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因为心境的转变,梦若的气色也渐渐地有了生气了。在他自己似乎也感到有一种力量,使他对于人生的满足和快乐。但这是种什么力量,他不能具体地说出来,因为他已经二十二岁了,而这样的力量,他始终还没有感到过。
因为这力量的催促,他没有一天轻易地把韵仙忘却。说是他恋了韵仙吗?那么韵仙还只是一个六岁的女孩子,那是不会有的一桩事。实际上他的确是透过韵仙在追求一个对象。
“啊!来!韵仙,坐在叔叔的膝上。”梦若说了后,韵仙总是立刻小雀似的跳到梦若膝上坐着。“韵仙,让叔叔‘开司’一个。”梦若又捧着韵仙的小苹果似的脸。
“叔叔,老是‘开司’‘开司'i”韵仙鼓着小嘴清脆地说,“金莺姐姐也常常这样,要在我颊上‘开司、开司’……”
梦若又感到心跳了。
“金莺姐姐,也‘开司’你吗?往你哪面‘开司’呢?”梦若放低声音说。
“常常‘开司’我,在这儿。”韵仙把小指儿指在右嘴角上。
“那么让我也在这儿‘开司’一个吧。”说着,梦若带着一种热辣辣的心情,吻在韵仙的右面的小嘴角上了。
金莺姐姐也常问我呢,”韵仙也装作一种说秘密话似的小声地说:“叔叔‘开司’过你吗?叔叔‘开司’过你哪里呢?让我也在这上‘开司’一个吗?金莺姐姐常常这么说的咯!”
梦若一听到这话,心头热得象要破裂了。他眼前一阵昏暗,四肢便软瘫下去。他竟不知道什么时候,韵仙悄悄地溜下跑去了。直等到幽暗的楼窗上,又出现了嫩白的脸儿,才又恍然惊醒过来。同时,那嫩白的脸消隐了,韵仙的格格的笑声又从楼窗送了下来。
跑到楼上来的韵仙,立刻架在金莺小姐的身上,眼睛横射地瞧着自家姐姐,象故意躲过姐姐不使她知道似的,小嘴儿凑着金莺小姐的耳朵,低低地说:
“昨天你‘开司’我那地方,叔叔也‘开司’过了。”
“怎么,怎么?”金莺小姐一阵面热,直热到耳根。但她却装作不曾听清楚似的,说:“我听不懂你的话。小机阻鬼,别噜嗦了,快给我跑到你叔叔那儿去吧!”
韵仙果然又笑一笑地走了。金莺小姐却不觉呆怔起来了。她为掩饰自己的心情起见,又拿着一本唐诗,遮住自己的脸孔。感觉本来不敏,总坐在对面的琴仙小姐,却还在照抄她的作文课本。
金莺小姐终于堕入在一种梦幻的境界里。她幻想着真的会有一个男子爱上了她,而那个男子又是个什么东洋西洋的留学生,学问较她要胜过十倍,而且还能做一手好诗。当她自己有什么诗作的时候,他又能为她唱和。同时,她有什么学问上的心得,又能尽量地教她。把自己的闺房,作为学问的研究室,把鸳鸯枕上,作为讨论学问的讲坊,那是多么有意味的一件事……金莺小姐这样的构想下去,象梦游病者似的把自己真的推进在这样一个境界里了。
“真的,你能五分钟给我和出一首诗来吗?”金莺小姐在自言自语小声地说。烟也似的眼睛,笼住了那个脸上充满了洁光的对象。
“要是能够,你可赏我些什么呢?”是那对象清亮的声音。
“也赏给你十个‘开司’。”
“不够。”
“一百个。”
“还不够。”
“一千个。”金莺小姐不觉兴奋地直口说出来了。
“唔!什么一千个啦。”琴仙这时终于抬起头来问了。金莺小姐又被惊醒过来了。她不觉寒栗了一阵,接着便是全身火也似的发烧。怎么自己竟说了出来呢。好象这话自己也听到过,不过似乎不是自己说的。
“没有什么,我在计算这些诗上的胖圈儿,差不多有一千个呢。”金莺小姐只好敏速地辩解着说。
“唔……”琴仙小姐便不怎么理会似的又抄起她的文章。
周遭空气沉静地冰住了金莺小姐的四周,她又继续想象到那胖圈儿,倒有点象那小嘴儿。要是真的在自己脸上印上了一千个吻,那么自己不是成了老天爷大加密圈的麻子了吗?她不禁又自己好笑起来了。
“吃吃吃……”接着这金莺小姐的笑声,又是梦若在庭园里唱着的歌声:
“打起黄莺儿,
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
不得到辽西!”
这歌声一回一回地低吟着。金莺小姐一听,这歌声最初只觉每一回梦若吟诵时,“黄莺儿”三个字似乎特别提得高一点,一转念间不觉有些心悸。想想自己的名字,也叫金莺。他这样唱,有意呢,还是无意?难道他的心已经为我打动了吗?难道他已经为了我竟是梦魂不安了吗?然而……然而……金莺小姐又一转想……他是莫教黄莺清啼,他是别有所梦啊!——金莺小姐又不觉爽然若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