日文626册。西文432册 1600人 书籍向不外借，即本馆员司阅书，亦须赴阅览室 馆长庄陔兰 分经、史、子、集、丛书、科学六部，每部分总目，又分细目 中国书籍仍用旧式装订 每人收游览券资铜元3枚，阅览室不另取资，对各学校均有免价阅书券 每年4512元
山东 济南齐鲁大学图书馆 汉文8000册，西文5000册 3000人 除字典辞典外，一律出借 馆长 德位思 初创未定，而中文以经史子集，西文以十进分类 本馆书籍大半改装 不取资 每年经费无定数
河南 普通图书馆 汉文1762部。日文及西文共有十余种 约400人 只能来馆阅览，不准借出 武玉润 分经、史、子、集、丛书、时务六门 两种券，一种准阅书，一种收铜元1枚 每年共领3600元
江苏 高等师范学校图书馆 汉文7800本 日文100本。西文1300本 4000人 除参考书外，可以借出 笪耀先 现照四库分法 拟改用杜威十类法 不取资 每年经费未定
江苏 扬州普通图书馆 中文11693本 450人
江苏 无锡县立普通图书馆 汉文37087本，日文1440本，西文444本 1034人 设备未周尚难借出 主任刘树勋 储藏处分编字号，永远固定；检查目录，视各书之性质，区分部类；另有书目印行；常雇工匠，驻馆修理。经费有限，尚未改良。普通券，每人铜元2枚；特别券，每人4枚；妇女券，每人2枚；儿童券，每人1枚。民国六年经费1488元，临时费763元。
江苏 无锡天上市普通图书馆 汉文13636，日文338，西文38。594人 书籍不能借出 胡壹脩 分经史子集、丛书、文学、理学、法学、医学、教育、实业、杂志、日文 装订宜分甲乙丙丁戊五种，大小一律；此外无异式，藏书方能美观 图书证券不取资 每年264元
江苏 松江通俗图书馆 汉文50000本，日文约100本，西文约200本 每年7861人 不借出 馆长雷君彦 分新旧两部。旧籍，依经史子集、丛书编次；新籍，依各科学编次 不取资 本年度1500元
江苏 上海圣约翰学校图书馆 汉文1581，西文10183 7477人 能借出 徐燮元 杜威十类法 不取资 每年2000元
江苏 金陵大学图书馆 汉文2016，西文3141 17906人 书能借出每次不得超过3册，乃克文、洪有丰 西文以美国杜威十类法，汉文仿四库全书目录法 应改良 不取资 附属于学校内，并未规定常年经费
江苏 南通学校图书馆 汉文130000卷，日文108册，西文290册 约100人 非馆员特别许可，不能借出 馆长张謇，名誉馆长沙元炳 分经史子集、丛书五大部 装订待研究 每券铜元2枚 南通张謇以私资开办，建筑费13000元，常年经费2000元
浙江 普通图书馆 汉文372188，日文852，西文673 上年每季1603人，本年9月份止，每季2106人 能借出，但有保证金及其他种种条件 龚宝铨 原编目录照四库分类，新书即附其中，然新旧杂糅，殊嫌不便；明年续编书目，拟旧书仍依库目，新书另为一编；浙江藏书楼，商务印书馆，涵芬楼皆如是，但新旧无截然界限；兹事实无善法，非于四部内，别增门类，不能合新旧为一炉，此非精于目录，亦未易别增门类也
安徽 省立普通图书馆 中文33281，日文2716本，西文258本 90人
福建 公立图书馆 汉文2350种共500238卷 26480本 约5000人 不能借出 馆长黄葆钺 分经史子集编定 装订仍旧 不取资 每年2100元
湖北 普通图书馆 汉文139369册，日文511册，西文203册 约1400～1500人 按本馆章程出借 馆长杨寿昌 分经史子集、丛书五大纲 仍用原装 每券取资铜元1枚 每年1404元
湖北 武昌文华大学公书林即普通图书馆 汉文1012种共11771本，西文6704本。7238人 本校生及前肄业或有特别介绍均可借出。现有在五省公共机关分设的巡回文库22处 总理韦棣华，协理沈祖荣。中西图书均用杜威书目十类法，现正在赶办目录册及目录片 中书大半改作西式装订，以便陈列，且易检阅 每日任人阅览，不用券，不取资 每年3500元，购书费及装订费在内
湖北 武昌高等师范学校图书馆 汉文19680册，日文4355册，西文532册 约1600人 除本校及附属中小学教员外，概不借出 由校长委员经理，尚无馆长之设 中国图书依四库目录及书目答问编定；新书依科学分类编定 不取资 每年经费无定额
湖北 武昌博文书院阅览室 汉文1678，西文2257，1300人 能借出 馆长贾溥萌 西文目录片用杜威十类法，书架陈列号数与目录片同，中书分45类，以百家姓45字代之，应宜改良。例如本阅览室中国书籍装订之法如西法然，以布壳装订，以免损坏书籍。若一部书有两册，则将此两册订为一本，其他仿此 不取资 每年100元
江西 九江南伟烈大学图书馆 汉文2100本，日文300本，西文1400本 3600人，可借出 馆长蔡天佑 照学科分类 不取资 每年360元
湖南 全省公立普通图书馆 现正编印书目，俟印出方能区分 每月阅览人数约1600人，不能借出 馆长刘善渥 中书照四库四部编定，西书照科学门类编定 中国书除蝴蝶装外，以普通线装为最良，万无可改之理 每券取铜元1枚 每年14866元
湖南 长沙雅礼大学图书馆 汉文500本，西文1250本 200人 能借出 杜威十类分法 中国书甚少 并无证券，亦不取资 每年158元
广东 通俗图书馆 中西文书籍3000余种 无定额 不能借出，唯行政机关须查考者，先期备文知照，以便检付 馆长1员，馆员4员 按经史子集、行政、经济、教育、军政、格致、法政分编 经史子集各书装订均照旧式，他种新学书籍，一律改良装订 每年额定3600元
广东 岭南学校藏书楼 汉文3000余本，西文6615本 平均每日不过15人以上 能借出 馆长巴罗赞 装订应改良 不取资 并无证券 由1915年7月至1916年7月共费500元港纸
广西 普通图书馆 汉文60000本，日文150本，西文140本 90余人 不能借出 馆长杨贞粹 分初编上编。初编以科学书当之，内分十八科。上编以历代经史子集当之，内分四类，均依各书之性质分类 装订应改良 不取资 每年常年经费600元，添置书籍费200元，特别开支临时酌定
陕西 公立图书馆 汉文94430本，西文200本，日文268本 1440人 有三部以上者准借出 馆长高树基 依四库全书总目之例，分经史子集四部分编 每张收铜元2枚，学生军人减半。又阅书满一月者，即给三个月有期优待券 每年1200元
吉林 普通图书馆 汉文1109种，日文405种，西文12种 约330人 止限本城，不能远借 馆长王文珊 拟仿四库全书编定 现在未取资 每年4200元
云南 通俗图书馆 汉文150000卷，日文约1000种，西文约200余种 春夏秋三季每月约3000人，冬季每月约2000人 凡省内各机关须参考者，均可借出，私人一概不借 馆长一员、庶务一员 每年汇编一次，以初编、二编、三编别之，现已出初编 本馆旧书甚多，且大小参差，一时未便改订 照省立预算案每年9600元，现在每月实领360元
（编注者按：表中文字内容，到此抄完。）
据上表观之，全国图书馆之办法情形，了如指掌。不佞，就原表详加研寻，有急待改良者。兹略参管见，与诸大雅一一商榷之。
一、中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每省图书馆，不过一二处，或一省并无一所图书馆。合全国图书馆统计之，不及美国一都市之多。其藏书总数，不及巴黎一国民图书馆。国内图书馆少，国内阅书人必少。与国家文化之进步，有无形之障碍。故欲增长国民文化之程度，则图书馆之教育，较学校之设置，其效力尤能普及。此在靠政府提倡于上，人民充分支持并利用于下，徐图异日之发达焉。
二、欧美国民，视图书馆为继续到终身之教育机关，如日用之粟米布帛不可须臾离者。故平日好读书人多，阅书人数，不可胜计。中国阅书人少，人民求学之心薄弱，无庸讳言。然各馆阅书取资，亦足阻碍来学之心。观表内，凡取资之图书馆，阅书人数即较少，可为明证。盖图书馆为公共求学之所，应实行开放主义，不取分文，以资提倡。欧美图书馆无一取资者，日本公共图书馆亦然，故阅书人纷至沓来，倍形踊跃。中国仿而行之，洵诱导人民阅书之良法；况取有限之资财，生极大之障碍，所得亦不偿所失也。
三、各省图书目录，多沿四库四部之成规，又知四部目录，不能统中西图书，概括无遗；而于四部之外，别增目录，以补不备，糅杂参差，无一完善目录，可供应用。不佞，仿美儒杜威十类法，编印目录一部，各省亦多有仿用此法者。事属倡始，未敢认为善本。然十类之法，以号数代书类，以字母代书名、著者名，使阅者对于普通书，或不多见之书，皆易取阅。馆员欲取某书，即查某号，俯拾皆是，不致耽延时间，多耗脑力。此十类法各国所以通行也。
四、图书装订，各省有仍用旧式者，有未经研究及此者，有知应改良者。盖图书装订，重在永远保存，便易检阅。中国书壳，纸张绵薄，不耐摩擦；出入频繁，最易破坏。书头虽可注书名卷数，层累堆集，碍难检查；不若西式装订，壳面坚厚，颠扑不破，便于保存。各书平行竖立，背面注明书名、著者名、标题，排列整齐，一望明瞭。且依类粘贴号数，依号取书，极形简捷。此中书装订所宜改良也。
五、图书馆的书籍，不在搜罗美备，而在切合当地人民之需要。美国300部之图书馆多至8261处。日本文部省统计，尤多数是百部之图书馆。其宗旨在于适合多数国民之阅览而已。现在各省馆内所藏之书，备参考者，实占多数。今后添购书籍，选择必求其当。种类毋求其备，以能培养国民之常识为要旨。所有高古书籍，及大学参考之书，概从缺略。这样，可以省购许多闲书，调剂出一些经费，多办一些适合一般民众阅读需要的图书馆。
六、国家的富强，其表面在政治和经济，而促成政治和经济发展的重要条件，实际上在于国民具有较高的各种学问水平。图书馆是有助于国民提高各种学问水平的重要机关，是导致国家富强的社会教育机关。故各国不惜发费较多之资财，投入图书馆事业，始有今日普及之效果。图书馆经费支出，合各全国统计之，不及纽约城公共图书馆每年356000金洋之多。图书馆不能发达，其弊在此。所望中国政府深明图书馆与国家富强有关，广筹经费，随处设立。或富商大贾捐资兴办，或学校师生、实业协会共同捐资，以充经营图书馆之用，补助政府财力之不足。如此，中国图书馆之发达可冀矣。
（见1991年《中国图书馆界先驱沈祖荣先生文集》1—9页，又见1918年《教育杂志》第十卷第八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