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时是在欧洲经过战争最多的一个地方,这在上面已提及,滑铁炉(waterloo)之战,也是这许多战争里面最著名的一个。记者曾于三月廿三日午后,和寄寒伉俪偕往滑铁炉一游,整整费了一个半天的工夫。滑铁炉是一个居民仅有四千人左右的小村,在比京布鲁塞尔之南十一英方里,由布鲁塞尔去,乘一小时的电车可达。在一八一五年的六月,这是英将威灵顿(wellington)驻扎抗战拿破仑的地点,拿氏以神出鬼没的战术,怀囊括全欧的野心,几于所向无敌,最后经滑铁炉一败,真是中国话所谓“一败涂地”,皇帝没得做,关到圣赫伦那(st.helana)岛上去,五年后便以一死了之。在当年六月十八日那天交绥的处所,就在这滑铁炉村上一个小墩名叫hougomont的上面开始,现在仅是一个农场,设有一个陈列馆,陈列关于该次战争的遗物,在楼上有个圆形的大画室,却很别致,中间一个大亭,亭的周围有围栏,围栏外面离七八丈的周围,便挂着高十余丈的大油画,围着这个亭子。油画的内容是描写当时联军和拿破仑军队交战的情形。油画的下面和亭子外的空地接连,在地上便用真草,真茅屋,以及逼真的人马枪炮等等的模型布置着,油画的上面是画着蔚蓝的天空,和亭子上面接连着,全部用电灯衬托出来,使看的人从亭子里看出来,好像身临战地似的。除这个陈列馆外,还有一个纪念此次战事的人造的狮子山(mout
du
lion),这山是比利时于一八二三年及二六年间造成的,山高约一百五十尺,周围约一千七百尺,顶上中间有个铁铸的大狮子,二十四吨重,从山下可由二百廿六级的石级登到狮子的座子,座子周围及石级两旁都有铁栏杆围着。我们三个人都鼓着勇气爬到最高顶去远望了一番,这附近的四围便是数十万大军搏战之地,便是叱咤风云一世之雄的拿破仑大吃败仗的所在!天已渐渐地阴暗起来,匆匆下山回来,在电车里已是万家灯火了。
看到这个战地,使我回想到历史上关于此役有件趣事,那便是拿破仑自信必胜,唯恐威灵顿乘夜不战先逃!在六月十七日(一八一五年)的那个夜里,威灵顿和拿破仑的两方军队均驻扎在滑铁炉,等天明交战。拿皇帝把胜仗拿得十稳,深恐威灵顿在当夜乘黑暗中逃走,特于这个夜里——已经半夜了——离开他的居屋,只带着柏塔郎大将(marshal
bertrand)一人相随,步行走出他的禁卫线,竟大胆地走到威灵顿驻扎地的前面,周围的丛树附近。这时已是夜里两点钟了,拿皇帝在万籁俱寂中倾听,忽然听见有一队敌兵在黑暗中的步伐声,他想这一定是威灵顿乘夜里黑暗中拔营,这一营大概是他的最后的卫队了!他此时绝对梦想不到第二天威灵顿的军队会那样的死抗不退。虽以拿破仑的将才一有轻敌之心,也免不了大吃败仗,这例可给我们一个很好的教训!
记者于三月廿四日的上午费了半天的工夫去参观比国一个文化中心的鲁文,有“比利时的牛津”(the oxford of
belgium)之称,由比京乘火车去,不及一小时即到。鲁文是属于比利时的卜拉邦(brabant)省的一个城镇,居民约有四万人,而在该处的鲁文大学的学生却有五千人左右,所以满街随处可以碰到男女大学生,他们或她们虽穿常服,却都戴有不一律的制帽,各科各级的学生,都各有其特殊颜色和标志的制帽,使人一望而知,有的制帽像我们所常见的睡帽一样,各学生同时是什么学会或团体的会员,还把许多金的或银的五花八门的徽章插在帽上的周围,很特别。该校虽男女同学,向例男同学和女同学不得两个人(即仅仅一男一女)在街上同行,否则一被学校当局看见,即须传去问话,麻烦得很,所以在街上确看不见有这样的现象,顽固习俗可笑,究竟不知道有什么充分的理由!该校以医工较著名,中国留学生有二十余人,前《大晚报》记者张若谷君也在该校肄业,记者到后,承他引导参观,鲁文街上极少车辆,清静安逸,与布鲁塞尔迥异。著名建筑有五百年历史的市政厅,宏丽的教堂,及大规模的图书馆等。当一九一四年八月二十五日,该城被德军占据,有意放火焚烧,连烧三天,烧毁了一千多屋子,存有十五万卷以上名著的图书馆也遭了这个浩劫。大战结束后,屋子已大多数重建,图书馆也重建了(大半出于美国人的捐款)。在德军侵占比境时,比国当局只想到死抗暴敌,并未曾想到一面准备不抵抗,一面把这些宝藏搬移到别处去,这大概因为他们深知国土一块一块地被暴敌侵占去,国且不国,搬移宝藏何用!况且他们没有不平等条约的妙用,没有什么租界可供移藏宝物,这也是比不上我们的!
比利时虽小,最有名的报纸,也有八九种之多,以《晚报》(le
soir)为最盛,印刷精美,插图尤佳,听说销数每日近百万。该报虽号称“晚报”,每日出版四次,每次遇有最新要闻,即加以补充,第一次约在下午三点半,第二次下午六点半,第三次夜里九点半,第四次半夜,便须在第二晨售卖了,故实际已包办了全日的新闻。至于各报对中国的态度,也学着帝国主义的大国的模样,尤其是学着英法报纸的常态,那就是不登中国的消息则已,一登总是丢脸的消息居多!不过仔细想来,这也不能尽怪别人,因为我们自己,尤其是负政治上责任的人,先要问一问我们自己是不是要脸,先要问一问我们自己干了什么不致丢脸的事情!
最后请谈谈在比的中国人。在比国的中国学生约有二百余人,在恩特瓦柏(antwerp)当水手的有百余人,青田小贩来来往往的也有四五十人。不久以前有驻西班牙的某比领受贿滥给护照,我国的青田小贩因纳贿而溜入比境者不少,后来这个领事的舞弊情形被比政府发现,革职查办,青田小贩被连累的都被驱逐出境。在这些脑子简单的青田小贩们,认为花了钱得到了护照,有什么错处,故常到中国使馆请办交涉,而中国使馆则以此事在比政府认为违法行为,无法可想,在法律上收贿者固被认为有罪,纳贿者也不是堂皇的事情,弄得很僵,况且做的是中国人,除准备着被驱出境的份儿外,更有什么话可说?
讲到在比的中国青田小贩,去年八九月间却发生了一件趣事。有三个青田小贩同住在一个比国人的家里,那家房东有三个女儿,正好配上了这三位青田小贩,都发生了关系,其中有一个女儿年龄还在十六岁以下,于是她们的父亲在法院提出诉讼,控告他们。但是房东太太以她的这个丈夫在外面有了一个姘头,平日不但不住在家里,而且置经济于不顾,还是这三位青田仁兄常常接济她的家用,所以到开庭审判的那一天,这位非正式的丈母娘在法庭上大帮这三个青田小贩!那天观审的很多,中国使馆也派有人去旁听,那位房东太太当着大众,对法官口若悬河地大讲她的一大篇大道理!她历数丈夫种种不顾家庭的罪状,极力赞扬这三个中国人如何如何的好!法官问问那三个女儿,也都说母亲的话不错,并且都表示愿嫁给这三个中国人。结果那个父亲大吃瘪,那三位祸中得福喜出望外的青田仁兄各据着娇妻,凯旋而回!这个案件,比国的报上只字不登,因为如把那位“丈母娘”的“中比人的优劣论”那一篇大文章发表出来,在他们当然认为是和比国人的体面有关系的。
还有一件事,在布鲁塞尔的大规模的理发店里,请了两位中国的扦脚专家!我们中国洗澡堂里的扦脚情形,想读者诸君都知道的。这两扦脚专家因为来修脚的多属舞女,享尽艳福,每月各有三五千佛郎的收入。一位娶了法女为妻,一位娶了比女为妻。中国人在欧的著名的职业,一为洗衣,一为烧菜(开饭馆),现在大概要加上了扦脚!在巴黎时,有的法国朋友说,你们中国人的菜当然好吃,因为你们有了五千年的文明,烧菜的研究也有了五千年的历史了!现在出了扦脚专家,不知和五千年的文明也有什么关系没有!
比国人对中国的态度,讲到政治的方面,比国外交向来是亲法的,惟法马首是瞻,法在外交上对中国的态度既不佳,比也可想而知,例如中日事件发生后,比政府的态度即偏袒日本。讲到一般民众方面,可以说大多数对中国完全莫名其妙,大概看到青田小贩,便认为这是中国人的代表。对于中国女子的印象,每以为仍是小脚,穿着他们在博物馆里所见的那种小脚鞋。(寄寒的夫人生得娟秀,在比外交界便很出风头,报上把她的相片登出来,即每有出门,街上行人都要特别注意她,也可以说稍稍替中国女子争得一点面子,至少使他们知道中国的女子和他们殖民地博物馆里所陈列的刚果女子究竟不同!)不过他们里面有一部分人因为本国无所不小,而觉得中国则那么大得吓人:讲面积,一来就是四五百万方英里(比国面积只一万余方英里);讲人口,一来就是四五万万人(比国人口只八百万人)!但是中国那么大,人又那么多,而却又那么无用——至少在现状之下——大概他们不免更觉得诧异罢!
一九三四,五,一四,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