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路第十三
集解
凡三十章
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注〕孔曰:「先导之以德,使民信之,然后劳之。易曰:『说以使民,民忘其劳。』」】 请益。曰:「无倦。」【〔注〕孔曰:「子路嫌其少,故请益。曰『无倦』者,行此上事,无倦则可。」】
正义曰:《礼·月令》云:「以道教民,必躬亲之。」《大戴礼·子张问入官篇》:「故躬行者,政之始也。」又云:「君子欲政之速行也者,莫若以身先之也;欲民之速服也者,莫若以道御之也。」皆言政贵身先行之,所谓「其身正,不令而行」是也。《释文》:「劳,孔如字,郑力报反。」陈氏鳣《古训》曰:「郑读若郊劳之劳者,即《孟子》『放勋曰「劳之来之」』意也。」案:「劳之」者,劝勉民使率教,不用刑趋势迫也。「无倦」,《释文》作「毋倦」。胡炳文《四书通》曰:「子张堂堂,子路行行,皆易锐于始而怠于终,故答其问政,皆以『无倦』告之。」
〇注「先导」至「其劳」。 〇正义曰:下篇子夏曰:「君子信而后劳其民」,子张问政,夫子告以「择可劳而劳之」,即此注所云「劳之」也。《鲁语》敬姜曰:「昔圣王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沃土之民不材,逸也;瘠土之民莫不向义,劳也。」又曰:「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训也。自上以下,谁敢淫心舍力?」并言政尚劳民之谊。孔注此文,虽与郑异,亦得通也。「导之以德」,为政篇文。引易者,《兑·彖传》文。
〇注:「子路嫌其少,故请益。」 〇正义曰:《曲礼》:「请益则起。」注:「益谓受说不了,欲师更明说之。」「不了」谓说有未尽,故此注以为嫌少也。
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注〕王曰:「言为政当先任有司,而后责其事。」】 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注〕孔曰:「女所不知者,人将自举其所知,则贤才无遗。」】
正义曰:「宰」者,大夫家臣及大夫邑长之通称。皇疏独谓「仲弓将往费为季氏邑宰」,则以夫子所言得专刑赏,任人当为邑宰事也。「有司」者,宰之群属。言先有司信任之,使得举其职也。 《吕氏春秋·审分览》:「凡为善难,任善易。奚以知之?人与骥俱走,则人不胜骥矣;居于车上而任骥,则骥不胜人矣。人主好治人官之事,则是与骥俱走也,必多所不及矣。」又云:「人主之车,所以乘物也。察乘物之理,则四极可有,不知乘物而自怙恃,夺其智能,多其教诏,而好自以,若此,则百官恫扰,少长相越,万邪并起,权威分移,不可以卒,不可以教,此亡国之风也。」观此,是凡为政者,宜先任有司治之,不独邑宰然矣。「赦小过」者,《尔雅·释诂》:「赦,舍也。」《说文》:「赦,置也。」有司或有小过,所犯罪至轻,当宥赦之,以劝功褒化也。言小过赦,明大过亦不赦可知。「贤才」谓才之贤者。有贤才,可自辟举,为己辅佐。若有盛德之士,更升进之,不敢私蔽之也。宋氏翔凤《发微》云:「自世卿世大夫,而举贤之政不行,故仲弓独质其疑,以求其信。皋陶曰:『在知人。』禹曰:『惟帝其难之。』此『焉知贤才』之虑也。如舜举皋陶,汤举伊尹,皆『举尔所知』也。不仁者远,则仁者咸进。易曰:『拔茅茹以其汇,征。』此『尔所不知,人其舍诸』之说也。是先有司者,必以举贤才为本;举贤才者,必以知其人为要。」
〇注:「言为政当先任有司,而后责其事。」 〇正义曰:此谓先任以官,而后予之以事,非经恉。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注〕包曰:「问往将何所先行。」】 子曰:「必也正名乎!」【〔注〕马曰:「正百事之名。」】
正义曰:「卫君」者,出公辄也。「待」者,下篇「齐景公待孔子」,《史记·孔子世家》作「止孔子」,《鲁语》「其谁云待之」,《说苑·正谏》作「止之」,是「待」、「止」同义。时孔子在卫,为公养之仕,知卫君将留用孔子,故子路举以问也。《史记·孔子世家》:「是时,卫公辄父不得立,在外,诸侯数以为让。而孔子弟子多仕于卫,卫君欲得孔子为政。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云云。是正名指蒯聩之事,此必《古论》家说,受之安国者也。正名者何?正世子之名也。《春秋》:「哀二年夏,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聩于戚。」孔疏:「世子者,父在之名。蒯聩父既死矣,而称世子者,晋人纳之,世子告之,是正世子以示宜为君也。《春秋》以其本是世子,未得卫国,无可褒贬,故因而书世子耳。」据此,是世子之称,《春秋》不以为非而存之。则此「正名」,即世子之名可知。全氏祖望《鲒觭亭集·正名论》曰:「孔子以世子称蒯聩,则其尝为灵公所立无疑矣。观《左传》累称为『太子』,固有明文矣。不特此也,其出亡之后,灵公虽怒,而未尝废之也。灵公欲立公子郢而郢辞,则灵公有废之意而不果,又有明文矣。惟蒯聩未尝为灵公所废,特以得罪而出亡,则闻丧而奔赴,卫人所不可拒也。蒯聩之归有名,而卫人之拒无名也,况诸侯之子得罪于父而仍归者,亦不一矣。晋之乱也,夷吾奔屈,重耳奔蒲,及奚齐、卓子之死,夷吾兄弟相继而归,不闻以得罪而晋人拒之也。然则于蒯聩何尤焉?故孔子之正名也,但正其世子之名而已。既为世子,则卫人所不可拒也。」全氏此论,实先得我心所欲言。愚谓《春秋》之义,世子继体以为君,为辄计者,内迫于南子,不能迎立蒯聩,则惟如叔齐及公子郢之所为,逊避弗居斯已耳。乃辄俨然自立,当时必援无适子立适孙之义,以王父命为辞,是辄不以世子予蒯聩。观于公子郢之言「有亡人之子辄在」,忠贞如子郢,在辄未立时,已不敢以世子称蒯聩,则辄既立后,假以王父之命,其谁敢有称蒯聩为世子者?所以蒯聩入戚,卫命石曼姑同齐国夏帅师围戚,明是待蒯聩以寇仇,其不以世子称蒯聩审矣。 《太史公自序》云:「南子恶蒯聩,子父易名。」谓不以蒯聩为世子,而辄继立也。名之颠倒,未有甚于此者。夫子亟欲正之,而辄之不当立,不当与蒯聩争国,顾名思义,自可得之言外矣。《谷梁·哀二年经》注:「郑君曰『蒯聩欲杀母,灵公废之』,是也。若君薨,有反国之道,当称『子某』,如齐子纠也。今称『世子』,如君存,是《春秋》不与蒯聩得反立明矣。江熙曰:『郑世子忽反正,有明文,子纠但于公子为贵,非世子也。』」又传曰:「纳者,内弗受也。帅师而后纳者,有伐也。何用弗受也?以辄不受也,以辄不受父之命,受之王父也。信父而辞王父,则是不尊王父也。其弗受,以尊王父也。」注:「宁不达此义。江熙曰:『齐景公废世子,世子还国书「篡」,若灵公废蒯聩立辄,则蒯聩不得称曩日世子也。称蒯聩为「世子」,则灵公不命辄审矣。此矛盾之喻也。然则从王父之言,传似失矣。经云「纳卫世子」,「郑世子忽复归于郑」,称「世子」,明正也。明正,则拒之者非也。』」案:范宁经传两注,皆引江熙说是也。郑忽许其反正,而于庄公卒后,亦称「世子」,则谓「君薨称世子,无反国之道」,非矣。窃谓以王父命辞父命,乃卫辄所据之义,其意以父得罪王父,虽其子,得申王父之命以辞父也。不知王父之命,固行之于父、而辞父之命,岂为子者所忍言?哀三年经;「齐国夏、卫石曼姑帅师围戚。」此明是卫为兵主,而先「国夏」者,当是夫子特笔。盖蒯聩得罪于父,暨父死而又争国,不可以莫之讨也,故托于齐国夏以为伯讨,以正蒯聩之罪,而又存蒯聩世子之名于《春秋》,以正辄之罪,所以两治之也。《春秋繁露》玉英篇:「谓一元者,太始也。知元年志者,大人之所重,小人之所轻。是故治国之端在正名。名之正,兴五世,五传之外,美恶乃形,可谓得其真矣,非子路之所能见。非其位而即之,虽受之先君,《春秋》危之,宋缪公是也。非其位不受,不受之先君,而自即之,《春秋》危之,吴王僚是也。」案:仲舒以正名当先正始,而引宋缪公、吴王僚说之。夫宋谬受之先君而非其位,为《春秋》所危。则卫辄虽如《公羊》说,亦是受之灵公,而非其位。非其位则危,故夫子正名之旨,必非子路所能见。董生此论,未为误也。恽氏敬《先贤仲子庙立石文》曰:「卫出公未尝拒父也,卫灵公生于鲁昭公二年,其卒年四十七。而蒯聩为其子,出公为其子之子。蒯聩先有姊卫姬,度出公之即位也,内外十岁耳。二年,蒯聩入戚,三年春围戚,卫之臣石曼姑等为之,非出公也。」夏氏炘《卫出公辄论》亦云:「灵公薨时,辄至长亦年十余岁耳。以十余岁之童子即位,则拒蒯聩者,非辄也。蒯聩有杀母之罪,斯时南子在堂,其不使之入明矣,辄不得自专也。及辄渐长,而君位之定已久,势不可为矣。考蒯聩于灵公四十二年入居于戚,及至出公十四年,始与浑良夫谋入,凡在戚者十五年,此十五年中,绝无动静,则辄之以国养可知。孔子于辄之六年,自楚至卫,辄年可十七八岁,有欲用孔子之意,故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孔子以父居于外,子居于内,名之不正,莫甚于此,故有正名之论。而子路意辄定位已久,且以国养父,未为不可,故以子言为迂。其后孔子去卫,而果有孔悝之难。甚矣,圣人之大居正,为万世人伦之至也。《孟子》曰:『孔子于卫孝公,公养之仕。』先儒谓孝公即出公辄。孔子在卫凡六七年,辄能尽其公养,则此六七年中,必有不忍其父之心,孔子以为尚可与为善,而欲进之以正名,惜乎优柔不断,终不能用孔子耳。设也辄果称兵拒父,而孔子犹至卫,且处之六七年,何以为孔子?」案:恽氏、夏氏此言,亦属持平,故附箸之。
〇注:「问往将何所先行。」 〇正义曰:往,谓往居位也。
〇注:「正百事之名。」 〇正义曰:《礼·祭法》云:「黄帝正名百物。」「百物」即百事。《左氏傅》曰:「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此指称谓与爵位之名。《谷梁·僖十九年传》:「梁亡,郑弃其师,我无加损焉,正名而已。」言因事之实,无所加损,但正其名而书之尔。《韩诗外传》:「孔子侍坐于季孙,季孙之宰通曰:『君使人假马,其与之乎?』孔子曰:『吾闻君取于臣谓之取,不曰假。』季孙悟,告宰通曰:『今以往,君有取谓之取,无曰假。』孔子正假马之言,而君臣之义定矣。《论语》曰:『必也正名乎!』」 《春秋繁露·深察名号篇》:「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春秋》辨物之理,以正其名。名物如其真,不失秋毫之末。故名『𫕥石』,则后其『五』,言退鹢,则先其『六』,圣人之谨于正名如此。」毛氏奇龄《稽求篇》:「汉艺文志谓『名家者流,盖出于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凡辨名所在,不可苟为釽[pi]析,且从来有名家书,如邓析、尹文子、公孙龙、毛公诸篇,俱以坚白同异、辨名义为辞,此则名家之说之所由着也。若汉后儒者,犹尚名,曰名物,曰名义,曰名象,而浸寻失真。至晋时鲁胜注墨辨一书,深论名理,谓『名者,所以列同异,明是非,道义之门,政化之准绳也。孔子曰「必也正名」云云。《墨子》着辨经以立名本,而荀卿、庄周辈皆非之,然终不能易其论也』。其《序》尚存晋史,约四五百言,极言隐显、虚实、同异、真似之辨,毫厘纤悉,皆有分剖,其文甚着。则是称名之名,祇是一节,而百凡事为,莫非是名。」 郑此注云:「正名谓正书字也。古者曰名,今世曰字。《礼记》曰:『百名已上,则书之于策。』孔子见时教不行,故欲正其文字之误。」陈氏鳣《古训》曰:「《周礼外史》『掌达书名于四方』,注;『古曰名,今曰字,使四方知书之文字,得能读之。』贾疏:『古者文字少,直曰名;后代文字多,则曰字。字者,滋也。滋益而生,故更称曰字。正其名字,使四方知而读之也。』大行人『九岁属瞽史,谕书名』,注:『书名,书之字也。古曰名。《聘礼》曰「百名以上」。』此注引《礼记》者,《聘礼》记文。彼云『百名以上书于策,不及百名书于方』,注:『名,书文也。今谓之字。』贾疏引此注,以证是文字通谓之名。」 臧氏庸《郑注辑本》释云:「孔子书字,必从保氏所掌古文为正,病时不行,故卫君待子为政,而子以是为先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即史阙文之意。《说文》解字敍引此二句,是许君同以为文字。」又云:「正名,乃为政之本,与删诗书、定礼乐,同一垂教万世,不可以空言视之也。《隋经籍志·小学类》『正名一卷』,敍云:『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谓书字』云云。《释文》敍同。是隋以前俱郑学。」粱氏玉绳《庭立纪闻》引《魏书》世祖《造新字诏》,江式《文字表》,《北齐书·儒林传》李铉《字辨》,俱引孔子语。今案:《风俗通·正失篇》:「乐正后夔有『一足』之论,『晋师己亥渡河』有『三豕』之文,非夫大圣至明,孰能原析之乎?《论语》:『名不正,则言不顺。』易称『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故纠其谬曰:正失也。」亦与郑同。盖正文字是正名之一端,郑君此义,亦马注「百事」所得包也。然马注《古论》而但浑言「百事」,不用《世家》,依卫事言之,则与安国旨趣稍异,抑别有注,为集解所删佚耶?若郑氏固笃信《公》、《谷》「以王父命辞父命」之说,宜其解「正名」不及卫父子争国事也。
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注〕包曰:「迂犹远也。言孔子之言远于事。」】 子曰:「野哉由也!【〔注〕孔曰:「野犹不达。」】 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注〕包曰:「君子于其所不知,当阙而勿据,今由不知正名之义,而谓之迂远。」】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注〕孔曰:「礼以安上,乐以移风。二者不行,则有淫刑滥罚。」】 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注〕王曰:「所名之事,必可得而明言,所言之事,必可得而遵行。」】 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正义曰:《释文》云:「迂,郑本作于,云:『于,狂也。』」案:《文王世子》「况于其身以善其君乎?」郑注:「于读为迂。」又檀弓「于则于」,孔疏:「于音近迂,迂是广大之义。」庄子应帝王:「其卧徐徐,其觉于于。」司马彪注:「于于,无所知貌。」是「于」、「迂」义近,字亦通用。郑以「正名」为正文字,而训「于」为狂,狂者,疏阔之意,或郑亦读此「于」为迂也。校《释文》者,或以「狂」为「枉」之误,或以「狂」为「往」之误,均须改字,殆未然矣。「盖阙如」者,段氏玉裁《说文》敍注云:「《论语》言如,或单字,孛如、躩如是;或重字,申申如、天天如是;或迭韵双声字,踧踖如、鞠躬如、盖阙如是。盖旧音如割。《汉书·儒林传》曰:『疑者丘盖不言。』苏林曰:『不言者,不言所不知之意也。如淳曰:『齐俗以不言所不知为丘盖。』『丘盖』,荀卿书作『区盖』。丘、区、阙三字双声。」宋氏翔凤《过庭录》:「《荀子·大略篇》:『言之信者,在乎区盖之间。疑则不言,未问则不立。』《汉书·儒林传》:『疑者丘盖不言。』『丘』古音同区,『丘盖』即区盖。『区』、『阙』声之转。《论语》之『盖阙』,即《荀子》之『区盖』,为未见阙疑之意。故曰『盖阙如也』,与『踧踖如也』同辞。读《论语》以『阙如』连文者,非也。」「刑罚不中」者,《周官·职金》「掌受士之金罚、货罚」,注:「罚,罚赎也。」《说文》:「刑,罚辠也。罚,辠之小者。」「罚」是小辠,则「刑」为辠大可知。《释文》云:「中,丁仲反。」孙氏志祖《读书脞录》:「中当如字读。刑罚之所重者中。《吕刑》一篇言中者十。《周礼·乡士》『狱讼成,士师受中』。郑司农云:『中者,刑罚之中也。』」今案:后《汉书·梁统传》:「上言曰:『经曰:「爰制百姓于刑之衷。」孔子曰:「刑罚不衷,则民无所厝手足。」衷之为言,不轻不重之谓也。』」「衷」与「中」古字通。 「无所错手足」者,「错」,皇本作「措」,《释文》:「错,本又作措。」《说文》:「措,置也。」「措」本字,「错」假借字。皇疏云:「刑罚既滥,故下民畏惧。刑罚之滥,所以跼天蹐地,不敢自安,是无所自措立手足也。」案:「事不成」,「礼乐不兴」,「刑罚不中」,皆推言「名不正,则言不顺」之失。「言」者,所以出令布治也。《吕氏春秋·审分览》:「夫名多不当其实,而事多不当其用者,故人主不可以不审名分也。今有人于此,求牛则名马,求马则名牛,所求必不得矣。而因用威怒,有司必诽怨矣,牛马必扰乱矣。百官,众有司也;万物,群牛马也。不正其名,不分其职,而数用刑罚,乱莫大焉。故名不正,则人主忧劳勤苦,而官职烦乱悖逆矣,国之亡也,名之伤也,从此生矣。」吕览此言名不正,则刑罚失乱,与此文意同。黄氏式三《后案》云:「王道不外彝伦,而家人莫重于父子。《孟子》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又曰:『瞽瞍底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王者本孝出治,父子之伦为重也。治国者,不正一家父子之名,而欲正一国之父子,无诸己而求诸人,则一己多忌讳之私,而事亦阻窒而不成矣。礼乐刑罚,事之大也。礼莫大于父子之序,乐莫大于父子之和,刑罚莫大于不孝。三者失,而事之不成甚矣。故治世之要务,在彝伦攸敍。」
○注:「迂犹远也。」 ○正义曰:《说文》:「{辵@亐},避也。」此云「犹远」者,引申之义。《吕览·先己篇》:「寡人以为迂言也。」高诱注:「迂,远也。」
○注「孔曰」至「滥罚」。 ○正义曰:皇本作「包注」。《孝经》云:「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乐记》:「乐也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故先王着其教焉。」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注〕马曰:「树五谷曰稼,树菜蔬曰圃。」】 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注〕孔曰:「情,情实也。言民化于上,各以实应。」】 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注〕包曰:「礼义与信,足以成德,何用学稼以教民乎?负者以器曰襁。」】
正义曰:《说文》云:「䢉,耕人也。」今字作「农」,隶变。《汉书·食货志》:「辟土植谷曰农。」当《春秋》时,世卿持禄,废选举之务,贤者多不在位,无所得禄,故樊迟请夫子学稼、学圃,盖讽子以隐也。《书·无逸》云:「知稼穑艰难,则知小人之依。」又云:「旧为小人,爰暨小人。」是小人即老农、老圃之称。《孟子·滕文公篇》「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与此同也。古者四民各有恒业,非可见异而迁。若士之为学,则由成己以及成物,「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但当志于大人之事,而行义达道,以礼、义、信自治其身,而民亦向化而至,安用此学稼、圃之事,徒洁身而废义哉,《孝经》曰:「君子言思可道,行思可乐,德义可尊,作事可法,容止可观,进退可度,以临其民。是以其民畏而爱之,则而象之。故能成其德教,而行其政令。」是上好礼,则民咸知敬也。《荀子·王霸篇》:「之所与为之者之人,则举义士也;之所以为布陈于国家刑法者,则举义法也;主之所极然帅群臣而首乡向之者,则举义志也。如是,则下仰上以义矣,是綦定也。」是上好义,则民服也。 《晋语》箕郑日:「信于君心,则美恶不逾;信于名,则上下不干;信于令,则时无废功;信于事,则民从事有业。」《礼运》曰:「故天不爱其道,地不爱其宝,人不爱其情。则是无故,先王能修礼以达义,体信以达顺故。此顺之实也。」爱者隐也,人不隐其情,由于上能修礼体信。是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也。皇本「请学为圃」下有「子」字。「襁负」,《释文》云:「𫄶,居丈反,又作襁,同。」张参五经文字曰:「作𫄶非。」段氏玉裁《说文》注云:「五经文字非也,古𫄶、緥字从系,不从衣』。《说文》『襁』字,乃浅人妄增。」
〇注:「树五谷曰稼,树菜蔬曰圃。」 〇正义曰:「树」与「尌」同,谓种植也。「五谷」,禾、黍、稷、稻、麦也。《诗·伐檀传》:「种之曰稼。」《周官·司稼注》:「穜谷曰稼。」是凡树谷曰稼也。《说文》:「圃,所以穜菜曰圃。」《周官·大宰》「九职」。「二曰园圃,毓草木」。注:「树果蓏曰圃。」蓏兼有菜蔬。《礼记·射义注》云:「树菜蔬曰圃。」与此训同。
〇注:「情,情实也。」 〇正义曰:情者,好恶之诚,无所欺隐,故曰情实。下篇「如得其情」,亦谓所犯罪之实也。
〇注「礼义」至「曰襁」。 〇正义曰:注以学稼、学圃为因教民,是逆探下文为此语,殆未然也。「负者以器曰襁」,《弟子传集解》引作「负子之器曰襁」,皇疏引注亦作「负子」,又引李充曰「负子以器」,则「负者」乃「负子」之譌。《说文》:「𫄶,𧢼[zhuó]颣[lèi]也。」段注:「《吕览·明理篇》『道多𫄶緥』,高注:『𫄶,褛格上绳也。』又《直谏篇》注:『𫄶,褛格绳。』褛即缕,格即络,织缕为络,以负之于背,其绳谓之𫄶。高说最分明。博物志云『织缕为之,广八寸,长二尺』,乃谓其络,未及其绳也。」案:颜师古《汉书·宣纪注》:「襁,即今之小儿绷也。」李奇曰:「以缯布为之。」李贤《后汉书·清河孝王庆传注》:「以缯帛为之。」皇疏云:「以竹为之,或云以布为之。今蛮夷犹以布帊裹儿负之背也。」皆各据所见言之。小儿绷兼有络绳,盖统名𫄶,后起之义也。《史记·鲁周公世家》:「成王少在强葆之中。」索隐曰:「强葆即襁褓,假借用之。」
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注〕专,犹独也。】
正义曰:「诵诗」者,《周官·大司乐》「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注:「倍文曰讽,以声节之曰诵。」谓但以乐声节之,不用乐也。《墨子·公孟篇》:「诵《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是学《诗》有诵、弦、歌、舞之法。此但及诵《诗》者,主于口读,寻绎其义恉也。《毛诗序》云:「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是《诗》之理可通政事,故宜达也。「使于四方能专对」者,谓得《诗》温柔敦厚之教,则能应对宾客也。阎氏若璩《释地又续》:「专,擅也。即《公羊传》『聘礼,大夫受命,不受辞,出竟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者,则专之可也。』」案:《汉书·王莽传》「选儒生能颛对者」,注曰:「颛与专同。专对,谓应对无方,能专其事。」《聘记》云:「辞无常,孙而说。」注云:「孙,顺也。大夫使受命,不受辞,辞必顺且说。」疏云:「谓受君命,聘于邻国,不受宾主对答之辞。必不受辞者,以其口及,则言辞无定准,故不受之也。」此即专对之义。「孙而说」,亦所习于《诗》教然也。《韩诗外传》:「齐景公使人于楚,楚王与之上九重之台,顾使者曰:『齐有台若此乎?』使者曰:『吾君有治位之坐,土阶三等,茅茨不翦,朴椽不斲者,犹以谓为之者劳,居之者泰,吾君恶有台?』若此者,使者可谓不辱君命,其能专对矣。」此事正可举证。郑注云:「诵习此道,不能为用,虽多,亦奚以为也?」案:「多」谓《诗》三百也。黄氏式三《后案》以「多」指未删之《诗》,误。
〇注:「专,犹独也。」 〇正义曰:《左·襄十九年传》服注:「专,独也。」此常训。胡炳文《四书通》:「古者遣使,有正有介。正使不能达,则介使助之。如正使自能致辞,不假众介之助,是谓能专对。」即此「专」训「独」之义。阎氏若璩《释地又续》非之云:「果尔?先王遣聘,祇使者一人足矣。胡为而从以上介及众介耶?盖应对之事,使者固多,而上介、次介、末介,亦非噤无语者,《聘礼》一篇可见。」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注〕令,教令也。】
正义曰:《汉书·公孙弘传》:「上古尧、舜之时,不贵爵赏而民观善,不重刑罚而民不犯,躬率以正而遇民信也。末世贵爵厚赏而民不劝,深刑重罚而奸不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淮南子·主术训》:「是故有诸己不非诸人,无诸己不求诸人,所立于下者不废于上,所禁于民者不行于身。所谓亡国,非无君也,无法也。变法者,非无法也,有法者而不用,与无法等。是故人主之立法,先自为检式仪表,故令行于天下。孔子曰云云。故禁胜于身,则令行于民矣。」《缪称训》:「无诸己,求诸人,古今未之闻也。同言而民信,信在言前也。同令而民化,诚在令外也。圣人在上,民迁而化,情以先之也。动于上,不应于下者,情与令殊也。」《新序杂事四》:「唱而不和,动而不随,中必有不全者矣。夫不降席而匡天下者,求之己也。孔子曰云云。先王之所以拱揖指挥,而四海宾者,诚德之治,已形于外。故《诗》曰『王犹允塞,徐方既来』,此之谓也。」诸文并足发明此章之旨。
〇注:「令,教令也。」 〇正义曰:《说文》云:「令,发号也。」《盐铁论·诏圣篇》:「令者,教也,所以导民人。」
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注〕包曰:「鲁,周公之封;卫,康叔之封。周公、康叔,既为兄弟,康叔睦于周公,其国之政,亦如兄弟。」】
正义曰:皇本无「也」字。
〇注「鲁周」至「兄弟」。 〇正义曰:《史记·世家》:「周公旦者,周武王弟也。卫康叔名封,周武王同母少弟也。」《左·定六年传》:「公叔文子曰:『大姒之子,惟周公、康叔为相睦也。』」是周公、康叔为兄弟最睦也。方氏观旭《偶记》:「包注不就衰乱言。案:左氏定四年传:『皆启以商政。』注:『皆,鲁、卫也。』又夫子尝言『鲁一变至于道』,而五至卫国,则有『三年有成』之语。又论子贱而以鲁为多君子,与季〕札称『卫多君子』,辞辙。齐大陆子方曰:『何以见鲁、卫之士?』并见二国之政俗,末世犹贤于他国。更证之《汉书·冯奉世传》人歌立与野王曰:『大冯君,小冯君,兄弟继踵相因循,聪明贤知惠吏民,政如鲁、卫德化均,周公、康叔犹二君。』『政如鲁、卫』二句,正用鲁《论语》。汉世之解如此。」今案:方说深得经注之意。朱子《集注》就衰世言,则语涉诙谑,非其理矣。
子谓卫公子荆,「善居室。【〔注〕王曰:「荆与蘧瑗、史䲡并为君子。」】 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
正义曰:云「卫公子荆」者,金氏文淳《蛾术篇》谓「鲁亦有公子荆,哀公庶子。见《左·哀二十五年传》。故《论语》特加卫以别白之」是也。「善居室」者,皇疏云:「居其家能治,不为奢侈,故曰善也。」「有」者,有财也。《列子》说符篇:「羡施氏之有。」张湛注:「有,犹富也。」公子荆仕卫得禄,终致富有。「苟」者,诚也,信也。「合」者,言己合礼,不以俭为嫌也。「完」者,器用完备也。「美」者,尽饰也。公子荆处卫富庶之时,知国奢当示之以俭,又深习骄盈之戒,故言「苟合」、「苟完」、「苟美」。言其意已足,无所复歉也。
〇注:「荆与蘧瑗、史䲡并为君子。」 〇正义曰:《左氏传》:「吴公子札适卫,说蘧瑗、史狗、史䲡、公子荆、公叔发、公子朝,曰:『卫多君子,未有患也。』」此注所本。
子适卫,冉有仆。【〔注〕孔曰:「孔子之卫,冉有御。」】 子曰:「庶矣哉!」【〔注〕孔曰:「庶,众也。言卫人众多。」】 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正义曰:「冉有」,皇本作「冉子」。阮氏元《校勘记》:「《春秋繁露·仁义法篇》、《论衡·问孔篇》、《风俗通义·十反卷》,并作冉子。」《说苑·建本篇》:「子贡问为政。孔子曰:『富之。既富,乃教之也。』」与此问答略同,或传闻之异。孙氏奇逢《四书近指》:「汉荀悦云:『人不畏死,不可惧以罪;人不乐生,不可劝以善。故在上者,先丰民财,以定其志,是谓养生。礼教荣辱,以加君子,化其情也;桎梏鞭朴,以加小人,化其形也。若教化之废,推中人而坠于小人之域,教化之行,引中人而纳于君子之涂,是谓章化。』」按悦此语,与孔子富教之说相发明。今案:《管子·治国》云:「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奚以知其然也?民富则安乡重家;安乡重家,则敬上畏罪;敬上畏罪,则易治也。民贫则危乡轻家;危乡轻家,则敢陵上犯禁;陵上犯禁,则难治也。」亦言为政宜先富民也。《孟子·梁惠王篇》:「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趋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明富民当制民之产,民得恒产,乃易教也。《荀子·大略篇》:「不富无以养民情,不教无以理民性。故家五亩宅,百亩田,务其业而勿夺其时,所以富之也。立大学,设庠序,修六礼,明十教,所以道之也。《诗》曰:『饮之食之,教之诲之。』王事具矣。」
〇注:「孔子之卫,冉有御。」 〇正义曰:《说文》云:「仆,给事者。」御车亦以给事,故通称仆。《周官》有「大仆」、「戎仆」。
〇注:「庶,众也。」 〇正义曰:「庶、众」,《尔雅·释诂》文。《说文》:「𤈲,屋下众也。」
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注〕孔曰:「言诚有用我于政事者,期月而可以行其政教,必三年乃有成功。」】
正义曰:《史记·孔子世家》云:「灵公老,怠于政,不用孔子。孔子喟然叹曰:『苟有用我者,朞月而已,三年有成。』」是此语为在居卫时,故次于《适卫章》之后。当《春秋》时,鲁、卫之政,尚为兄弟,故夫子去鲁后,独久居卫,愿治之也。《说文》:「稘,复其时也。从禾,其声。期,会也。从月,其声。」训义略同。会者,合也。复其时,仍合于此月也。积月成年,故周年谓之期年,又谓之期月,言十二月至此一合也。《汉书·食货志》:「民三年耕,则余一年之畜。衣食足而知荣辱,廉让生而争讼息。故三载考绩。孔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成此功也。」然则三年有成,兼有富教之术。故上章载夫子与冉有语,备文见之。凡善人王者,不外此术也。
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注〕王曰:「胜残,胜残暴之人,使不为恶也,去杀,不用刑杀也。」】 诚哉是言也。」【〔注〕孔曰:「古有此言,孔子信之。」】
正义曰:郑注云:「善人居中,不践迹,不入室也。此人为政,不能早有成功,百年乃能无残暴之人。」案:「居中」者,对下「王者」言之。上不及王者,下不同时君,故言中也。上篇言「善人之道,不践迹,亦不入于室」,此注本之。而以入室喻王者,《汉书·刑法志》:「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善人为国百年,可以胜残去杀矣。』言圣王承衰拨乱而起,被民以德教,变而化之,必世然后仁道成焉。至于善人不入于室,然犹百年胜残去杀矣。此为国者之程式也。」并谓善人既未入室,不能早有成功,故必期之百年也。
〇注「胜残」至「杀也」。 〇正义曰:《说文》:「残,贼也。」《孟子梁惠王篇》:「贼义者谓之残。」言善人为邦百年,残暴之人不能尽绝,但其政治足以胜之,使不为恶,故亦不至用刑杀也。杀是重刑。言「去杀」,明诸轻刑未能免矣。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注〕孔曰:「三十年曰世。如有受命王者,必三十年仁政乃成。」】
正义曰:臧、宋辑本郑注云:「周自太王、王季、文王、武王,贤圣相承四世。」又云:「周道至美,武王伐纣,至成王乃致太平,由承殷纣敝化之后故也。」案:《御览》四百十九引郑此注又云:「圣人受命而王,必父子相承,而后天下之民能仁也。」郑以周之王业,肇基大王,历三世至武王,受命而有天下。武王承大乱之后,胜殷未久而崩,至成王六年,乃制礼作乐,功致太平。由成王上溯大王,多有历年,则以周承殷纣之后,俗敝已久,难可卒化,与寻常受命而王,其事势有不同也。云「必父子相承」者,以三十年未必适当一君,故兼父子计之。《荀子·大略篇》:「文王诛四,武王诛二,周公卒业,至成、康则案无诛已。」亦谓成王时,民已能仁,故无诛也。包氏慎言《温故录》:「《汉书·食货志》云:『三年耕则余一年之畜,衣食足而知荣辱,廉让兴而争讼息,故三载考绩。三考黜陟,余三年食,进业曰登。再登曰平,余六年食。三登曰太平,二十七岁,余九年食。然后以德化流洽,礼乐成焉。故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繇此道也。』案:依志言『必世后仁』,盖谓养而后教。食者,民之本。饥寒并至,虽尧、舜在上,不能使民无寇盗;贫富兼并,虽皋陶制法,不能使彊不凌弱。故王者初起,必先制田里,教树畜,使民家给人足,然后以礼义化导之。言『必世』者,量民力之所能,不迫切之也。刑法志亦引此经解之云:『言王者乘衰拨乱而起,被民以德教,变而化之,必世然后仁道成焉。』义亦略同。」案:包说乃探原之论,可补郑义。
〇注「三十」至「乃成」。 〇正义曰:《汉书·平当传》引此文解之云:「三十年之闲,道德和洽,制礼兴乐,灾害不生,祸乱不作。」是世为三十年也。「受命」者,受天命也。「仁政乃成」者;言民化于仁,是上之仁政有成功也。
子曰:「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正义曰:「政」者,正也。言为政当先正其身也。皇疏云:「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故云『如正人何』也。」
冉子退朝。【〔注〕周曰:「谓罢朝于鲁君。」】 子曰:「何晏也?」对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注〕马曰:「政者,有所改更匡正。事者,凡行常事。如有政,非常之事。我为大夫,虽不见任用,必当与闻之。」】
正义曰:冉子即冉有。称「子」者,箸其为师也。「晏」者,《说文》云:「晏,天清也。」此文训日暮,当是引申之义。解者谓「晏」为「旰[gàn]」之叚借,亦通。 毛氏奇龄《稽求篇》:「凡朝无晏退之礼,晏则必问。国语:『范文子暮退于朝。武子曰:「何暮也?」』与子问正同。」方氏观旭《偶记》:「《礼·玉藻》云:『揖私朝,𪸩[hui]如也,登车则有光矣。』注:『揖其臣乃行。』《玉藻》又云:『朝,辨色始入。』案:先视私朝,然后朝君,犹当辨色之时,则家臣之退,自然宜蚤,此子所以问冉有退朝之晏。」
〇注:「周曰:『谓罢朝于鲁君。』」 〇正义曰:《释文》云:「周生烈曰:『君之朝。』」是此「周」为周生也。郑注云:「朝于季氏之私朝。」与周生异。方氏观旭《偶记》:「案《左·氏哀十一年传》:『季孙使冉子从于朝,俟于党氏之沟。』可见家臣从大夫之公朝,仅得俟于朝中之地,无朝鲁君之事。其朝于大夫之私朝者,左氏襄三十年传:『郑伯有嗜酒,朝至,未已。朝者曰:「公焉在!」』《鲁语》:『公父文伯之母如季氏,康子在其朝,与之言,弗应,康子辞于朝而入。』注云:『辞其家臣。』是其证也。从郑说是。」 陈氏鳣《古训》谓「其事,其字即指季氏」。自余若阎氏若璩、毛氏奇龄、宋氏翔凤,皆以郑注为然。《鲁语》云:「自卿以下,合官职于外朝,阖家事于内朝。」韦注:「外朝,君之公朝也。内朝,家朝也。」此冉子退朝,即是大夫内朝,在正寝门外。
〇注「政者」至「闻之」。 〇正义曰:马以致大事小,而政亦是事,故云「非常之事」。政既非常之事,故或有改更匡正,当集众卿大夫并议之。夫子反鲁,虽不见用,然犹从大夫之后,故云「我为大夫,当与闻之」。《左·哀十一年传》:「季氏欲以田赋,使冉有访诸仲尼曰:『子为国老,待子而行。』」是其证也。郑注云:「君之教令为政,臣之教令为事也。故云『其事也』。」与马注异。《左·昭二十五年传》:「为政、事、庸、力、行、务,以从四时。」杜注:「在君为政,在臣为事。」是政、事各别。《鲁语》所云「官职」,谓政也;所云「家事」,谓事也。但政、事对文异,散文亦通。故仲弓为季氏宰问政,而《诗》亦言「王事」,是政、事不分别也。揆郑之意,当以政、事有公、私之别,故夫子辨之,亦正名定分之意。若以政大事小,则无与于名分,非其义矣。《魏书·高闾传》解此文云:「政者,君上之所施行合于法度,经国治民之属皆谓之政。臣下奉教承旨,作而行之谓之事。」此与郑义又异。然承奉君教,仍是君事,于义非也。
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注〕王曰:「以其大要一言,不能正兴国。几,近也。有近一言可以兴国。」】 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注〕孔曰:「事不可以一言而成。如知此,则可近也。」】
正义曰:皇本「如知为君」下无「之」字。《韩诗外传》:「传曰:言为王之不易也。大命之至,其太宗、太史、太祝,斯素服执策,北面而吊乎天子曰:『大命既至矣,如之何忧之长也?』授天子策一矣。曰:『敬享以祭,永主天命,畏之无疆,厥躬无敢宁。』授天子策二矣。曰:『敬之,夙夜伊祝,厥躬无怠,万民望之。』授天子策三矣。曰:『天子南面受于帝位,以治为忧,未以位为乐也。』《诗》曰:『天难谌斯,不易惟王。』」
〇注「以其」至「兴国」。 〇正义曰:一言祇是大要,不能正兴国,此释「言不可以若是」之文也。「几、近」,《尔雅·释诂》文。易「月几望」,《诗》「维其几矣」,「几」并训近。此谓有一言近于兴国也。王氏若虚《论语》辨惑:「『其几也』三字,自为一句。一言得失,何遽至于兴丧?然有近之者。」孟氏梦恂《四书》辨疑:「经文两『其几也』,皆三字为句,旧注文亦是作两句说。」
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注〕孔曰:」言无乐于为君,所乐者,唯乐其言而不见违。」】 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注〕孔曰:「人君所言善,无违之者,则善也。所言不善,而无敢违之者,则近一言而丧国。」】
正义曰:「违」者,背也。言臣下不从君言,有所违背也。《周语》云:「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典,史献书,师箴,瞍赋,曚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是为君冀有人谏诤,不嫌有予违也。《吴语》云:「申胥曰:『今王播弃黎老,而近孩童焉比谋。曰:「余令而不违。」夫不违,乃违也;夫不违,亡之阶也。』」《韩非子·外储说》:「晋平公与群臣饮,饮酣,乃喟然叹曰:『莫乐为人君,惟其言而莫之违。』师旷侍坐于前,援琴撞之。日:『哑!是非君人者之言也。』」皆以言「莫予违」为非也。 黄氏式三《后案》:「言莫予违,则谗谄所蔽,祸患所伏,而人莫之告。自古丧国之祸,多由于此。陆敬舆所谓『天下大虑,在于下情不通』,所谓『忽于戒备,逸于居安,惮忠鲠之怫心,甘谀诈之从欲,不闻其失,以致大失』也。」
叶公问政。子曰:「近者说,远者来。」
正义曰:《释文》:「𦯧,舒涉反。本今作叶。」卢氏考证以「𦯧」为唐人避讳所改,本今作「叶」,则宋人校语是也。《韩非子·难篇》:「叶公子高问政于仲尼,仲尼曰:『政在悦近而来远。』」又曰:「叶都大而国小,民有背心,故曰『政在悦近而来远』。」言使近民欢说,则远人来至也。《墨子·耕柱篇》,「叶公子高问政于仲尼曰:『善为政者若之何?』仲尼对曰:『善为政者,远者近之,而旧者新之。』」语异义同。《管子·版法解》:「凡众者,爱之则亲,利之则至。」又云:「爱施俱行,则说君臣,说朋友,说兄弟,说父子。爱施所设,四固不能守。」又云:「爱施之德,虽行而无私。内行不修,则不能朝远方之君。是故正君臣、上下之义,饰父子、兄弟、夫妇之义,饰男女之别,别疏数之差,使君德臣忠,父慈子孝,兄爱弟敬,礼义章明。如此,则近者亲之,远者归之。」
子夏为莒父宰,问政。【〔注〕郑曰:「旧说云莒父,鲁下邑。」】 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注〕孔曰:「事不可以速成。而欲其速,则不达矣。小利妨大,则大事不成。」】
正义曰:《尔雅·释诂》:「速,急也。」此常训。《大戴礼·子张问入官篇》:「故君子莅民,不道以远。」又云:「道以数年之业,则民疾,疾则辟矣。」注云:「使成数年之业,则民困矣。」《荀子·致士篇》:「临事接民而以义变应,宽裕而多容,恭敬以先之,政之始也;然后中和察断以辅之,政之隆也;然后进退诛赏之,政之终也。故一年与之始,三年与之终。」并言为政不可欲速也。 「利」谓便国益民也。为政者见有大利,必宜兴行,但不可见于小耳。《大戴礼·四代篇》:「好见小利妨于政。」《吕览·劝勋篇》:「利不可两,忠不可兼。不去小利,则大利不得;不去小忠,则大忠不至。故小利,大利之残也;小忠,大忠之贼也。」并与此文义相发。《释文》:「毋欲,音无。本今作无。」皇本上字作「毋」,下字作「无」。
〇注:「旧说云莒父,鲁下邑。」 〇正义曰:称「旧说」者,箸所自也。《春秋》定公十四年:「城莒父及霄。」杜注:「莒父,鲁邑。公叛晋,助范氏,故惧而城二邑。」阎氏若璩《释地》:「是时荀寅、士吉射据朝歌,晋人围之,鲁与齐、卫谋救之。朝歌在鲁正西,将八百里。则莒父属鲁之西鄙。」此亦据杜注约略言之。其实杜氏备晋之说,本属臆测,难为据也。顾氏楝高《春秋大事表》:「莒系以『父』,鲁人语音,如梁父、亢父、单父是也。今为沂州府莒州地。」山东通志云:「莒始封在莱州府高密县东南,乃莒子之都,而子夏所宰之莒父也。春秋时,莒子迁于城阳。汉始封刘章为城阳王,置莒县,即今青州府之莒州。莒父之邑,盖以莒子始封得名耳。」案:通志与大事表异,通志较可据。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注〕孔曰:「直躬,直身而行。」】 其父攘羊,而子证之。」【〔注〕周曰:「有因而盗曰攘。」】 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正义曰:《说文》云:「证,告也。」《韩非子·五蠹篇》:「楚之有直躬,其父窃羊而谒之吏。令尹曰:『杀之。』以为直于君而屈于父,执而罪之。」《吕氏春秋·当务篇》:「楚有直躬者,其父窃羊而谒之上,上执而将诛之。直躬者请代之,将诛矣,告吏曰:『父窃羊而谒之,不亦信乎?父诛而代之,不亦孝乎?信且孝而诛之,国将有不诛者乎?』荆王闻之,乃不诛也。孔子闻之曰:『异哉,直躬之为信也,一父而载取名焉。』故直躬之信,不若无信。」高诱注:「谒,告也。」宋氏翔凤《遇庭录》:「两书所记,一诛一不诛,异者。盖其始,楚王不诛,而躬以直闻于楚,叶公闻孔子语,故当其为令尹而诛之。」案:宋说是也。郑此注云:「攘,盗也。我乡党有直人名弓,父盗羊则证其罪。」据注,是郑本作直弓,必出古、鲁、齐异文。《隶续陈寔残碑》:「寔字仲躬。」史传杂书《蔡中郎集》并作仲弓,是「躬」、「弓」古多通用。郑以弓为人名。高诱《淮南泛论训注》亦云:「直躬,楚叶县人也。」躬盖名其人,必素以直称者,故称直躬。直举其行,躬举其名。直躬犹楚狂接舆、盗跖之比。伪孔以为直身而行,非也。「隐」者,《说文》云「蔽也」。檀弓云:「事亲有隐而无犯。」郑注:「隐谓不称扬其过失也。」盖子之事亲,当时微谏,谕父母于道,不致有过误。若不幸而亲陷不义,亦当为讳匿。《公羊·文十五年》:「齐人来归子叔姬,闵之也。父母之于子,虽有罪,犹若其不欲服罪然。」何休注引此文,说之云「所以崇父子之亲」是也。《盐铁论·周秦篇》:「父母之于子,虽有罪,犹匿之。岂不欲服罪?『子为父隐,父为子隐』,未闻父子之相坐也。」汉宣诏曰:「自今子首匿父母,妻匿夫,孙匿大父母,皆勿坐。其父母匿子,夫匿妻,大父母匿孙,殊死皆上请。」足知汉法凡子匿父母等,虽殊死皆勿坐;父母匿子等,殊死以下,皆不上请。盖皆许其匿可知。皇疏云「今王法则许期亲以上,得相为隐,不问其罪」是也。《白虎通·谏诤篇》:「君不为臣隐,父独为子隐何?以为父子一体,荣耻相及。」明父子天属,得相隐,与君臣异也。 程氏瑶田《论学小记》:「人有恒言,辄曰『一公无私』。此非过公之言,不及公之言也。此一视同仁,爱无差等之教也。其端生于意、必、固、我,而其弊必极于父攘子证,其心则陷于欲博大公之名,天下之人,皆枉己以行其私矣。而此一人也,独能一公而无私,果且无私乎?圣人之所难。若人之所易,果且易人之所难乎?果且得谓之公乎?公也者,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有自然之施为,自然之等级,自然之界限,行乎不得不行,止乎不得不止,时而子私其父,时而弟私其兄。自人视之,若无不行其私者,事事生分别也,人人生分别也。无他,爱之必不能无差等,而仁之不能一视也。此之谓公也,非『一公无私』之谓也。《仪礼·丧服传》之言『昆弟』也,曰『昆弟之道无分,然而有分者,则辟子之私也。子不私其父,则不成其子』。孔子之言直躬也,曰『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皆言以私行其公。是天理人情之至,自然之施为,等级界限无意必固我于其中者也。如其不私,则所谓公者,必不出于其心之诚然。不诚,则私焉而已矣。」
〇注:「有因而盗曰攘。」 〇正义曰:高诱《淮南注》云:「凡六畜自来而取之,曰攘也。」即此注「有因而盗」之义。《尔雅·释诂》:「儴、仍,因也。」郭注皆谓「因、缘」。案:「儴」与「攘」同。樊孙引此文释之云:「因来而盗曰攘。」
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注〕包曰:「虽之夷狄,无礼义之处,犹不可弃去而不行。」】
正义曰:「居处」谓所居之处。「执」犹行也。此章所言,亦「克己复礼为仁」之意。「恭」、「敬」,《说文》俱训「肃」。《尔雅·释诂》:「恭,敬也。」二字训同,此对文稍异。《汉书·五行志》:「内曰恭,外曰敬。」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注〕孔曰:「有耻者,有所不为。」】 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注〕郑曰:「行必果,所欲行必果敢为之。硁硁者,小人之貌也。抑亦其次,言可以为次。」】
正义曰:「士」谓已仕者也。聘使之事,士为摈相,故言「使于四方」。又子贡问今之从政,从政者,士之从仕于大夫而为政也。 「行己有耻」者,皇疏云:「言自行己身,恒有可耻之事,故不为也。」《曾子制言上》:「夫行也者,行礼之谓也。」又曰:「故君子不贵兴道之士,而贵有耻之士也。夫有耻之士,富而不以道,则耻之;贫而不以道,则耻之。」皆言士所耻事也。 「不辱君命」者,君命已出,使当守礼达辞,不使君命见凌辱也。《毛诗序》云皇皇者华,言臣出使,能扬君之美,延其誉于四方。则为不辱命也。聘义云:「使者聘而误,主君弗亲飨食也,所以愧厉之也。」「误」者,谓失礼仪应对之节。当春秋时,最重邦交,故能不辱命,乃为士之上矣。 「宗族」者,《白虎通·宗族篇》:「宗者何谓也?宗者,尊也。为先祖主者,宗人之所尊也。大宗能率小宗,小宗能率群弟,通其有无,所以纪理族人者也。族者何也,族者,凑也,聚也,谓恩爱相流凑也。上凑高祖,下至玄孙,一家有吉,百家聚之,合而为亲,生相亲爱,死相哀痛,有会聚之道,故谓之族。」「称」与「偁」同。《说文》:「偁,扬也。」《广雅·释训》:「偁,誉也。」今经典通用「称」字,称,铨也。别一义。赵氏佑《温故录》:「此以乡举里选之法言。《周礼》自比、闾、族、党、六乡、六遂皆立学。乡师、乡大夫『各受教法于司徒,以教其所治,考其德行道艺』,党正『各掌其党,以属民,正齿位』,族师『掌书其孝友睦婣有学者』,以次而升于大学。士之造就,必由此为正。案:春秋之时,卿大夫皆世官,选举之法已废,此文所言犹是旧法,故子贡复问『今之从政』,明前所举皆是昔时有然也。称孝称弟,即《孟子》所谓『一乡之善士』,此虽德行之美,然孝弟为人所宜尽,不必待学而能。故夫质性之善者,亦能行之,而非为士职分之所尽也,故以为次。《荀子·子道篇》以『入孝出弟』为『人之小行』,『志以礼安,言以类从』为儒道之极,与此章义相发。志以礼安,则知所耻;言以类从,则能出使不辱君命矣。『言必信,行必果』,谓不度于义,而但守小忠小信之节也。《孟子·离娄篇》:『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义所在。」』明大人言行皆视乎义。义所在,则言必信,行必果:义所不在,则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反是者为小人。赵岐《孟子注》云:『大人仗义,义有不得必信其言,子为父隐也。有不能得果行其所欲行者,若亲在不得以其身许友也。』」 「硁硁」,《孟子·公孙丑下》:「悻悻然见于其面。」赵注引此文作「悻悻」。孙奭音义:「悻悻,字或作𢙼𢙼。」案:「𢙼」、「硁」同,《论语》作「悻」,当出齐、古异文。
〇注「行必」至「为次」。 〇正义曰:「果」与「惈」同。苍颉篇:「惈,憨也。」「憨」即「敢」字。皇本作「必敢为之」,「必」下脱「果」字。「硁硁」,坚确之意。小人赋性愚固,故有此貌。下篇「鄙哉硁硁乎」,义异训同。《史记·乐书》「石声硁」,《乐记》作「石声磬」。《说文》:「磬,古文从巠。」是「硁」即「磬」字。《释名·释乐器》:「磬,罄也。其声罄罄然坚致也。」庄子至乐篇:「誙誙乎如将不得已。」《释文》引李云:「趣死貌。本又作胫胫。」《汉书·杨敞传》:「胫胫者未必全也。」师古曰:「胫胫,直貌也。」《尔雅·释诂》:「掔,固也。」郝氏懿行义疏:「掔转为硻[kēng]。《玉篇》:『硻,口耕切,别作硁。』」是誙、胫、掔、硻并与誙同也。 「抑亦其次」,注是檃括经文。孔氏广森《经学卮言》「疑郑所据本如此」,非也。
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注〕郑曰:「噫,心不平之声。筲,竹器,容斗二升。算,数也。」】
正义曰:「斗筲之人」,言今之从政,但事聚敛也。《释文》云:「算,本或作筭。」案:《说文》:「筭,长六寸许,计历数者。从竹从弄。算,数也。从竹从具。读若筭。」二字义略同。 《汉书·公孙贺传赞》;「斗筲之徒,何足选也?」《盐铁论·杂论》作「何足算哉」,「选」、「算」一声之转。此当出齐、古异文。《诗》柏舟「不可选也」,《朱穆绝交论》作「不可算也」。《周官》大司马:「撰车徒。」郑注:「撰读曰算。算车徒,谓数择也。」是「选」、「算」音近通用。
〇注「噫心」至「数也」。 〇正义曰:「噫」是叹声。心有所不足,故不能平也。「斗」、「筲」,皆器名。《说文》:「斗,十升也。象形,有柄。」郑以「斗」是量名,人所共知,故不具释。或郑亦有注,集解删佚之耳。「筲」字从竹,故云「竹器」。《仪礼·既夕》云:「筲三:黍、稷、麦。」下文又有「菅筲」,以菅草为之。亦得名筲者,草竹同类也。郑彼注云:「筲,畚种类也。其容盖与簋同一觳。」贾疏云:「豆实三而成觳[hú]。」昭三年:「晏子云:『四升曰豆。』」则觳受斗二升,此「筲」与「觳」同,盛黍稷约同之。 案:《说文》「𥳓」下云:「饭筥也。受五升,从竹,稍声。秦谓筥曰𥳓。」「䈰」下云:「一曰饭器,容五升。」「筥,䈰也。从竹,吕声。」方言:「𥰠,南楚谓之筲,赵、魏之郊谓之𥬔𥰠。」郭曰:「𥰠,盛饼筥也。今建平人呼筲音鞭鞘。」「𥰠」即「筥」字,「筲」即「𥳓」字。《说文》「筥、䈰」,据段说「䈰」当作「𥳓」。士昏礼郑注云:「笲形盖如今之筥、𦳰芦。」「𦳰芦」即「𥬔𥰠」也。《说文》:「凵卢,饭器。以柳为之,象形。𥬔,凵或从竹,去声。」 又《广雅·释器》:「𤲺𤰮,筲𥰠也。」《太平御览》引《纂文》云:「𤲺𤰮,大筥也。」据此,则筥、𥰠、𦳰芦、𤲺𤰮,皆即筲之异名,用以盛饭,故与「斗」连称。而「䈰」本为饭帚,又为箸桶,皆是别义,与《论语》无涉。惟许、郑言「筲」容数各异。宋氏翔凤《过庭录》以为「《论语》先言『斗』,后言『筲』,筲量宜更小于斗,则作五升为是。《既夕》用筲,礼亦杀,不必定容斗二升」。今案后《汉书·礼仪志》更云「筲八,盛容二升」,或后世大小异制。若颜师古《汉书·公孙贺等传赞注》,及《文选·王命论注》引《汉书音义》,并以筲受一斗,则谓筲、斗同量,非矣。 「算、数」,《尔雅·释诂》文。《说文》云:「数,计也。」
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注〕包曰:「中行,行能得其中者。言不得中行,则欲得狂狷者。」】 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注〕包曰:「狂者,进取于善道;狷者,守节无为。欲得此二人者,以时多进退,取其恒一。」】
正义曰:凌氏鸣喈《论语解义》云:「中行者,依中庸而行者。在《易·复四、益三、四》称『中行』,谓孚中以行,可与之自治治人也。孚化万邦,中庸鲜能,故不得隐怪,乡原又不可与,故必也狂狷乎。」案:《说文》无「狷」字,「獧」下云:「疾跳也,一曰急也。」段氏玉裁注云:「獧、狷古今字。今《论语》作『狷』,《孟子》作『獧』。大徐别增『狷』篆,非。」又心部:「懁,㤂也。从心,瞏声,读若绢。」段注:「《论语》『狷』,《孟子》作『獧』,其实当作『懁』。」 今案:「㤂」与「急」同。獧者性褊急,则有所谨畏不为也。《孟子·尽心下》:「万章问曰:『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獧乎,狂者进取,獧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曰:『如琴张、曾皙、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何以谓之狂也?』曰:『其志嘐[jiāo]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洁之士而与之,是獧也,是又其次也。』」 赵岐注:「中道,中正之大道也。狂者能进取,獧者能不为不善,时无中道之人,以狂獧次善者,故思之也。嘐嘐,志大言大者也。重言『古之人』,欲慕之也。考察其行;不能插覆其言,是其狂也。屑,絜也。既不能得狂者,欲得有介之人,能耻贱污行不絜者,则可与言矣。是獧人次于狂者也。」《后汉书·独行传序》:「孔子曰:『与其不得中庸,必也狂狷乎。』此盖失于周全之道,而取诸偏至之端者也。然则有所不为,亦将有所必为者矣。既云进取,亦将有所不取者矣。」
〇注「狂者」至「恒一」。 〇正义曰:《左氏传》:「曹子臧曰:『前志有之曰:「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狷者慎守一节,虽不能进取,亦自不为不善,故云「无为」。「时多进退」,谓无恒之人,或进或退也。狂狷虽未得中道,然其性情恒一,使人知其所失,易反之于中道,故愿与之也。《礼·中庸》云:「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狂近知,狷近愚。彼言「道不行」,即谓中庸之道。知愚虽未得中,然皆可与之,此夫子所以思有恒也。《诗·载驰正义》引郑此注:「狂者仰法古制,不顾时俗。」「仰法古制」,则孟子所称狂者之言「古之人、古之人」也。「不顾时俗」,言不顾时俗之所宜而合之也。若乡原,则阉然媚世,所谓「非之无举,刺之无刺,同乎流俗,合乎污世」,与狂狷者异矣。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注〕孔曰:「南人,南国之人也。」郑曰:「言巫医不能治无恒之人。」】 善夫!」【〔注〕包曰:「善南人之言也。」】
正义曰:《说文》:「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公羊·隐四年传注》:「巫者,事鬼神祷解,以治病请福者也。男曰觋[xi],女曰巫。」案:巫、觋对文异,散文通。《周官》:「司巫,中士二人。男巫无数,女巫无数,其师,中士四人。」是男女皆称巫也。《说文》:「医,治病工也。」《周官》:「医师,上士二人,下土二人。食医,中士二人。疾医,中士八人。疡医,下士八人。」是巫医皆以士为之,世有传授,故精其术,非无恒之人所能为也。楚语:「古者民神不杂。民之精爽不擒贰者,而又能齐肃衷正,其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如是,则明神降之,在男曰觋,在女曰巫。是使制神之处位次主,而为之牲器时服。」 杨泉《物理论》:「夫医者,非仁爱不可托,非聪明达理不可任,非廉洁淳良不可信。古之用医,必选名姓之后。」又云:「其德能仁恕博爱,其智能宣畅曲解,知天地神祇之次,明性命吉凶之数,处虚实之分,定顺逆之理,原疾量药,贯微达幽。」观此,则巫医皆抱道怀德,学彻天人。故必以有恒之人为之解者,或以巫医为贱役,非也。《礼记·缁衣》云:「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为卜筮。」古之遗言与?龟筮犹不能知也,而况于人乎?《诗》云:「我龟既厌,不我告犹。」兑命曰:「爵无及恶德,名立而正,事纯而祭祀,是为不敬。事烦则乱,事神则难。」易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恒其德贞,妇人吉,夫子凶。」』」郑注云:「犹,道也。言亵而用之,龟厌之,不告以吉凶之道也。恶德,无恒之德。纯犹皆也。言君祭祀,赐诸臣爵,毋与恶德之人也。民将立以为正,言倣傚之疾,事皆如是,而以祭祀,是不敬鬼神也。恶德之人,使事烦,事烦则乱。使事鬼神,又难以得福也。纯或为烦。」案:《缁衣》与《论语》,文异意同,当由记者各据所闻述之。龟曰卜,蓍曰筮,二者皆有守职,宜以有恒之人为之。无恒之人,不常厥性,故虽以龟筮之先知,犹不能知其为人,而况于凡人乎?夫龟筮既厌其人,不告以卦兆吉凶,而其所以不可为卜人、筮人也。下文引《诗》言,正以无恒之人,虽欲亵用之而不可得,是不可为卜筮明矣。又下文引说命言恶德之人不可事神,故云「事神则难」。此正不可为卜筮之证。以其文略与《论语》同,故具释之,可互明也。《金楼子·立言篇》引《论语》作「不可卜筮」,此误以《缁衣》文合《论语》。支允坚《异林》又疑「巫」即「筮」字,古通用,尤妄说。
〇注「南人」至「之人」。 〇正义曰:南人,为南国之人,犹《诗》言「东人」、「西人」之比。《礼记》疏以为「殷掌卜之人」,未知所本。「巫医不能治无恒之人」,言巫医之事,皆能治疾,独不能治无恒之人,故无恒者不可以作巫医。言不能以巫医自治,必不能为人治疾也。缁衣注云:「不可为卜筮,言卦兆不能见其情,定其吉凶也。」「不能见其情,定其吉凶」,正言龟筮不能知无恒之人也。与此注可互证。
「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注〕孔曰:「此《易·恒卦》之辞。言德无常,则羞辱承之。」】 子曰:「不占而已矣。」【〔注〕郑曰:「易所以占吉凶,无恒之人,易所不占。」】
正义曰:皇疏云:「羞辱必承,而云或者,或,常也,言羞辱常承之也。《诗》:『无不尔或承。』郑曰:『或,常也。』《老子》:『湛兮似或存。』河上公注:『或,常也。』」案:《易·象传》云:「不恒其德,无所容也。」言无恒之人,无所容身,将承羞辱也。《后汉书·马援传注》:「恒卦:巽下震上。郑玄注云:『巽为进退,不恒其德之象。又互体为兑,兑为毁折,后或有羞辱也。』」张氏惠言《周易虞氏义》:「恒九三:『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贞吝。』卦变成益三,上失位,三宜立不易方,则上亦不变而既济定,所谓『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也。干为德,坤为耻,三不守干,则二四与为坤,故或承之羞。至承羞而后贞,虽正犹吝。」此郑、虞易义以互体解之也,惟张氏以「或」指二四,与皇疏训常不同,似皇疏说胜。
〇注「易所」至「不占」。 〇正义曰:《说文》云:「占,视兆问也。《周官·占人注》:占蓍龟之卦兆吉凶。」无恒之人,有凶无吉,故云「或承之羞,贞吝」。吝者,羞也。惟无恒,虽贞而终吝,故易亦不占之也。六五云:「恒其德贞,妇人吉,夫子凶。」此则有恒之人吉凶皆占之。《象传》云:「妇人贞吉,从一而终也。夫子制义,从妇凶也。」妇人贞壹之行,以恒为吉。义者,宜也,「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夫子制义,而从妇人之贞壹,虽恒德亦为凶也,此别是一义,所谓「易无达占」也。郑注缁衣以「夫子凶」为无恒之人,误。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注〕君子心和,然其所见各异,故曰「不同」。小人所嗜好者则同,然各争利,故曰「不和」。】
正义曰:和因义起,同由利生。义者宜也,各适其宜,未有方体,故不同。然不同因乎义,而非执己之见,无伤于和。利者,人之所同欲也。民务于是,则有争心,故同而不和。此君子、小人之异也。《郑语》史伯曰:「今王去和而取同。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生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故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是以和五味以调口,刚四支以卫体,和六律以聪耳,正七体以役心,平八索以成人,建九纪以立纯德,合十数以训百体。出千品,具万方,计亿事,材兆物,收经入,行姟极。故王者居九畡之田,收经入以食兆民。周训而能用之,和乐如一。夫如是,和之至也。于是乎先王聘后于异姓,求财于有方,择臣取谏工而讲以多物,务和同也。声一无听,物一无文,味一无果,物一不讲。王将弃是类也,而与剸同。天夺之明、欲无弊,得乎?」 《左·昭二十年传齐侯论》子犹云:「『惟据与我和夫?』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为和?』公曰:『和与同异乎?』对曰:『异。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燀之以薪,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声亦如味,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以相成也。清浊、小大、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疎,以相济也。君子听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今据不然,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壹,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注〕孔曰:「善人善己,恶人恶己,是善善明,恶恶着。」】
正义曰:《公羊·庄十七年传注》引此文,徐彦疏:「『一乡之人,皆好此人,此人何如?』子曰:『未可即以为善。何者?此人或者行与众同,或朋党矣。』子贡又曰:『若一乡之人,皆恶此人,此人何如?』子曰:『未可即以为恶也。何者?此人或者行与众异,或孤特矣。不若乡人之善行者善之,恶行者恶之。』与善人同,复与恶人异,道理胜于前,故知是『实善』云云之说,备于郑注。」案:疏依郑为说,则「朋党」、「孤特」亦皆郑注之义,宋氏辑本止取「与善人同」以下四句,非也。
〇注「善人」至「恶着」。 〇正义曰:善人善己,恶人恶己,是此人真善,而我之善善明也。反是而善人恶己,恶人善己,是此人真恶,而我之恶恶着也。
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注〕孔曰:「不责备于一人,故易事。」】 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注〕孔曰:「度才而官之。」】 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正义曰:「君子」、「小人」,皆谓居位者。《释文》云:「说,音悦。」谓投以所好也。「说之不以道」四句,即申释易事难说之故。盖不可说以非道,所以难说;使人器之,所以易事也。《礼记·曲礼》云:「礼不妄说人。」郑注:「为近佞媚也。君子说之不以其道,则不说也。」不以其道即是佞媚,即是妄说。孔疏以「言说」解之,非矣。《荀子·大略篇》:「知者明于事,达于数,不可以不诚事也。故曰:『君子难说,说之不以道,不说也。』」
〇注:「不责备于一人,故易事。」 〇正义曰:《微子篇》云:「周公谓鲁公曰:『无求备于一人。』」求,即责也。《说苑·杂言篇》:「曾子曰:『夫子见人之一善,而忘其百非,是夫子之易事也。』」
〇注:「度才而官之。」 〇正义曰:《大戴记·子张问入官篇》:「短长,人得其量,故治而不乱。」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注〕君子自纵泰,似骄而不骄;小人拘忌,而实自骄矜。】
注「君子」至「骄矜」。 〇正义曰:焦氏循《补疏》:「案泰者,通也。君子所知所能,放而达之于世,故云『纵泰似骄』,然实非骄也。小人所知所能,匿而不露,似乎不骄,不知其拘忌正其骄矜也。君子不自矜,而通之于世;小人自以为是,而不据通之于人。此骄泰之分也。」今案:「泰」训「通」,见《易·序卦传》。《汉书·刘向传》:「泰者,通而治也。」《尧曰篇》云:「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骄乎?」众寡、小大,则君子达之于世也,皆无敢慢,则无骄可知。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注〕王曰:「刚,无欲;毅,果敢;木,质朴;讷,迟钝。有斯四者,近于仁。」】
〇注「刚无」至「于仁」。 〇正义曰:上篇言申枨欲不得为刚,是刚为无欲也。果敢谓作事见义必为,故曾子言士当弘毅也。中庸言「力行近乎仁」,「力行」即谓刚毅也。《汉书·周勃传》:「勃为人木强敦厚。」《张周传赞》:「周昌,木强人也。」《酷吏传》:「尹齐木强少文。」颜师古以为「强直如木石」,是谓「木」为朴质无文也。「讷」即「讷于言」之讷,故曰「仁者其言也讱。」注云「迟钝」,谓其言迟钝,不致妄说也。《后汉书·吴汉传论》引此文,李贤注云「讷,忍于言也」,是也。李又云:「四者皆仁之质,若加文,则成仁矣,故曰近仁。」案:「加文」者,谓文以礼乐也。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注〕马曰:「切切偲偲,相切责之貌;怡怡,和顺之貌。」】 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正义曰:朋友以义合,兄弟以恩合,处之各有所宜,此尽伦之事,非凡民不学者所能,故如此乃可称士也。「斯可谓之士矣」,皇本无「之」字。《释文》:「偲音丝,本又作愢。」集韵云:「偲,或作愢,」则「偲」、「愢」一字。「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夫子语止此,当时皆习见语,故夫子总言之。记者恐人不明,故释之曰:「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所谓「七十子之大义」也。 皇本「兄弟怡怡」句末,有「如也」二字。高丽本同。阮氏元《校勘记》:「《文选·求通亲亲表注》、《初学记》十七、《艺文类聚》二十一、《太平御览》四百十六引此文,并有『如也』二字。」 《大戴礼·曾子立事篇》:「宫中雍雍,外焉肃肃,兄弟憘憘,朋友切切,远者以貌,近者以情,友以立其所能,而远其所不能。苟无失其所守,亦可与终身矣。」「憘」与「怡」音义略同。案:《孟子》言父子「不责善」,「责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合夫子此语观之,是兄弟亦不可责善,当时讽谕之于道,乃得宜也。
〇注「切切」至「之貌」。 〇正义曰:《说文》云:「切,刌[cun]也。」引申之,凡以物相摩按谓之切,故切有责训。《后汉书·陈忠传注》:「切,责也。」《窦宪传注》:「切切,犹勤勤也。」勤勤,亦责勉之义。《尔雅·释训》:「丁丁嘤嘤,相切直也。」郭注以为「喻朋友切磋相正」。《广雅·释训》:「切切,敬也。」「敬」与「儆」同,谓儆戒也。郑注云:「切切,劝竞貌。」「劝兢」即切责之意,郑与马同也。 又云:「怡怡,谦顺貌。」「谦顺」即和顺。《说文》云:「怡,和也。」台,乐也。《尔雅·释诂》:「怡,乐也。」和、乐义同。《毛诗·常棣传》:「兄弟尚恩,熙熙然;朋友以义,切切节节然。」孔疏云:「兄弟之多则尚恩,其聚集则熙熙然。朋友之交则以义,其聚集切切节节然。切切节节者,皆切磋勉励之貌。《论语》云:『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此『熙熙』当彼『怡怡』,『节节』当彼『偲偲』也。定本『熙熙』作『怡怡』,『节节』作『偲偲』。依《论语》则俗本误。」此疏所载传言甚明晰,但「熙」、「怡」义同,「节」、「偲」声转,俗本亦不误也。解者因疑「节节熙熙」是古《论语》,「切切怡怡」是鲁《论语》,说亦近之。「节」者,限制也。《荀子·彊国篇》:「内节于人。」注云:「节即谓限禁也。」朋友相勉,不使为非,其告语节节然有所限制也。《诗·卷阿疏》引《白虎通》说「凤雄鸣曰节节」,亦状其声之相似。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注〕包曰:「即,就也;戎,兵也。言以攻战。」】
正义曰:朱子《集注》云:「教民者,教之以孝弟、忠信之行,务农讲武之法。」吴氏嘉宾说:「七年,谓其久也。凡以数为约者,皆取诸奇,若一,若三,若五,若七,若九。九者,数之究也。古人三载考绩,三考而后黜陟,皆中间一年而考,五年则再考,七年则三考。故三年为初,七年为终。记曰:『中年考校。』」
〇注:「即,就也。戎,兵。言以攻战。」 〇正义曰:「即、就」,此常训。《说文》:「𢦦[róng],兵也。从戈从甲。」今作「戎」,隶省。《御览》二百九十六引郑此注云:「可就兵攻战也。」与包义同。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注〕马曰:「言用不习之民,使之攻战,必破败,是谓弃之。」】
正义曰:「弃」谓绝去之也。《谷梁·僖二十三年传》:「宋公兹父卒,兹父之不葬,何也,失民也。其失民何也?以其不教民战,则是弃其师也。为人君而弃其师,其民孰以为君哉?」据彼文,则此言「弃之」,亦谓弃其师也。《孟子·告子下》:「鲁欲使慎子为将军。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民。』」与此同意。
〇注「言用」至「弃之」。 〇正义曰:「习」谓肄习之也。范宁《谷梁集解》:「何休曰:『所谓教民战者,习之也。』」《公羊·桓六年传》:「秋八月壬午,大阅。大阅者何?简车徒也。何以书?盖以罕书也。」何休注:「孔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故比年简徒谓之搜,三年简车谓之大阅,五年大简车徒谓之大搜。存不忘亡,安不忘危。」徐彦疏云:「何氏之意,与郑别。」宋氏翔凤辑本郑《论语注》谓「何以教民为习战,而疏谓『何与郑别』,则郑谓教民以礼义,不谓教民习战也。愚谓郑注今已亡,无由知其说,然古人教战,未始不教以礼义。观子犯对晋文语,虽霸国急用其民,亦必示之义、信与礼,而后用之。故《白虎通·三教篇》云:『教者,效也。上为之,下效之。故《孝经》曰:「先王见教之可以化民。」《论语》曰:「不教民战,是谓弃之。」』则言『教』,而二者已赅之矣。《周官·大司马》:『中春教振旅,司马以旗致民,平列陈,如战之陈。』郑注:『兵者,守国之备。孔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兵者凶事,不可空设,因搜狩而习之。凡师出曰治兵,入曰振旅,皆习战也。四时各教民以其一焉。』」观此,则郑与何同。《公羊》疏所云「何与郑别」,或郑别有一说,非如宋君所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