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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哈廷顿沮丧地看着他击出的球。站在球的旁边,他回望着球座,测算了一下距离。他感觉自己的脸上满是令人厌恶的轻蔑。他叹了口气,挥动球杆,划起两道有力的弧线,一株蒲公英和一簇草都被带得飞了起来,接着球被球杆精准地击中了。
当你在二十四岁的年纪,为了实现抱负而不得不减少对高尔夫的痴迷,以便付出时间和精力去勉力维生,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一个星期有五天半的时间都能看到杰克被“关在”城市里的一个“桃花心木的坟墓”中。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他才能过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因为对高尔夫球非常痴迷,他在靠近斯托顿-希斯一带的一个小旅馆里租下了一间房子,每天早晨六点钟起床,练习一个小时,接着坐八点四十六分的车前往小镇。
这种安排唯一的缺点是,他似乎在早晨的那一个小时的练习中始终无法击中任何目标。球杆只笨拙地击中了一个失误的发球。被他的五号铁头球杆击中的球顺着地面轻快地滚动着,这四次轻击似乎是所有高尔夫球场上最糟糕的成绩了。
杰克叹着气,紧紧抓着他的球杆,不断自言自语着一些“奇妙”的话:“左臂呈直角,不要向上看。”
他摇摇晃晃地往回走——突然停了下来,呆住了。一声尖厉的惊叫声刺破了夏日清晨的宁静。
“杀人了,”有人叫道,“救命啊!杀人了!”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慢慢地,尖叫变成了阵阵叹息声,最后完全消逝了。
杰克放下球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这惊叫声是从附近的某个地方传过来的,这块区域位于一个极其荒凉的乡村,这里只有几幢房子。事实上,最近的地方只有一幢房子,这是一栋精巧的小别墅,因为散发的那种古典的优雅气息,杰克经常注意到它。他朝那栋别墅跑去。那里有一个被杜鹃花覆盖的斜坡,挡住了杰克的视线,他花费了一分钟时间绕过斜坡,站在那栋别墅前,把手放在一扇小小的锁着的门上。
花园里站着一位姑娘,杰克一度理所当然地以为就是她发出了求救声。但是很快他就改变了想法。
姑娘提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装着半篮杂草,明显她刚才在为花园里那一大片三色紫罗兰除草。杰克注意到,她的眼睛,也有着紫罗兰般的颜色,如天鹅绒一样的柔软、深邃,与其说是蓝色,不如说是蓝紫色。她穿着紫色亚麻长袍,就像一株三色紫罗兰。
这位姑娘看着杰克的神情,半是疑惑,半是惊讶。
“不好意思,”这位年轻人说道,“但是刚才是你在呼叫吗?”
“我?不,肯定不是我。”
她的惊讶使得杰克也有点迷糊了。她的声音非常温柔悦耳,还带着点外国腔。
“但是你一定听到了,”他叫道,“那声音就来自这附近的某个地方。”
她盯着他。
“我什么也没听到。”
这次换杰克盯她了。她不可能没听到那挣扎求救的声音。但是她的平静又让他没法相信她在欺骗自己。
“那声音就是从这附近的某个地方传来的。”他坚持说。
她现在用一种充满疑虑的眼神看着他。
“你在说什么?”她问道。
“杀人了——救命!杀人了!”
“杀人了——救命!杀人了。”这个姑娘重复了一遍,“是有人在戏弄你吧,先生。谁会在这里被谋杀呢?”
杰克困惑地环视四周,希望在花园小径上发现一具尸体什么的。但是他依旧很肯定他听到的喊叫声是真实的,而不是他幻想的产物。他看了看别墅的窗户,一切都似乎完好平静。
“您想要查看我们的房子吗?”那个姑娘讽刺道。
她显然不相信杰克所说的话,这加深了杰克的疑惑。他转过身去。
“不好意思,”他说道,“那声音肯定是从树林更深处传过来的。”
他戴上帽子,退了出去。在他回头看时,那位姑娘依旧在平静地除草。
好一段时间,他都在树林里游荡,但是他没有找到任何迹象能表明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但是他依旧坚信自己肯定是真的听到了那个声音。最后,他放弃了搜寻,匆匆回家,急急忙忙吃完饭,如往日一样,正好赶上八点四十五的车。坐在火车上,他的良心忽然被唤起。他是不是应该立马向警局报告这件事呢?他没有这样做完全是因为那个如紫罗兰般的姑娘对他的怀疑。她很明显怀疑自己是神经错乱——可能警察也会这么觉得。他能完全肯定自己听到了那声喊叫吗?
但是此时,他已经不那么确信了——这是试图寻回感觉的必然结果。是否是远处的鸟叫声让他误以为自己听到了类似女人的声音?
但是他生气地打消了这个念头。那就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他听到了。他记得在听到那声喊叫前,他还看了一眼手表。最可能的时间点是七点二十五分。这可能对警察来说是一个有用的信息——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的话。
那天晚上回家之后,他急切地浏览了当天的晚报,试图从上面找到有嫌疑犯被逮捕的消息。但是,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内容,他自己也不知道对此是应该感到轻松还是失落。
次日早晨,空气相当湿润——湿润到连最热情满满的高尔夫球爱好者的热情也被冷却下来。杰克拖到最后一刻才起床,胡乱地吞咽下早饭,跑着去赶火车,并且再次热切地读着报纸。仍旧没有任何关于谋杀的信息。晚报也是如此。
“真是怪了,”杰克自言自语道,“但确实有这样的声音啊。或许是一些讨厌的男孩正在树林里玩游戏吧。”
第二天,他很早就起床了。经过那栋别墅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扫视到,那个姑娘依旧在花园里除草。显然这是她的一个习惯。他打出了一记绝妙的近距离击球,希望她能注意到。当他把球放在球座上准备打下一杆时,他看了看手表。
“正好刚过七点二十五分,”他喃喃自语道,“我想知道——”
话冻结在了他的嘴唇边。他身后又传来了上次那种吓他一跳的喊叫声。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可怕的痛苦感。
“杀人了——救命!杀人了!”
杰克向后跑去。那个紫罗兰般的姑娘站在大门口,看起来被惊吓到了,杰克胜利般地向她跑去,大声叫道:
“不管怎样,这次你总该听到了吧。”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情绪。但是他注意到,当他靠近她时,她一直在向后退,而且还回头看了看那幢房子,就好像想跑回那里寻求保护。
她摇摇头,瞪着他。
“我什么也没听到。”她疑惑地说。
她的眼神让他深受打击。她是如此真诚,使他不得不相信。虽然这肯定不是他臆想出来的——他不可能——他不可能——
他听到她在温柔地说话——几乎带着同情。
“你患有炮弹休克症,是吗?”
他立刻就明白她是害怕了,她回头瞄那幢房子,以为他出现了幻觉……
然后,就像被冷水浇头一般,他忽然闪出了一个恐怖的念头,她说的是真的吗?他是否出现了幻觉?受这种可怕的想法困扰,他转过身去,一言不发。那位姑娘目送他离开,叹着气,摇了摇头,弯下身子继续除草。
杰克试图对此加以分析。“如果我在七点二十五分再次听到那该死的声音,”他对自己说,“这就证明我患上了某种妄想症。但是我不会再听到了。”
他那一整天都惴惴不安,很早就上床睡觉,下定决心明天早晨要为这件事找到证据。
遇到这样的事,谁都不会完全不受影响,直到半夜,他还了无睡意,结果,最后竟睡过了头。一直到七点二十分,他才离开旅店,跑向目的地。他意识到自己没法在七点二十五分赶到高尔夫球场了,但能肯定的是,如果那个声音单单只是幻觉的话,他就能在任何地方听到它。他继续跑着,眼睛死死盯着手表。
七点二十五分刚过,远处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叫声。内容有点听不太清,但是他肯定这跟他之前听到的喊叫声是一样的,而且声音来自同一个地方,就是附近那栋别墅的某处。
简直太奇怪了,这个事实打消了他的疑虑。或许,说到底,这只是一个恶作剧。尽管似乎不太可能,但那位姑娘也许在戏弄他。他坚定地挺直肩膀,从高尔夫球袋中拿出他的球杆,朝着那栋别墅的方向打了几杆球。
姑娘一如往常,待在花园里。这天早晨,当他向她举帽致意时,她抬起头来,羞怯地道了早安……他觉得她看上去比平日里还要可爱几分。
“好天气,不是吗?”杰克快活地说道,心里咒骂着这些不可避免的烦琐的问候。
“是的,确实是,天气好极了。”
“我想,这种天气对花园的花草来说再好不过了吧?”
那位姑娘微微一笑,露出了迷人的小酒窝。
“噢,不是的!我的花需要雨天。看哪,它们都要枯萎了。”
杰克顺着她的手势,挨近了那道低矮的篱笆,篱笆正好将花园和高尔夫球场隔开,他的视线越过篱笆看向花园。
“它们看起来还不错。”他尴尬地说,察觉到说话时,那位姑娘略带同情地扫了他一眼。
“阳光好极了,不是吗?”她说道,“为了种好花,人要不停给它们浇水。但是太阳赋予它们力量,让它们恢复健康。先生您今天气色好多了,我看得出来。”
她鼓励的口吻让杰克感到深深的不安。
“该死。”他自言自语道,“我相信她是在暗示我去接受治疗。”
“我感觉好极了。”他说。
“那就好。”姑娘迅速又流利地答道。
杰克有点生气——她并不信任他。
他打了几杆球,然后赶紧回去吃早饭。他用餐时,觉察到——这不是第一次——坐在旁边桌子上的男人正在认真地观察他。那是位中年人,长着一张坚毅有力的脸,留着小小的黑色胡子,还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灰色眼睛,气定神闲的举止形态表明他专业技能素质较高。杰克知道,他的名字叫做拉文顿。他还隐约听闻过几个模糊的传言,说他是一位著名的医学专家,但是杰克不怎么了解哈利街的医生,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但是这个早晨,他非常确信拉文顿就是在静静地观察他,这让他有点害怕。难道他的秘密写在了脸上,每个人都能看到吗?难道这个人,出于他的专业敏感,知道了隐藏在他大脑灰质中的某些缺陷?
一想到这些,杰克就一阵发抖。会是真的吗?他真的神经错乱了?这一切都是幻想,还是一个巨大的恶作剧?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测试方法。迄今为止,他都是独自一人打高尔夫。如果有其他人陪着呢?那么,至少可能有三种情况会发生:喊叫可能不再出现;他们两人或许都能听到;或者——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当天晚上,他开始实行自己的计划。拉文顿正是合适的人选。他们很容易就攀谈起来——那位年长男士或许一直在期待这样的开始。很明显,由于某种原因,杰克对他充满了兴趣。后者相当随意且自然地提议在早餐前可以打几杆高尔夫球。他们预备在第二天早晨去打球。
两人在七点前就出发了。那真是一个好天气,晴空万里,却不是很热。医生的高尔夫球打得相当好,杰克则表现得很糟糕。他所有的念头都放在了即将出现的危机之中。他不断地偷瞄自己的手表。打到第七杆时,球座正好位于那栋别墅和球洞之间,时间大约在七点二十分。
那位姑娘,一如往常,当他们经过的时候在花园里工作。她并没有抬头。
有两颗球躺在草坪上,杰克挨近球洞,医生则离得稍微远点。
“我要击中它,”拉文顿说道,“我一定能击中,我想。”
他弯下腰,判断着他需要采用的击球路线。杰克挺直身子站立着,他的眼睛紧紧锁定在手表上。时间正好到了七点二十五分。
那个球迅速地沿着草坪滚动,在球洞的边缘处,它略微停了一下然后滚了进去。
“好球!”杰克说道。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不像他自己的……他把手表往手臂上撸去,并大为放松地喘了口气。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那个诅咒被打破了。
“如果你不介意等待一分钟的话,”他说道,“我想抽根烟。”
他们在打到第八杆球的时候,停了一会儿。杰克把烟斗装满,点烟时他的手指有点微微颤抖。他的头脑中似乎形成了巨大的压力。
“天哪,多好的天气啊,”他说,望着眼前的风景,他感到极大的满足,“继续啊,拉文顿,你的挥击。”
就在医生击球的一瞬间,那个声音又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尖锐而痛苦。
“杀人了——救命!杀人了!”
烟斗从杰克紧张不安的手中掉落,当他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时,他忽然想起医生的存在,于是屏息凝视着他的同伴。
拉文顿正低头看着球场,用手遮在眼睛上方。
“有点短——尽管绕过了沙洞,我想。”
他什么也没听到。
整个世界似乎在杰克周围旋转着。他东倒西歪,晃了一两步。当终于恢复过来的时候,他正躺倒在矮草坪上,拉文顿弯腰看着他。
“现在放轻松,放轻松。”
“我怎么了?”
“你昏厥了,年轻人——或者说差点就昏厥了。”
“我的天哪!”杰克说道,呻吟着。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的精神方面出了什么问题?”“我很快就告诉你,但是我要先问你一点事儿。”
医生点燃了自己的烟斗,坐在了斜坡上。
“你想问什么都行。”他轻松地说。
“你是不是这一两天都在观察我,为什么?”
拉文顿眨了一下眼。
“这真是个棘手的问题。猫也能傲视国王[原文为a cat can look at a king,这是一句俗语,来源于德国。据说十六世纪巴伐利亚国王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曾造访一家木雕作坊。作坊主的猫一直懒洋洋地卧在桌上看着这个国王,脸上满是猜疑的神情。后引申为小人物也应享有权利。],你知道。”
“不要回避我的问题。我很着急。为什么?我是有重要原因才这么问的。”
拉文顿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坦白说,我发觉你表现出的所有迹象都显示你在承受着沉重的压力,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想知道这种压力究竟是什么?”
“我可以马上告诉你,”杰克苦涩地说道,“我要疯了。”
他充满戏剧性地停了下来,但是他的叙述似乎并没有引起他预想的兴趣和惊惶,他重复了一遍。
“我告诉你我要疯了。”
“真是很奇怪,”拉文顿喃喃自语道,“确实非常奇怪。”
杰克感到一阵愤慨。
“我觉得你才奇怪。医生们都是如此冷酷无情。”
“来,我的年轻朋友,我们聊两句。首先,虽然我获得了专业学位,但是我没有医学实践。严格地说,我还不是一名医生——不是那种诊治身体的医生,就是这样。”
杰克热切地看着他。
“精神方面的吗?”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但更准确来讲,我称自己为灵魂医生。”
“噢!”
“我察觉出你语带轻视,但是我们必须用某种词语来表达这个活性事物,它可以脱离并独立存在于你的肉身所栖息的地方,即你的身体。你不得不使用灵魂这个词汇,你知道,年轻人,这个词汇不仅仅是由牧师发明出来的宗教术语。但是我们称之为精神,或是潜意识的自我,或是其他更合适的词汇。你刚才对我所说的话持有异议,但是我保证,像你这样一位神智健全的年轻人,居然也会因为神经错乱而产生幻觉,着实叫我又吃惊又好奇。”
“我的确是神经错乱了,我很痛苦。”
“请原谅我的话,但我无法相信。”
“幻觉在折磨我。”
“晚饭之后吗?”
“不是,在早上。”
“那不可能。”医生说道,又点燃了他手中已经熄灭的烟斗。
“我告诉你,我听到了其他人没有听到的声音。”
“一千人之中有一个人能看到木星。不能因为其他的九百九十九个人看不到,就怀疑木星本身的存在,也没有任何理由把这第一千个人称做疯子。”
“可是木星已经被证明是科学事实了啊。”
“今日的幻觉很有可能被证实为明日的科学事实。”
拉文顿讲求实际的态度不禁影响到了杰克。他感到无限的安慰和欢欣。这位医生体贴地看了他一两分钟,然后点了点头。
“看起来好多了。”他说道,“你这个年轻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你坚信除了自己的哲学之外,其他的东西都不存在,当有些事情冲击到这种观念时,你就会惊恐不安。让我听听你觉得自己发疯的原因吧,然后我们再决定是否要把你关起来。”
杰克尽可能忠实地复述了整件事情。
“但我仍无法理解的是,”医生补充道,“为什么今天早晨这声音出现在七点半——比之前迟了五分钟。”
拉文顿思考了一两分钟,接着——
“你的手表现在是几点?”他问道。
“七点四十五。”杰克说。
“那么这就很好解释了。我的表差二十分到八点,你的表快了五分钟,对我来说,这真是一个非常有趣又重要的时间点。事实上,它是非常宝贵的。”
“怎么说?”
杰克开始有点感兴趣了。
“嗯,最明显的解释是在第一天早晨,你真的听到了那样的喊叫声——可能是个玩笑,可能不是。第二天早晨,你暗示自己确实在同样的时间听到了同样的喊叫声。”
“我肯定事情并非是这样。”
“当然了,这不是有意识的,但是潜意识经常会跟我们开一些有意思的玩笑,你知道。不管怎么说,这种解释经不起推敲。如果这只是关于暗示的病例的话,你应该在你手表时间为七点二十五分的时候听到那声喊叫,而且如你所想,你不可能在这个时间之后还听得到。”
“好的,然后呢?”
“嗯——这很明显,不是吗?这声求救的喊叫在空间里占据了一个非常明确的地点和时间。地点就在那幢小别墅里,时间就是七点二十五分。”
“是的,但是为什么我是那个能听到这个声音的人呢?我并不相信鬼魂和所有幽灵类的东西——击桌招魂术等诸如此类。为什么我能听到这该死的声音呢?”
“噢!这个问题我们现在还说不清。有意思的是,很多最好的灵媒都宣称自己是怀疑论者。不是只有对超自然现象感兴趣的人才能感受到显灵的。许多人能感受到其他人看不到、听不到的东西——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十有八九他们自己也不想看到或听到它们,而且觉得自己是在遭受幻觉的折磨——就像你一样。它就像是电流。许多物质是很好的导体,其他的是绝缘体。迄今我们还不知道是为什么。总有一天,毫无疑问,我们会知道为什么你能听到这样的声音而那位姑娘不能。每件事都被自然法则所控制——类似超自然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找到这个控制所谓心灵现象的法则是一件艰苦卓绝的工作——而且甚少能得到帮助。”
“但是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拉文顿呵呵一笑。
“实际上,我看,嗯,我的年轻朋友,你要好好享受一顿丰盛的早餐,然后进城,不要再让你的头脑在那些你所不能理解的事情中陷得更深。我,则要去四处逛逛,看看能否找到这幢别墅背后的什么信息。我敢发誓,那里肯定是秘密的聚集地。”
杰克抬脚准备走。
“好的,先生,我这就走。但是,我说——”
“什么?”
杰克的脸上闪现出一丝尴尬。
“我能肯定那位姑娘完全正常。”他嘟囔道。
拉文顿看起来被逗乐了。
“你没告诉我,她是个漂亮姑娘吧?好的,打起精神来,我想从她那里会找到这个秘密的某些线索。”
杰克这天晚上回家时,带着极强的好奇心。他现在盲目地相信拉文顿。医生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件事情,态度是如此实际,如此镇定,杰克被感染了。
他发现当他下楼吃晚饭的时候,他的新朋友正在大厅里等他,医生提议两人共进晚餐。
“先生,有什么新消息吗?”杰克不安地问道。
“我已经搜集了关于希瑟别墅的历史信息。它先是被一个老园丁和他的妻子租了下来。那个老头去世后,老太太就搬到自己女儿那里去了。接着一个建筑商人把它买了下来,并且进行了彻底的翻新,将它转手给了一个城市里的绅士,绅士用它来度周末。大约一年前,他把这栋别墅卖给了一个叫做特纳的人——特纳夫妇。据我了解,他们俩似乎是最奇怪的一对夫妇。特纳先生是一位英国人,他的妻子据说有一部分俄罗斯血统,长得非常漂亮,且带有异国风情。他们生活得相当平静,不见外人,甚至也不到别墅花园里走走。当地有传言说他们害怕某些东西——但是我认为我们不应该相信这些传言。
“后来忽然有一天,他们一大清早就离开了,而且再也没有回来。代理人收到了一封来自特纳先生的信,写于伦敦,要他尽快把这个地方脱手。家具都被变卖了,别墅也被卖给了莫莱弗勒先生。实际上他只在那幢别墅里住了两个星期——接着,他登报要把别墅租赁出去。现在住在里面的是一位法国教授和他的女儿,他们在这里住了有十来天。”
杰克安静地消化着这些消息。
“我认为这些消息不能给我们提供什么指示,”他最后说道,“你不觉得吗?”
“我想知道更多关于特纳家的消息,”拉文顿平静地说,“他们一大早就离开了,你记得吧。据我所知,没有人真的看到他们离开。特纳先生之前还被人看到过,但是我找不到任何见过特纳太太的人。”
杰克的脸色唰的白了。
“不会是——你指的是——”
“不要这么激动,年轻人。任何人在弥留之际都会有一种影响力——尤其是那些惨死的人——他们对周围环境的影响力是非常强大的。周围环境可能会吸收这种影响,将之传递到一个适合的信号接收器中——在这个事例中,你就是那个信号接收器。”
“但为什么是我?”杰克抗议似的嘟囔着,“为什么不是其他更能干的人?”
“你认为这种力量是智慧的,有目的性的,但其实它是盲目的、机械的。我不相信世俗的说法,说什么灵魂在某地游荡是为了某个特殊的目的。但是这些我一次次目睹的事情——我无法再把它们看成是一种纯粹的巧合——就像是盲人摸索着向光明走去——受一种隐秘的力量驱使,总是朝着最终的目标隐匿地行进……”
他使劲摇摇头,好像是在摆脱某种心中的固执观念,他转向杰克,嘴边挂着笑容。
“让我们暂时抛开这个话题——为了今晚。”他建议道。
杰克欣然接受了,但是他发现,要把这个话题从自己的头脑中驱逐却不是那么容易。
到了周末,他自己也做了一次周密的调查,但是得到的结果并不比医生的多。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在早餐前打高尔夫球了。
链条上的下一环非常让人意外。有一天下班回家的时候,杰克被告知有位年轻的女士等着要见他。让他感到惊讶的是,那个人正是花园里的那位姑娘——那个紫罗兰般的姑娘,他总是在心中这么称呼她。她看起来十分紧张、充满疑虑。
“你会原谅我这样冒昧来访吧,先生?但是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我——”
她不太放心地四处张望。
“来这里。”杰克迅速地说,带她去了被这间旅馆所弃置的“女士休息室”,这是一间阴暗的房间,装饰着大量的红色丝绒,“现在,坐下,小姐,怎么称呼——”
“马尔绍,先生,费丽丝·马尔绍。”
“请坐,马尔绍小姐,告诉我是什么事。”
费丽丝顺从地坐了下来。今天她穿了一件暗绿色的衣服,那张小而美丽、带着骄傲的脸庞比平日里更加迷人。杰克坐在她的身边,心跳得更快了。
“是这样的,”费丽丝解释道,“我们只在这里住了一小段时间,从一开始我们就听说这栋房子里——如此可爱的小别墅里——闹鬼。没有仆人愿意待在这儿。这没有什么——我,我能做家务,还能做些简单的饭菜。”
“天使啊,”这位年轻人痴迷地想着,“她真是完美。”
但是他仍然装出一副只对事情本身感兴趣的样子。
“说到鬼魂,我认为都是荒唐无稽的东西——直到四天前。先生,四个晚上过去了,我一直在做同样的梦。一位女士站在那里——她非常美丽,个子高挑,皮肤白皙。她的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中国瓷罐。她很痛苦,非常痛苦,她一直试图把这个瓷罐递给我,好像哀求我用这个瓷罐做些什么。但是,哎!她说不出话来,而且我——我不知道她想要我做什么。这就是头两个晚上的梦境,但是前天晚上,我梦到了更多的东西。她和那个蓝色瓷罐都渐渐消失了,突然我听到了她的喊叫声——我知道那是她的声音,你知道——接着,噢!先生,她所说的话跟你那天早晨说的一模一样。‘杀人了——救命!杀人了!’我被恐惧惊醒了。我跟自己说,这就是个噩梦,你听到的不过是个意外。但是昨天晚上,这个梦又来了。先生,这是怎么回事?你也听到过。我们应该怎么办?”
费丽丝满脸惊恐之色。她那双精致纤巧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求助似的牢牢盯着杰克。后者强装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这没什么,马绍尔小姐。你不需要担心。我来告诉你需要做些什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把整个故事向我的一位住在这里的朋友复述一遍,他叫拉文顿。”
费丽丝说她愿意接受这个建议,杰克走出房间去找拉文顿。过了几分钟,他跟拉文顿一起回来了。
杰克匆忙向他介绍了费丽丝,拉文顿先生用敏锐的目光审视着这个姑娘。说了几句抚慰的话语后,他迅速地使这位姑娘放松了下来,接着轮到他,耐心倾听这位姑娘的故事了。
“非常奇怪,”听她说完之后,他说道,“你告诉你父亲这些事了吗?”
费丽丝摇摇头。
“我不想让他担心。他仍旧病得很严重。”她的眼睛充溢着泪水,“我要设法让他避免任何可能引发他兴奋或是激动的事情。”
“我理解,”拉文顿温和地说道,“很高兴你能来找我们,马绍尔小姐。哈廷顿先生,你知道,跟你有类似的经历。我想我能说我们现在找到了些线索。你还能想起别的什么事吗?”
费丽丝迅速地想了想。
“当然!我是多么愚蠢啊。这是整件事中极其重要的一点。看啊,先生们,我在碗橱背后找到了这个,它滑落到搁架的后面了。”
她递过来一张肮脏的水彩纸,那上面粗略地勾画着一个女人的轮廓。虽然只是随意涂抹了几笔,但是画上的人物却很出彩。画面上是一位高挑白皙的女子,脸上带着某种微妙的非英式的风情。她站在一张桌子旁,桌面上有一个蓝色瓷罐。
“今早我就只找到了这个。”费丽丝解释道,“医生,这画上的女人跟我梦到的一样,这个蓝色瓷罐也是。”
“不可思议。”拉文顿说,“解开谜团的钥匙明显是这个蓝色瓷罐。它看起来像某种中国瓷器,可能是件古老的文物,上面似乎还画着怪异的浮雕花纹。”
“它确实是一件中国瓷器,”杰克说道,“在我叔叔的收藏中我看到过一个与此类似的器物——他是一位著名的中国瓷器收藏家,你知道,我记得在不久前就看到过一个和它很像的瓷罐。”
“中国瓷器。”拉文顿沉吟道。他继续沉思了一两分钟,接着突然抬起头,眼中闪现着奇怪的光芒,“哈廷顿,你的叔叔得到这件瓷器有多久了?”
“多久?我真的不知道。”
“想想。他是最近买下的吗?”
“我不知道——是的,我想是的,现在我想起来了。我自己对瓷器不是很感兴趣,但是我记得他曾向我展示他的‘近期收藏品’,这就是其中一件。”
“顶多是两个月之前?特纳夫妇离开希瑟别墅的时间就是两个月之前。”
“是的,我想是的。”
“你的叔叔会去参加乡村拍卖会吗?”
“他总是乘车去。”
“那么,很有可能他是在拍卖会上买到了特纳夫妇的东西。一个奇怪的巧合——或者可能正如我所说,像盲人摸索光明一样。哈廷顿,你必须立即查出你的叔叔是在什么地方获得的这个瓷罐。”
杰克的脸色沉了下去。
“我恐怕办不到。乔治叔叔去欧洲大陆了。我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写信给他。”
“他会去多长时间?”
“至少三周到一个月。”
之后是一片安静。费丽丝焦急地坐着,从这个人身上看到那个人。
“那么就是说现在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吗?”她胆怯地问道。
“不,还有一件事可以。”拉文顿用一种无法压制的兴奋说道,“这可能不太正常,但是我相信它会成功。哈廷顿,你必须立马拿到那个瓷器,带着它来这儿。而且,如果小姐您愿意的话,我们晚上要待在希瑟别墅,还要随身带着这件瓷器。”
杰克感到皮肤一阵发麻。
“你认为会发生什么?”他不安地问道。
“我还没有什么想法——但是我非常相信,这个谜团会被揭开,这个鬼魂也会回到该去的地方。很可能,这个瓷罐是双层的,里面隐藏了什么东西。如果什么事也没发生,我们就必须运用我们的智慧了。”
费丽丝合上了双手。
“这是个好主意。”她说道。
她的眼睛闪着激动的光芒。杰克却不觉得激动——事实上,他心中很害怕这么做,但是他不会在费丽丝面前承认这个事实。医生表现得就好像他的提议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了。
“你什么时候能拿到那个瓷罐?”费丽丝转向杰克问道。
“明天。”后者有点不情不愿地回答道。
现在他不得不坚持到底了,每天早晨,那个疯狂的喊叫声的记忆都使得他心神不宁,他不得不强行压制下去,除了如今这个提议,他想不到什么别的解决方法能帮助自己。
第二天晚上,他去了叔叔家,带走了那个瓷罐。当再次看到瓷罐时,他更加确信它就是绘在水彩画上的那个,但是仔细审视后,他找不到任何迹象可以表明它的底座中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和拉文顿到达希瑟别墅时已经十一点了。费丽丝在楼上等着他们,不等敲门,她就打开了房门。
“进来吧。”她小声说道,“我父亲在楼上睡着了,我们不能惊醒他。我给你们准备好了咖啡。”
她领着他们进入一间狭小、舒适的客厅。壁炉上面放着一盏酒精灯,她背对着这盏灯,给他们冲泡了气味馥郁的咖啡。
然后杰克从层层包裹中拿出了那个中国瓷器。当费丽丝看到它时,目光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是的,是的,”她急切地喊道,“真的——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能认出它。”
同时拉文顿也做好了准备。他把那张小桌上的摆件都移开,把它搬到了屋子中间。围着桌子,他摆了三把椅子。接着,他从杰克那里拿走了那个蓝色瓷罐,把它放在了桌子中央。
“现在,”他说道,“我们准备好了。关上灯,让我们在黑暗中围着桌子坐下。”
其他两人照着他的话做。拉文顿的声音再次在黑暗中响起。
“什么都不要想——或者什么都想。不要强迫自己的意志。我们中间的某人很可能拥有灵媒的力量。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人就会进入一种迷幻状态。记住,什么都不要怕。从我们的心灵中祛除恐惧,自然而然——自然而然——”
他的声音渐渐消逝了,一切归于平静。分分秒秒逝去,那种安静似乎更多地孕育了某些可能。拉文顿说的“祛除恐惧”发挥了效力。杰克不再感到恐惧——但却有些惊惶。他几乎能肯定费丽丝也有同样的感觉。忽然他听到了她的声音,低沉而且充满了恐惧。
“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我能感觉到。”
黑暗似乎更加浓重,寂静也似乎更加令人喘不过气来。无法确定的危险越来越近。
杰克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窒息——邪恶已经逼近了……
然后,斗争的时刻结束了,他飘走了,顺水漂流——他的嘴唇紧闭——安静——黑暗……
2
杰克渐渐清醒了过来。他的脑袋沉甸甸的——沉重得就像铅块一样。他这是在哪儿?
阳光……小鸟……他躺倒在天空下。
接着他清醒了过来。客厅,那个小房间,费丽丝和医生。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坐起来,脑袋抽痛,很不舒服。他向四周张望,发现自己躺倒在这幢别墅不远处的一处小灌木丛中。周围没有其他人。他看了看表,让他吃惊的是,竟然已经十二点半了。
杰克挣扎着站了起来,尽可能快地跑向别墅。他们肯定被他无法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样子吓到了,所以把他抬到了室外。
到达别墅时,他用力叩门。但是没有人回应,没有任何有人存在的迹象。他们肯定是去找人帮忙了。或者——杰克被一阵说不清的恐惧侵袭了。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尽可能快地返回旅馆。他正打算去前台询问一下,不料被重重击中了肋骨,几乎将他击倒在地。他愤怒地回过身,看到了一位头发银白的老年绅士正在笑着喘气。
“你想不到是我吧,我的孩子。你想不到是我吧,嘿?”他说道。
“怎么会,乔治叔叔,我以为你在很远的地方呢——在意大利的什么地方。”
“噢!但我不在那儿。我昨天晚上到的多佛。我想开车去城里,顺路来看看你。瞧我发现了什么。你一整晚都不在,嘿,好家伙——”
“乔治叔叔,”杰克紧张地看着他,“我有一个最不可思议的故事要告诉你。我敢说你不会相信的。”
“我敢说我不会。”老人笑着答道,“但是你要尽力而为,我的孩子。”
“但是我必须先吃点什么东西。”杰克说,“我饿坏了。”
他去了餐厅,饱餐了一顿之后,向他的叔叔描述了整件事。
“天知道最后他们怎么样了。”他补充道。
他的叔叔看上去快要发怒了。
“那个瓷罐。”他最后喊了出来,“那个蓝色瓷罐!它怎么样了?”
杰克不解地瞪着他叔叔,但是在叔叔铺天盖地的怒吼声中,他开始有点明白过来。
最后他尖叫一声:“明代……唯一的……我的收藏品中的珍宝……至少价值一万英镑——来自霍根海默,那个美国百万富翁——世界上这种器型的瓷罐只有这么一件——该死,先生,你究竟对我的蓝色瓷罐做了些什么?”
杰克迅速从房间里冲了出去。他必须找到拉文顿。坐在服务台边的小姐冷眼看着他。
“拉文顿先生昨晚就离开了——坐车走的。离开的时候他给你留了字条。”
杰克打开字条。上面的话简短却直奔主题。
亲爱的年轻朋友:
超自然的一天结束了吗?不完全是吧——特别是当你用新的科学语言哄骗的时候。来自费丽丝,她病弱的父亲和我的最亲切的问候。我们十二个小时之前已经出发了,应该足够从容离开了。
---你永远的,
---安布罗斯·拉文顿
---灵魂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