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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塞的生平与《东方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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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青年时代,我常常旅行;我喜爱的国家是意大利。1911年我到印度去……对于古代印度和古代中国的研究,就如同我父母的家庭浸染着的虔诚的基督教一般,给予我极大的影响。我的政治信仰是属于民主的,我的世界观则属于自我主义者。我毕生所孜孜从事的,吸引我以及实际上形成我的,并不是社会问题,而是个人的难题;我所深恶痛绝的,就是那企图使个性屈居于传统群众逸乐下的新历史。”——这段话是194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德国的抒情诗人、小说家、论文家赫尔曼·黑塞(hermann hesse)的自述。

黑塞于1877年7月2日诞生在德国黑森林的卡尔夫(calw),一个虔诚的清教徒家庭里。他的父亲约翰涅斯·黑塞(johannes hesse),还有他的祖父,都是曾经在印度布道的传教士。当黑塞13岁的时候,他就决心成为一个诗人,而对学校的功课失去兴趣,结果被迫离开墨尔布隆(maulbronn)的神学预备学校;后来,在类似的情形下,他又离开位于堪斯达德(cannstatt)的高等学校。可是当他在卡尔夫当锁匠,以及在杜宾根(tübingen)和毗邻德法边境的瑞士城市巴塞尔(basel)做书贩的那些日子里,他却又狂热地以阅读来教育自己。

黑塞的故乡卡尔夫是个充满田园美景的地方,也是他早年许多小说的背景。他的第一部小说是《赫尔曼·洛雪尔》(hermann lauscher,1901),但他的第一部成名之作是《彼得·卡门青特》(peter camenzind,1904,即《乡愁》),而自此书获得成功之后,他就一直以鬻文为生,未再从事他业。《彼得·卡门青特》和《在轮下》(unterm rad,1905,即《心灵的归宿》)一样,都是以直接而迷人的体裁写成的。两者都显示出黑塞以会心和敏锐的观察,来回忆他童年时代的省区景色与气氛的能力。《彼得·卡门青特》叙述一个来自高地的梦想家的故事。彼得首先在巴黎恣肆于艺术家的颓唐生活,后来终于在圣芳济(st.francis of assisi,中世纪意大利之名僧,但丁《神曲》乐园篇之第十一曲就是颂赞他的)的精神中,找到了他所渴望的率真的内心生活。

黑塞的早期小说,其特色是文辞富于音乐性,描摹自然风光笔调精细微妙,譬如《在轮下》就是如此。《在轮下》是一本浪漫派的小说,以青年的冲突为主题,叙述一个年轻小伙子从过度紧张的苦读中崩溃下来,结果把自己淹死了。还有在短篇小说集《邻人》(nachbarn,1908)里,黑塞以类似瑞士小说家凯勒(gottfried keller,1819—1890)的同情与幽默的笔触,描绘出小镇的生活。但是黑塞的特性表现得格外鲜明的是那本动人的《漂泊的灵魂》(knulp,1915)。在这本小说中,那位受人爱戴的漂泊者,给每一个人带来了幸福以及对于自由的些许憧憬,最后却在与上帝谦卑地争论他的生命之“无用”的那场暴风雪中死去。在这里以及在别的故事中,年轻的黑塞都赞美童年,认为童年是人类在一生当中,唯一可以放纵自己恣情于天真烂漫之中,以及过一种丰满生活的时期。等到我们一跨过青春期的门槛,生命对于我们就再也不会跟往日一样了,例如《青春,美丽的青春》这一篇小说,就弥漫着一丝淡淡的哀愁与追忆畴昔的柔和忧郁。

1910年问世的小说《歌特露德》(gertrude,即《生命之歌》)与上述各种亦无二致。他选择了亲切而平淡的小镇生活为题材,又一次证明了他对于回忆往事的兴趣。总之,在这些早期的作品当中,黑塞以温暖而优雅的笔调,刻画出美妙无比的故事。

1904年,黑塞娶了一位巴塞尔姑娘——名叫玛利亚·佩诺莉(maria bernoulli)——为妻。但在1911年,他离开了他的妻子和3个儿子,还有那坐落在康兹坦丝湖畔的美丽家园,决定到印度去旅行。黑塞婚姻的不如意,可以在他的小说《乐斯夏台》(rosshalde,1914,即《艺术家的命运》)中看出来。书中的名画家魏拉谷(veraguth)所遭遇到的婚姻生活的龃龉,正是他自己婚姻生活经验的反映。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来临,对于黑塞是一个充满幻灭之苦的经验,同时也使他陷入最严重的危机中。当他对可怕的流血与仇恨公开表示遗憾时,人们却视他为叛徒而疏远了他。于是他就更深一层地探求他自己的灵魂,而充分地负起个人对于蔓延在欧洲的残暴行为的责任。1912年黑塞迁居瑞士。1919年,他搬到瑞士南部风光明媚的路加诺湖附近一个名叫梦塔诺拉的小镇定居,但在此之前,他客居瑞士首都伯伦——一个心理分析的中心。在大战之后,黑塞的作品进入后期,变得更为表现主义化,同时也流露出他对于现代心理学的浓厚兴趣。他那本轰动一时的心理分析小说《戴密安》(demian,1910,即《彷徨少年时》),给从战争中归来的青年们很深刻的印象。用微妙而锐利的洞察力,黑塞追随着一个敏感人物的心理发展,从儿时直到青春时代,从反抗到心灵的孤独,一直到某些玄奥的力量引导他到伊娃夫人那里去——她以秉有创造力和包容一切的象征出现。

黑塞跟他父亲的正统世界的关系,以及诗人对于印度神秘主义的全神贯注,都反映在《悉达多求道记》(siddharta,1922)一书中。这是一本自传性质很浓厚的小说,根据他在印度的旅行,写出父子之间的关系,以及从印度神秘主义中所获得的自我之发现——一个儿子远远地离开了父性的智慧,而在寻觅到精神上的自我以前,却不由自主地沉湎于世俗的生活中。

《荒原狼》(der steppenwolf,1927)是黑塞最未受克制和最不均匀的作品,书中的故事发生在大城市的享乐世界,是对我们这个没有教化的时代的严厉指控。它揭示了紧靠在我们有教养的自我之旁的那种潜伏着的,如野狼和地狱般的天性。书中的主角哈利·哈勒就是“荒原狼”,他是温和与残酷的混合。在早期的作品中,黑塞避免描写强烈的冲突,但在后期的小说里,他却叙述“群众”对于个人及其创作力的压制。在《荒原狼》以后的作品中,黑塞牺牲他早期的浪漫主义,而强调古典的传统。

1930年出版的《那齐士与戈特曼》(narziss und goldmund,即《知识与爱情》)是一本杰作。那齐士是修道院的院首,也是一位苦行的学者。他生活在一个高超的抽象思想的世界里,与他宠爱的弟子戈特曼恰成对比。戈特曼离开修道院去体验人生的苦痛,而在可以致人于死的危险与罪愆中,以及接二连三来向他示爱的女人的世俗狂欢里,得到了许多经验。这两个人——一个是思想家,另一个是富有创意的艺术家——每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去侍奉上帝,而两人之间则以相互谅解来维系关系。

黑塞的小说,除了上述者外,还有许多中篇和长篇问世。其中最重要的要推笔者所译的《东方之旅》(die morgenlandfahrt,1932),以及公认是他的伟大代表作的《玻璃珠游戏》(das glasperlenspiel,2 vols,1943)。

《东方之旅》是黑塞写作生涯成熟期的代表作之一。这是一本自传气息很浓郁的作品,技巧纯熟,寓意深刻,令人读后如嚼橄榄,回味无穷。黑塞借用18世纪传奇式的“盟会小说”,写成这部20世纪托意文学(allegory)的杰作,娓娓地叙述主人翁h.h.(这是黑塞姓名的首字母,因此也很明显地影射作者自己)的追寻。“追寻”在古今中外的文学中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像屈原的《离骚》所叙述的也是一种追寻。虽然有许多伟大的文学作品是以“追寻”为主题,但这并不是说它们是全然雷同或大同小异的,因为追寻的对象有所不同——有的追求财富、美人、权力、名誉,有的追求知识、真理、圣洁、永生等等,不一而足——而追求的结果也有所不同——有的成功,有的失败。不过,有一点几乎相同的,那就是追寻的经过总是有许多挫折或曲折——《东方之旅》也不例外。《东方之旅》是写h.h.寻道的经过,一波三折,吃尽了苦头,到最后才悟出了道。他的追寻历程可以分成三个境界:第一个境界是天真烂漫的境界,这在《东方之旅》的第一章有很动人的叙述;第二个境界是怀疑的境界,这在《东方之旅》的第二、三、四章有淋漓尽致的描写;第三个境界是悟道的境界,这需要h.h.不断地追寻,不断地遭受挫折,走尽了崎岖的道路,最后才能达到的最高境界。这种悟道的境界在《东方之旅》的第五章,亦即最后一章,以象征的手法,很巧妙地表达出来。

黑塞的诗也久负盛名,如《浪漫之诗》(1898年)、《孤独者的音乐》(1915年),以及附有他自己做插图的《画家的故事》(1920年)。但是他最驰名的诗集要算是《夜之慰抚》(1929年)和《诗集》(1942年)了。他的诗有的阴沉,有的绚丽,有的如牧歌,都是音调和谐优美之作,而以微妙的象征来显示其深邃。由于这些诗篇都浸渍在德国浪漫主义的传统之中,但又十分现代化与具有个性,故颇受读者欢迎。他的《诗歌总集》出版于1952年,共有六卷。

黑塞的散文也相当有名,主要作品有《查拉图斯特拉之归来》(1920年)、《混沌之一瞥》(1920年)、《小观察》(1928年)、《欧罗巴人》(1946年),以及《战争与和平》(1946年)。此外并有《信札集》(briefe,1927—1951)流传于世。尽管黑塞从1923年就加入了瑞士籍,并且一直到他1962年8月9日去世时都定居在这个国度,但一般人仍然把他看作德国作家。这位曾受尼采思想所影响的大文学家,除了写作之外,还嗜好园艺和水彩画。他穷毕生之力,献身于现代文坛,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谨严作家。他的思想不像汤玛斯曼那么锋利,也不像卡夫卡那样浸淫于生命的悲剧中,然而就散文作家而论,他跟他们不分轩轾,而且在整体表现上,他是更能抚慰人心的。

黑塞作品的风格的发展,是从抒情引到叙事,由主观变为客观。从一开头,他就运用一种特殊的技巧:他以两个渐渐相互接近以寻求和谐的相异人物,来描绘极端的事物。但在他的晚年作品中,我们可以发现许多内心的独白和抽象的象征。黑塞被认为是“德国最后的浪漫主义者”,他也是一位伟大的自我主义者。有关精神上孤独的问题,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的作品中。这些问题构成了一种持续的力量,用来发现他自己,因为“人的灵魂是他的命运”。

蔡进松 于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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