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子第十八
集解
凡十四章
正义曰:此篇实止十一章,疑「四」为「一」误。
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注〕马曰:「微、箕,二国名。子,爵也。微子,纣之庶兄。箕子、比干,纣之诸父。微子见纣无道,早去之,箕子佯狂为奴,比干以谏见杀。」】 孔子曰:「殷有三仁焉。」【〔注〕仁者爱人,三人行异而同称仁,以其俱在忧乱宁民。】
正义曰:微、箕皆有封国,还仕王朝为卿士。至此谏纣,俱不听,微子乃去其位,行遁于外,箕子以佯狂去位,为纣奴也。《史记•宋微子世家》:「周武王克殷,微子乃持其祭器造于军门,肉袒面缚,左牵羊,右把茅,膝行而前以告。于是武王乃释微子,复其位如故。」复其位者,复其微子之位也。及武庚灭,乃改封国于宋,为宋公。又《宋世家》言:「武王封箕子于朝鲜而不臣。」是二子后皆别封。此仍言微、箕者,从故爵也。旧时说者谓微子去之,是去殷如周,与载籍无一合者,抑亦妄矣。朱氏彬《经传考证》:「此章止敍比干之谏,一似微、箕两贤初无一言之悟主者,不知非也。微、箕之谏,已贯于比干之谏之中,特文势蝉联而下,使人不觉耳。《宋世家》曰:『纣既立,不明,淫乱于政,微子数谏,纣不听。及祖伊以西伯昌之修德,灭阢,惧祸至,以告纣。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乎?是何能为?」于是微子度纣不可谏,欲死之,及去,未能自决,乃问于太师、少师。』于是太师、少师乃劝微子去,遂行。又曰:『纣为淫泆,箕子谏,不听。人或曰:「可以去矣。」箕子曰:「人臣谏不听而去,是彰君之恶而自说于民,吾不忍为也。」乃被髪佯狂而为奴。』又曰:『王子比干见箕子谏不听而为奴,则曰:「君有过而不以死争,则百姓何辜?」乃直言谏纣。』由此观之,微、箕非不谏也,特比干被祸尤烈耳。」
〇注「微箕」至「见杀」。 〇正义曰:微、箕皆殷时封国,孔氏《书疏》引郑玄说,以为俱在圻内也。杜预《春秋释例》:「僖六年,微,东平寿张县西北有微乡微子冢。」《水经•济水注》:「济水又北迳微乡东。」《春秋•庄公二十八年经》书:「冬,筑郿。」京相璠曰:「《公羊传》谓之微,东平寿张县西北三十里有故微乡,鲁邑也。」杜预曰:「有微子冢,西北去朝歌,尚在圻内。」寰宇记云:「博州聊城县有微子城。」博州,今东昌府治,聊城为附郭首邑,与寿张毗连,故两邑皆言有微地,实则寿张是也。阎氏若璩《释地》谓「今潞安府潞城县东北十五里有微子城」,此据明一统志,不足信也。《左•僖三十三年经》:「晋人败狄于箕。」注:「太原阳邑县南有箕城。」阎氏《释地》谓「在今山西辽州榆社县东南三十里」,而汇纂谓「在太谷县东南三十五里」,是榆社县西,亦一邑两载,皆在圻内,但未知孰是。又《左传》:「秦入我河县,焚我箕、郜。」江氏永《春秋地理考》实谓「今山西隰州蒲县东北有箕城,当即其地。」然去朝歌甚远,必非箕子所封邑也。比干未有封国,孟子称「王子比干」,疑比干即其名或字也。《路史》谓「唐之比阳有比水,即比干国」,其说不知何本?考比阳于《汉地志》属南阳郡,非在圻内,《路史》误也。《白虎通•爵篇》:「子者,孳也,孳孳无已也。殷爵三等,谓公、侯、伯也。」此得有子者,郑君《王制》注:「异畿内,谓之子。」是也。微子名启,箕子名无考。《庄子•大宗师》:「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司马彪注以胥余为箕子名。《尸子》亦云:「箕子胥余,漆身为厉,被髪佯狂。」胥余并承箕子之下,则彪说亦可信也。《左•哀九年传》:「阳虎曰:『微子启,帝乙之元子也。』」《吕氏春秋•仲冬纪》:「纣之母生微子启与仲衍,其时犹尚为妾,已而为妻而生纣。」《史记•殷本纪》:「帝乙长子曰微子启,启母贱,不得嗣。少子辛,辛母正后,辛为嗣。帝乙崩,子辛立,是为帝辛,天下谓之纣。」《宋世家》:「微子开者,殷帝乙之首子,而纣之庶兄也。」庶兄者,谓微子生时其母未为后,则微子是帝乙庶子,即是纣之庶兄,此马注意亦然也。《孟子•告子篇》:「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又以微、比皆纣诸父,说比干者无异辞,而微子为诸父则止《孟子》一言。翟氏灏《考异》引陆象山说,从《孟子》,则以箕子称微子,曰王子,与比干称谓同,或其行辈亦同。姚氏鼐经说:「《牧誓》言『播弃王父母弟不迪』,苟有庶兄,播弃不迪,其罪不甚于王父母弟乎?而武王乃不言之乎?吾是以知惟《孟子》之言信也。」《宋世家》又云:「箕子者,纣亲戚也。」不言为何行辈。服虔、杜预以为纣庶兄,而王肃以为纣诸父,与马此注同。高诱注《淮南•主术》为纣庶兄,而注《吕氏春秋》必己、离谓、过理等篇,皆为纣诸父。传闻各异,未知孰是。《殷本纪》云:「纣愈淫乱不止,微子数谏不听,乃与太师、少师谋,遂去。比干曰:『为人臣者,不得不以死争。』迺强谏纣。纣怒曰:『吾闻圣人心有七窍。』剖比干,观其心。箕子惧,乃详狂为奴,纣又囚之。」此纪先敍微子,次比干、箕子,马此注本之,遂以微子为早去也。《宋世家》云:「箕子谏不听,乃被髪佯狂而为奴。王子比干见箕子谏不听而为奴,乃直言谏纣。纣怒,乃遂杀王子比干。于是太师、少师乃劝微子去,遂行。」则又先箕子,次比干,次微子,与《殷纪》敍述不同。《韩诗外传》:「纣作炮烙之刑。王子比干曰:『主暴不谏,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见过即谏,不用即死,忠之至也。』遂谏三日不去,纣囚杀之。」又云:「比干谏而死。箕子曰:『知不用而言,愚也;杀身以彰君之恶,不忠也。』遂披发佯狂而去。」此传先比干,次箕子,与殷纪同,与《宋世家》异,而不言微子去之在何时。窃以微子事当从《宋世家》,以宋人所载,必得实也。若箕、比先后,宜阙疑焉。「佯狂」者,佯,伪也。《广雅•释诂》:「狂,痴也。」《后汉•陈忠传注》:「狂易,谓狂而易性也。」「为奴」者,《周官•司厉》:「其奴男子入于罪隶,女子入于舂槀。凡有爵者,与七十者,与未龀[chèn]者,皆不为奴。」郑注:「谓坐为盗贼而为奴者,输于罪隶。」此据汉法以况为盗贼之罚,其实凡有罪皆得输入,故《甘誓》言「奴戮汝」也。箕子是有爵,虽有罪,不得为奴,故必佯狂而后得以没入。先郑《司厉注》云:「箕子为之奴,罪隶之奴也。」是也。《御览》四百十九引郑注云:「此三人,纣同姓大臣。微子知纣恶而去之,箕子、比干不忍去,故或为奴,或见杀。」《诗•邶柏舟疏》引郑注又云:「箕子、比干不忍去,皆是同姓之臣,有亲属之恩,君虽无道,不忍去之也。然君臣义合,道终不行,虽同姓有去之理。故微子去之,与箕子、比干同称三仁。」案:《白虎通•五行篇》:「亲属臣谏不相去何法?法木枝叶不相离也。」何休《公羊•庄九年传》:「礼,公子无去国道也。」是同姓之臣无去理。然微子实处不得不去之势,故郑君复言「同姓有去理」,以明之也。
〇注「仁至」者「宁民」。 〇正义曰:「忧乱」者,忧君乱也。「忧乱宁民」,皆是爱人,故为仁也。《中论•智行篇》:「微子介于石不终日,箕子内难而能正其志,比干谏而剖心。君子以微子为上,箕子次之,比干为下,故《春秋》大夫见杀,皆讥其不能以智自免也。」案:微子之去,在箕、比事后,彼见二子及己谏已不行,故听太师、少师之劝,然后去也。以智许之,必非微子所愿,而比干以忠爱受奇祸,复从而夺之,亦太近刻。然则夫子之次三子,或如胡炳文《四书通》谓「先易者,后难者」也。以为上下之次,殆未然矣。皇本此注作「马曰」。
柳下惠为士师,【〔注〕孔曰:「士师,典狱之官。」 】 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注〕孔曰:「苟直道以事人,所至之国、俱当复三黜。」 】 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
正义曰:郑注云:「黜,退也。」案:《说文》:「黜,贬下也。」三黜仍为此官,故先言「为士师」,明非改官也。柳下被黜不去,即是降志辱身之事,然不为枉道,故孟子称为「圣之和」,又言「不以三公易其介」也。《战国•燕策》燕王喜谢乐间书曰:「昔者柳下惠吏于鲁,三黜而不去。或谓之曰:『可以去。』柳下惠曰:『苟与人之异,恶往而不黜乎?犹且黜乎,宁于故国耳。』」与此文略同。
〇注:「士师,典狱之官。」 〇正义曰:郑亦有此注,孔所袭也。《周官》:「士师,下大夫四人。」郑注:「士,察也,主察狱讼之事。」此官王朝得有下大夫,若侯国,不过以中下士为之,故孟子言「柳下惠不卑小官」也。
齐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则吾不能,以季、孟之闲待之。」【〔注〕孔曰:「鲁三卿,季氏为上卿;孟氏为下卿,不用事。言待之以二者之闲。」】 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注〕以圣道难成,故云「吾老,不能用。」】
正义曰:「待孔子」,《史记•孔子世家》作「止孔子」,谓商所以安止之也。《世家》云:「鲁昭公奔于齐,顷之,鲁乱。孔子适齐,景公问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日,又复问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节财。』景公说,欲以尼谿田封孔子。晏婴进云云。后景公敬见孔子,不问其礼。异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以季、孟之闲待之。齐大夫欲害孔子,孔子闻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鲁。」其事在孔子三十五岁之后,四十二岁之前。景公欲以尼谿封孔子,晏婴虽沮之,而公犹欲待之以季、孟之闲,是公意犹未忘也。邢疏云:「景公言我待孔子以上卿之位,则不能,以其有田氏专政故也。又不可使其位卑若鲁孟氏,故将待之以季、孟二者之闲。」案:《左氏传》刘康公曰:「叔孙之位,不若季、孟。」又叔孙侨如曰:「鲁之有季、孟,犹晋之有栾、范。」二文皆言季、孟。 全氏祖望《问答》:「谓以权势称之,故四分公室。舍中军则季氏将左师,孟氏将右师,而叔孙氏自为军。是三桓之势,季一孟二,不可墨守下卿之说而轻之。」其说甚确。若然,则康公所言叔孙位不若孟者,亦是明其权重,假位说之,非其实也。此文「季、孟之闲」,专是言位。周氏炳中《典故辨正》:「谓季孟之闲,明明在季之下,孟之上。即谓将以叔孙氏待孔子,亦无不可。」周氏之言,尤洽经旨。景公虽欲待孔子,而终不果行,后又托于吾老而不能用,孔子所以去齐而反鲁也。待孔子与「吾老」之言,非在一时,故《论语》用两「曰」字别之。
〇注「鲁三」至「之闲」。 〇正义曰:昭四年《左传》季孙为司徒,叔孙为司马,孟孙为司空。司徒,上卿也;司空,下卿也。哀二年经书:「季孙斯、叔孙州仇、仲孙何忌帅师伐邾。」此正鲁三卿之位次。但孟氏虽居下卿,而权重于叔氏,故当时多言季、孟。此注谓「孟不用事」,误。
〇注:「以圣道难成,故云『吾老不能用』。」 〇正义曰:《世家》:「晏婴曰:『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闲。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若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是晏婴以圣道难成,故景公闻而止尼溪之封,其后以「吾老不能用」辞孔子,亦由晏婴前言惑沮之也。《左•襄二十五年传》:「叔孙宣伯之在齐也,叔孙还纳其女于灵公,嬖,生景公。」宣伯在齐为鲁成十六年,景公之生当在成十七、八年,计其即位时已二十七、八岁。至孔子因鲁乱适齐,则在景公三十一年后,故阎氏若璩《释地》谓:「孔子在齐,为景公三十三年,时年已六十,故称老。」
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注〕桓子,季孙斯也。使定公受齐之女乐,君臣相与观之,废朝礼三日。】 孔子行。
正义曰:《释文》:「归如字,郑作馈。」案:《后汉•蔡邕传注》、《文选•邹阳上书注》并引作「馈」,用郑本也。江氏永《乡党图考》:「按《世家》归女乐,去鲁适卫,皆敍于定公十四年,非也。定十三年夏,有筑蛇渊囿,大搜比蒲,皆非时劳民之事。使夫子在位,而听其行之,则何以为夫子?考《十二诸侯年表》及《卫世家》,皆于灵公三十八年书『孔子来,禄之如鲁』。卫灵三十八当鲁定十三。盖女乐事在十二、十三冬春之闲。去鲁实在十三年春。鲁郊尝在春,故经不书,当以《卫世家》为正。」
〇注「桓子」至「三日」。 〇正义曰:《孔子世家》:「孔子由大司寇行摄相事,于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男女行者别于涂,涂不拾遣,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齐人闻而惧曰:『孔子为政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之为先并矣。盍致地焉?』犂鉏曰:『请先尝沮之,沮之而不可则致地,庸迟乎?』于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文马三十驷,遗鲁君。陈女乐文马于鲁城南高门外。季桓子微服往观再三,将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往观终日,怠于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鲁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则吾犹可以止。』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孔子遂行,宿乎屯。而师己送曰:『夫子则非罪。』孔子曰:『吾歌可夫?』歌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可以死败。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师己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师己以实告。桓子喟然欺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此伪孔所本。 《韩非•内储说》言:「齐景公以女乐六遗哀公。」此纪事之误。又言:「仲尼谏,不听,去而之楚。」谓孔子谏女乐,深合事情,足补《世家》之阙。案:《孟子》言「孔子于季桓子有见行可之仕」,《世家》亦言行乎季孙,三月不违其任,孔子甚专。至将死,命康子必反孔子,此不得谓不知孔子矣。乃受齐女乐,甘堕齐人术中,而迫孔子以不得不行,此当别有隐情。或即惑于公伯缭之愬,以夫子为彊公弱私,不利于己,故孔子于女乐之受,虽谏亦不听也。《世家》言「孔子去鲁适卫」,而韩非及《檀弓》皆言「适楚」,亦传闻各异。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注〕孔曰:「接舆,楚人。佯狂而来歌,欲以感切孔子。」】 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注〕孔曰:「比孔子于凤鸟,凤鸟待圣君乃见,非孔子周行求合,故曰衰。」】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注〕孔曰:「已往所行,不可复谏止;自今已来,可追自止,辟乱隐居。已而已而者,言世乱已甚,不可复治也。再言之者,伤之深也。」】 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注〕包曰:「下,下车。」】
正义曰:《庄子•人闲世》云:「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能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却曲,无伤吾足!』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此当似接舆歌原文,《论语》节引之耳。衰、追、已、殆皆韵。戴氏望《论语》注:「据庄子解此文云:往,往世。谏,正也。言祸乱相寻,已往不可以礼义正之。来,来世乜。言待来世之治,犹可追耶?明不可追。殆,疑也。昭王欲以书社地封孔子,令尹子西沮之,故言今之从政者见疑也。」案:戴说是也。《孔子世家》载子西说云:「且楚之祖封于周,号为子男五十里。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业,王若用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卒王天下;今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是子西以夫子得志,不利于楚,故疑之也。《庄子》云:「殆乎殆乎!画地而趋。」画地即指封书社之事,明以此见殆,则「殆」训疑,至确也。「何德之衰」,此据邢本,与《世家》同。《汉石经》作「何而德之衰也」,与《庄子》合。「如」、「而」古字通。唐石经及皇本、高丽本作「何德之衰也」。又「谏」下、「追」下,《汉石经》及皇本、高丽本并有「也」字。郑注云:「鲁读『期斯已矣,今之从政者殆』。今从古。」 陈氏鳣《古训》曰:「期,时也。言出处之道,惟其时而已矣。今之从政者殆,是可已之时也。」此或得鲁义。郑所以必从古者,正据《世家》作「已而已而」,又庄子亦云「已乎已乎」,知古本为近也。又皇本「辟」作「避」,「不得与之言」下有「也」宇。
〇注「接舆」至「孔子」。 〇正义曰:接舆,楚人,故称楚狂。《庄子•逍遥游》:「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应帝王篇》:「肩吾见狂接舆,狂接舆曰」云云。又「接舆曰」云云。此外若《荀子•尧问》、《秦策》、《楚辞》、《史记》多称接舆。故冯氏景《解春集》谓接是姓;舆是名,引齐稷下辨士接子作证。皇甫谧《高士传》:「陆通,字接舆。」妄撰姓名,殊不足据。《韩诗外传》称「楚狂接舆躬耕以食。楚王使使者赍资金百镒,愿请治河南,接舆笑而不应,乃与其妻偕隐,变易姓字,莫知所之」。观此,则接舆乃其未隐时所传之姓字,后人因「孔子下」解为「下车」,遂谓楚狂与夫子之舆相接而歌,误也。《秦策》范睢曰:「箕子、接舆,漆身而为厉,被髪而阳狂,无益于殷、楚。」《史记•邹阳传》上书曰:「箕子佯狂,接舆避世。」楚辞涉江云:「接舆髠首。」「髠首」如仲雍之断髪。漆身、髠首,皆佯狂之行,故此注言「接舆佯狂」也。「感切」犹感动。
〇注「已往」至「治也」。 〇正义曰:注以「往者」、「来者」指孔子,与庄子不合。陈氏奂《论语孔注辨伪序》云:「已,止也,止所止息也。此即教孔子避乱隐居之意。训解云云,与下句『今之从政殆』义重复,伪也。」案:陈说是也.以鲁读证之益见。
〇注:「下,下车。」 〇正义曰:注以「下」为下车。则前云「歌而过」,当谓过夫子车前也。郑注云:「下堂出门也。」与包异者,郑以庄子言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是夫子在门内,非在车上,故以下为下堂也。前篇「下而饮」、「拜下」,皆不言堂,与此同。《高士传》前用《庄子》「游其门」之文,及此复从包氏以为下车,不免自相矛盾。
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注〕郑曰:「长沮、桀溺,隐者也。耜广五寸,二耜为耦。津,济渡处。」】
正义曰:金履祥《集注》考证说:「长沮、桀溺名皆从水,子路问津,一时何自识其姓名?谅以其物色名之,如荷蒉、晨门、荷𦰏丈人之类。盖二人耦耕于田,其一人长而沮洳,一人桀然高大而涂足,因以名之。」案:金说亦甚有理。汉《娄寿碑》:「荣且、溺之耦耕。」「且」即「沮」省。《史记•世家》敍此事于孔子去叶反蔡之时,则为哀公六年,孔子年六十四也。《水经•𣲘水注》:「方城山,水东流,注𣲘水。故地理志曰:『南阳叶,方城。』邑西有黄城山,是长沮、桀溺耦耕之所,有东流水,则子路问津处。」《寰宇记》略同,未知其说所本。而近时《山东通志》又谓「鱼台县桀溺里在县北三十里,相传为子路问津处。其地乃济水经流之地,有问津亭。碑载夫子适陈、蔡,有渡,有桥,有庵,俱以问津名。」考鱼台为鲁棠邑,夫子时非去鲁,何缘于此问渡?地理书多难征信若此。《世家》云:「孔子以隐者,使子路问津焉。」《论衡》知实篇谓「孔子使子路问津,欲观隐者之操」,此或《古论》家说。然求意太深,反失事实。
〇注「耜广」至「渡处」。 〇正义曰:「耜广五寸,二耜为耦」,《考工•匠人》文。《说文》「耜」作「㭒」,云「臿也」。臿者,耒之别名。《三苍》云:「耜,耒头铁也。」京房《易•系辞传注》:「耜,耒下耓也。」训义相同。《匠人注》:「古者耜一金,两人并发之。今之耜,岐头两金,象古之耦也。」郑意古耜一金,一人发之。若两人二耜并发,则谓之耦。《说文》:「耦,耒广五寸为伐,二伐为耦。」「伐」与「发」同,许所称亦古制也。《匠人疏》云:「二人虽并发一尺之地,未必并头共发。知者,孔子使子路问津于长沮,长沮不对,又问桀溺,若并头共发,不应别问桀溺,明前后不并可知。虽有前后,其𤰝[quǎn]自得一尺,不假要并也。」 案:《汉书•食货志》:「后稷始𤰝田,以二耜为耦,广尺深尺曰𤰝,长终畮。一畮三𤰝,一夫三百𤰝,而播种于𤰝中。」此文下云「耰」为覆种,则「耦耕」为播种于𤰝中矣。「津,济渡处」者,《说文》:「津,水渡也。」水经河水注:「自黄河泛舟而渡者,皆为津也。」
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曰:「是知津矣。」【〔注〕马曰:「言数周流,自知津处。」】 问于桀溺。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鲁孔丘之徒与?」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注〕孔曰:「滔滔,周流之貌。言当今天下治乱同,空舍此适彼,故曰谁以易之。」】 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注〕士有辟人之法,有辟世之法。长沮、桀溺谓孔子为士,从辟人之法;己之为士,则从辟世之法。】 耰而不辍。【〔注〕郑曰:「耰,覆种也。辍,止也。覆种不止,不以津告。」】
正义曰:皇疏云:「执舆,犹执辔也。子路初在车上,即为御,御者执辔。今既下车而往问津渡,则废辔与孔子也。」《汉石经》「舆」作「车」,「谁」下有「子」字,「曰是」下无「也」字、「曰」字。皇本「谁」下有「乎」字,「曰是」上有「对」字。《释文》云:「孔子之徒,一本作『子是』,今作『孔丘之徒与』。」《世家》作「子孔丘之徒与」。又「滔滔」,《释文》引郑本作「悠悠」,《世家》载此文正作「悠悠」,伪孔注本亦同。陈氏鳣《古训》曰:「《后汉书•朱穆传》:『悠悠者皆是,其可称乎?』亦本此。」洪氏颐煊《读书丛录》:「《文选•养生论》:『夫悠悠者,既以未效不求。』李善引此文当作『悠悠』,今本作『滔滔』,后人所改。」案:《盐铁论•大论篇》言孔子云:「悠悠者皆是。」皆同郑本,当是《古论》。《集解》从鲁论作「滔滔」也。又《汉书•班固敍传》:「固作《幽通赋》曰:『溺招路以从己兮,谓孔氏犹未可安,慆慆而不萉[fèi]兮,卒陨身乎世旤。』」邓展曰:「慆慆者,乱貌也。萉,避也。」师古曰:「《论语》称桀溺曰:『慆慆者,天下皆是也。』」此引《论语》作「慆」,亦由所见本异。舀声古音在萧、幽部,故与「悠」通。「谁以易之」,谁,谓当时诸侯也。以,与也。易,治也。言当时诸侯皆无贤者,孔子得谁与治之耶?「且而」之「而」,谓子路也。颜师古《敍传注》云:「避人之士,谓孔子,避世之士,溺自谓也。」「耰而不辍」,《汉石经》作「櫌不辍」。《说文》引亦作「櫌」。五经文字曰:「韵音忧,见《论语》。」集韵:「韵或从耒。」然则作「耰」乃或体字。
〇注:「滔滔」至「易之。」 〇正义曰:卢氏文弨《释文攷证》:「《史记•世家集解》引此注『滔滔』作『悠悠』,又《文选》四十九千令升《晋纪总论》『悠悠风尘』注所引孔注亦同。是《古论》作『悠悠』,郑、孔皆同。何晏依鲁论作『滔滔』,采孔注而改之,妄甚。」今案:「悠悠」训周流,疑与《诗》「淇水滺滺」同,即「浟」之或体,水回旋、周流皆是。此水喻当世之乱同也。注云「治乱同」者,连言耳。「空舍此适彼」,言彼此皆同,不必以此易彼也,说似可通,但与下句「丘不与易」义不协。
〇注「士有」至「之法」。 〇正义曰:注以两「从」字为孔子及沮、溺所从,非谓子路从,于语意不合。
〇注:「耰,覆种也。辍,止也。」 〇正义曰:《说文》:「耰,摩田器。」是「耰」本器名,用以摩田。而此云「覆种」者,徐锴《说文系传》云:「谓布后以此器摩之,使土开发处复合,以覆种也。」是也。 江氏永《群经补义》:「或疑播种之后不可摩,摩则种不固。然长沮、桀溺耦耕时即耰,国语云『深耕而疾耰之』,《孟子》亦曰『麰麦播种而耰之』,是耰在播种之后。问诸北方农人曰:『播种之后,以土覆是,摩而平之,使种入土,鸟不能啄也。』案:《齐民要术》:『耕荒毕,以铁齿𨱐𨨯再徧杷之,漫掷黍穄,劳亦再徧。」「劳」与「耰」一音之转。「辍止」者,《尔雅•释诂》:「辍,已也。」「已」、「止」同训。
子路行以告。夫子怃然,【〔注〕为其不达己意,而便非己也。】 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注〕孔曰:「隐于山林是同群。吾自当与此天下人同群,安能去人从鸟兽居乎?」】 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注〕言凡天下有道者,丘皆不与易也,己大而人小故也。】
正义曰:「子路行以告」,《汉石经》及《史记•世家》并无「行」字,今皇、邢本皆有「行」字。阮氏元《校勘记》谓「因丈人章误衍」是也。「夫子怃然」,《汉石经》无「夫」字。又皇本「群」下有「也」字。
〇注:「为其不达己意,而便非己也。」 〇正义曰:《三苍》云:「怃然,失意貌也。」《孟子•滕文公上》:「夷子怃然。」赵注:「怃然者,犹怅然也。」 焦氏循《正义》:「《说文》:『怃,一曰不动。』《尔雅•释言》云:『怃,抚也。』《广雅•释诂》既训『抚』为安,又训『抚』为定,安、定皆不动之义。盖夫子闻子路述沮、溺之言,寂然不动,久而乃有『鸟兽不可同群』之言。此夷子闻徐辟述《孟子》之言,寂然不动,久而乃有『命之』之言。」案:焦说与《三苍》义合。盖人失意,每致寂然不动,如有所失然也。沮、溺不达己意,而妄非己,故夫子有此容。
〇注「隐于」至「居乎」。 〇正义曰:山林是鸟兽所居,人隐居山林,是与鸟兽同群也。人与人同群,故当相人偶也。言辟人辟世法皆非也。
〇注「言凡」至「故也」。 〇正义曰:皇本作「孔注」。其申注云:「言凡我道虽不行于天下,天下有道者,而我道皆不至与彼易之,是我道大、彼道小故也。」案:注意谓天下即有道,某亦不以治民之大道易彼隐避之小道也。于义殊曲,故不从之。
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𦰏。【〔注〕包曰:「丈人,老人也。𦰏,竹器。」】 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注〕包曰:「丈人云不勤劳四体,不分植五谷,谁为夫子而索之耶?」】 植其杖而芸。【〔注〕孔曰:「植,倚也。除草曰芸。」】 子路拱而立。【〔注〕未知所以答。】 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注〕孔曰:「子路反至其家,丈人出行不在。」】
正义曰:「从而后」者,谓从夫子行而在后也。《释文》云:「𦰏,本又作条,又作莜[yóu]。」卢氏文弨《考证》:「《说文》:『莜,从条省声。《论语》曰:「以杖荷莜。」』是莜为正字,《论语》本与《说文》合。条乃『条枚』字,于六书为叚借,今作𦰏不省,皇本作筿,误。」「四体」者,赵岐《孟子注》:「体者,四枝股肱也。」「五谷」者,禾、黍、稷、稻、麦也。说五谷者多家,此从程氏瑶田说定之。郑注云:「分犹理,谓理治之也。」宋氏翔凤《发微》云:「《王制》『百亩之分』,郑注:『分或为粪。』此『五谷不分』,当读如草人『粪种』之粪,必先粪种而后五谷可治。」俞氏樾《平议》略同,于义亦通。朱氏彬《经传考证》:「宋吕本中《紫薇杂说》曰:『四体不勤二语,荷𦰏丈人自谓。』其说得之。」《平议》又云:「两不字,并语词。不勤,勤也;不分,分也。」引《诗》「徒御不警,大庖不盈」,「不戢不难,受福不那」诸传为据,亦是也。「植其杖」,《汉石经》「植」作「置」。惠氏栋《九经古义》:「案:《商颂•那诗》『置我鞉[táo]鼓』,笺云:『置读曰植。』正义云:『金縢云:「植璧秉圭」,郑注云:「植,古置字。」然则古者置、植字同。』《说文》曰:『植或作㯰,从置。』」今案:依《诗笺》「植」、「置」本二字,《金縢注》谓「植古置字」者,谓古以「植」为「置」,叚借之义也。段氏玉裁《说文》注云:「丈人行来至田,则置杖于地,用莜芸田。植杖者,置杖也。」此从《汉石经》作「置」为训,如《吕氏春秋•异用篇》所云「孔子置杖」之比。然用莜芸田,必拄杖而后可芸。窃以此文作「植」为正,作「置」亦是叚字,段说未能合也。「芸」本作「𦔐」「𦓷」是或体,俱见《说文》。今作芸,《汉石经》作耘,俱隶省。 「拱」者,《说文》:「拱,敛手也。」《新书容经》:「固颐正视,平肩正背,臂如抱鼓,足闲二寸,端面摄缨,端股整足。体不摇肘曰经立,因以微磬曰共立。」共与拱同。《檀弓》:「孔子及门人立拱。」《玉藻》「臣侍于君垂拱」,垂即微磬之象。子路闻丈人言,知其贤者,礼异之也。「为黍」者,治黍为饭也。黍,禾属而黏者,其不黏者别名𪎭[méi]穄[jì],用以作饭,盖食之贵者,所以敬礼客也。
〇注:「丈人,老人也。𦰏,竹器。」 〇正义曰:《淮南•修务训注》:「丈人,长老之称。」与此注合。至《道应训注》以为「老而杖于人,故称丈人」。此说不免附会。《易•师》「丈人吉」,郑注:「丈之言长,能以法度长于人。」彼称丈人为位尊者,与此荷𦰏丈人为齿尊异也。 《说文》:「莜,𦓷田器。」其字从草,此注云「竹器」者,草、竹一类也。皇本经、注皆作「筿」,即本此注误改。《说文》:「癹[bá],以足蹋夷草。从癶[bo]从殳。《春秋传》曰:『癶夷蕴崇之。』」丁氏杰曰:「今南昌人耘田用一具,形如提梁,旁加索,纳于足下。手持一杖,以足蹋草入泥中,名曰脚歰[sè]。」是可为《论语》「以杖荷𦰏、植杖而芸」及《说文》「莜」字、「癹」字之证。
〇注「丈人」至「之耶」。 〇正义曰:宋氏翔凤《发微》云:「详包意,亦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为自述其不遑暇逸之义。故不能知孰为夫子,以答子路,非以责子路也。」
〇注:「植,倚也。除草曰芸。」 〇正义曰:植者,立也,故有倚训,谓依倚之也。江氏永《群经补义》:「今人耘田,必扶杖乃能用足,则植杖正所以耘,犹云拄杖也。」《说文》:「𦔐,除苗闲秽也。」段氏玉裁注:「《小雅毛传》曰:『耘,除草也。』《食货志》云:『苗生三叶以上,稍耨垅草,因壝[wéi]其土以附苗根,比成垄尽而根深,能风与旱。』此古者𦔐耔为一事也,谓苗初生之始也。既成以后,仍有莠及童蓈[láng]生乎其闲,则又以槈薅之。薅者,披田草也,亦谓之𦔐。」今案:用莜芸草,亦在既成以后。吾乡农人云:「田宜多芸,不独除草,且茂苗也。」
〇注:「子路反至其家,丈人出行不在。」 〇正义曰:注以丈人偶出行不遇,非知子路复来而避之也。
子路曰:【〔注〕郑曰:「留言以语丈人之二子。」】 「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 【〔注〕孔曰:「言女知父子相养不可废,反可废君臣之义邪?」】 欲洁其身,而乱大伦。【〔注〕包曰:「伦,道理也。」】 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注〕包曰:「言君子之仕,所以行君臣之义,不必自己道得行。孔子道不见用,自己知之。」】
正义曰:义者,宜也。君子成己所以成物,故士必宜仕。仕即是义,亦即是道。不仕则无君臣之义,是为乱伦。乱之为言犹废也。夫子栖栖不已,知其不可而犹为之,亦是冀行其道而已。道行,而君臣之伦以尽;道不行,而君臣之伦终未尝一日敢废。故《孟子》言「孔子三月无君,皇皇如也」,明虽知道不行,犹不敢忘仕也。「长幼之节」,谓前见二子有兄弟之节次也。注以「父子相养」言之,非矣。《汉石经》:「君臣之礼,如之何其废之也?」皇本作「如之何其可废也」。「洁」,阮据宋本作「絜」。「道之不行」,皇本「行」下有「也」字。《释文》:「己音纪,一音以。」卢氏文弨《考证》曰:「音以是。」
〇注:「伦,道理也。」 〇正义曰:《说文》:「伦,一曰道也。」又训理者,谓文理也。凡「论」、「仑」字皆训理,其证也。
〇注「不必」至「知之」。 〇正义曰:注读「己知」之己为纪,己道不行,则望人行之,故曰「不必自己道得行」。明人行之与己同也,此说稍曲。
逸民:【〔注〕逸民者,节行超逸也。】 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注〕包曰:「此七人皆逸民之贤者。」】
正义曰:《说文》:「佚,佚民也。从人,失声。」段氏玉裁注谓「《论语》『逸民』,许作『佚民』,『佚』正字,『逸』叚借字。」《孟子》曰:「遗佚而不怨。」案:下篇「举逸民」,亦用叚字。颜师古《汉书•律历志注》:「逸民,谓有德而隐处者。」此虞仲后虽为君,柳下惠亦为士师,要自其初,皆为民也。《左•僖五年传》:「宫之奇曰:『太伯、虞仲,太王之昭也。』」《史记•周本纪》:「古公有长子曰太伯,次曰虞仲。」又云:「太伯、虞仲知古公欲立季历以及昌,乃二人亡如荆蛮,文身断发,以让季历。」《吴太伯世家》:「太伯之奔荆蛮,荆蛮义之,立为吴太伯。太伯卒,无子,弟仲雍立,是为吴仲雍。周武王克殷,求太伯、仲雍之后,得周章。周章已君吴,因而封之。乃封周章弟虞仲于周之北故夏墟,是为虞仲,列为诸侯。」案:《本纪》以虞仲为太伯弟,《世家》以仲雍为太伯弟,虞仲则仲雍曾孙周章之弟,说似不同。吴仁杰《两汉刊误补遗》谓「仲雍亦名虞仲」,是虞仲有两人。《汉书•地理志》:「周太王长子太伯,次曰仲雍,少曰公季。公季有圣子昌,欲传国焉。太伯、仲雍辞行采药,遂奔荆楚。故孔子美而称曰:『太伯可谓至德也已矣。』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师古曰:「虞仲,即仲雍也。」《志》又云:「太伯卒,仲雍立,至曾孙周章,而武王克殷,因而封之。又封周章弟中于河北,是为北吴,后世谓之虞。」师古曰:「中读曰仲。」《班志》此文,亦以周有两虞仲。「虞」、「吴」通用,如「驺虞」亦作「驺吾」之比,仲雍称吴仲雍,故或称虞仲。《志》引《论语》「隐居放言」,即指逃窜荆蛮之事。两虞仲本皆为吴仲,故称周章之弟为北吴,对周章为南吴也。后世称北吴为虞者,亦以两吴不能分别,故取同音异字而为虞矣。仲雍亦称虞者,此又因音同而假之,其本字则为吴也。虞仲在夷、齐前,而先夷、齐者,重德也,若《孟子》称伯夷在伊尹前矣。
〇注:「逸民者,节行超逸也。」 〇正义曰:《后汉书•逸民传敍》:「盖录其绝尘不及。」与此注义同。
〇注:「此七人皆逸民之贤者。」 〇正义曰:虞仲,注不知何指。 《尸子》云:「夷逸者,夷诡诸之裔。或劝其仕,曰『吾譬则牛,宁服轭以耕于野.不忍被绣入庙而为牺。』」《礼•杂记》:「孔子曰:『少连、大连善居丧,三日不怠,三月不解,期悲哀,三年忧。东夷之子也。』」此夷逸、少连二人事可考者。朱张见《汉书•古今人表》。《论语释文》云:「朱张并如字,众家亦为人姓名。王弼注:『朱张字子弓,荀卿以比孔子。』」案:《荀子》非相篇、非十二子篇、儒效篇以仲尼、子弓并言,杨倞注以子弓为仲弓,则是夫子弟子,岂得厕于古贤之列而曰「我异于是」?且子弓之即为朱张,亦别无一据,则王说未可信也。窃以朱张行事,当夫子时已失传,故下文论列诸贤,不及朱张,而但存其姓名于逸民之列,盖其慎也。又《释文》引「郑作侏张,云音陟留反」。宋氏翔凤《过庭录》:「《文选•刘琨答卢谌书》:『自顷辀张。』注曰:『辀张,惊惧之貌也。』杨雄《国三老箴》:『负乘覆𫗧[sù],奸宄[gui]侏张。』辀与侏古字通。此郑本作侏张,知非人姓名矣。故郑作者七人,注独不举夷逸、侏张。郝氏敬曰:『朱张,朱当作诪。《书》「诪张为幻」,即阳狂也。』曰逸民,曰夷逸,曰朱张,三者品其目,夷、齐、仲、惠、连五者举其人也。」此说当得郑义。臧氏庸《拜经日记》略同。今案:郑义不着,或如宋、臧所测,然夷逸明见《尸子》,柳下岂为阳狂?于义求之,似为非也。《汉地志》说仲雍之事,引谓虞仲、夷逸,本此文连言。师古以为窜于蛮夷而遁逸,其义或与郑同,要未必得班本旨也。七人为逸民之贤者,是解逸民为隐逸,不谓超逸也。此集解前后失检处。
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注〕郑曰:「言其直己之心,不入庸君之朝。」】 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注〕孔曰:「但能言应伦理,行应思虑,如此而已矣。」】 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注〕包曰:「放,置也。不复言世务。」】 身中清,废中权。【〔注〕马曰:「清,纯洁也。遭世乱,自废弃以免患,合于权也。」】
正义曰:《孟子•公孙丑篇》:「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立于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是故诸侯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是即伯夷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之事也,举伯夷则叔齐可知。又云:「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遣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故曰『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是即柳下惠降志辱身之事也。论出处之节,自以不降、不辱为优,而夷、齐亦失之过峻。《韩诗外传》谓夷、齐为磏[lián]仁,又曰「仁磏则其德不厚」,又曰「磏仁虽下,然圣人不废者,匡民隐括有在是中者也」。是知夷、齐虽圣人所许,亦圣人所不为也。惠、连降志辱身,出处之际,似无足观。然中伦中虑,言行如此,实非枉道以殉人,故夫子亦许之也。虞仲、夷逸,亦是不降不辱,故能中清中权。而隐居放言,于世亦寡所合,但不及夷、齐之行,故述逸民之目,仲、逸亚于夷、齐。论行事,则夷、齐与惠、连为最异,故相次论之,而后及虞仲、夷逸也。「不辱其身」,皇本「身」下有「者」字。「其斯而已矣」,《汉石经》作「其斯以乎」。「谓虞仲夷逸」,《汉石经》作「夷泆」。「身中清」,《世家》「身」作「行」。「行」与「废」当是对文,谓居位行道也。此安国旧义也。「废中权」,《释文》引「郑作发,云动貌」。案:「貌」疑「作」也。《后汉•隗嚣传》:「方望曰:『动有功,发中权。』」此谓行事所发见也。皇疏引江熙曰:「晦明以远害,发动中权也。」二文并作「发」,与郑本同。当由齐、鲁文异。江熙所云,可补郑义。
〇注「但能」至「已矣」。 〇正义曰:「伦理」者,训伦为理也。「思虑」者,谓心所思虑于道也。《孟子》以柳下惠为和为介,又《大戴•卫将军文子篇》:「孝子慈幼,允德秉义,约货去怨,盖柳下惠之行也。」是其言行有可称也。
〇注:「放,置也。不复言世务。」 〇正义曰:「放,置」,见《广雅•释诂》。中庸云:「国无道,其默足以容。」即此注义。《后汉•孔融传》:「跌荡放言。」李贤注:「放,纵也。」又《荀韩钟陈传论》:「汉自中世以下,阉竖擅恣,故俗遂以遁身矫洁放言为高。」李贤注:「放肆其言,不拘节制也。《论语》曰:『隐居放言。』」此解似胜包氏。
〇注:「遭世乱,自废弃以免患,合于权也。」 〇正义曰:注以虞仲、夷逸当乱世,则虞仲似非仲雍,疑指周章弟,当纣世也。
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注〕马曰:「亦不必进,亦不必退,惟义所在。」 】
〇注:「亦不必进,亦不必退,惟义所在。」 〇正义曰:进者,可也;退者,不可也。逸民或治则进、乱则退,或虽治亦退,或虽乱亦进,行各不同,皆未适于大道。惟夫子本从心之矩,妙隐见之权,进退俱视乎义。义苟可进,虽乱亦进,义苟宜退,虽治亦退。《孟子》云:「孔子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久谓久居其国,速谓速去,此孔子之行也。《孟子》以孔子为「圣之时」,此注则以义衡之。义者,宜也,即时也。故《易传》屡言时义也。郑注此云:「不为夷、齐之清,不为惠、连之屈,故曰异于是也。」案:《法言•渊骞篇》:「或问:李仲元是夷、惠之徒与?曰:不夷不惠,可否之闲也。」《后汉•黄琼传》李固引传曰:「不夷不惠,可否之闲。」可否即可与不可也。《孟子》云:「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君子即孔子,是谓孔子不为夷、惠也。
太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注〕孔曰:「亚,次也。次饭,乐师也。挚、干皆名。」】 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注〕包曰:「三饭、四饭,乐章名,各异师。缭、缺皆名也。」】 鼓方叔入于河,【〔注〕包曰:「鼓,击鼓者。方叔,名。入谓居其河内。」】 播鼗[táo]武入于汉,【〔注〕孔曰:「播,摇也。武,名也。」】 少师阳、击磬襄入于海。【〔注〕孔曰:「鲁哀公时,礼坏乐崩,乐人皆去。阳、襄皆名。」】
正义曰:太师挚等皆殷人,则太师、少师等官是殷制也。《周官》有太师、小师、鼓人、磬师。又大司乐、膳夫皆以乐侑食,瞽蒙、眂瞭皆掌播鼗。与此诸职尊卑同异,未闻也。 亚饭、三饭、四饭者,《礼•王制》云:「天子日食举乐。」《公羊•隐五年传注》:「《鲁诗传》曰:『天子食日举乐。』」《白虎通•礼乐篇》:「王者食,所以有乐何?乐食天下之太平,富积之饶也。明天子至尊,非功不食,非德不饱,故传曰:『天子食时举乐。』王者所以日四食者何?明有四方之物,食四时之功也。王者平居中央,制御四方。平旦食,少阳之始也;昼食,太阳之始也;𫗦食,少阴之始也;暮食,太阴之始也。《论语》曰:『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诸侯三饭,卿大夫再饭,尊卑之差也。」案:此班氏所说殷制,当为《论语》旧义。《周官》膳夫云:「王齐日三举。」则天子亦三饭。又郑注《乡党》云:「不时,非朝、夕、日中时。」此通说大夫士之礼,则周制自天子至士皆三饭,与殷异也。又《礼器》曰:「礼有以少为贵者,天子一食,诸侯再,大夫士三。」注云:「谓告饱也。」既告饱,则侑之,乃更食,凡三侑。《仪礼•特牲》是士礼,有九饭,少牢是大夫礼,有十一饭,故郑注以「诸侯十三饭,天子十五饭」,皆因侑更食之数,与《论语》亚饭、三饭、四饭之义不同。而近之儒者,若黄氏式三《后案》、凌氏曙《典故核》,皆援之以释《论语》,谓「初饭不侑,始侑为亚饭,再侑为三饭,三侑为四饭。」案:亚饭诸义,《白虎通》言之最晰,舍可据之明文,而别为新义、未为得理,且三侑不过须臾之顷,何得更人更为乐也?《汉书•古今人表》太师挚等同在「智人」之列,其次在殷末周前。颜师古注:「自师挚已下八人,皆纣时奔走分散而去。」又《礼乐志》云:「《书》序『殷纣断弃先祖之乐,迺作淫声,用变乱正声,以说妇人』。乐官师瞽抱其器而奔散,或适诸侯,或入河海。」师古注:「《论语》云云。此志所云及《古今人表》所敍,皆谓是也。云『诸侯』者,追系其地,非为当时已有国名。」又《董仲舒传》:「对策曰:『至于殷纣,逆天暴物,杀戮贤知,残贼百姓。伯夷、太公皆当世贤者,隐处而不为臣.守职之人,皆奔走逃亡,入于河海。』」师古注:「谓若鼓方叔、播鼗武、少师阳之属也。」然则以太师挚等为殷人,董氏先有此义,而班氏承之。故其着《白虎通义》,于亚饭、三饭、四饭,即据殷礼说之矣。惟齐、楚、蔡、秦,皆周时国名,世多以为疑。毛氏奇龄《稽求篇》辨之云:「周成王封熊绎于楚蛮,孝王封非子为附庸,而邑之秦,皆先名其地,而后封之者。国语:『文王诹于蔡原。』注:『蔡公,殷臣。』《乐记》:『齐者,三代之遗声也。』则齐在夏、殷已有之。」案:如毛说,则齐、蔡、秦、楚皆旧时国名,周人因而名之,如今府、州、县多沿先朝之称之比。颜师古以为「追系其地」,尚未然也。毛氏又曰:「太师挚,挚字是疵字。其又云『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此师挚是鲁人,与《人表》所记不同。考《周本纪》『太师疵、少师彊抱其乐器而奔周』,疵与彊即挚与阳,两音相近之名。殷本纪亦云:『剖比干,囚箕子,殷之太师、少师乃持其祭乐器奔周』是也。」 段氏玉裁《尚书撰异》:「《尚书•微子篇》『父师少师』,《史记》作『太师少师』。《宋世家》于比干死之后云:『太师少师乃劝微子去。』则少师非比干,太师非箕子,甚明。《殷本纪》亦云:『微子与太师少师谋去,而比干剖心,箕子为奴,殷之太师、少师乃持其祭乐器奔周。』《周本纪》又云云。是则太师、少师为殷之乐官,即太师挚、少师阳也。挚即疵,阳即彊,音皆相近,惟传闻异辞,则载所如不一,而其事则一。此《今文尚书》说也。」今案:毛、段说是也。上章逸民有夷、齐,为殷末周初,下章八士亦周初人,则此章太师挚等自为殷末人。窃以太师适齐,少师入海,皆在奔周之前。伯夷、太公避纣居海滨,后皆适周,而太公仕为太师,亦其类也。郑此注以为周平王时人,颜师古《古今人表注》即不取之。案:《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太史公读《春秋历谱牒》,至周厉王,曰:师挚见之矣。」郑或据此文,以为目及见之,则在厉王后,历宣、幽而当平王矣。不知《年表》所言师挚,即泰伯篇之师挚,当是鲁之乐官,与此太师挚为殷人异也。且师挚与夫子同时,以为平王时,亦非入于河。皇本作「于」,下同。《汉石经》「入于海」,亦作「于」。《说文》:「鞀,鞀辽也。从革,召声。鞉、鞀或从兆声。鼗、鞀或徒鼓兆。磬,籀文鞀,从殸召。」段氏玉裁注:「辽者,谓辽远必闻其声也。」案:此则今本作「鼗」,即「𪔛」之移写。《释文》:「鼗,亦作鞉。」皇本作「鞀」,皆或体。《仪礼》大射仪注:「鼗,如鼓而小,有柄。」《周官•小师注》:「鼗,如鼓而小,持其柄摇之,旁耳还自击。」据《尔雅•释乐》:「大鼗谓之麻,小者谓之料。」鼗有大小,郑《礼注》据小者言之。《论语》「播鼗」,播为摇,亦小鼗矣。
〇注:「亚,次也。」 〇正义曰:《尔雅•释言》:「亚,次也。」《说文》:「亚,丑也。贾侍中说以为次第也。」
〇注:「三饭、四饭,乐章名。」 〇正义曰:包原注句首当有「亚饭」二字,集解删之耳。「乐章名」者,谓举食之乐,取于亚饭、三饭、四饭为章名也。郑注此云:「亚饭、三饭、四饭,皆举食之乐。」与包义同。
〇注:「播,摇也。」 〇正义曰:《广雅•释言》:「播,摇也。」与此注同。《说文》:「播,一曰布也。」《周官•瞽蒙》:「掌播鼗、柷、敔、埙、箫、管、弦、歌。」注:「播谓发扬其音。」义皆相近。
〇注:「鲁哀公时,礼坏乐崩,乐人皆去。」 〇正义曰:孔此说无据,颜师古《礼乐志注》讥其未允是也。《史记•礼书》云:「仲尼没后,受业之徒沈沦而不举,或适齐、楚,或入河海。」说者以子语鲁太师乐,亚饭诸职即其所属之官,当时亲闻乐于夫子,故皆为受业之徒,与孔氏「哀公时」之说相为影响,不知礼书所云「齐楚」、「河海」,乃假《论语》以为文,而非谓太师诸人皆孔子弟子也。史公作《弟子列传》,详载诸贤,而不及师挚诸人,此可证矣。又或据《孔子世家》「孔子学琴师襄子」,以为即「击磬襄」。阎氏若璩释地说:「夫子在卫,学琴师襄子,则襄子自为卫人,与《论语》曰襄者自别。又且一琴一磬,各为乐师,不得妄有牵合。」
周公谓鲁公曰:「君子不施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无求备于一人。」【〔注〕孔曰:「鲁公,周公之子伯禽封于鲁。施,易也。不以他人之亲易己之亲。以,用也。怨不见听用。大故,谓恶逆之事。」】
正义曰:「不施」,《汉石经》同。《释文》作「不弛」。施、弛二字古多通用。《周官•遂人注》「施读为弛」,可证也。此文「不施」,即「不弛」叚借。郑注《坊记》云:「弛,弃忘也。」以训此文最当。泰伯篇:「君子笃于亲。」笃者,厚也,即不弛之义。《礼•中庸》云:「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又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仪礼•丧服传》:「始封之君,不臣诸父昆弟。」则诸父昆弟在始封国时,当加恩也。《左•昭十四年传》:「乃施邢侯。」《晋语》:「施邢侯氏。」孔晁注:「废其族也。」此施亦当读弛,训废,与郑君「弃忘」之训相近。服虔注《左传》云:「施犹劾也。」谓劾其罪也。惠氏栋《九经古义》援以解此文,谓不施为隐其罪。此似读施如字,亦待公族之道,于义得通者也。「大臣」,谓三卿也。「不以」,谓不用其言也。《礼•缁衣》云:「子曰:『大臣不亲,百姓不宁,则忠敬不足而富贵已过也,大臣不治而迩臣比矣。故大臣不可不敬也,是民之表也。』」又云:「君毋以小谋大,则大臣不怨。」盖既用为大臣,当非不贤之人,而以小臣闲之.则大臣必以不用为怨矣。《魏志•杜恕传》引「怨乎不以」,以意属文,未足深据。包氏慎言《温故录》以为所见本异,武氏亿《群经义证》更谓「『何』与『呵』通,今本作『乎』,即呼嗟之义」,皆未然也。 故旧者,《周官•大宗伯》:「以宾射之礼,亲故旧朋友。」注云:「王之故旧朋友,为世子时共在学者。」《王制》言大学之制云:「王太子、王子、群后之太子、卿大夫元士之嫡子,国之俊选,皆造焉。」此文「故旧」,即谓鲁公共学之人,苟非有大故,当存录择用之,不得遗弃,使失所也。「备」者,郑注《特牲礼》云:「备,尽也。」人才知各有所宜,小知者不可大受,大受者不必小知,因器而使,故无求备也。《汉书•东方朔传颜师古注》:「士有百行,功过相除,不可求备。」亦此义也。《大传》云:「圣人南面而听天下,所且先者五,民不与焉。一曰治亲,二曰报功,三曰举贤,四曰使能,五曰存爱。」以此五者为先,当是圣人初政之治。周公此训,略与之同,故说者咸以此文为伯禽就封,周公训诫之词,当得实也。
〇注「鲁公」至「之事」。 〇正义曰:《史记•鲁周公世家》:「武王破殷,徧封功臣同姓戚者。封周公旦于少昊之虚曲阜,是为鲁公。周公不就封,留佐武王。武王既崩,成王少,周公乃践祚代成王摄行政当国。于是卒相成王,而使其子伯禽代就封于鲁。」 又云:「周公卒,子伯禽固已前受封,是为鲁公。」据此文,是周公封鲁,即为鲁公,祇以周公身仕王朝,未得就封,故犹以王官称之而曰周公,至伯禽始得称鲁公耳。「施、易」,亦常训。此注似以「亲」为父母,于义最谬,无足为之引申。郑注云:「大故,为恶逆之事。」此孔所袭。
周有八士:伯达、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䯄。【〔注〕包曰:「周时四乳生八子,皆为显仕,故记之尔。」】
正义曰:达、适、突、忽、夜、夏、随、䯄,皆依韵命名。《汉书•古今人表》「仲忽」作「中曶」,颜师古注:「曶与忽同。」惠氏栋《九经古义》:「周有叔液鼎,即八士之叔夜也。古文液或省作夜。《尚书大传》:『时则有脂夜之妖。』郑注云:『夜读为液。』是古液字作夜。」《白虎通•姓名篇》:「称号所以有四何?法四时用事先后,长幼、兄弟之象也。故以时长幼,号曰伯、仲、叔、季也。伯者,长也。伯者子最长,迫近父也。仲者,中也。叔者,少也。季者,幼也。质家所以积于仲何?质者亲亲,故积于仲;文家尊尊,故积于叔。即如是,《论语》曰:『周有八士』云云。积于叔何?盖以两两俱生故也。不积于伯、季,明其无二也。」
〇注「周时」至「之尔」。 〇正义曰:乳犹生也。每生得二子,故四乳得生八子。《释文》引「郑云『成王时』,刘向、马融皆以为宣王时。」则马、郑本有此章注义,《集解》佚之耳。卢氏文弨《释文考证》云:「《圣贤群辅录》云:『周八士,见《论语》。贾逵以为文王时。』《晋语》说:『文王即位,询于八虞。』贾、唐云:『八虞,周八士,皆在虞官。』《汉书古今人表》载周八士在『中上』,列成叔武、霍叔处之前,二人皆文王子,则班固亦以为文王时。」孔氏广森《经学卮言》:「《逸周书•和寤篇》曰:『王乃励翼于尹氏八士。』《武寤篇》曰:『尹氏八士,太师三公。』是八士皆尹氏,为武王时人,有明证也。或疑『十乱』之南宫适,即此伯适。又《克殷篇》曰:『乃命南宫忽振鹿台之财,巨桥之粟。乃命南宫百达、史佚迁九鼎三巫。』古者命士以上,父子皆异宫,故《礼》曰『有东宫,有西宫』。盖达、适、忽,尹氏之子,别居南宫者,犹南宫敬叔本孟氏子,而以所居称之耳。国语:『文王询于八虞。』贾侍中云:『周八士,皆在虞官。』《君奭》言文王之臣『有若南宫适』,然则八士且逮事文王矣。」案:卢、孔说是也。江氏永《群经补义》、翟氏灏《四书考异》略同。《春秋繁露•郊祭篇》:「《诗》曰『唯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允怀多福。』多福者,非谓人事也,事功也,谓天之所福也。传曰:『周国子多贤,蕃殖至于骈孕男者四,四产而得八男,皆君子俊雄也。今此天之所以兴周国也,非周国之所能为也。』」董引传说,以释《诗》「多福」之文,则八士在文王时,董义亦然,此当无疑者也。包注虽不言八士在何时,然以八士皆为显仕,当据《晋语》仕为虞官,则与董、贾说亦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