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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幢小品卷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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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读学士免考

弘治十年。考察京官五品以下。掌院侍读学士杨守址疏言。臣与掌詹侍读学士王鏊俱在听考之数。但臣等俱掌印信。俱有鼠属官。进而与吏部会考所属。则将坐于堂上。退而听考于吏部。则当候于阶下。一人之身。顷刻异状。观视不雅。况我朝列圣。于学士之官。特加优异。如庆成侍宴。坐于四品官之上。视学与三品以上官。坐彝伦堂内。今四品官不属考察。而学士与属官一概听考。其于事体。亦甚不便。且学士所职乃讲读撰述之事。非有钱谷、刑狱、簿书之责。其称职与否。圣鉴昭然。若非其人。自甘赐黜。又有不待于考察者。伏望断自宸衷。循用旧例。特假优礼。示崇重儒臣之意。从之。

弘治十七年。翰林学士刘机奏。臣虽叨任学士。掌印职衔。不过五品。亦在考察数内。乞敕部院。先将臣履历逐一考核。应否罢斥。奏请圣裁。果不系应斥之数。方令臣会同各衙门从公考察。允行。于是学士江澜等又奏。学士所职乃讲读、撰述之事。非钱谷、簿书、必待稽考而后见。况臣等历事先朝。供奉皇上。前后已二十七年。其称职与否。圣明洞鉴久矣。若有不称。惟陛下显赐罢黜。有不待于考察者。伏望念累朝之典。及往年免考之例。特赐宽假。以示荣遇。从之。

合二事观之。由前则讲读学士掌印之故也。由后则学士掌印。与学士自叙荣遇。申明前说也。此免考之始。而近日所刊词林典故。止述免考。不推本来历。又止称学士。不及讲读学士。殊欠详备。今并其官。皆为尚书、侍郎、詹事、少詹所兼。而本院废不复设。间或设于南京。掌院止侍读学士。岂难其人。抑靳其官而惜之耶。皆不可晓。

学士开棍。盖国初学士。原正三品。后虽改为正五品。而体貌崇重如故。就杨公之疏可见。五品以下。过部考察。始于弘治年间。持疏陈免。亦是申明祖宗旧制。非因免考。始开棍也。故讲读学士不得开棍。

又五品不逊一句乃各衙门所以嘲词林者。亦收入为佳话。独邓定宇先生见而哂之。

东宫官

东宫官如庶子而下。国初俱大臣兼领。修撰黎淳等。九年考满。值英宗实录进呈。以纂修俱升庶子谕德等官。淳上言。旧制无专领者。乞以大臣兼之。臣等仍翰林之职。不许。

院中老柳

杨晋庵守随。掌翰林院。称院之后堂有巨柳数章。参天蔽日。民之输廪米者欲暴于庭。患柳阴之翳之也。请伐其最巨者。公不许。作伐老柳赋示意。今院后柳。不知何如。亦不闻贮廪米。想米归户部。而柳皆非其故矣。

瀛洲亭

院后堂东南角有瀛洲亭。环以池。池去玉河可百余丈。掌院学士曾植斋朝节欲沟河水注之。畚锸已具。时余在史馆科深。谬称为长。已注籍求省母。学士亟来迓。不得已乘肩舆往。学士迎笑曰。老史官当为主。乃尔推托耶。时督工者为余同年主事应云冥朝卿。学士门生也。与诸公相顾未及言。余曰。得注水甚妙。然须测地势高下如何。测之。池高于河数丈。学士召匠诘问曰。汝言河高于池。可凿。今何悖也。匠不能应。余曰。彼只欲从事。支钱粮耳。安惜其它。故非亲验不能决。学士大笑而止。乃别为沟。汲井水以灌。

二大节

童承叙。字大章。号内方。官左庶子。有高才。好谑浪。喜说相。谈死生之理。自谓体太魁硕。当不寿。以志属其同年王思斋(□与)。果先二十年卒。王不及志。后王召为户部侍郎。因它文字及之。感慨。且述公二大节云。不附石亨求官。挽之终不去。一朝士辱石氏党。既力为解。后上怒索其人。终不妄指。逭己罪。当时称羡。而世无传焉。嗟乎。士君子隐德美行。自尽于暝暝中者多矣。

稀鬓中允

陆文裕公以詹事推少宗伯。同郡孙文简公以少詹事副之。世庙独用文简。尝称文简稀鬓中允。盖属意久矣。文裕竟卒于位。赠少宗伯。文简以太子少保、大宗伯、致仕。赠太子太保。公少颖敏。有人以红烛令作破。应声曰。色如朝霞。光同夜月。在词林。沉默敦笃。即张桂气焰。不忍倾。居乡存厚道。不忘故旧。子克弘。号雪居。以乃祖为延平知府。号雪岑。所以志也。有高行。善大书及画。人皆宝惜之。可谓能世美矣。

谈兵荐起

秦鸣夏。字子亨。号白厓。嘉靖壬辰进士。癸卯以右中允。主北试。中翟阁老二子。众议藉藉。次年二子登第。乃稍安。寻事发削籍。并及乡试事。逮秦下狱。闲住。会倭寇。所建白中肯綮。当道荐起为兵部主事。至徐州。疽发背卒。年仅五十。秦魁伟。长髯。隆准。白皙。望之若神。而止于此。命也。

留馆职

万历丁丑。会元冯具区梦祯。以庶吉士告归。既满。入京。时浙中庶常凡四人。沈自邠、陆可教、杨德政、皆已留馆。故事。一省未有尽留者。冯当补别署。其座师蒲州张阁学凤盘忧之。盖张方恣睢。其子居二甲。冯遇之。初无加礼。张怒言于父曰。彼特恃元。决留馆故尔。因尽留三人。将以抑冯。并示诸词臣意旨也。蒲州计无所出。命冯且驻郊外。俟江陵有家庆。过拜。恭甚。而微作邑邑状。江陵欢问故。且曰。有心事所不足耶。蒲州蹙额曰。为冯子馆事。江陵怜之曰。是会元。还它编修。蒲州悦。饮尽欢方出。次日。入朝补馆职。此与于文定公笔麈所述。陆平泉先生留馆。亦藉座主张龙湖之力。颇相似。要之。分宜虽贪。江陵虽愎。决不令会元既入馆。复为它官。彼视一编修。只是本等官。世蕃索松绫之说。亦未必真。渠眼孔尽大。罕希穷措大一丝。龙湖具银币之说尤赘。林既留。安用此。且不用于先。而今乃作谢仪耶。

馆长

庶吉士推一人年长者为馆长。总挈诸务。人多匿年避之。世庙时。癸丑。马干庵自强。年在数人下。独不避。遂领长约。后卒拜相。

馆选取二十八人。相传谓上应列宿。然成祖取有定数。而周文襄以年少。愿入馆读书。成祖许之。则其说似不足据。盖宋端拱初已有此举。以慎滥取。亦二十八人。今以选数符合。遂附会之耳。端拱中第十九名为古成之。字亚奭。广之增城人。广举进士。自古始。梁灏及第之年。次即成之。有张贺、刘师道者。嫉广南人右己。夜召饮。置暗药焉。比胪传。成之不能应。太宗怒。扶出。再举登第。与选。上闻前事。欲置二人于法。成之申救。谢无有。上甚重之。张咏深奇其才。辟知绵州。长于文章政事。雅意丘壑。后遇异人韩泳。邀以僊术。谢曰。方为亲仕。非所愿也。卒于官。或曰。终以僊去。

改翰林

大臣子弟为科道者。例应回避。得改翰林。嘉靖中。御史胡效臣以父琏任都御史。当改。御批曰。改授翰林。乃近年阴厚私弊。准别衙门用着。

南翰林

南院在东长安门外。列宗人府上。太祖右文之意可见。岁久塌坏。名为衙舍。木石俱尽。己亥年。余以使事过南中。密往观之。荒地亩许而已。刘云居曰宁起掌篆。请于工部。得百金。又节公费。佐之修葺。略备。乙巳。余以司业至。刘换祭酒矣。旧规。本院缺官印。必属司业。院中月剩银四两一钱入橐。余受署十八月。悉以了余工。并换大门、梁柱。栽庭中松柏。置柜买书。检斋中书籍重复者实之。云居亦助足二十一史。皆注公簿。列二大屏。明刻数目于上。无得私移私借。又诫后来。凡司业署事。都照此例。别衙门来署则否。朱密所以光禄少卿至。见而怒曰。偏司业能。别官不能亦辞之。复发考亭诸刻充其中。此真同心。而院役桑松老矣。每叹息曰。纔成衙门。余既被废。追思景象。深犯喜事二字之戒。今不知何如。梦寐及之。觉而失笑。且自嘲也。

名帖

词林写名帖。用大字。各衙门尤而效之。几与亚卿等。余乙卯年三月。过故鄣姚氏。乃大京兆画溪公之孙。出公座主王槐野先生单名帖。称友生字。仅蝇头细书。是年甲辰。会元瞿文懿。画溪同年也。亦有单帖。称年侍生。字与王先生等。次年借书于里中董遐周。一旧帙中。有阮函峯名单帖。字亦如之。而画较细。阮是时不知何官。称曰年侍生。名下有一等字。上写早临二字。居中。速字在右。想同门之邀帖也。盖凡事之朴而谨如此。今滔滔不可复返。稍损之。且以为失体矣。

大名

御史与主事平行。文移谓之手本。御史署名颇大。王伟时为职方郎中。口占贻之云。诸葛大名垂宇宙。今人名大欲如何。虽于事体无妨碍。只恐文房费墨多。有士子代答云。诸葛大名垂宇宙。我今名大亦从先。百凡事体皆如此。费墨文房不用钱。伟寻升兵部侍郎。客往贺曰。大名属公矣。伟又占曰。诸葛大名非用墨。清高二字肃千秋。于今一纸胡涂帐。满面松烟不识羞。众相传为笑。其习稍改。

坊局严重

词林官至坊局。体严重。稍暇即发单帖邀馆中新进者。或以地。或以科。多至十。余人聚集。设榼深谈。因得其人之学问才情短长处。合则称知己。日后连翩为公辅。最高者不难屈己下之。劣者亦因识别以渐改用。故新进史官。多策励。不敢放荡。虑其卒然来邀也。至今词林中有前辈请后辈。后辈不请前辈之说。以后此风渐微。便涣散。极于相倾相贼而后止。

或曰。必若此言。其互相党比而后可乎。曰。非也。张文僖固已行之矣。有大不可。乃上疏直言。与天下共之。有何不可。

词林初授官。有七科以上。旁坐避马之说。如余己丑科。遇辛未前辈。则执此礼。后丁酉年补官。又有避讲读学士之说。余懵懵皆遵行。后官南中。闻同年焦弱侯。前过家邓定宇先生为司成。先生辛未科。焦执旧礼。先生固辞曰。即如俗礼所云。曰七科以上。盖八科也。奈何仍讹至此。遂得改正。后阅陆文简传。文简辛丑庶吉士。徐文贞癸未及第。已正位宗伯。仍讲钧礼。则不但七科不论。并官品原不拘拘。盖先辈之从雅道如此。

翰林前辈

翰林最重前辈。张太岳丁未进士。陆平泉第辛丑。盖前两科矣。太岳柄国。位少师。起平泉大宗伯。从人望也。而欲其速去。设燕数数。令人刷鬓发。又数更新衣。若曰。修汝皮毛。行当换改云尔。后虚传有旨。令礼卿捧接。平泉即趋入。无有。乃亟请归。善始善终矣。

升转

旧制。编修九年升侍讲。检讨九年升修撰。既升侍讲、修撰矣。与状元径授修撰者又皆九年方升中允。盖原五品衙门。重之。不轻授也。成化二年。童缘以修撰升谕德。因同官王献。以将秩满。谋于大学士李贤。欲为己地。故有是命。后遂为例。至弘治中改正。必二十六七年。方升五品。杨文襄召对录可考。隆庆中。申文定修撰满九年止升中允。又一年晋谕德。未几。穆庙登极。讲官皆叙升。有十七年大拜者。因丙辰、己未、壬戌、三科。不馆选。缺人。且值龙飞之会也。

凡升迁。龙头僭前科之半。外转。让后科之半。自隆庆戊辰后。局稍稍变。然龙头犹如故。而外转流落益多。如戊辰李翼轩。才名冠世。历藩、臬、几四十年。仅转南太仆卿。而言官攻之。又词林考察谪官。见后考察。即与补官。牵复仍入坊局。焦弱侯补后。一推南司业。未奉旨。即被人言。弱侯岂便不堪此官耶。至王损之列考察凡十三年方补官。再迁又止。升参议。旧规。外者不谪。谪者不外。以一人兼之。吾党之穷乃一至于此。

己丑馆选

是科。三鼎甲外选者二十二人。中间才士甚多。留者十二人。惟余最薄劣。俯仰三十年间。初十年聚京师。济济皆有公辅之望。自己亥年一散。便分陵谷。刘云居自宁。得少宰。已不及见。蒋恬庵孟育殁南少宰。庄冲虚天合、黄慎轩辉。得少詹。傅商盘新德得太常卿。署国子监。周砺斋如砥得祭酒。冯源明有经得庶子。区海目大相。以中允改南。王损之肯堂。检讨考察。今皆作古人。董思白其昌。外转。浮沉闽楚藩臬。余与林兼宇尧俞。皆祭酒被废。三人仅得不死。授科道者。惟包大瀛见捷至少宰。冯少墟从吾、顾海阳际明。家居无恙。而鼎甲焦弱侯竑。一摈不复收。陶石篑望龄。亦止祭酒。吴曙谷道南虽大拜。有所阨。旋以忧去。从来馆中之否。未有甚于此者。而先一科为丙戌。合鼎甲无大拜。有五亚卿。皆在事久。又皆典会试。差以此胜。

焦弱侯。率直认真。元子初出阁。定讲官六人。癸未则郭明龙。丙戌唐抑所、袁玉蟠、萧玄圃、全玄洲。己丑则弱侯。太仓相公迎谓曰。此重任。我辈先年少着精神。故到今扞格乃尔。诸公看元子资向如何。择其近而易晓者。动一书进览方佳。无何。相公去国。诸公不复措意。惟弱侯三上、三多、三不惑。纂养正图说一册。郭闻之。不平曰。当众为之。奈何独出一手。真谓我辈不学耶。且此书进后。傥发讲。将遂与古书并讲。抑出汝之手。令我辈代讲。谁则甘之。其说甚正。弱侯亦寝不复理。后其子携归。刻于南中。送之寓所。正在案而珰陈矩适至。取去数部。达御览。诸老大恚。谓由它涂进。图大拜。事不可解矣。

吕新吾司寇廉察山西。纂闺范一书。弱侯以使事至。吕索序刊行。弱侯亦取数部入京。皇贵妃郑之侄曰国泰者。见之。乞取添入后妃一门。而贵妃与焉。众大哗。谓郑氏著书。弱侯交结为序。将有他志。疑忌者又借此下手。至今其说尚盛。不独败官。将欲啖肉。文之不可轻如此。

弱侯以此谪官。绝无几微怨色。对客亦不复谭及。惟与余善。细问之。乃述此。且戒余曰。惟认真故及。切无然。余曰。不认真。乃认假耶。然养正图。一人独纂。不商之众。毕竟自家有不是处。

黄慎轩心口爽快。其同省范凝宇醇敬。先二科入馆。而年差减。且其弟乡试同年也。黄以小范呼之。用文正故事示重。亦以为戏。范大不怿。遂有违言。黄好佛。茹斋持颂。若老僧。当道颇不谓然。因别事票旨。有熏修当入深山之语。又因推祭酒。嗾言官劾之。黄遂注籍。俄一日。僧万余人来造。自宣武门至寓所。可三里。肩顶相接。皆曰。黄公所招。黄实不知也。久之始散。黄知所自来。亟归不出。而达和尚之狱起。意欲因达连黄。而达故黄所不喜也。遂得免。

王损之。强直自遂。诸生时。文名藉甚。且鼎族。与申、王两相国世为通家。两家子弟严事之。一语不合便悻悻出门去。两相国每每优容。素善医。时延入。不免绸缪。而绝不与事。谈人短长。饶豫章主事疏上。与杖。众喧传王相国盛怒。损之在傍。从臾重处。忌者又加粉饰。牢不可破。壬癸间。申公归田。王公复出。将抵国门。恐其为援。遂罗入考功法。余在南中。问损之当日事情。怅然曰。戊子十一月至京。见王氏父子一次。夜酌谈文。寻入西山习静。至明年二月初五。抵宿试院。前科场纷纭。何人上本。何人得罪。毕试后始得其详。而饶疏在正月。并不知其影响也。

余去国十八年。去南京亦十一年。收入拾遗中。所列事款。梦想不及。救出陈座师之长子。心血几枯。力辨陈太守之不贪。神明可鉴。皆粉饰作为罪案。坦然甘之。更因此得脱丙丁之阨。 【 见普陀一则。】 实为大幸。老闲无事。偶有所得。稍述于后。

朱修仲舍人有五计之说。余亦作五计配之。十岁为儿童。依依父母。嬉嬉饱暖。无虑无营。忘得忘失。其名曰僊计。二十以还。坚强自用。舞蹈欲前。视青紫如拾芥。鹜声名若逐膻。其名曰贾计。三十至四十。利欲熏心。趋避着念。官欲高。门欲大。子孙欲多。奴仆欲众。其名曰丐计。五十之年。嗜好渐减。经变已多。仆起于争鬬之场。亨塞于崄巇之境。得意尚有强阳。失意遂成枯木。其名曰囚计。过此以往。聪明既衰。齿发非故。子弟?卿。方有后手。期颐未艾。愿为婴儿。其名曰尸计。嗟乎。如舍人之言。肯作老计死计。贤于人远矣。于今已六十。前二计自所不免。后三计颇觉夷然。今后日损。毋以老子作行尸也。

渊材生平所恨者五事。一恨鲥鱼多骨。二恨金橘多酸。三恨苇菜性冷。四恨海棠无香。五恨曾子固不能作诗。余亦有五恨。一恨河豚有毒。二恨建兰难栽。三恨樱桃性热。四恨末利香浓。五恨三谢、李、杜诸公多不能文。

有程姓者。善数学。持某师某友书至。余曰。莫谈。且吃饭去。其人愕然。余曰。我拙人也。秀才时。并不灼龟起课。何则。得佳兆未必佳。得凶兆未必凶。且穷儒何处着力。又如本佳而得凶兆。豫先愁这几日。本凶而得佳兆。日后失望。烦恼更甚。所以一味听命。其人默然。临别。求书为荐。余曰。生平寡交。只此一师一友。书已先到。默然而去。

惟以退为乐。乃能进退两忘。惟以死为安。乃能死生一致。尹师鲁、郑夷甫之事未可轻议也。

人有恩于我。自当铭心。传之世世。不可忘报。一切仇怨。不但自家当忘。亦不可示子孙留笔札。何则。子孙不肖。方且流落。自救不暇。如其贤也。亦不报仇。一怀报心。便动杀机。是种之祸而贻之毒。齐桓公之覆辙也。至笔札刊行。尤可笑。有何佳事。而使后人据为话柄。或悼或酝。甚以为耻。即其事果实。先输三分矣。

讲闲话可以远口舌。读闲书可以文寂寥。此老废人上上补药。少年学此则败矣。

夜坐久之。忽见灯尖散为二。奇之。是夕。烹茶甚清。又不欲寐。夜过半。灯尖忽散而三。度是时且三鼓矣。久之忽散而四。鸡鸣。遂废寝待之。久久忽散而五。鸡三号矣。其时为三月十七日。岂是应五更之数耶。非耶。

择祸莫如轻。古今人能言之。未有能行者。余下一转语曰。择福莫若轻。夫福之为祸根也明矣。可不兢兢审所择乎。

生平好游。有三快事。己亥重九。太和登绝顶。风净无纤云。下视汉江。如一银线。庚子三月。上太山看日出。早起。见山顶之东。红光四射。意谓已出。亟赴之。尚未也。亦风净无纤云。但见光发处如金丝一抹。中晃两角。稍微。围天之半。丝下有青黑晕数丈。晕之下则纯黑不可辨。此数丈者乃海水。纯黑者土也。坐移时。日露一点。如豆色。胜镕金。渐勾。渐半。渐圆。圆时。日观顶阑。有影正相对。山尖尚黑。渐升。尖白。其下尚黑。僧云。山趾鸡三号矣。或言。看有许多奇怪。疑是眼花非实。辛丑中秋。石梁赏月。山与树俱作白玉色。泉飞如白玉屑。其声如雷。月垂落而朝霞动。白玉忽作黄金色。羣鹤蔽空旋绕。钟声四合。万山皆应。一鹿自桥左突过。众皆惊走。余奋起逐之。将及。鹿跃上峻壁。回顾作声。沿涧而去。则天明矣。

太和山仰看星辰亦如常。登泰山较大一倍。论山势。太和更高。不止一倍。地势亦如之。何星之大小迥异乃尔。征北记言。大军四十万。分五哨出塞。文皇至某岭。指侍臣曰。到此。北斗反南矣。而陈侃使琉球记谓仰视星辰。亦如在中国一般。大约文皇出塞北。不过三四千里。而琉球东南海面不啻数十万里。何星远近乃尔。有自日本来者。言在彼中看。亦只如中国一般。日本在琉球东南又不啻几万里。此皆事之不可解者。

近来士大夫称善游者莫如临海王公士性。公字恒叔。万历甲戌进士。五岳俱徧。皆有记。瑰丽可诵。性既好游。而天又助之。宦迹半天下。云、贵、广西、四川、皆徧。此四省。非五岳所丽。而山水尤奇。不亲履不鬯。不宦游。亦不能履也。公以行人给事中至藩、臬。后老炼丹。家贫。盖敬所先生之侄也。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此句妙绝。妙绝。然庸人扰之。犹可。才智者扰之。祸不可言。虽总归于庸。而祸之大小。必有别矣。

有谭理之书。有纪事之书。有方内外洸洋之书。今人纂述多出事门。而诸书并采。且又刊行。失其肯綮矣。

巧言令色足恭。佞人也。匿怨而友其人。险人也。佞必险。险必佞。实一人也。

自己杜门。嫌人出路。自己绝滴。怪人添杯。自己吃素。恼人用荤。自己谢事。恶人居闲。自己清廉。骂人贪浊。只是胸中欠大。

人必一钱不入方是清。立锥无所方是贫。我辈有屋、有田。每每受人书帕。岂可言清、言贫。只是不饶裕。不龌龊而已。若侈然自命。而曰我云云。彼云云。宜其招怨而翘祸也。

古人只说三不惑。不及气字。何居。要见此字难去。去了又做不得英雄。直养之则为浩然之气。

我怨人。人未有不知者。若彼不怨。则彼厚我薄矣。我算人。人未有不知者。若彼不算。则彼逸我劳矣。曰怨。心便不快。曰算。心便不闲。将一点灵台。扰扰役役。反出人下。噫。拙不已甚乎。

君子道其常。此论理耳。若论时势。当道其变。如忠孝。常也。变而为簒杀。清宁。常也。变而为毁裂。皆当想到。不及焉则浅。过焉则葸。恰好则妙人。

或曰。圣人能尽鬼神之情状。看今来人情。又有出于鬼魅之上。即圣人。如何识得。余曰。易之鬼神。造化之体段也。今之鬼魅。乃造化中一点乖气也。甚浅。甚拙。本色人看之。如爝火。如死菌。不足道。何况圣人。

收佛之实以文儒。倒儒之体以佐佛。此皆高明人作用。

一友云。某书。某书。都是说谎。余曰。天地间。奇奇怪怪事。何所不有。随人说谎。未足写其万一。姑听之。不必论有无也。

未有爱人而不自爱者。此人心也。未有害人而不自害者。此天理也。

柳玭谓文学德行为根株。正直刚毅为柯叶。有根无叶。或可俟时。有叶无根。雨露所不能活也。其言是矣。然无根而有叶。此色厉内荏之小人。其得称正直刚毅乎。至谓孝慈友弟。忠信笃行。乃食之酰酱。不可一日无。则真根本矣。

今人行善事都要望报。甚至有千善报千。万善报万之说。颛为村婆野老而设。读书人要晓得。只去做自家事。行善乃本等。非以责报。救蚁还带。此两人直是陡见。突发此心。如孟子所云。赤子入井之云。两人若起报心。神明不报之矣。 【 有心为善。不足为善。古人已言之矣。】

余自甲申至己丑。五年。因穵耳生底。遂聋。置不复治。时方联第。对尊长同侪。唯唯而已。人皆笑之。其秋忽大开如故。不治之效如此。

人到气力竭尽时。即贲育。只得放下。未尽放下者为豪杰。未起而消镕者为圣贤。

自来士大夫中有居乡贪暴而居官反铮铮自励者。盖立名进取之心胜。所欲有甚于此故也。亦有居官贪暴而居乡又循循相安者。盖保家远祸之心胜。所恶有甚于此故也。二种人甚多。然不犹愈于出处作恶。为世间一大蠹者乎。

小人失势。而其力犹能鼓党动众。攻害君子。使君子不敢开口。此亡国之小人。而失势者。天也。国之不即亡。亦天也。君子得时。而其力不能拔茅连茹。慑伏小人。使小人反得生心。此误国之君子。而得势者。幸也。国之终于误。非不幸也。

凡事。君子能放下。小人则否。大小人亦能放下。小小人则否。

韩魏公只是有福。此句最妙。故曰。无福之人。不可与共功名。

韩侂冑亦有好处。弛道学之禁。崇鄂王之封。其当国。初诚失策。后亦凶终。然终不失为魏公之后。

章元礼谓宋朝讲明道学。国朝受用。此语极有见解。却得太祖尊崇。固是天纵圣人。当日宋刘诸君子之功不少。

攻讲学者莫甚于宋季。至有窜逐流离者。然止科以伪之一字。犹可言也。近乃訾以牟利。利之涂甚多。以学牟之。无乃大拙。若谓可兼。则廉隅龌龊。势不同涂。如何说得上。不过心度、心想。谓当然。人之愈趋愈下如此。

圣人语录是行的。说的。门人记的。贤人则悟得的。命词的。门人修饰的。下此则摹仿的。安排的。门人附丽的。又有一等人。绝不知学。窥文苑之半斑。染三教之余唾。亦晓晓为此。是尚口的。改头换面的。其徒赞颂夸张的。古有僭经。此则僭语。盍亦自反而思之。

读书不求甚解。此语如何。曰。静中看书。大意了然。惟有一等人。穿凿求解。反致背戾。可笑。故曰。解是不解。不解是解。

疾之已甚。乱也。难道是容他。作养他。小小怪他。此处理会。不可说尽。有必不传之书。何劳辟他。有必传之书。又何苦辟他。

翻刻古书甚害事。刻一番。错一番。必后者为是。则必以前者为非。

我辈居林下。不是至人。莫作悬空齐得丧语。直是向闭门扫轨中寻出许多滋味。看世上人纷纷迭迭。到老不休。真是可怜。心下便干干净净。

做官只有两件。为国家干事。为自己营私。二者俱做不得。真极痴极蠢人。反而思之。自是明白。不要说着造化二字。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此是何等语。又是何等意思。人却引以自命。袭此口吻。长了浮薄。岂当日立言之意。

以石激水。水更清。以雪压山。山愈净。以火炼金。金益精。寻常体帖于激处、压处、炼处。不要胡乱讨个镇心丸药。如达子、倭子杀来。力与之抗。中国人定狠于夷狄。方寸灵明定胜于外感也。

不道人短。便不说己长。若说己长。必道人短。

宋朝人物。充李若水之才。可以为张乖崖。充张乖崖之才。可以为管、葛、韩、范、富、欧。只到得这地位。其分量然也。

吕申公用韩、富、范。可谓曲当其才。议者谓其挟仇用间。何居。

虎豹、鳄鱼。擒而杀之。易耳。为文驱得去。方难。

人都愿儿孙聪明。读书取科第富贵。予谓如许儿孙诚佳。但富贵行其恶。斲伐元气。根必立枯。即做好人。行善事。亦发泄秀气。今年花茂。来年无花。不若平平一顶头巾。为乡党自好之士。乃可久。上策也。

世谓竹有节而啬华。梅有花而啬叶。松有叶而啬香。惟兰兼之。其说未尽。竹无华。故中虚而挺。不然。是君子。乃插鬓画眉也。梅无叶。故枝疎而老。不然。是野叟。乃锦衣博带也。松啬香。故干霄而苍。不然。是伟丈夫。乃熏肌膏发也。兰草本无枝干。与三友另论。

余丁酉。病几死。病中常觉此身立万峯顶上。两下俱深壑。或卧危堤上。两下俱大海。要见生死关头。只在此处。

病中必有悔悟处。病起莫教忘了。

与一友谭五福六极。戏言。今之君子。特不恶耳。每犯六极之五。小人所欠。特攸好德一件耳。多备五福之四。友人云。居四之中。又须改考终命为做僊人。方快。此是一说。然君子独无是心乎。要知考终即是僊。但不必去求。故老年人只以保啬为主。沉沉过日。即不必富。而四福可以稳取。决非小人所能及。

近日一名公。学问只有三件。曰。贫可使富。贱可使贵。夭可使寿。甚以为疑。一日悟云。贫可富。烧炼也。贱可贵。钻刺也。夭可寿。采战也。此语太峻。却可障邪。

妙语

吕仲木曰。行藏犹饥饱。吾自知之。吾自策之。如以吾腹而度他人之心。是既饱而强饭。此语最妙。然自身上事推之。件件皆然。不独行藏大段而已。

范伯达被召。问于藉溪。藉溪久不应。再三扣之。藉溪云。凡学者治继述。商量义理。可以问人。至出处二字。不可与人商量也。

滇人冯腾海。名云龙。以子文卿贵。封御史。尝曰。枯体变为荣体。荣体即是枯体。缕体变为丝体。丝体故是缕体。有味。有味。

方扬。歙县人。龙庆辛未进士。志行端方。尝语人曰。善。阳也。而为善宜阴。此人身上真水也。

齐武帝评杜僧明云。矜其功。不收其拙。收字最妙。凡拙者收得好。尽自可观。且有滋味。不收则害。乃痴拙也。

良法

悬钱屋梁。日用一块。此贾耘老、韩忠献之法。东坡效之。此后张无垢诸君子为之甚多。真良法也。

韩非子言。为土木人。耳鼻欲大。口目欲小。盖耳鼻大。可裁削。口目小。可开凿。此可为建置处事者之法。

好事难干

义田本是好事。宜兴徐文靖行之。至请于朝。垂永久。而其后不免于争。见震泽长语。常熟严文靖亦有此举。争又如之。其子中翰治计户。以田价偿之。乃得息。世间事皆如此。为善者实难。余少年。慨然慕立义举。今老废。不能干尺寸。要之。干亦终归画饼。口实而已。

言不可行

繄闾先生贺钦。辽东人。清操绝俗。讲学宗陈白沙。师事之甚确。乃国朝有数人物。陈言时务疏。欲革东岳玄武行宫。教坊司除娼优杂戏。恐亦难行。但为之节制可也。先生子士诰。性通敏。博极羣书。陈白沙一见。称之曰。老眼识凤雏。弘治壬子乡举。抱道自娱。不赴春选。都御史张文锦荐召。首陈十二事。不报。辞疾归。先生可谓有后矣。张文定献十策。其三封建。岂不迂阔。断分财。以甲家入乙舍。乙家入甲舍。于今也行不得。

寇莱公欲斩李继迁之母。真是没学问。

卷帘审视

吕端锁王继恩抗李后。立真宗。大事真不胡涂。真宗既立。垂帘引见羣臣。端平立不拜。卷帘审视。然后降阶。率羣臣拜贺。此时帝座上。若非真宗。将如何。必死之矣。

人心异

文潞公荐唐子方为盛德。在今日则为套子。张乖崖诮寇莱公为良规。在今日则为恶口。王沂公除丁晋公为妙手。在今日则为憸计。韩魏公瞒富郑公为独断。在今日则为擅权。匪独时异。亦其人其心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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