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厄律曼托斯的野猪
[欧律斯透斯安排的第四项任务是活捉厄律曼托斯山的野猪。厄律曼托斯山位于阿卡迪亚,曾是百兽母胎的圣地,也曾是阿尔忒弥斯的住所。这里有一头残暴的野猪,关于它的来历有各种说法,一说一旦城里的百姓触怒天神,天神就会让这头野猪下来糟蹋田地。一说野猪是阿波罗派去杀死阿佛洛狄特的情人阿多尼斯的,因为阿波罗的儿子厄律曼托斯山因偷看阿佛洛狄特洗澡而被神降罪变成瞎子。另有一个流传更为广泛的说法是这头野猪是阿瑞斯变的,因为他嫉妒阿多尼斯,于是变成野猪杀死了他。赫拉克勒斯在完成这项任务之前去求助了师父喀戎,喀戎告诉他把野猪引至积雪中,赫拉克勒斯成功将野猪带给欧律斯透斯,后者吓得躲了起来并命令赫拉克勒斯快把野猪带走,赫拉克勒斯最终把野猪扔进了海里。这次冒险途中还涉及一些故事,虽版本各不相同,但总体来说就是赫拉克勒斯解放了普罗米修斯,从而对日后产生了深远影响。]
为了完成第三件赫拉克勒斯的任务,赫尔克里·波洛来到了瑞士,他觉得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不如借此机会游览一下至今还没去过的几处地方。
他在夏蒙尼度过了舒适的几天,又在蒙特勒消磨了一两天,接着动身前往安德玛特,这是几位朋友高度评价过的地方[夏蒙尼(chamonix)位于法国境内,蒙特勒(montrenx)和安德玛特(andermatl)位于瑞士,都是著名度假地]。
然而安德玛特并没使他感到愉快。它坐落在山谷尽头,被云雾笼罩、冰雪覆盖的山峰围住。波洛莫名感到呼吸困难。
“我可不能待在这里。”赫尔克里·波洛心里想道。这时,他瞥见了登山缆车,决定上去看看。
缆车先上到莱阿温,接着到考鲁谢,最后抵达海拔一万英尺的罗切斯雪山。
波洛无意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心想到莱阿温看看就够了。
可他并没有估计到在人生中影响力巨大的意外因素。缆车开动后,售票员来到波洛面前查票。他查看车票后用一把样子吓人的剪票夹在车票上打了个孔,然后鞠了一躬,把票还给了波洛。与此同时,波洛感觉到有一个纸团跟车票一起被塞进了他的手中。
赫尔克里·波洛扬了扬眉毛,随后不动声色地慢慢展开了纸团。纸上用铅笔匆匆写着:
这副小胡子是不可能认错的!我向您致敬,亲爱的同事。如果您愿意,能不能帮我一个大忙?您一定看过报上登载的沙里一案吧?杀人犯马拉舍有很大可能要在罗切斯雪山跟他的同伙碰面——在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当然整件事也有可能是子虚乌有——不过我们的消息来源很可靠,总会有人多嘴,对不对?所以请您留意一下,我的朋友。请跟在那儿的德鲁埃警督联系。他是个可靠的人,但他没法跟睿智的赫尔克里·波洛相比。一定要抓住马拉舍,我的朋友,这非常重要——还要生擒活捉。他不是人,而是一头疯狂的野猪,一名当今世界最凶险的杀手。我没敢冒险在安德玛特跟您说话,因为担心自己可能一直被人监视。此外,如果您看上去只是个旅客的话,行动起来也更加方便。祝狩猎成功!您的老朋友——勒曼泰。
赫尔克里若有所思地爱抚着自己的唇髭。的确,谁也不会认错赫尔克里·波洛的小胡子。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的确在报上看到过沙里案件的详细报道——巴黎的一位著名出版商被人冷酷地谋杀了。凶手身份业已查清,马拉舍,一个臭名昭著的赛马赌博团伙中的一员。他曾涉嫌多起凶杀案,但这一次他的罪行被彻底证实。他逃跑了,据信已逃离法国,欧洲各国的警察正在联手捉拿他。
现在,据说马拉舍一伙要在罗切斯雪山碰面……
赫尔克里·波洛缓缓地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因为罗切斯雪山海拔在雪线以上[雪线(s n o w l i n e)指冰川、雪山冰雪累积和融化平衡之处,亦即永久性积雪的下限,以海拔高度表示。通常是指高山的某一个常年积雪的高度,因在山下向山上远眺之时,常看到积雪的雪线上下分明,故有雪线之称],山上有一家酒店,位于高悬在山谷之上的一道岩脊上,只能通过缆车与外界连接。酒店每年六月开始营业,但要到七八月才会有大量的游客光顾。进出这里极不方便,一个人如果被追到了那里,就等于落入了陷阱。一伙匪徒居然选择这样一个地点聚会,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但是既然勒曼泰说他的消息来源十分可靠,他很可能是对的。赫尔克里·波洛敬重瑞士警察局的这位警官,认为他是个能干而可靠的人。
一定有什么未知的因素迫使马拉舍选择了这个远离文明世界的约会地点。
赫尔克里·波洛叹了口气。捕捉一个无情的杀人凶手与愉快的假期生活可是格格不入。坐在扶手椅里开动脑筋才更符合他的风格,而不是在山岭之间捕捉一头野猪!
一头野猪——这是勒曼泰用的字眼,这可真是奇怪的巧合……
他喃喃自语道:“难道这就是赫拉克勒斯的第四桩丰功伟绩,厄律曼托斯的野猪?”
他默默地、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同行的乘客。
在他对面,坐着一位美国游客。他的衣服、大衣和手提包的样式,他那主动又友好的态度和陶醉于窗外景色的天真表情,包括他手中的旅游指南都出卖了他,无不暴露出他是个生平第一次来欧洲旅游的美国小地方出来的人。波洛判断,一两分钟之后这人就会开口搭话,他那副急切的渴望表情不会让人弄错。
车厢另一边坐着一位看起来身份不俗的高个子男人,他头发灰白,长着一个大鹰钩鼻子,正在读一本德语书。他的手指灵活稳健,像音乐家或外科医生的手。
再远一点坐着三个同样类型的男人:罗圈腿,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粗野气质。他们正在玩纸牌。再过一会儿,他们可能会邀一个陌生人加入牌局。刚开始,那个陌生人也许会赢,可随后牌运就会逆转。
这三个人本身倒不算太异常,唯一不寻常的是他们出现的地方。
这种人你可能会在去赛马会的火车上或是一艘普通轮船上遇到,可是在一辆几乎空荡荡的缆车上——很不寻常。
车厢里还有一位乘客——一名妇女。她高高的个子,皮肤黝黑,长着一张美丽的面孔——一张曾经表情丰富的脸,眼下却冷若冰霜、面无表情。她谁也不看,一直盯着下方的山谷。
没过多久,正像波洛所料,那个美国人开口了。他说他名叫施瓦兹,这是他第一次到欧洲旅行。他说欧洲的风景简直太棒了。他对西壅古堡印象深刻,但认为巴黎作为一座名城没什么了不起的——过于夸大其词了——他去了女神游乐厅、卢浮宫和巴黎圣母院,发现那些餐馆和咖啡厅里没人会正确地演奏狂热的爵士乐。他认为香榭丽舍大街相当不错,他喜欢那里的喷泉,尤其是被灯光照亮时。
没有人在莱阿温和考鲁谢下车。很明显车厢里的乘客都要去罗切斯雪山。
施瓦兹先生解释了一下自己去那里的原因。他说自己一直希望能到高高的雪山上游览。一万英尺相当不错——他听说在那么高的地方连鸡蛋都煮不熟。
施瓦兹先生以发自真心的天真友好之情力邀车厢那边的那位高个子灰发绅士一起聊天,可是后者只从夹鼻眼镜上方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接着看手上的书。
施瓦兹先生又主动向那位肤色黝黑的女士提议换一下座位——他解释说,坐在这边她可以更好地观赏美景。
也许她听不懂英语,反正不管怎样,她只是摇摇头,脑袋又往大衣的毛皮领子里缩了缩。
施瓦兹先生小声对波洛说:“一个女人独自旅行,没人为她照管行李,真的很不合适。一个女人出门旅行,需要人们多加照应。”
赫尔克里·波洛回想起自己在欧洲大陆遇见的某些美国妇女的情况,表示赞同。
施瓦兹先生叹了口气。他发现这个世界不太友好。他那双棕色的眼睛明白地表露出这一点:彼此之间多一点友好又有什么害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