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众军士,每人一包土抛在城下,顷刻堆起一座山来,高与城齐。宝珠一声令下,灯火齐明,众人蜂拥而上,松勇、刘斌、松筠三人,拔刀先发。花殿齐正在巡城,见官兵十分齐集,慌忙就自己用枪来乱刺,被松勇夺住枪捍,用力一拉,顺手一摔,花殿齐那里当得松勇的神力?直撞下来,跌了十丈多远,掼成一个肉饼子。
苗兵见花帅跌烂,一声喧嚷,松筠用刀乱砍,刘斌手执铁尺,打落好些下城。众兵丁蜂屯蚁聚,呐喊助威,苗兵都下城头,保那丞相、邱廉开南门逃走。宝珠入城安民,不许妄杀,暂歇军马,候苗王的动静,苗王见那丞相、邱廉率领残兵回来,知道花殿齐阵亡,大为吃惊,手足无措,对邱廉道:“邱大王,你误了寡人,也更可恨花殿齐徒大言劝寡人兴师,到中华扰乱,今日天兵到此,百口何辞?他是死有余辜,教寡人如何处置?”
对两班文武道:“诸卿有何妙计,以退敌兵?”
众人面面相觑。
那苗王泣道:“平日高爵厚禄,诸卿安然享受,此刻兵临城下,竟无一人为寡人分忧,岂不可叹!倒不如速速投降,以免生灵涂炭。”
说罢大恸,各官皆哭。苗王道:“诸卿枉读诗书,空谈今古,到此艰难之际,全无应变之方,奈何徒作楚囚,而欲以一哭了臣职耶!寡人在位二十年,又无德政,何忍以余孽遗害子民?尔等速具降笺,到军前投递罢。”
旁边转出国舅佟奇角来奏道:“王驾休慌,微臣受国厚恩,愿以性命报答,同那丞相前去,决一死战!万一不能成功,再降亦未为晚也。”
苗王道:“足见爱卿报国的忠心,寡人方寸已乱,不能主持进退之机,诸卿共议。”
起身含泪入宫。
当晚带两名内侍,私自上城,望了一遍,见北方天都红了。内侍道:“此皆松营灯火之光也。”
苗王心惊胆战,回宫同国母商议,就差侍卫乌喜,悄悄先将邱廉捉住,怕他溜走,这也是苗王的作用,留个退步。
且说国舅佟奇角,丞相那延洪,领了几员将士,收拾三万苗兵,杀出城来。在路遇见宝珠的兵马,两边扎定,刘斌出战,宝珠亲自督军。佟奇角用刀指定骂道:“你家尽使诡计,破了我多少关津,我今日前来,与你誓不两立,不怕的,快来拼个雌雄!”
刘斌大怒,举刀来迎,斗了八十合,松筠出阵助战,当不起国舅舍命死战,刘斌先自败回。
宝珠怒道:“今日功已垂成,尔敢失吾锐气!”
拔剑欲斩刘斌。众将跪下马前苦求,宝珠总不肯听。瞥见松筠又败下来,连忙收住宝剑道:“刘总戎国家栋梁,本帅安忍杀之?不过与之相戏,以试其胆量何如耳。”
说罢掷剑大笑,烈烈如鸮鸣,众将都看呆了。
宝珠在将士手中,夺了一把大刀,纵马冲上沙场,众将勇气百倍,一哄而进。那丞相、佟国舅死命敌住,不肯少却。官兵奋勇争先,木纳庵面门中了一箭,皮垂蔽眼,纳庵用手扯去其皮,血流满面,大叫道:“不趁今日杀贼,更待何时!”
四个先锋,齐冲入阵。官兵各执长刀如墙而进。宝珠自己下马,抱鼓大擂,又指挥两翼精兵齐出,尽是黑龙江的马队,将苗兵截为三段,彼此不顾,纷纷倒退。官兵乱杀乱砍,斩首二万余级,剩下几个残兵,降的降,走的走,三万人马,只有数百人回城。
那丞相见四面无路,就倒戈请降,兵丁将他捆了。佟国舅还勉力厮杀,兀里木等一些大将围住,又战了一会工夫,支持不住,力竭也被擒拿。宝珠收兵,升座大帐,诸将侍立两旁,今日格外整齐。有武士解佟国舅、那丞相,从刀枪林子里攒进来,喝令跪下。那丞相伏地叩头,哀求乞命,佟国舅立而不跪,乱跳乱骂。
宝珠嫣然微笑,对那丞相道:“身为丞相,既不能保国家疆土,而又不肯死命沙场,一味的摇尾乞怜,偷生怕死,徒然遗笑于人耳!这种无用之徒,要你何用。本帅偏教你速死,不许你贪生。”
吩咐推出辕门斩首。又教放了佟国舅,送他好好回城,此等忠勇之人,不可轻慢。松勇道:“元帅既放国舅,何不连那丞相一齐放去?今日元帅反杀降将,日后将士谁复来降者?”
宝珠道:“大功已成,何必计及后日。且那丞相决不可留,本帅别有深意,非尔所知也。”
说罢,目视松勇而笑。
传令获住的苗兵,投降的将士,尽数放回,写了一张谕帖,并那丞相的首级,与他们带去,劝苗王降顺,决不加害;如果执迷不悟,城池攻破,玉石俱焚。就慢慢拔寨起行,到了城外,立定大营,暂为歇息。
次日,正要去围城,只见城门大开,苗王面缚舆衬,背剪着步行出来,后面子侄亲臣,捧着国宝图籍,又有一辆囚车,将邱廉囚在里面。宝珠接进大营,替他解去绑缚,苗王伏地,不敢仰视。宝珠着中军扶起来,同他见礼,分宾主而坐,开口就叫他放心,本帅并不相害,还要上本力保,仍教的永镇南方。苗王叩谢。宝珠着将囚车推进后营,好生看守。苗王就要请宝珠入城,宝珠道:“王驾且留此暂宿一宵,明日一早,本帅陪王驾进城便了。”
当晚下令各城门,都派了自己将士分守。又吩咐扎了老营,依山傍林,进退曲折,分二十四座旗门,联络三百余里。
次日天明,苗王用大木阔板搭过城头,扎了两座大牌楼,张灯结彩,皇子撒铃进营,跪请三次。宝珠吩咐起马,炮响九通,旗分五色,刀枪剑戟,密密层层,旄钺旌旗,齐齐整整,二十四都统,拥护威严,数十万雄军,无哗肃静。对子马腰悬利刃,中军官手执令旗。八手提炉,香烟直上;半朝銮驾,仪仗平分。龙凤旗,星辰旗,威风旗,督阵旗,遮天蔽日;刀斧手,捆绑手,抬枪手,洋炮手,按部分班。得胜鼓,号令频催;行军乐,凯歌迭奏。马上将士,挂锏悬鞭;部下儿郎,荷戈执戟。先锋开路,人似虎而马如龙;武士排班,弓上弦兮刀出鞘。藤牌军,高超低逐,堆成一片乌云,锦衣队,后拥前遮,裁就千重红锦。孔雀翎密如林立,宝石珍珠似星罗。皂纛旗飘,金铃坠脚;红罗伞罩,绣带翻风。诚一代之伟人,掌三军之司命!桃花马上,争羡他花容月貌俏郎君;细柳营中,谁知纬武经文奇女子!
宝珠率领众将,排齐队伍,苗王在前骑顶马,人声寂寂,鸦雀无闻。只听得马蹄之声,如潮水一般,浩浩荡荡,过了城头。宝珠细看,真好个繁盛城池,烟户稠密,街道宽平,家家户户,挂紫悬红,摆列香案。一直进了朝门,苗王要请宝珠御正殿,宝珠不肯,就在偏殿坐下。侍卫诸将,长戈短戟,分列两旁,丹墀下亲兵布满。苗王率子侄亲臣,文武各官叩见。宝珠谈了一会,大排筵席,水陆并陈,连城外兵将,都有犒劳。苗王敬了三杯酒,众兵将在下面,欢呼畅饮,宝珠心中亦觉快乐。苗王见宝珠这副绝代花容,也就羡慕,又知他才十八岁,格外称奇,不觉五体投地。
晚间就在偏殿歇宿,调一万锦衣军,扎在宫墙之外。宝珠拜本入都报捷,说苗王投降,邱廉捉获,南方皆平,请旨定夺。点了五万人马,着松勇、刘斌到罗华岛捉邱廉子侄家属。不日捉到,一概上了囚车。又差松筠去接墨卿、紫云、绿云到来。
苗王又有一番管待,只道紫云是元帅的爱姬,更加倍趋,奉送了盛席进来,拨了十名宫女伺候。宝珠来者不拒,都收下来。每日无事,不是到营中巡视,就是同紫云闲谈。晚间入宫,浅斟细酌,高兴起来,还要紫云弹唱。如今四月初六日是紫云的生辰,宝珠替他做寿,大开筵宴,请诸将饮酒。众人谁不奉承,都来拜寿。苗王还是极力的巴结,送戏过来,热闹非常。
宝珠入内,另治一樽,同紫云对酌。紫云道:“你真会顽,这不把我折杀了吗?”
宝珠道:“这叫做山中无大树,茅草也为尊。”
紫云道:“许多官员,拜我生日,我有多大的福气?”
宝珠道:“你是姨太太,谁肯说你,有什么消受不起?”
紫云啐了一口。
宝珠笑道:“人不把你当做姨太太,谁肯这样恭维?今天我这番盛意,似乎不枉你此来辛苦一场。”
紫云笑道:“在这地方,还不听你胡闹么?大姑老爷回去,说开来,成个甚么话呢!”
宝珠道:“你不必虑,我自有处置。”
二人对饮,行令唱曲,闹了一会。紫云道:“你此刻真乐极了。”
宝珠笑道:
“战士穷边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紫云瞅了他一眼,问道:“我们那天回去呢?”
宝珠道:“圣旨一到,就要班师。”
紫云道:“太太、大小姐接到喜报,不知怎么欢呢!”
宝珠道:“他们也耽心够了,也叫他们乐一乐。”
紫云道:“还有个人,更要乐呢。”
宝珠问道:“是谁?”
既而一想,脸一红,不言语。
紫云笑道:“不要害羞,这回家去,人家放你不过去了。”
宝珠道:“休得胡说,倒是我放你不过,早些正起名分来,扶你做了正室罢。”
紫云急了,赶过来道:“那来这些疯话,你也配拿我取笑?”
两手一呵,伸到宝珠胁窝里来。宝珠笑得如花枝乱颤道:“好姐姐,饶了我罢。”
紫云笑道:“你还取笑么?”
宝珠道:“可不敢了。”
紫云笑道:“便宜你。”
宝珠起身一揖道:“夫人恩典,恕了下官罢。”
紫云笑道:“明日许少爷也是这个样儿,不但作揖,还要对你叩头呢!”
宝珠啐道:“这是什么顽笑,说说就没意思了。”
脸一沉,走了开去。紫云笑道:“我倒怕你生气呢!”
宝珠启齿,嫣然回头一笑,吩咐绿云,薰了绣被,放宫女进来,收拾残肴。绿云掌着金莲宝炬,请宝珠、紫云进房,二人对面坐下,吃了两盏浓茶,说一回,笑一回,搂搂抱抱,同入罗幔,真同一对小夫妻一样。
次日,王妃又来补祝,见紫云衿贵不凡,颇为爱敬,管待一天,到晚才去。接着二十五是墨卿大寿,格外热闹。又停了两日,圣旨已到,宝珠、墨卿排列香案,叩首开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壮哉松俊!一年劳瘁,百战功勋。内地肃清,临疆立定。渠魁就缚,苗国投诚。威震南方,聊代风雷之用;化行南国,同沾雨露之恩。怀远招携,齐大夫之功烈;心悦诚服,汉丞相之天威。既建不世之奇勋,自有酬庸之盛典。锡尔伯爵,在帝心所有,善后事宜,悉听贤卿主政。邱廉罪深孽重,终难逃戳栗之刑,而蛮王革面洗心,犹不失有苗之格。顺则绥之以德,归命者仍许正位蛮方;逆则讨之以威,负国者自当献俘太庙。一经接旨,旋即班师。贮俟卿还;毋劳朕望。
另有一个夹片,写着官衔:松俊太子太保,进爵一等智勇南安伯;李文翰太子少保,兵部尚书,进爵一等肃毅子;松勇提督军门,遇缺尽先总镇,进爵一等毅勇男,刘斌福建省水陆军门,进爵忠靖男,所移澎湖镇缺,即着松俊量材补授;木纳庵亦进男爵;松筠布政使衔,遇缺即补道英勇巴图鲁。其余有功,个个升赏,将福建府库,一半劳军。
宝珠领众谢恩,择定吉日班师。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