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那晚计划好的一系列奢侈活动的第一项,韦恩和卡罗琳去了阿尔多,那是北面较远的一家高级餐馆。他们穿过放着小型雕塑、建有围墙的小花园,一个身着深色西服、头发灰白的高个子男人对他们说:“晚上好,先生,女士。”为他们打开厚重的大门。
进门后,阿尔多本人领着他们参观了鸟笼——里面有一只孔雀、一对金色的雉鸟、一只中国环颈雉鸡,还有一些正在飞行或栖息着的叫不出名字的鸟。阿尔多亲自把他们领到餐桌旁,先给卡罗琳安排好座位,然后转身面向韦恩,离开前说了句:“真是位可爱的太太。”他是一个个头不高、深肤色、带着温和口音的无可挑剔的男人。
他们对他的殷勤甚为满意。
“我在报上读到过,”韦恩说,“他一个叔叔在梵蒂冈担任着要职。这就是他能搞到这些油画复制品的原因。”韦恩冲靠近他那面墙上的一幅委拉斯凯兹[迭戈·委拉斯凯兹(diego velázquez,1599—1660),文艺复兴后期、西班牙黄金时代的一位画家。]复制品点了点头。“他叔叔在梵蒂冈。”韦恩说。
“他原来是里约科帕卡瓦纳的侍者总管[原文为法语。],”卡罗琳说,“他认识弗兰克·辛纳屈[弗兰克·辛纳屈(frank sinatra,1915—1998),美国著名歌手、演员,曾获由里根总统颁发的总统自由勋章。],拉娜·透纳[拉娜·透纳(lana turner,1921—1995),美国著名演员。]是他的好朋友。”
“是吗?”韦恩说,“这我倒是不知道。我读到他在瑞士的维多利亚旅馆和巴黎的一些大酒店里做过。不知道他也在里约的科帕卡瓦纳做过。”
侍者往桌子上摆放沉重的高脚玻璃杯时,卡罗琳把包稍稍挪了挪。他倒完水后,在韦恩旁边站定。
“你看见他穿的那套西服了吗?”韦恩说,“现在很难见着这种西服了,一套三百块。”他拿起菜单。过了一会儿,他说:“嗯,你来点什么?”
“不知道,”她说,“我还没想好呢。你来点什么?”
“不知道,”他说,“我也没想好。”
“这种法国菜怎么样?韦恩?要不这种?在这一面。”她把手指放在菜单上,眯着眼看着他,他正琢磨着那是哪一种语言,噘着嘴,皱着眉,摇着头。
“我不知道,”他说,“我想知道自己要吃的东西叫什么。我实在是看不懂。”
侍者拿着卡片和铅笔回来,说了几句韦恩听不太懂的话。
“我们还没想好。”韦恩说。见侍者还在桌边站着,他摇了摇头。“等我们想好了就和你示意。”
“我想我就来块西冷牛排吧。你点你想要的。”侍者离开后,他对卡罗琳说。他合上菜单,拿起高脚杯。透过邻桌压低的交谈声,韦恩能听见鸟笼那儿传来的鸟鸣声。他看见阿尔多正在招呼四位一起来的客人,一边和他们交谈,一边点头微笑,并把他们领到一张桌子跟前。
“我们完全可以有张好一点的桌子,”韦恩说,“而不是在正中央,大家都从你旁边经过,看着你吃饭。我们本可以有张靠墙的桌子,或者靠近喷泉那边的。”
“我就来菲力牛排。”卡罗琳说。
她还在看菜单。他弹出一支烟,点燃它,然后环顾周围其他用餐的人。卡罗琳还在盯着菜单看。
“好啦,看在老天的分上,如果那是你想要的,把菜单合上,他就会过来点单了。”韦恩抬起胳膊招呼那个侍者,而他正站在后面和其他侍者闲聊。
“除了和别的侍者吹牛就没事可干了。”韦恩说。
“他过来了。”卡罗琳说。
“先生?”侍者是个瘦瘦的、脸上留有痘痕的男人,穿着件松松垮垮的黑西服,打着黑色的领结。
“……我们来瓶香槟,我想就来小瓶的吧。那个,国产的就行。”韦恩说。
“好的,先生。”侍者说。
“现在就给我们上,然后再上沙拉和开胃碟。”韦恩说。
“嗯,开胃盘一起上吧,就这样。”卡罗琳说,“谢谢。”
“好的,太太。”侍者说。
“这帮人狡猾得很,”韦恩说,“你还记得那个叫布鲁诺的家伙吗?他过去工作日到办公室上班,周末去餐馆做侍者。他从装零用钱的盒子里偷钱时让弗雷德给逮着了。我们把他解雇了。”
“我们谈点高兴的事情吧。”卡罗琳说。
“好的,那当然。”韦恩说。
侍者往韦恩的杯子里倒了一点香槟,韦恩端起杯子,尝了尝,说:“很好,这个很不错。”然后他说:“敬你,宝贝。”他高举酒杯。“生日快乐。”
他们碰了碰杯。
“我喜欢香槟。”卡罗琳说。
“我喜欢香槟。”韦恩说。
“我们本可以来瓶枪骑兵[产自葡萄牙的一种起泡酒。]的。”卡罗琳说。
“哦,如果你想要的话,刚才为什么不说?”韦恩说。
“我不知道,”卡罗琳说,“刚才没想到。这个其实也不错。”
“我对香槟不太在行。我不在乎承认自己不是个……行家。也不在乎承认自己其实就是个乡巴佬。”他大声笑着,想引起她的注意,但她正忙着从盘子里挑选一颗橄榄。“不像你最近常来往的那伙人。但如果你想要枪骑兵的话,”他接着说,“你该点枪骑兵。”
“噢,快闭嘴!”她说,“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她抬头看着他,他不得不避开她的目光。他在桌子下面动了动脚。
他说:“来点香槟吧,亲爱的?”
“好的,谢谢。”她轻声说道。
“敬我们。”他说。
“敬我们,亲爱的。”她说。
喝的时候他们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
“我们应该经常这样。”他说。
她点了点头。
“不时地出来走走有好处。如果你想要我这么做,我会努力的。”
她伸手去拿芹菜。“这取决于你。”
“不是这回事!又不是我要去……要去……”
“要去干吗?”她说。
“我根本不在乎你去干什么。”他垂下眼睛说。
“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提那个。”他说。
侍者端来了汤,拿走了酒瓶酒杯,又给他们的水杯加满了水。
“能给我拿一把汤匙吗?”韦恩问道。
“先生?”
“一把汤匙。”韦恩重复道。
侍者看上去很吃惊,随后又露出困惑的样子。他朝其他桌子扫视了一眼。韦恩对着汤碗做了个舀汤的动作。阿尔多出现在桌旁。
“一切都好吗?有什么问题吗?”
“我丈夫好像缺一把汤匙。”卡罗琳说。“不好意思,打扰了。”她说。
“应该的。请你拿一把勺子来[原文为法文。],”阿尔多用平静的声音对侍者说。他看了一眼韦恩,然后对卡罗琳解释道:“这是保罗的第一个晚班。他几乎不会说英语,但我相信您会同意他是个优秀的侍者。布置桌子的小伙计忘记放勺子了。”阿尔多微笑着。“难怪保罗有点手足无措。”
“这个地方真漂亮。”卡罗琳说。
“谢谢,”阿尔多说,“两位今晚能光临我不胜荣幸。您二位愿意参观一下酒窖和包房吗?”
“非常愿意。”卡罗琳说。
“您二位用完餐后,我会请人陪同二位参观一下。”阿尔多说。
“那真是太好了。”卡罗琳说。
阿尔多微微鞠了个躬,再次看着韦恩。“祝二位用餐愉快。”他对他们说。
“那个混蛋。”韦恩说。
“谁?”她说,“你在说谁?”她放下勺子问道。
“那个侍者,”韦恩说,“那个侍者。这里刚来的那个蠢货,偏偏是他在为我们服务。”
“喝你的汤,”她说,“别把肺气炸了。”
韦恩点着一支烟。侍者送来了沙拉,拿走了盛汤的碗。
开始吃主餐时,韦恩说:“那个,你是怎么想的?我们之间还有可能吗?”他低下头,整理好膝头的餐巾。
“也许吧,”她说,“可能总是有的。”
“别跟我来这一套,”他说,“直接回答我。”
“别冲我叫。”她说。
“我在问你。”他说,“给我一个直接的答案。”
她说:“你要我写血书来保证吗?”
他说:“这倒是个不坏的主意。”
她说:“你给我听好了!我把这一生中最好的时光都给了你。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一生中最好的时光?”他说。
“我今年三十六岁了,”她说,“今晚就三十七了。今晚,现在,此时此刻,我没法告诉你我之后要干什么。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才不在乎你去干什么呢。”他说。
“真的吗?”她说。
他丢下他的叉子,又把餐巾扔在了桌上。
“你吃完啦?”她愉快地问道,“我们来点咖啡和甜点。我们来个好点的甜点,高级一点的东西。”
她吃光了她盘子里所有的食物。
“两杯咖啡。”韦恩对侍者说。他看了看她,又回过头来看着侍者。“你们有什么甜点?”他说。
“先生?”侍者说。
“甜点!”韦恩说。
侍者先盯着卡罗琳,然后又盯着韦恩看。
“不要甜点了,”她说,“什么甜点都别吃了。”
“巧克力慕斯,”侍者说,“橙子雪葩。”他微笑着,露出一嘴烂牙。“先生?”
“我根本就不想参观这个地方。”侍者离开后,韦恩说。
他们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时,韦恩在他的咖啡杯旁丢了张一美元的纸币。卡罗琳从她的手提包里拿出两美元,把纸币抹平,把它们放在那张一美元的边上,三张纸币排成了一排。
韦恩付账时,她在一旁等着。韦恩用余光看见阿尔多站在近门处,正往鸟笼里面丢谷粒。阿尔多向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微笑着,继续用手指捻着谷粒,鸟儿在他跟前拣食。然后,他快速地掸了掸手,向韦恩这边走来,韦恩侧过脸,当阿尔多走近时,他故意微微转过身去。当韦恩回过头时,他看见阿尔多拿起卡罗琳的手,看见阿尔多很潇洒地并了一下脚后跟,看见阿尔多亲吻她的手腕。
“太太,您对今天的晚餐还满意吗?”阿尔多说。
“非常满意。”卡罗琳说。
“您会常来光顾吗?”阿尔多说。
“会的,”卡罗琳说,“有机会我就会来的。下次,我希望您能允许我到处瞧一瞧,但这次我们得先走了。”
“尊敬的女士,”阿尔多说,“我有样东西给您,请稍等片刻。”他向靠门的一张桌子上的花瓶伸过手去,优雅地转过身来,手里多了枝长茎的玫瑰。
“给您的,尊敬的女士。”阿尔多说。“但请小心。有刺。一位非常可爱的女士。”他对韦恩微笑着说,然后转身去迎接另一对客人。
卡罗琳站在那里。
“快走吧。”韦恩说。
“这就是他能成为拉娜·透纳朋友的原因。”卡罗琳说。她拿着那枝玫瑰,用手指捻着它。
“晚安!”她冲着阿尔多的背后喊道。
但阿尔多正忙着挑选另一枝玫瑰。
“我觉得他根本就不认识她。”韦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