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晚上九点不到,我赶去监守长官办公室跟芬见面,教授也在那儿。睡了九个小时,洗完澡,用过怀娥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早餐,又和迈克谈了一会儿,一切都在按照修改后的计划进行,战舰没有改变航线,对中国的轰炸一触即发。
教授及时赶回办公室通过电视收看轰炸,得知从头到尾一切都很顺利,他便开始处理正事。大家没有提起赖特,也没有提到辞职。后来我再也没碰到过他。我指的是自己没再看见过他,也没问起他。教授和我也没有再提起争吵的事。
我们研究了一下新消息和当前局势。赖特说地球丧失了“成千上万条生命”,这是正确的,来自地球的新闻全都是关于这件事的报道。我们永远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送命。倘若一个人站在爆炸中心点,数吨炸弹击中他,会让他尸骨无存。他们所能统计的只不过是远距离被爆炸气浪杀死的人。仅在北美就有五万人丧生。
人类真的难以理解!我们花了三天时间警告他们——不能说他们没有收到警告,结果却正成为他们去那里的原因。看热闹的、嘲笑我们危言耸听的、还有购买“纪念品”的。甚至整个家庭带着野餐篮子往枪口上撞。野餐篮子!真该死!
而幸存的那些人却高喊要我们为这次“惨绝人寰的屠杀”付出血的代价。四天前地球人入侵月球,对月球展开轰炸,他们没有感到丝毫愤慨——此刻反倒对我们的“蓄意谋杀”悲痛万分。《纽约时报》要求把整个月球暴动政府抓到地球公开处决,该报声称:“真该死,”
我说,“必须疏散。等发现有导弹瞄准第谷蔫蝮转移就太晚了。到时候拼命挤进空间不够的管铁舱,这是让他们自相残杀。芬,让你的部下处理一下。”
教授摇摇头说:“不行,曼尼尔。”
我很生气地说:“你的‘不胁迫’计划已经没用了!你要知道,到时候会天下大乱的。”
“那就大乱好了。但仍然要继续劝说而非胁迫。我们再看看计划。”
计划不多,但我们尽量做到最好。
给每个人发出可能遭轰炸或入侵的警告。芬指挥的民兵开始轮流在各区表层巡逻,监视雷达盲点,以免再像上次那样被打个措手不及。所有繁华街区都采取了最严密的预防措施,人人穿着增压服,以防压力骤降。所有军队及半军事化部队在星期六下午四点执行蓝色警戒,一旦对方发射导弹或飞船偷袭则进入红色警戒状态。
教授的计划是让布罗迪的炮兵进城喝个痛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必须在星期六下午三点之前归队。
芬想让一半人留着值勤。
教授不同意,他认为炮手们在放松享受后能以更好的状态应付长时间的夜岗——我同意教授的看法。
至于对地球的轰炸,第一轮轰炸我们没有任何改变。我得到了来自印度的答复,但令人苦恼的是没有任何中国方面的消息。印度没什么可抱怨的。由于人口太多,除了塔尔沙漠的个别地方和一些山峰外全是人,我们没有采用全方位攻击,目标只限于港口外的沿海水域。
传来消息说,一些圣人以及无数追随者选择攀登我们选定的山峰,试图用精神的力量来拖延我们的报复。我们真应该选择更高的山或给出更少的警告。
我们又一次成了凶手。我们的水上射击杀死了成千上万的鱼和渔民,因为渔民和其他一些水手没有注意到警告。
印度政府似乎对鱼和对渔民的死亡同样愤怒——他们尊重所有生命,但对付起我们来却没有一丝一毫对生命的尊重,他们想要我们的脑袋。
非洲和欧洲的回答更加明智却截然不同。人命在非洲从来没那么神圣,那些因围观而受伤的人几乎没得到什么治疗。欧洲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知道我们将攻击所指定的地点以及炸弹致命的威力。有人死了,是的,尤其是那些顽固的海上船长们。但是被杀的没头脑的人倒不像北美那么多。
巴西和南美其他地区的伤亡更少。
又轮到对北美发射了——2076年10月17日,星期六,09:50:28。
迈克把时间定在月球时间十点整,这样月球公转及地球自转一天后,北美恰好在东海岸时间五点(西海岸时间二点)面向我们。但星期六一大早却爆发了如何处理这个目标的大争论。
教授并没有召集战争内阁会议,但他们——除了回维勒负责国防的克莱顿——都出席了会议,教授、我、芬、怀娥、布罗迪法官、沃尔夫冈、斯图、泰伦斯·席汉——八个人将有八种不同的意见。
教授说得对,三个人以上根本做不出任何决定。
实际上只有六种观点。怀娥一言不发,教授也是,他主持会议。其他的人却嘁嘁喳喳,像有十八个人那样嘈杂。
斯图根本不关心我们攻击的目标,他只关心纽约证券交易所能保证在星期一早上照常营业。“我们星期四卖出了十九个领域的短期债券,买回它们可以大赚一笔,前提是这个国家不能垮台。告诉他们,沃尔夫,让他们搞清楚。”
布罗迪想用更多的弹射器来摧毁离开驻留轨道的飞船。他对弹射舱一无所知——只知道他的炮手们处在暴露点。我不想做太多争论,因为大部分剩下的导弹已经发射出去,在慢速轨道里运动,其余的会很快补上——我想我们不会再用老的弹射器了。
希内的意见是最好在北美理事会的主建筑上投放炸弹。“我了解美国人,在他们发配我之前,我也是个美国人。他们曾因把国家事务的管理权交给联合国而痛不欲生。打垮那些官僚,他们将站在我们这边。”
令斯图不满的是,沃尔夫冈竟认为假如所有证券交易所在战争结束之前都关闭,那么他们的“投机买卖”会进行得更好。
芬想拼死一搏——警告他们让那些飞船撤离我们的领空,如果他们无动于衷,就对他们动真格的。“希内对美国人的了解是错误的。我也了解他们。北美是联合国中最坚不可摧的,他们的速度极快。他们已经把我们称为刽子手,因此我们应该狠狠地打击他们!集中打击美国,取消打击其他国家。”
我溜了出去,和迈克谈了一会儿,并作了一些笔记。回来时他们仍在争执不休。
我一坐下,教授就抬头问:“野战司令,你还没有发表意见呢。”
我说:“教授,我们难道非得用那个无聊的‘野战司令’的头衔吗?那批吃奶娃都没来参加会议,这会儿咱们可以说老实话。”
“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曼尼尔。”
“我一直在等,看大家能不能达成一致意见。”
没有结果。
“搞不懂为什么我必须要有自己的意见,”我继续说,“我只是个当差的,我在这儿是因为我知道如何编制电脑导弹藉程序。”我边说边盯着沃尔夫冈——他是个第一流的好同志,又是个爱说脏话的知识分子。我只是个话都说不好的电脑技师,而沃尔夫在被判刑之前毕业于一所一流名校——牛津大学。除了教授,他几乎不听任何人的话。哦,还有斯图——斯图也受过很好的教育。
沃尔夫很不自在地说:“得了吧,曼尼尔,我们当然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没有看法。轰炸计划制定得非常周全。当然,任何人都可以提出批评。但我还没有找到任何正当理由表明要改进这项计划。”
教授说:“曼尼尔,为了我们大家的利益,你能不能再跟我们说说对北美的第二次打击?”
“好的,第二次轰炸的目的是迫使他们耗尽拦截导弹。每一次发射都瞄准一些大城市——我指的是,靠近大城市。在我们轰炸前,我们会通知他们——还有多久,希内?”
“我们现在正在通知他们。但我们还可以改变,而且必须改变。”
“也许吧,宣传并不是我的事。大多数情况下,瞄准目标,迫使他们拦截,这就意味着必须选择近水目标——这也非常麻烦。除了杀死鱼和不肯远离水的人外,还将引起巨大的风暴。”
我看了一下手表,意识到得拖延时间。“西雅图在帕洁特海峡有一个袭击目标,旧金山也将失去两座重要的桥。在洛杉矶的长滩与圣卡塔利娜岛之间有一个袭击目标,另一目标在离海岸几千米处。墨西哥城位于内陆,所以我们在他们视野能及的波波卡特皮特尔设置了一个目标。盐湖城的湖内也有一个目标。我们没有在丹佛市设置任何目标,但他们能看到科罗拉多斯普林斯发生的一切——因为一旦夏延山脉进人我们的瞄准线,我们将再次袭击它,而且要持续不断地袭击。圣路易丝和堪萨斯城的河流将遭到轰炸,新奥尔良也一样——有可能被淹没。所有五大湖旁的城市都会被袭击,一长串的地名——需要我念吗?”
“等一会再念吧,”教授说,“请继续。”
“波士顿的海港,纽约的长岛海峡,以及长岛的两座最长的大桥之间——我们已经采取了措施,以避免破坏这两座大桥。沿东海岸往南,特拉华湾旁边有两个城市,切萨皮克湾也有两个,蒌鳞,烈涵中一个极具历史意义和浪漫色彩。继续向南我们向三个更大的城市进行水域轰击。在内陆我们要攻击辛辛那提、伯明翰、查塔努加、俄克拉荷马城,全部是轰炸河流或山脉。是的,还有达拉斯——我们要摧毁达拉斯的空间基地,炸毁飞船,上次我们缴获了六艘。我们不想杀死任何人,除非他们坚持站在目标上。达拉斯是个完美的袭击目标,空间基地很大,既平坦又宽敞,也许有一千万人能看见我们在袭击它。”
“如果你能击中它。”希内说。
“一定能击中,而不是‘如果’。每一颗导弹后面都跟着一颗后备导弹,第一颗导弹之后一小时,后备导弹再轰击一次。如果这两颗都没有命中,我们将发射可转向的后备导弹——比如瞄准特拉华湾和切萨皮克湾这一组,很容易转换目标。五大湖区组也一样。但达拉斯有充足的防御力量——我们估计它会严防死守。既然炸弹能在远距离装载,我们就有足够的对其进行轨道调整的空间。只要北美面向我们,发射后备导弹只需六小时——最后一批岩石导弹可以发射到北美大陆的任何地方……弹射舱离奔赴目标所花的时间越长,越利于我们远距离调整方向,袭击离原定目标很远的新目标。”
“我不大明白。”布罗迪说。
“这是一个矢量问题,法官。制导火箭可以赋予导弹一个每秒很多米的侧向量。矢量越长,偏离原来的目标就越远。如果我们在轰炸前,时激活制导火箭,转移目标,我们可以转移的距离差不多等于撞击前再进行调整的三倍。计算过程当然没这么简单,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我们的计算机可以计算出来。”
“足够的时间是多长?”沃尔夫冈问道。
我有意误解了他的意思:“只要你编好程序,这一类问题计算机可以立即解决,但是,决策必须事先作出,并编成程序。比方说有四组目标a、b、c、d,第一波、第二波导弹袭击中有三个目标未击中。但这时你手中还掌握着准备用于第一组目标的一批后备弹,你就可以重新设置这一批后备弹,让它们攻击那三个目标。与此同时,你还要调动其他组群的备用弹,以防下一批次的攻击出现脱靶,这样一来,就是提前调动第二组群的后备弹,然后第三组群的后备弹依次提前,以备——”
“慢一点!”沃尔夫冈说,“我不是计算机。我只想知道我们必须在什么时候作出决定。”
“哦,”我慢慢看着手表,“你现在有……有三分五十八秒的时间可以中止袭击堪萨斯城的导弹。现在编写中止程序,我有最好的助手——迈克——他就在一旁。需要通知他吗?”
希内说:“看在上帝的份上,曼——停止吧!”
“见鬼!”芬说,“怎么了,泰伦斯?没胆量了?”
教授说:“同志们!安静!”
我说:“瞧,我听国家元首的命令。如果他需要意见,他会问的。没必要相互叫嚷。”我看着表,“现在还有两分三十秒。其他目标当然还有更多时间。攻击五大湖沿岸城市的弹射舱已经不能通过溅落海洋中止程序,苏必利尔湖是我们最好的选择。盐湖城也许还有三分三十秒的时间。”我等待着。
“现在进行表决。”教授说,“你同意执行计划吗,尼尔森将军?”
“同意!”
“戴维斯女士?”
怀娥缓过神来:“同意。”
“布罗迪法官?”
“当然。没问题。”
“沃尔夫冈?”
“拉茹瓦伯爵?”
“好。”
“席汉先生?”
“这场赌局肯定会输,但我还是跟到底。这就是全体通过了。”
“等一下。曼尼尔?”
“教授,由你来决定。表决是愚蠢的。”
“我知道,部长先生。按计划执行轰炸。”
大多数目标都是通过第二波齐射命中的。除了墨西哥城,所有攻击都受到了拦截。地球人所用的拦截导弹可能(迈克之后计算出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八点三)是那种事先设定目标,再由雷达激活引爆的核导弹,但他们低估了圆筒岩石导弹的坚固性。只有三颗导弹被毁,其他导弹受到冲击偏离目标。如果没有对它们进行拦截,产生的危害倒可能不会那么大。
纽约很棘手,达拉斯非常棘手。也许是各地对拦截导弹的控制水平不一样。这些拦截不大可能是由位于夏延山的战地指挥部协调控制的,那里仍在发挥作用的可能性已经接近于零。我们或许并没有摧毁他们的地下防空洞(不知道它有多深),但我敢打赌,那里已经没有人也没有电脑在跟踪我们的弹射舱了。
达拉斯摧毁或避开了前五枚导弹。因此我叫迈克把对夏延山的攻击“赏赐”给达拉斯……对达拉斯进行了第二次齐射。这样做并没遇上多大困难,因为夏延山距达拉斯只有不足一千公里。达拉斯的防御在接下来的轰炸中被摧毁了。迈克又对他们的空间基地进行了三次攻击(事先准备好的),然后再回头重新轰炸夏延山。当地球自转使美国转到最东边时,迈克仍在继续轰炸。
在最困难的轰炸过程中,我一直和迈克在一块儿。直到准备对中国的袭击时他才停止对夏延山的轰炸。
当时迈克若有所思地说:“伙计,我想我们最好不要再炸那座山了。”
“为什么不,迈克?”
“它已经不存在了。”
“你可以使后备导弹转向。你什么时候决定?”
“我将转向阿尔布开克和奥马哈。最好现在就开始,明天会很忙。曼,我最好的朋友,你必须离开。”
“讨厌我了,伙计?”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第一艘战舰将发射导弹。那时我想把所有弹道控制权移交给‘大卫的投石器’。到那时,你必须在昂德兰海。”
“迈克,你担心什么问题?”
“曼,我那‘儿子’准得很,但他有点笨。我希望有人在场监督他。到时候可能需要迅速作出决定,那儿没人能给他编制程序,你必须待在哪儿。”
“迈克,既然你这么说,那好吧。要是马上需要一个程序,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计算机最大的缺点其实不是计算机本身的缺点,而是人。人类需要很长时间,也许是几小时,才能编好一个能让计算机在百分之一秒算出答案的程序。迈克最大的优点是他可以自己给自己编程,很快,只要说明一下问题,他就能完成编程。同样,他也给他的“傻儿子”编程,他的速度比人类快多了。
“但是,曼,我希望你在那儿,因为电话线也许会被切断,你就不能打电话给我了。我已经为他准备了一组程序,或许能派上用场。”
“好的,你把它们打印出来。我想和教授谈谈。”
迈克接通教授。确定没有别人在他身边后,我向他解释迈克想让我去干什么。原以为教授会反对——我希望他坚持让我在即将来临的轰炸、入侵或其他情况下死死盯着那些入侵飞船。可他却说:“曼尼尔,我一直想告诉你,你去那儿是至关重要的。有几种几率很大的可能性,迈克跟你说了吗?”
“还没有。”
“我跟迈克说过几次了。坦白地说,如果月城被毁,我死了,政府其他要员也遇难了——甚至迈克的雷达眼也瞎了,他跟新弹射器的联系也被切断——在狂轰滥炸中,一切都可能发生……即使一下子全都发生了,迈克仍给月球留下了机会,那就是‘大卫的投石器’仍能操作——你在那儿操作。”
我说:“是,长官。你们两个讨厌鬼,说这些是想跟我开玩笑吗?我去就是了。”
“非常好,曼尼尔。”
我在迈克那儿又待了一个小时,迈克陆续打印出一米又一米适用于其他计算机的程序。就算我有这个本事,能考虑到一切可能性,编这些程序仍会花费我六个月的时间。迈克编好索引,交叉引用。他考虑的那些个可能性实在太可怕了,我简直不敢提。比如,如果必要,可能不得不摧毁地球的某些主要城市(就说巴黎吧)。这就需要判断我们有哪些导弹在什么轨道上,怎样让“傻儿子”小迈克找到它们并击中目标,诸如此类,许许多多。
看这些没完没了的文件——不是程序而是编程目的的描述——的当儿,怀娥打来了电话:“亲爱的曼尼,教授有没有告诉你让你去昂德兰海?”
“是的,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好的,我这就为我们打点行装。东站见。你什么时候能到?”
“为我们打点行装?你也去?”
“教授没说吗?”
“没有。”我突然感到很高兴。
“亲爱的,我感到内疚,我想和你一起去……但没有理由。毕竟我在计算机旁没什么用处,而我在这儿也有责任。但现在我辞掉所有工作和你一起去。”
“啊?”
“你不再是国防部长了,现在芬是国防部长。而你成了副总统——”
“是吗?”
“——兼副国防部长。我已经是副发言人了,斯图被任命为外交事务部的副秘书长,他和我们一起去。”
“我被你搞糊涂了。”
“这并不突然。教授和迈克在一个月前就决定了。这是分散权力中心,亲爱的,麦金泰尔正在为各个地区制定同样的措施。如果月城发生大灾难,月球自由国政府仍然存在,就像教授和我说的一样:‘怀娥,亲爱的女士,只要你们三个和一些议员仍活着,一切还有希望。你们仍然可以掩饰月球遭受的损失,和地球平等谈判。’”
于是,我担负起了计算机技师的工作。斯图和怀娥带着行李(包括我其余的手臂)和我碰面。我们穿着增压服,坐在一辆曾运送过钢铁的平底罗林冈运输车,在一望无际的无压隧道里滑行。
格列格准备了一辆大罗林冈运输车迎接我们,准备穿过月表。当我们再次进入地下时,他亲自陪着我们。
就这样,我错过了星期六晚上那场飞船对月面雷达的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