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想起爱尔兰,每要连带想到这个老大民族七百年来继续不断地努力于民族解放的斗争,尤其是在已往的两个世纪里,这部斗争史是用殷红热血写成的,是无数战士粉身碎骨造成的!这斗争现在还未完成,虽则是离了一个旧的阶段,踏上了一个新的阶段;他们仍在英勇地继续努力于民族解放的斗争。我们不幸生在受帝国主义践踏的中国的人们,对他们不禁汹涌着同情,兴奋和惭愧的情绪。记者此次便怀着这样的情绪,到爱尔兰去了一趟。
在伦敦有位新交的好友张似旅君本来也想到爱尔兰去看看,听见记者有意去旅行,便约着同去。他由伦敦径抵利物浦,于十二月一日夜里十点钟同由该处乘轮渡爱尔兰海(irish
sea),轮船虽小,但是有吸烟室,有大餐间,设备还算完整;房间很小,上下两榻外,有一冷热自来水白瓷脸盆,两人一室,记者和张君便住在一个房间里。我们先在大餐间里买了一壶茶,谈到十一点钟后就寝,第二天晨八时到爱尔兰的首都都伯林(dublin)。我们在都伯林虽仅仅耽搁了四个整天,但可算是尽量地利用着;一部分时间观览有历史意味的胜迹,一部分时间和几家报馆的主笔及各政党的主要人物谈话,最后还去访问了爱尔兰自由邦(irish
free state)总统凡勒拉(eamon de valera)。
张君真是一个很难得的旅伴,因为他兴致非常的好,一点不怕麻烦,有一家报馆的主笔,我们一同去访了四次才看到,他都是欣欣然没有一个字的怨声。尤其是寻访各政党中人谈话的麻烦,像在我们到时正在受政府搜查的法西斯党的机关,跑了好几处才寻到,寻到了,据说已移到某秘密处所,由该机关用汽车把我们两个人载着弯了许多圈子,才到了他们的秘密处所,我们两人相视而笑,因为无缘无故大揩他们的油。又如寻访共产党的机关,东查西问,到贫民窟里钻了许久,居然也寻到了。张君不但不觉得我讨厌,而且依他也非达到目的不肯甘休;这位朋友的不怕麻烦,不畏艰难的精神,尤其是他的那种欣欣然对付当前阻碍的态度,实在使我十分地佩服他,敬重他。
在都伯林所见的马路的平坦,交通的便利,乃至男男女女的形貌,在表面上简直分不出他们和英国人有什么截然的差异,但是一方面却是压迫的民族,一方面却是被压迫的民族;一方面一定要拉在大英帝国里面,一方面却要千方百计地造成完全独立的共和国。记者此次所要调查的,是他们所受的压迫已减至何种程度,和他们要获得完全自由平等的前途趋势怎样。爱尔兰有两千万亩膏腴之地,气候又宜于农业,英国统治阶级对爱尔兰的传统关系,最主要的便在剥削爱尔兰的农业富源。爱尔兰被侵略后,土地被没收,妇女孩童整批地被卖到西印度群岛去,英国人打死爱尔兰人在法律上是无须偿命的!当时那样惨苦的情形,这是读历史的人都知道的。但是爱尔兰人继续不断地反抗,前赴后继地斗争,英国真好像吞下了一枚炸弹,终不得高枕而卧。
最后经一九一六年的革命战争及以后的混战游击,终于一九二一年的《英爱条约》,产生所谓爱尔兰自由邦,有自己的国会,处理内政,行政首领对国会负责,但同时却有个总督代表英皇,而国会议员又须宣誓尽忠英皇。可是据说现在这位代表英皇的总督,实际上已没有人睬他,照例应呈他核准的律令也不送给他看,议员宣誓尽忠英皇的把戏也不照办了。这样说来,爱尔兰在实际上是否已经完全独立?现在他们所争的什么共和国,是否不过在名义上的问题呢?记者把这个问题提出问过好几个他们的报馆主笔(也问过凡勒拉,他的回答见下节),他们竟都承认是的。其实我们如作较深刻的研究,便知道不尽然。爱尔兰的海军根据地迄今仍在英国的掌握中,这是军事上很显然的事实。再就爱尔兰最重要的一个经济问题(土地问题)而论,英政府为和缓爱尔兰农民参加革命起见,特于一八八五年,一八九一年,一八九六年,及一九〇二年,屡颁布所谓《购地律》
(land purchase
act),准由政府发行公债借给农民购地,惟购地的农民须每按年偿还本利若干,称为“年金”(annuity)。这样一来,至多不过把献给地主的佃租,改献到资本家手里去,而在半饿状态中过活的农民,还是依然故我!在一九三二年,爱尔兰农民进贡给英国的这样“年金”仍有三百万金镑之巨。英国统治阶级(主要的当然是资产阶级)现在仍藉着“土地年金”和用进步的工业品(英国的)与落后的农业品(爱尔兰的)的交换,由此尽量剥削爱尔兰的农民。英国的资本主义尽量发展英国的生产,同时并尽量吸吮爱尔兰农民的膏血,使爱尔兰的工业永续地落后。此外爱尔兰的银行制度,完全和英国的发生连带关系。一方面爱尔兰的资产阶级将剥削所得,投资于英帝国者,仅就南爱而论,也超过了二万万金镑,所以为维持他们的切身利益起见,仍愿维持和英帝国的关系。现在爱尔兰柯斯葛雷夫(william
t.
cosgrave)所领导的法西斯运动,便是代表大资产阶级,这大资产阶级和纯粹民族资产阶级的性质又有些不同,因为多少和英帝国主义发生了联系,所以他们是倾向和英国妥协的。爱尔兰民族解放运动,这班人当然是没有份儿。凡勒拉所代表的是小资本家和中等阶级,他们能负担起这个使命吗?这便是记者在上文所谓“前途趋势怎样”的问题,请容在下篇谈到凡勒拉时附带地提出来谈谈。
廿三,一,十五,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