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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书正误卷四 论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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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进

吾友陈翁戆庵述旧解曰:「先辈于礼乐一段质朴意思,还是无位的野人存着;后辈华靡光景,都是有位的君子干的。所谓『礼失而求诸野』也。」

问修己「『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夫子何日不用礼乐,怎说『如用之』?」对:「不解。」予曰:「是就出身行政、用礼乐化民成俗说,圣人酌所从,以挽文胜也。至今世,礼乐荡然,莫道先进文质得宜之风不可见,求如周末文过其实,聊存一纤之饩羊,何可得乎?元与法干家力行一二礼文粗迹,乐遂不可得闻矣。伤哉!」【「子曰先进」章】

试观孔门论列人才,可以见孔子之教矣,亦可以悟吾人之学矣。至章句、静坐之儒兴,而孔子之道亡。莫道德行、政事全不可问,并言语、文学亦只在纸上,非复孔门之旧矣。

孔子教人,各因其材,何处不可见?但先生辈只教人静坐、读书,不惟孔子之教不可见,而天下之材从此皆误矣。【「德行」节】

孔子于及门不字,此处子骞恐误。篇首胡氏据「侍侧」章直称「闵子」,疑为闵子门人所记,近之。

按字汇:闲,隔也。又,以计离闲敌人曰行闲。盖他人之孝,,得父母昆弟称之也易,得人之称也难。闵子之孝,外人皆称之,偏父母昆弟不说孝,尝隔于父母昆弟之言,甚至人称孝,一家反说不孝。以离闲之后,感化得一家慈爱,人乃不闲于其一家之言矣。胡注欠会。【「子曰孝哉」章】

南容先生三复白圭,必不止口头反复诵读,定是实地反复践履。若仆日日三复四箴,而终日放废,不见寸进,亦何哉?

家语载圣贤之事,论语载圣贤之言。宋儒表章论语以及学庸孟子,而独于家语全不挂口,非独重言而轻事也。盖言可胡涂混赖,事不可将就冒认。若一表章,则恐人举圣贤之事一印证,而我不得为大儒矣。五经独略于礼,亦此意。【「南容三复白圭」章】

颜无繇信得夫子爱弟子之深,故敢请子车,但不知爱之以义为深,非徒厚之也。

路之请车,正与冉子请粟与五秉一般见解,此圣贤分别处。贤者凡事有心往厚处作,圣人则当厚而厚,当薄而薄,只平常作去,所谓「行所无事」也。【「颜路请子之车」章】

冉子请粟,不如其意,辄以己意与之五秉;颜路请车,不遂其意,竟与门人厚葬。圣人亦不能强人必从如此。而元望人过甚,责人过切,宜人之不亲就也。向法干谓予曰:「不假卜氏,盖此夫子所以包括三千人也。宽裕足容,夫子之量大矣哉!」【「门人欲厚葬之」章】

孔子奉周公之法以立教,冠、婚、丧、祭夙教之矣。季路之问事鬼神,当必有一种玄空之想,非问祭祀意也。观下面问死,可知吾夫子以人治人,惟日与弟子讲习六德、六行、六艺之不暇,何遑道及幽冥?宋儒抛却孔门儒业,好讲许多不可见闻事,故朱子赞子路为「切问」,程子称夫子为「深告之」。不知夫子直与截断,正防后世流于参杂佛、老之学也。【「季路问事鬼神」章】

真大乐,令我百世神驰。【「闵子侍侧」章】

按路史:长府,鲁国藏甲兵之所也。昭公不能忍季氏之强,为长府将以图之也。闵子看透鲁国积弱之势,忽伐大奸必成祸,故云:「仍旧贯。」夫子嘉其识远中机也。公卒居之致祸。

「言必中」,不言之人也。元之易言,他日当国事,必不能言之必中。【「鲁人为长府」章】

礼云:「君子无故,琴瑟不去于侧。」诗云:「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是琴瑟固人人常习之业,家家常设之器也。仆仅得从吾友张函白学其琴,其它人则十百不能,且终身不见矣。至于瑟,则仆从圣庙丝竹堂、上谷郡庠仅再见,他人则千万不见,且举世无传矣。只因世有著书、静坐之道学,八股、策论之贤士,而孔门之业尽亡矣。求如仲先生之瑟,乌可得哉!此吾于宋儒独推胡文昭、明儒独推韩苑洛也。【「子曰由之瑟」章】

当云才气高广之过,与笃信谨守之不及,其失中,一也。「贤智」、「愚不肖」五字,似不稳。【「子曰过犹不及」节】

富于周公,言恐其富过鲁国耳。「有大功,位冢宰」似不稳。【「季氏富于周公」节】

「非吾徒」深罪之之辞,使「小子鸣鼓而攻」,所以明证其罪,那有许多婉转?【「子曰非吾徒也」节】

王法干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二句,一气画出个善人来。注『虽不必践旧迹,而自不为恶』,多转了。」予曰:「昨言时习便悦,朋来便乐。昨宵习礼,悦否,乐否?不知童辈晓何理得于心,晓何以善及人,信从者众,说乐将独在吾辈乎?总之,程、朱二先生未曾尝此滋味也。故经书不劳训注。」

明明「践迹」是「入室」的真路头、真步法,先生辈何不向周公、孔子三物上着脚乎?读讲至「践迹」,独不思如何是迹、如何是践乎?【「子张问善人之道」章】

修己问:「有父兄在,禀命而行,似窄。解家谓:有父兄家法,子弟不得辄自行己意。即行,后或致谴责不悦,乌得不审慎度量?乌得不禁忌畏让?乌得不默藏待机,而可斯行乎、敢斯行乎?」予曰:「此意俱有。」【「子路问闻斯行诸」章】

「贼夫人之子」盖谓道未明,德未立,如漆雕子所谓「吾斯未能信者」,遽使临民,必有自诬诬人处,非谓必使之先读书也。而子路云云,真似佞矣。注「不斥其非,而特恶其佞」最得。圈外范氏注「读而知之,何可以不读书?」正后人之见,失孔子之旨。不知使其为宰,贼夫人之子,「何必读书,然后为学」一论,更贼万世夫人之子也。【「子路使子羔」章】

一说三「以」字俱作「用」字解,如云用我,则有一日之长于尔辈;老不堪用了,不我用了也罢,如今只望尔辈行吾道了。「居则曰」【云云】,「则何以」?正应上两「以」字也。【「子曰以吾一日」二节】

看他一句紧似一句,一层难似一层,如何料理,真大手段,大经纶。夫子只是哂其不谦让,固不曾说他不能。后世儒者全无分毫本领,对此章能无汗颜?【「子路率尔」节】

予少孙重光谓:「可使民有勇,能攻战,且知方略。」亦通。【「可使有勇」二句】

孔门上继尧、舜、文、武、周公之学,原以协和万邦、致君尧、舜为本等事,故师弟同坐,便筹应知之具,由、求、赤各呈本领,真足定一代之太平,成唐、虞之事业。但世降运否,知己安在?只空令人扼腕。被曾点冷眼看破,兵、农、礼、乐都无安顿处,倒不如随时随分,耍乐耍乐,却可自得自遂,将夫子一种济世热肠殊觉扫兴,故喟然发叹而与之。吾友刚主李氏曰:「若如世儒之解,便当欣然作喜,岂可喟然发叹?」知言哉!理会到此,宋人「无舍己为人」、「事为之末」等,俱梦语矣。【「点尔何如」节】

此下皆夫子之言,犹言我之哂由,为他志为国,而言不谦让也。你看求独非为国也与?安见他六七十里、五六十里不是国,只言辞之谦让耳。你看赤独非为国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亦其言辞之谦让耳。由言志少此意,故哂之。是申明一番。宋人「微问微答」,殊似不通,且已明言「其言不让」,曾点又何疑?【「曰为国以礼」三节】

程子此段最好。【「唯赤」注「程子曰」首段】

孔子梦寐中常欲得国而治之,岂有不取三子?且此时师弟团坐,「如或知尔,何以」一问,原是商确治国。宋儒既失孔子正业,又好牵圣贤书来就己意,且亦不看此章书全从应知一问发也。【「唯赤」注「程子曰」二三段】

颜渊

按克,古训能也,胜也,未闻「克去」之解。己,古训身也,人之对也,未闻「己私」之解。盖宋儒以气质为有恶,故视己为私欲,而曰克尽,曰胜私。不惟自己之耳目口体不可言去,言胜,理有不通;且明与下文「由己」相戾,文辞亦悖矣。夫子若曰能将自己一身都反还乎天则之正,便为仁。若一日能使自己反还天则,则全其本来性量,自然万物皆备,而天下皆归吾仁中矣。为仁全由这个己,而由人乎哉?颜子请问其目,夫子又告之曰:凡非礼之色,便要自己目作主,莫去视,则所视者必在于礼,而己之目复乎礼矣。凡非礼之声,便要自己耳作主,莫去听,则所听必在于礼,而己之耳复乎礼矣。凡非礼之辞,便要自己口作主,莫去言,则所言必在于礼,而己之口复乎礼矣。凡非礼之念、非礼之事,便要自己身心作主,莫去动念动行,则所动必在于礼,而己之身心皆复乎礼矣。耳目口体,发皆中节,一如乎未发之天则,天下之大本达道俱足于此,正所谓「致中和而天地位万物育」者也,天下归仁又何疑焉!「与其仁,称其仁」之说殊俗鄙不稳,虚诞不实,当非吾夫子本意。或曰:「胜己者,使己常胜也,己常胜于外物,以复天理之正则为仁,与下『由己』、『四勿』前后贯彻。」其解亦通。【「颜渊问仁」章】

程子他处以恶字归气质之偏,四箴中却拈出「蔽」、「诱」、「习」三字,精确无弊,予每爱而日三复之。【「颜渊曰」注「程子四箴」】

前解仅异宋人耳。「礼」字终作「理」,「天下归仁」终模糊。至乙亥子月初七夜,思能使自己复了先王三千三百之礼便为仁,岂止自己为仁,一日克己复礼且天下归仁焉,所谓「其身正,天下归之」也,所谓明明德于天下也,所谓「王天下有三重,其寡过」也。又思:当与「为邦」章参看。「服周之冕」,非礼勿视也。「放郑声」,非礼勿听也。「远佞人」,非礼勿言也。「行夏时、乘殷辂」,非礼勿动也。「乐则韶、舞」,兼非礼勿视听也。【「颜渊问仁」章】

说个「复礼」,便说「天下归仁」。说个「敬恕」,便说「邦家无怨。」说个「恭、宽、信、敏、惠,」便说「不侮」、「得众」等。所谓体用一源,合外内之道也。静言一思,愧汗几许。【「仲弓问仁」章】

宋家诸先生学术,既失孔门之旧,流为训诂,训诂又好插入己意,添书中所无,使圣贤书都就自己学术。如此章何曾有「存心」意,总在「为之难」一句讨仁人真精神。盖人之尚口者,只因不「为」耳;人之易言、躁言,只因为之不难耳。耻躬不逮则自言之不出,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此难字即「先难」难字,所谓力行近乎仁也,敏而慎也。言讱是为仁工夫,「为之难」是讱言工夫。注「心常存,故事不苟」,是上面又添出一层,将「终日干干行事也」「反复道也」,许多着手着力、身世实做的工夫,收向虚中一点,非禅而何?其失与孟子「登东山」章前不看「澜」字,后不看「成章」,添入个「有本」同。【「司马牛问仁」章】

尔俨问:「解家末句有勉之感动其兄弟意,何如?」曰:「此书生说体面话的见解,意谓四海之人皆可作兄弟,乃亲兄弟不可感动乎?便是朱注『不以辞害意』胡注『意圆语滞』,皆此意也。不知子牛开口便说『亡』,子夏开口便下『死生』句。盖其兄弟顽恶不变,大家俱知矣,故只合教之安命,只合教之广交,更不言感化。然此书之不如书生意不在文也,卜先生广交胸次早与宋儒冰炭矣!嗟乎,卜之谨守而胸襟如此。孔门所尚,不可想乎?」后见又别。【「司马牛忧曰」章】

「民信之矣」是说这民要把信实教他,如富之、教之之类。「矣」字是对上两「足」字而归重口气,犹言为政之道食要足,兵要足,至于民,则更要信实之矣。若作「民信服于我,不离叛」解,则于「民无信不立」不通,故朱注前后相左,解末句费许多力,终不似,也说约。刘上玉虽文人,亦已见及此,但其说未大畅,故予申言之。

修己问:「古者田赋出兵,兵即民也,往那里去?」予曰:「兵者,车旗甲胄戈矛之属也,非指兵卒,故注云『武备修』。」【「子贡问政」章】

子贡之言与夫子「文质彬彬」章同旨,朱先生便生驳讥,何也?【「棘子成曰」章】

鲁之贫,以三家三分公室而致也。三家之敢于三分公室,以鲁废周公之制,不恤其民,百姓不附而致也。故勉之行彻,则经界正,谷禄平,百度举,百姓皆知吾君修先王之政以自强,邻国之民方且襁负其子而至。如滕文公行井田,而自宋自楚者来,皆愿为氓。况本国之民,有不亲其上者乎?此时三家自当畏服,而归田禄于公室,上下均矣。均无贫,孔子强公抑私大手段隐而未发者也。是彻行而百姓足,三家亦不敢与君以不足矣。即世积跋扈,不肯悔祸而恃强侮君,不惟公之民知亲上死长以卫上,将三家所素侵夺之邑人亦必不从之矣。观阳虎、公山屡欲灭私附公,不可见乎?「君孰与不足」?惟其不从有子之策,不行彻而使百姓不足,是以主势益孤,三家益肆陵逼,固不与君以足矣。即在朝群臣亦望风而靡,不惟通国八九之臣民尽属私党,将三家仅存之一二亦不知君为我君矣。是以意如逐昭之故事,又及哀公之身而见之。「君孰与足」?有子之言验如操券,圣贤之吁谋远见,何迂之有?但三家之耳目盈朝,有子不便洞悉,公又不知召对秘室,使之痛陈利害。朱、杨注中模糊,未抉大义,是以略阐其旨。【「哀公问于有若曰」章】

我辈皆当自勘。【「子曰是闻也」节】

元尝以此自勘,「质直」句颇自信一二分,「察言观色虑下人」毫发未能,真堪愧死!【「夫达也者」节】

古者不惟无帖括、八大家等文,并无汉宋注疏、章句、语录之文。文,诗、书、六艺耳。诗、书亦只是三物之谱,其会友时同学共习,礼陶乐淑,许多益人性情、化人邪僻处,皆辅仁事也。「讲学」、「明道」之注,夏虫语冬矣。【「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章】

子路

元尝理会此事。辄虽蒯瞶罪人之子,而实灵公嫡孙也,群臣立之无妨。但蒯瞶既来,则必须奉迎,更无别说。瞶即有罪,他人可讨而辄不得讨也,犹之南子淫行,人人可诛而蒯瞶不得诛也。今竟以祖为祢,以父为贼,名不正甚矣。傥出公虚心委政于吾子,吾子必至诚恻怛,力陈天性,劝之改过奉迎,自缚请罪。及瞶之既入,吾子又必至诚恻怛,力陈辄偶为群臣所误,拒父非其本心,求瞶赦其罪,立为世子,则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卫之名正矣。若如胡氏之言,则父终不父,子终不子,且问用夫子者谁乎?辄用夫子则夫子之君也。夫子告于天王,数其君之罪而废之,出公何乐而有圣人为之臣也!不唯夫子已先不臣,而势亦有所必不可行也。胡氏之言,是周王待子为政,非卫君待子为政也。其迂疏不切情事,昏悖不察伦理,可笑甚矣。朱子取附于此,盖同一无识,而天下同声称为「大手段」,异哉!【「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章】

壬申四月十五日,为弟子讲此章毕,叹曰:「小人者,百姓也。学农、学圃,百姓事也。上者,君相也。好礼、好义、好信,君相事也。士,学为君相者也。故孟子曰:『大人之事备矣。』士好大人之事,不但得吾境内之民敬服、用情,方且四方之民皆襁负而至。后世之士,既不学农圃,作小人事,又不好礼、义、信,作大人事,只好静坐,好说话,好著书,好假圣人操存、慎独,作禅家心头上工夫,故不惟吾民之不敬服、用情,且致四方之侮害并至,不忍言矣。请有心者净眼一辨【「净」疑为「睁」字之误。】,尚是孔门之儒否?真于小人、大人之外,别有一流儒生矣。又何怪世人夷儒于仙、佛,而并称三教也!【「樊迟请学稼」章】

孔门之经学曰学诗,曰为。周南召南,学也,为也。固以兴观群怨,事父事君,无事不达,免面墙之立也。莅政出使,何施不可?彼口诵者,虽多无用。孔子已深伤之,何后世俱蹈口诵之弊,而不思孔门之学与为哉?宜世无一儒矣。【「子曰诵诗」章】

圣贤但一坐便商确兵、农、礼、乐,但一行便商确富民、教民,所谓「行走坐卧,不忘苍生」也,是孔门师弟也。后世静坐、读书,居不习兵、农、礼、乐之业,出不建富民、教民之功,而云真儒!真儒者,质之孔门何地乎?故曰:章句、禅宗之学不熄,孔子之道不着。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子适卫」章】

期月、三年,是孔子课程,孟子则不敢当矣。大国五年,小国七年。许衡何人?乃敢冒认,忘哉!【「子曰苟有用我者」章】

心游乎唐、虞、成、康之世矣。这「仁」字通天地,成了一个太和。【「子曰如有王者」章】

几者,几微仅就之辞,北方方言也。燕人于事物所争不多,而仅成仅不成者,动曰「几乎」。「其几也」「不几乎」,正相呼应。「期」字之训恐不似。【「定公问一言」章】

为仁工夫惟此章三言而备,最现成,最切实,然而惜也。惜夫子不曾说静坐,不曾说「主一无适之谓敬」!【「樊迟问仁」章】

观夫子论士与家语论儒,可谓悉矣。何不及静坐、读讲、著书之士、之儒耶?且「行己有耻」,必兼「不辱君命」,则本体、作用必不缺一。后儒冒认「行己」句谓可混也,「不辱君命」全不做功,全不挂口矣。岂非孔门士外之士,儒外之儒哉?举世罔觉,是以灭圣道,误苍生,至此极也。乡问一秀才曰:「兄看今世尚有一儒否?」答:「无之矣。」嗟乎,至举世无一儒,犹循静坐,讲着之覆辙而不易乎?可以觉矣!【「子贡问曰」节】

斗受粟,筲受水。斗筲者,犹言饮食之人耳,非言容受少。【「曰今之从政者」节】

看「必也」二字,是夫子全副付托这两种人意思。注始终裁抑,似不见夫子心事。拙见「狂者进取」是状他那一段勇敢有为意思。凡存心遇事,都要向前铺张去做,常常打起精神,故谓之「进。」凡取道德,取人物,取功名事业,好提挈到手做一番,故谓之「取」。每好进而不好退,每好取而不好舍。偶有退时,亦是进处,舍时亦是取处,是「狂者」真面目也。进而取法古人,只其中一意耳。「狷者有所不为」是状他那一段谨饬方板意思。凡存心遇事,都向里收敛,将来常常把定门阑,莫道非道、非义断断不做,即遇人物,亦若有不轻交、不愿交、不敢交意。即遇道德功名事业,亦若有不轻做、不愿做、不敢做意。故谓之「有所不为。」当其进时,亦好急流勇退;当其取时,却亦得舍便舍,是「狷者」真面目也。「守有余」只其中一意耳。天地间惟此两种人遇大圣人济世,鼓动得起,造就得成,驾驭得出。虽不及「中行」稳当,皆可同心共济,有益生民,辅扶气运。不得大圣人济世,自己犯手在上、在下,亦能鼓动得人,造就得人,驾驭得人,虽不及「中行」无破绽,然亦能各成一局,领袖一时。总之,中行外除此两者,更无圣贤,并无豪杰矣。此节书大有关系。注只觉酸腐,或是予心悖谬耳。【「子曰不得中行」章】

观夫子之论好恶,吾辈宜知所以立身矣。【「子贡问曰乡人」章】

春秋已起战国之渐矣。诸侯与其臣日夜究图,都向征伐上去做工夫,处士亦往杀人伎俩上做学问,每日训其民坐作击刺,求逞其坚利。夫子看的满眼杀机,特地拈出个善人之治来,以一剂仁慈凉药,解满世戈戟热毒。此意「善人为邦」章更明,但彼是要百年仁政化了杀运,此是说仁慈治国亦可自强。「亦可即」三字,许多引喻至意。【「子曰善人教民」章】

宪问

壬申初夏讲此章,曰:「邦有道,不能致君泽民,致治唐、虞,而徒食谷禄;邦无道,无以济难扶危,保安社稷,而徒食谷禄,是深可耻也。」俨举注「无道独」为问。予曰:「观二谷字,是言在位为臣的了,说不得『独』。况进原子于有为,吾儒乃只能有为于有道,不能有为于乱世乎?」【「宪问耻」章】

当以「俱不得其死」为句,「然」字属下句,与「若由也」句异。那是料于未事口气,此述已然古案。【「南宫适」章】

吾尝爱春秋人才,只让唐、虞与成周盛时耳。列国名卿合孔门七十子,真可成平一世,创数百年统业,而不使孔子得位统领分布之。天之未欲平治天下,良可惜也。只看公孙拔是何等气象【「拔」字作「枝」,据朱注改。】!【「子问公叔文子」章】

春秋世界一片杀机,夫子甚爱个子产,称为古之遗爱,此处特许「惠人」。春秋气数,急须两字:尊、攘。夫子大不取个子西,大爱见个管仲,一「彼」一「人」,俱于一问答间寓大手段、大拨转。【「或问子产」章】

吕新吾先生言:夺伯氏骈邑无怨,如孔明废徙廖立、李平,及孔明薨,而廖立垂泣,李平病死,服其公也。注作桓公夺之与管仲,伯氏服其功,无怨,似添出桓公。【「问管仲」节】

知、廉、勇、艺,都是世间有用人才,还必文之以礼、乐,方可言「成人」。后儒只拏敬静虚字面做释氏实工夫。「不欲」或可混赖,「知」、「勇」、「艺」则全不挂口,又将礼陶、乐淑真下手处全不习行,却亦妄希「成人」,大言帝王圣贤。吾尝比之缘木求鱼,且谓正孟子所言「殆有甚焉,后必有灾者。」观之今日,不大可见哉!癸辛杂识所载兴老儒沈仲,固不知何许人,所言「异时必为国家莫大之祸,不在典午清谈之下。」其言如操左券,好眼力。如何天下犹昏梦也!【「子路问成人」章】

此节极似子路语。胡注近是。况明有「曰」字,仍作孔子语亦不似。【「曰今之成人者」节】

吾尝爱春秋人才,只让唐、虞与成周盛时耳。列国名卿合孔门七十子,真可成平一世,创数百年统业,而不使孔子得位统领分布之。天之未欲平治天下,良可惜也。只看公孙拔是何等气象【「拔」字作「枝」,据朱注改。】!【「子问公叔文子」章】

「仲尼之门五尺童子羞称五霸」,不知出自何人,载在何书?而宋儒遂拾残渖以文其腐庸无用之学。试观吾夫子极口称桓公之正而不谲,重辞赞管仲之仁,全以扶周室救苍生为主,又不特叹羡之而已也。会夹谷,讨陈恒,便要于身亲见之。「为东周」一语,情见乎辞矣。作春秋一书,实自谱其用焉。觉「心皆不正」,「彼善于此」等,皆赘语支辞。傥程、朱诸先辈生春秋时,恐为孔夫子吐弃久矣。予尝言霸业便是让王业一等事功,霸佐便是下王佐一等人品。又尝言宋儒推许孔明,若生同时,孔明却鄙夷诸老。何以知之?观出师表恨刘繇、王朗一段,正不取汉代之程、朱也。此等语一闻于人,便大被迂儒讥贬,指予为霸气,而予窃自信其不谬孔子也。

「五尺之童羞称五霸」出自春秋繁露。然孟子亦有言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

右段是李刚主因予不知「羞称五霸」之语出何人、载何书故及之。予以为:贤人之言五七分理,当引圣人正之;圣人之言,不得以贤人之见压之。孔子万世照彻之见也;孟子一时救弊之言也。孟子且不足道,况董子乎?恐刚主录此,正见解囿于宋人处。予与孟子却有易地皆然之理。别见。【「子曰晋文公」二章】

昔者哀公问:「今天下之贤君为谁?」孔子对曰:「世无其人也,抑亦其次则卫灵公乎?」哀公问:「何也?」孔子称其任渠牟、士林国、庆足、史。至此告康子,又称其能用此三人。则吾夫子而得邦家,若渠牟之智可治千乘,王孙贾之才可治军旅,必在所不废矣。朱晦庵必欲断绝,陈同甫甚至其弟子张体仁竟欲杀之,宋家社稷生民所急需者,孰有过于智勇耶?其志识亦异于夫子矣。【「子言卫灵公」章】

俨问:「陈恒,弒君之贼,书谥,何也?」予曰:「罪齐人也。恒弒君之贼,已无所容于天地之间,而齐国无能讨之者,竟使终爵正命而死,而又予之谥,齐无人矣。故书谥,讥失贼也。」【「陈成子」章】

好机会,好手段。惜哀公无桓、文福气,徒令吾夫子扼腕耳。【「公曰告夫三子」节】

迂腐至此,以义者便不用力乎?况以鼓哀公之气,安哀公之胆,尤当如此说。

怪不得诸先生不做尊宋攘夷、复雠雪耻功业,指为「余事」耳。请问甚为正事?妄谬不通至此。

陈恒积奸,上弒其君,通国臣民无敢问之者,则其权势兵甲之强可想矣。孔子一致仕老大夫,如何「先发后闻」?胡氏傻语,朱子取入注,皆可笑可哀矣。程、朱迂腐愚谬,不足致用,于此可见。【「之三子告」注】

不敢说无过,只求寡过,并寡过亦不敢自保,尚觉未能,与吾夫子「可无大过」「未能一焉」一般小心,一般虚心,与后儒愚骄自是,其所集着,辄自谓「增减一字不得」者,其心量相去何如也!【「孔子与之坐」节】

方字从一│。一,东西也;│,南北也。四面见刀则方正矣,犹礼所谓方物。子贡好为方范裁正他人,即夫子所谓「好与不如己者处」,孟子所谓「好为人师」也。夫子教之曰:「赐也,好正人。己成德而贤乎哉!夫我则自治不暇,岂暇正人乎?」宋家诸先生及我辈正坐此病,见病不自省,见方不肯服,乃训「比人物,较短长」,不知古人原有此解否?【「子贡方人」章】

作,起也,而谓之隐,将仕者谓之伏乎?恐「作」字无「隐去」之解,还训创起、始立、着撰等意为妥。言创作者已七人矣,何必更作,只传述古人所有而习行之,足矣。【「子曰作者七人矣」章】

晨门聪明,一句道出孔子心事。孔子真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若沮溺辈,见得不可为便罢手。孔子明知不可为,只是不能已。见「龙之在田」与九三之「干干终日」、九五之「云行雨施」同一忧劳,济不济非所计也,岂可与「潜龙勿用」者同日语哉!【「子路宿于石门」章】

好个荷蒉者,涂中闻磬声便知其人,便知其人心事,真非等闲人。此雅所谓「凡周之士,不显亦世」者,文、武培植遗才也。一经秦火,再经注疏,三经禅宗,四经诗文,乃如牛山之濯濯,人才尽绝,先王之泽斩矣。求一荷蒉者,焉可得乎!【「子击磬」章】

古之人皆然,可以观三代之治矣。盖其先世积德之厚系人心也,盖其礼法制度闲邪明分也,盖其百官、冢宰皆从选举来,可依任也。如后世,祇启篡耳。噫,谁实为之,俾世日下哉!【「子张曰书云」章】

修己以敬,己自兼该了。仲子轻视了修敬二字,只看作严肃持己,似宋儒伎俩,夫子方发出「以安人」。还把人字小看,夫子方说「以安百姓,尧、舜犹病」。三「以」字大有作用。说到尧、舜,便见得「君子」二字自是君相本色,非后世主一无适,假此「敬」字衍禅宗之儒生所可冒也。【「子路问君子」章】

卫灵公

孔门以兵、农、礼、乐为业,门人记夫子慎战,夫子自言「我战则克」,冉求对季氏,战法学于仲尼,且夫子对哀公,亦许灵公用治军旅者之得人,岂真不学军旅乎?偶以矫其偏好耳。后儒狃于妇女之习者,便以此借口,误矣。

俨问:「兵、农、礼、乐,吾儒本业也。灵公既问陈,夫子何不告之,而言未学乎?」予曰:「春秋时王章尚可举,只兼并已开其渐。一种争地争城杀机,君子闻之疾首,观其任用王孙贾,必已尽力讲究此道,夫子又忍扬其波乎?况圣人至国,至理要道当访求者多矣,而开口便问陈,可知其不足行吾道矣。故『明日遂行』。」【「卫灵公问陈」节】

颜、曾而下,端木子为诸贤中尤品也。且年已高,终以「多学而识」即圣人,况其余六十九贤乎?又况二千九百余徒众乎?则皆以多学而识是学夫子,皆以多学而识为教,端可见矣。即夫子博文约礼成法也,必学到八九,夫子方与指点,端木子尚未豁然,故他日因其问一言终身行,乃告以「恕」字,实此一字也。彼六十九贤,二千九百余人,终身习行于博学之中。六德、六行、六艺以至兵、农、水、火,亦何莫非贯,何莫非此一之所散见流行也哉!宋儒废却孔门成法,动指「一贯」,文其禅宗。注又憾端木子终不能「唯」。噫,诸先生乃皆出冉、闵、仲、宓之上哉!【「子曰赐也」章】

此以知注又误看「学」字了。谢氏谓「圣人岂务博者哉?」独不观「弗畔」「喟然」二章乎!【「子曰赐也」章注】

此中工夫,只有志为学者自问、自证。忠信、笃敬何物乎?而乃参前、倚衡也。「博文约礼」何道乎?而乃「如立卓尔」也。见之不真,几何不为禅家镜花水月者借口也。【「立则见其参于前」节】

「杀身成仁」,仁人能事也。志士未必德诣到仁处,只志之所在,便一时做一路天理,更顾不得身。孔子如此说,子路以见危授命为成人,子张以士见危致命可己,子夏以颈血溅赵简子,圣贤之志气所尚可见矣。宋儒气象全别,今儒又极力贬气节二字,宜天下皆无气无节矣。【「子曰志士仁人」章】

贤大夫德位俱尊,事之便可以束修人;仁士才品兼优,友之便可以熏陶切磋人,真如百工之利器也。予受郭友敬公、王友法干切摩久矣,惜事贤大夫滋味未尝着,天何不爱我也!【「子贡问为仁」章】

按「时」即「敬授人时」之时。夏之时令极善,如月令所载,某月【云云】,某月【云云】。天子之调燮奉若,诸侯之承宣政事,农工之稼穑攻工,师儒之执业肄习,毕举三代所同,而天时人事之相应,则取乎夏。行者,行其时令也。如天子以季冬颁来年十二月之朔于诸侯,受而藏之祖庙,每朔以特羊告庙,请而行之,即此「行」字。近代徒以建寅月为岁首,全不从其时令而行,是止依夏人正耳。岂吾子「行」字之义哉!而又信小术,用建满平收,其曰宜云何云何,不宜云何,是择吉小技,岂治历明时大法耶?【「子曰行夏之时」节】

王政圣学之亡莫甚于乐。然吾观郑世子乐书、韩苑洛乐器数音,理犹可循也。傥有王者修明学校,分定历律,为特科以教士,三年选举,重其荐用,不三考而古历古乐皆可复也。【「乐则韶舞」节】

仆每自检诸欲,惟色根难断。尝经历人情,惟好色最真。目中求一个好德如好货、如好名者且未见,况好色乎?【「子曰已矣乎」章】

昔夫子诏子贡以「一贯」,当下未能理会,又不能再问,故因其问而以「恕」字示之。盖吾儒只是个求仁,仁只是以一心通天下,合天下为一体。非「不欲」、「勿施」,无学术矣。非絜矩,无治平矣。体帖到此,则谓告参之「一贯」重行边,告赐之「一贯」重知边者,尚属文人浮见也。【「子贡问曰」章】

此章之旨蒙尘,致使后世腐儒不思谋养身家之策,而甘心贫苦,徒务讲读著作,以孔子之言借口。不知告冉有策卫之言,先富后教,筹应知已,不废足民。圣人之自处,何独不然?况吾子祖述尧、舜者也。若废却利用厚生,尚得谓之祖述乎?盖吾子之所谓道,即指德行兼六艺而言。所谓学,即指养德修行习六艺而言。若如此谋达而见用,固不忧贫,便穷而食力,礼、乐、射、御、书、数皆足自养。如简兮硕人,以乐养也。如执玉王良,以御养也。如子为委吏,以数养也。是进退皆得食的,较耕稼尚忧荒旱者,更是上天旱涝所不及。故曰「学也,禄在其中。」其理自明。想为及门愤道不行辄欲学稼、学圃者发论,后人不但迷了道学,亦呆看夫子矣。【「子曰君子谋道」章】

「知及」章宋人更是说梦。通章十一个「之」字,沾连到底,焉得解前「之」指理、后「之」指民乎?予以为此吾子论服民定国之全功也。「知及之」,谓聪明知略足以得民,如秦皇、新莽顺成是也。「仁守」,如汉高、唐太是也。「莅位」,如汉文帝是也。然不定服色、立制度,终未善也。【「子曰知及之」章】

此处怎不说是「气质之恶」?【「子曰有教无类」章注】

季氏

「均无贫」是圣人富国法,「和无寡」是圣人强国法,「安无倾」是圣人定国法。【「丘也闻有国」节】

「友直」对「善柔」说,「友谅」对「便辟」说,「友多闻」对「便佞」说。朱注只拘文辞,挨次对讲,与「不见而」章节同一失也。【「孔子曰益者三友」章】

俨问:「『节礼乐』注谓『辨制度声容之节』,何如?」予曰:「宋儒工夫只在辩论考究上用心,不知孔子是说行礼奏乐若无节,便是『骄乐』,便成华靡奢泰之礼、靡靡淫逸之乐,须是去『节礼乐』。但人多不乐就规矩准绳之礼、平和安雅之乐。能乐此则益矣。宋儒全废却孔门六艺成法,故解此等书皆支离。」【「孔子曰益者三乐」章】

诗曰:「天难谌斯。」又曰:「峻命不易。」书曰:「惟命不于常。」恐「天命」不是「所赋正理」之解。【「孔子曰君子有三畏」节】

九思工夫,惟思明、思聪最难做,亦最难理会。【「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节】

「求志」,求其所志者也。谓当隐居之时,便汲汲用力,将致君泽民如兵、农、礼、乐等本领都作成片段,以待用。注下一「守」字,千里矣。盖因其学与孔门别,故处处相龃龉也。【「隐居」节】

以「问政」章有齐景公,而错误「诚不以富」二句于「辨惑」后。以程注推之,则二句当在齐景公之上【参看四书章句集注颜渊篇「子张问崇德辨惑」章朱注引程注。】。书体多如此,观中庸可知。【「齐景公有马千驷」章】

阳货

吕聘君申尝曰:「阳货以术致孔子,若即去见他,过重矣;若终不见他,失礼矣。偶闻他也不在,此时可以拜货矣。这一『时』字最妙,孟子『瞷』字便太着意。」【「阳货」节】

予少年作此段文云,读鲁论而叹圣人之不可测也,有数言而终默然,似远之而实深契之者,此不答之答,如子之于南容是也。有言之而随唯诺,似亲之而实深拒之者,此答而不答,如子之于阳货是也。彭恒斋大许曰:「最妙。一个『答而不答』,使圣人如画。」

或谓曰:「『不可』两句仍系阳货自问自答之言,直至『岁不我与』;下面『孔子曰诺』,方是孔子之言。」亦未尝不合。【「谓孔子曰」节】

此二句是夫子从罕言中偶一指示,便定千古性旨。程、朱全不解此,谓天命之性,尧、舜与途人皆一,是昧「性相近」之旨也;谓性落气质便杂,便有恶,是昧「习相远」之旨也。昧夫子性旨,故与孟子处处冰炭。予详辩之,在存性编。【「子曰性相近也」章】

前记闻弦歌之声,子游述夫子学道【云云】,非礼、乐即道乎?后儒乃道其所道,专事训诂、禅宗,而坐视礼、乐之亡也。伤哉!【「子游对曰」节】

宋儒看「仁」字似若虚大,其实小了,仁人总成小人儒伎俩。予尝举此章与同人论。五者便是尧、舜如天之仁,溥济万方,泽流百世真本领。汉高只行得一句粗浅处,便成四百载统业,「惠则足以使人」是也。【「子张问仁」节】

尝拈此章与「欲赴公山召」问同人,两人皆以畔书矣,夫子之欲得无踰矩乎?答曰:「公山畔季氏也,非畔鲁也。佛肸畔赵氏也,非畔晋也。二人必假强公室抑私门为名,正合夫子素志,故欲往。亦看得二人非可与『为东周』人品,故不果耳。」【「佛肸召」节】

孔门于诗曰「学」,于周南召南曰「为」。学也,为也,可以读讲了事乎?今日之读诗讲诗者,其有可以兴、观、群、怨者乎?其有能事父、事君、多识物名者乎?盖以未尝学之也。今日之不读二南、不讲二南者,果如「正墙面而立」也乎?盖夫妇挚而有别,即所以「为」关雎。富而能俭,贵而能勤,尊夫、敬傅,孝于父母,即所以「为」葛覃。虽不读讲二南,不害其「为」二南也。解「学」、「为」二字,则天下乃有诗矣。【「子曰小子」二章】

国奢示之以俭,国俭示之以礼。春秋礼乐之弊在文具繁兴,失其本也,故夫子如此说。今日礼乐之具尽亡矣,夫子可作,必将曰:「礼云礼云,不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不钟鼓云乎哉?」【「子曰礼云礼云」章】

微子

吾党妄读一生书,习而不察者尽多,如微子。微仲【「仲」字似为「子」字之误。】

自武王定鼎已封于宋为公爵矣,如何两世称「微」?周人亦云微子来朝,论、孟皆书「微」。吾是以叹微子之仁也,微子之苦也,周德之大也。汉高犹庙祀,秦始皇封东周君,曹魏犹世封山阳公谥,汉献帝为服而哭称「受禅老臣」。晋、宋之后,弒故君,杀孙子,始无孑遗。乾坤日下,竟如此哉!【「微子去之」节】

「范氏曰」一段当在「微子第十八」分注中「出处」二字下,「凡十一章」上。【「齐人归女乐」章注】

天为世道人心生圣贤,原不是教他「逸」的。七先生身分各有一定的,可不可便各自成一高品,而不做担当世道、劳济生民的人,故曰「逸民」。夫子无一定隐见,无一定进退,只一副热心肠,虽不遇圣明,而一生无一日安逸,此所以千圣之中为独异,岂第异于七子哉!【「逸民」节】

孟子「圣之时」,「时」字极妙,可谓善传夫子之神者矣,竟以一字绘出五字。【「我则异于是」节】

子张

观「可已」二字,孔门所谓人品学术可想矣。后世不曰多读、善作,则曰心性、天道,其实只是文人、禅宗,非吾儒也。仆于「致命」未逢其会,不敢信也,以下三者,四十年来拳拳不敢自弃矣。【「子张曰士见危致命」章】

「不能执德,虽得之必失之,固不足取。然必宏吾之所执,成己必兼成物,致中和必期位育,便是万物一体,天地为徒。不能信道,自暴自弃,固不成人。然必笃吾之所信,见得实有诸己,真是大德敦化,便能诚诸其身,着明动变,此等人在上、在下都能撑持气运,砥柱人群。有之则治,无之则乱。若「不弘」、「不笃」【「弘」原作「宏」,据论语正文改。下一「弘」字同。】,焉能为有无哉!注「则德孤」是教人执德要宽容而已,「则道废」亦与为有亡不恰对,不亲切。正由宋家诸先生执德欠弘,信道欠笃,故凡解此等书皆扞格。【「子张曰执德不弘」章】

「日知其所亡」,日省也。「月无忘其所能」,时习也。合曾子「省身」、夫子「学而」二章,好学之功备矣。【「子夏曰日知」章】

注中病皆在言外,无由摘其误,而实句句不透切。盖志者志所学,问者问所学,思者思所学也。程、朱、苏子辈之学,始终表里全与孔门无干,更何处是博笃切近乎?若由宋人之学志、问、思,而望仁在其中,又如缘木求鱼矣。【「子夏曰博学」章】

学即庠序学校之学,学则三代共之是也。夫子取工之居肆兴起,不宜深看。注虽二说,却于「学」字都不曾解。【「子夏曰百工」章】

俨问:「如何有三变?」予曰:「君子盛德之容只如常,不曾变。自侍君子者「望之」、「即之」、「听之」觉的如此。然非盛德者不能有此,非真学圣人、真尊圣人者不能觉此也。」【「子夏曰君子有三变」章】

子游所谓「本」,未审何指意者,圣门已开孟、陆之渐乎?【「子游曰子夏」节】

区如圃中畦畛。凡植之者,各色草木,各自一区,区以别其类也。「区」不是「类」。【「子夏闻之曰」节】

甲戍丑月廿五之夜省过,幸元之过隐者必见,微者必显,人皆见之,或天不成元为小人乎?因服膺此章久之。【「子贡曰君子之过也」章】

端木子言「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此文、武、周公之泽远也。吾夫子得随遇得师,及门三千人之幸也。至今日,文仅存于纸,道真「坠于地」矣。虽欲学之,孰从而学之?愿吾人取纸上之文,措之吾人身上,虽小亦道也。【「子贡曰文武之道」节】

多,极也,犹足也。注「祇」「适」,未妥。【「叔孙武叔毁仲尼」节】

看至此,思夫子异人处在「斯」字,其它圣贤以至豪杰,立都会叫人立,道都会叫人行,绥、动都会叫人来、和,生死都有关系,但不及夫子之神妙感应,有浅深耳。因观宋儒从何处托此。朱子未尝造就成一人,程子口中称许似有三二人,未及都入于禅,是立之不立也,况行、来、和乎?生也不过先生之称,且多兄弟之号。今观其所定礼仪,曾不敢南面纳拜,何人尊如元后、戴若父母乎?死也不过一祭一赞,何人如丧考妣、心丧三年乎?如是光景,恐不堪令豪杰贤士见也,况敢大言「内圣外王」「安成神化」「发前圣未发」「集大成」等语以欺世乎?忽自反,吾教七八人,尚立之未立,道之未行,况得邦家治千万人乎?殊堪愧汗!【「夫子之得邦家者」节】

尧曰

汤诰原文「肆台小子将天命明威,不敢赦,敢用玄牡,敢昭告于上天神后。【下九十句】

尔有善,朕弗敢蔽。罪当朕躬,弗敢自赦。惟简在上帝之心,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孔门之引书,颠倒缺略,违其字句,或更其意旨如是。盖古人读书,惟取施行,固不沽沾其章句。宋人务读取三百遍,期一字不差。朱子尤欲读尽天下书,耗有用心气于纸墨,何为也?率古今之文字,食天下之神智,扫天下之人才,乱古圣之本学,愚哉妄哉!斯世何不幸,而罹兹大祸也。悲夫!【「曰予小子履」节】

予每向子弟言:生世六十余矣,读论语分三截:前二十年见得句句是文字,中二十年见得句句是习行,末二十年见得句句是经济。看秦、汉史尝说:汉高只行得「惠则足以使人」一句,便定四百年统业,看韩淮阴那等大豪杰,所感激的只在「解衣、推食。」楚霸王只犯了「出纳之吝」一句,便杀身败业。假使汉高能行四、五句,便是三王。【「子张曰何谓惠而不费」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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