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克里·波洛沿着一排黑漆漆的棚屋走,一路寻找门牌。这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钟,大多数住户都已进入睡乡,只剩一两个窗口亮着灯光。
他刚到十七号,那扇门就开了,斯托达医生站在门口朝外张望着。
“您真是个好人!”他说道,“上来吧,好吗?”
一道窄小的梯子似的楼梯通往楼上。楼上右首边是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摆满了长沙发、毯子,还有些三角形的银色靠垫和一大堆酒瓶及玻璃杯。
乱成一团,烟头到处都是,还有不少碎玻璃杯。
“哈!”赫尔克里·波洛说道,“亲爱的华生,我推测,这里刚办过一场派对吧!”
“没错,是刚办过一场。”斯托达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道,“但我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派对!”
“这么说,你没参加吗?”
“没有,我到这里来纯粹是干我的本行。”
“出了什么事?”
斯托达说道:“这里归一个叫佩兴丝·葛雷斯的女人所有——佩兴丝·葛雷斯太太。”
“听上去,”波洛说道,“倒是个迷人的老派名字。”
“葛雷斯太太既不迷人,也不老派。她是那种长得还可以的泼辣女人。她结过好几次婚,现在又交了个男朋友,可她怀疑那个人打算甩了她。他们这次派对是从喝酒开始的,以吸毒——准确地说是可卡因——而告终。可卡因那玩意儿,一开始会让你觉得棒极了,一切都变得美好了起来。它让你兴奋,让你觉得自己的能耐增长了一倍。但吸食多了,你就会变得狂躁,产生幻觉,精神错乱。葛雷斯太太跟她的男朋友大吵了一架,那人是个讨厌的家伙,叫浩克。结果,他当场甩了她,她就趴在窗口,用某个蠢货送她的一把崭新的左轮手枪朝他开了一枪。”
赫尔克里·波洛扬了一下眉毛。
“打中了吗?”
“没戏!我得说,子弹射偏了好几码远。她打中了一个沿街翻拣垃圾箱的倒霉的流浪汉,擦伤了他胳膊上的一点皮肉。当然,他大喊大闹了起来。屋里那帮人便赶紧把他硬拽了进来,结果又被他冒出来的血给吓坏了,乱作一团,最后把我找来了。”
“后来呢?”
“我给他包扎好了。伤势也不严重。接着有一两个人跟他商量了一番,最后那人同意收下几张五英镑的钞票,不再提这事。对他来讲倒也合适,可怜的家伙,算得上是突如其来的幸运一击吧。”
“你呢?”
“我还有别的活儿要干。葛雷斯太太当时就歇斯底里大发作,我给她打了点药,把她按到床上去待着。另外还有个姑娘有点不省人事了——她很年轻,我还得照看她。与此同时,其他人都尽快溜走了。”
他停了下来。
“这时,”波洛说道,“你才腾出工夫来思量一下眼前的局面。”
“一点儿没错。”斯托达说道,“如果只是平常的酗酒狂欢,也就到此为止了。可是聚众吸毒就不一样了。”
“你敢肯定你说的情况属实吗?”
“哦,完全肯定,绝对没错。就是可卡因。我在一个漆盒里找到了一些——你知道的,他们是用鼻子吸的。问题是,这玩意儿是从哪儿来的?我记得那天你谈到,如今掀起了一股新的、来势汹涌的吸毒浪潮,吸毒的人数在不断增加。”
赫尔克里·波洛点了点头,说道:“警方会对今晚的这个派对感兴趣的。”
麦克·斯托达怏怏地说道:“就是因为这个……”
波洛突然醒悟过来,颇感兴趣地望着他,问道:“但你……你不太愿意警方介入此事,对吗?”
麦克·斯托达咕哝道:“会牵连无辜……对他们来说,可真够倒霉的。”
“让你这么惦记的人是葛雷斯太太吗?”
“老天,不是!她是个冷酷无情的老油条!”
赫尔克里·波洛轻声说道:“这么说,是另外那个了……那个姑娘?”
斯托达医生说道:“当然,在某种程度上她也有点冷酷。我的意思是,她喜欢装出一副冷酷的样子,可她其实就是太年轻了……只不过是有点野,就是那种小孩子的无知和胡闹罢了。她搅和进这种放荡的生活里,是因为她觉得这很时髦,很新潮什么的。”
波洛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轻声问道:“这个姑娘,你在今晚以前见过她吗?”
麦克·斯托达点了点头。此时的他显得很年轻,也有点困窘。
“在莫顿郡见过,狩猎舞会上。她的父亲是位退休将军……曾经打打杀杀、枪林弹雨。如今是绅士老爷——诸如此类的那一套。他有四个女儿,都有点野……我得说那都是因为有那样一位父亲。她们住的地方是那个郡里最糟的地方——临近兵工厂。他们有大把的钱,但毫无老派的田间生活的感觉——他们是一群有钱人,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四个姑娘还结交了一帮坏蛋。”
赫尔克里·波洛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我来了。你想让我接管这件事?”
“行吗?我觉得应当采取点措施——的确,我承认我希望能尽力避免让希拉·格兰特曝光。”
“我想这倒是可以办到的。我想见见那位年轻女士。”
“跟我来。”
年轻医生领波洛走出了房间。对面的房间里传出一个女人躁动不安的叫喊声。
“医生……看在上帝的分上,医生,我要疯啦。”
斯托达走进那个房间,波洛跟在后面。这是一间凌乱不堪的卧室——香粉撒了一地,到处是些瓶瓶罐罐,衣服随便乱丢。床上躺着一个染着一头金发的女人,脸上是空虚与邪恶的神情。她喊道:“我满身都有小虫子在爬……真的,我发誓真是这样,我快疯啦……看在上帝的分上,给我打一针吧。”
斯托达站在床边,用职业性的温和语气安抚她。
赫尔克里·波洛悄悄走出房间。对面另有一扇门,他打开了房门。
这是一间很小的房间,与之前那间仅有一步之距,这里的陈设也很简单。一个苗条的姑娘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赫尔克里踮起脚走到床边,低头望着那个姑娘。
深色的头发、苍白的长脸庞——还有……对,年轻……非常年轻……
姑娘微微睁开了眼,接着眼睛一下瞪大了。她瞪着眼睛,眼神惊恐。她坐起来,用力晃了晃脑袋,把一头浓密的黑发甩到后面去。她像一匹受到惊吓的小马,身子向后缩了一下,就像只小野兽在面对陌生人喂食时充满怀疑地向后蜷缩。
她开口了——嗓音稚嫩尖细,却很粗鲁。
“你他妈的是什么人?”
“别害怕,小姐。”
“斯托达医生在哪儿?”
就在这时,那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姑娘松了一口气,说道:“哦!你在这儿!这家伙是谁?”
“他是我的朋友,希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姑娘说道:“糟透了,难受极了……我干吗要吸那破玩意儿?”
斯托达冷冷地说道:“我要是你,就再也不那么做了。”
“我……我再也不吸了。”
赫尔克里·波洛问道:“谁给你的?”
她睁大了眼睛,嘴唇抽动了一下,说道:“就放在那里——在聚会上。大家都尝了点儿。一开始倒挺美妙的。”
赫尔克里·波洛轻声问道:“是谁带来的呢?”
她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可能是安东尼——安东尼·浩克吧。可我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
波洛轻声问道:“这是你第一次吸可卡因吗,小姐?”
她点了点头。
“最好让这次成为你的最后一次。”斯托达说道。
“对……我想是应该这样……可那的确挺美妙的。”
“现在听我说,希拉·格兰特。”斯托达说道,“我是一名医生,我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你一旦上了吸毒的贼船,就会陷入难以想象的苦难。我见过一些吸毒的家伙,我了解。毒品会把人毁掉,把身体和灵魂一起毁掉。跟毒品相比,酒都不值一提。现在马上和它一刀两断吧。相信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想想你父亲,他若知道了今天晚上的事会怎么说呢?”
“父亲?”希拉·格兰特的声音提高了,“父亲吗?”她扬声笑起来,“我简直不能想象他脸上的表情!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他会七窍生烟的!”
“这话倒没说错。”斯托达说道。
“医生……医生……” 从那个房间又传来了葛雷斯太太的哀号。
斯托达小声嘟囔着一些不好听的话,走出房间。
希拉·格兰特又盯着波洛,纳闷地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没有参加派对啊。”
“是的,我没参加。我是斯托达医生的一个朋友。”
“那你也是医生吗?看上去不像。”
“我嘛,”波洛说道,他总会把简单的叙述表达得像大戏要开演一样,“我叫赫尔克里·波洛……”
这次自我介绍没失去效果,波洛偶尔会因无情的年轻一代竟然从没听说过他的大名而感到失望。
但是希拉·格兰特显然听说过他。她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她呆呆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