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看了,看了那座祠堂的后面……”
“后面有什么?”
“藏着让我心神俱裂的东西。昨晚,等大家都睡着后,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潜进院子。若沿着楼下的檐廊,母亲和妹妹就睡在一旁的寝室里,有可能被她们发现,所以不能从那个方向出去。可是若从正门口绕过去,还是得经过她们的枕边,一切可能落得前功尽弃。幸好,我位于二楼的卧房正好面对院子,于是我决定从房间窗口顺着屋顶跳到地面。月光照亮四周如白昼,我爬过屋顶的暗影处,忽然有种自己好像成了凶狠罪犯的错觉,甚至暗忖,将我爸置于死地的该不会是我自己吧?我赫然想起梦游症的故事,会不会出事的那晚,我也是像这样,爬过屋顶,而后杀死我爸呢……我悚然一颤。可是,平心静气一想,没道理有这么荒谬的事。我爸遇害时,照理说我明明清醒地躺在卧室的床上。
“此时此刻,我提防着不要发出脚步声,蹑手蹑脚地走向祠堂后方。借着月光仔细观察四周,祠堂后方的地面果然有处被人挖过的痕迹。我心想必定就是这里,于是试着把土拨开,一寸、两寸地挖下去,不一会儿就意外地触到某个不明物体。拿出来一看,那东西很眼熟,是我们家的斧头。泛着红色铁锈的斧刀,即便在月光下也能清楚分辨出来,上面还沾着浓稠黝黑的固化血块……”
“斧头?”
“嗯,就是斧头。”
“你是说,那是你妹妹埋在那里的吗?”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可是,我实在无法相信你妹会是凶手。”
“这很难说。真要怀疑的话,家里任何一个人都有嫌疑,无论是我妈、我哥、我妹,乃至我自己,都对我爸怀恨在心,甚至各怀鬼胎地巴不得我爸早点儿死。”
“你这么说未免太过分了。嫁祸给你自己和你哥也就算了,连你母亲,你居然也说她巴不得结发多年的丈夫死掉,我是不知道你父亲生前到底有多浑,但我认为骨肉之情不该如此。就连你自己,面临父亲骤然离世的打击,理应感到难过才对……”
“不幸的是,我是个例外,我一点儿也不难过。不管是我妈、我哥或我妹,我家没有任何一个人难过。说来实在丢人,但这是千真万确的。我的心情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恐惧,因为必须提心吊胆地从自己的亲人中找出犯下杀夫或弑父重罪的凶手,除此之外,根本找不到其他嫌疑犯了。”
“就这点而言,我真的感到万分同情……”
“可是,即使找到凶器,却还是查不出凶手是谁。在这样的深夜里,我摸黑把斧头重新埋回土里,再次沿着原路默默回到房里,就此整晚难以成眠。种种幻影隐隐浮现眼前,包括我妈宛如夜叉般的脸,表情狰狞,双手高举斧头;我哥扭曲如石狩川[发源自北海道石狩山地的石狩岳北麓,注入日本海石狩湾的河川,以千折百转的形态闻名于世]的面孔,横眉竖眼青筋暴露,一边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声,一边举起凶器劈头砍下;我妹背着手紧握着某种东西,悄悄逼近我爸背后。”
“结果你昨晚都没睡,难怪我觉得你好像特别亢奋。你平时就有点儿太过敏感,再这样亢奋下去对身体不好。你不妨稍微冷静一下,你描述的景象实在大过逼真,让我不自觉地反胃。”
“也许我应该装作若无其事,也许我应该学着像我妹一样将凶器埋在土里,试着将昨晚的发现深深埋在心底。只可惜,我就是做不到视若无睹。当然,在世人面前我绝对会守住秘密,可是我自己很想厘清真相。不弄清楚的话,我实在无法安心。我再也受不了每天必须活在自家人互相刺探的日子里了。”
“事到如今说这种话或许没用,但你把那么骇人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这个外人,真的没关系吗?虽说一开始是我先问你的,但是这一阵子以来,我越来越怕听你说话了。”
“告诉你没关系,我相信你不会出卖我。况且,倘若不找个人说出心里话,我真的会受不了!也许让你觉得不舒服,但是就拜托你听我诉诉苦吧!”
“是吗,那就好!只是,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也许我妹就是凶手。又或者,她是为了袒护我妈或我哥才把凶器藏起来。最令我无法理解的是,我妹在言行举止之间不自觉地透露出她正在怀疑我的样子。到底是什么原因令那丫头怀疑我呢?一想起她的眼神,我便悚然心惊,也许年纪最小以至于相对敏感的妹妹察觉到某种惊人的事实?”
“……”
“看来似乎是这样。不过,她到底察觉到什么,我一点儿也不清楚。在我心底最深、最深处,不时有个家伙没完没了地嘀嘀咕咕,那家伙的嘀咕声经常让我陷入不安。也许我自己不清楚,唯有我妹才能看透。”
“你越来越怪了,说的话简直像在打哑谜。照你刚才说的来看,在你父亲遇害的那一刻,你很确定自己是清醒的。而且,正躺在卧房里,真是如此的话,应该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你才对。”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问题是,不知为何,当我怀疑着我哥、我妹的同时,我对自己也产生了一股莫名的不安与不信任感,仿佛无法断言自己和父亲的死真的毫不相干,我就是莫名地有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