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钟,天下着雨,沙沙地,一阵松、一阵紧。吴黑戴着大草帽子,挎着个篮子,里边盛着新炸的油糕,用布盖着,从红石山背面爬上来。天黑路滑,走的又是放羊小道,全仗他路熟,领着胡金海等二十几个人一直摸到满寿山顶那座大炮楼近前。
炮楼下边紧邻着“老虎科”。矿工们不知吃了“老虎科”多少苦头,游击队决心要攮这个黑心几刀子。临时从各村调集五十多人,分做两路:一路由王世武领头,去砸“老虎科”;另一路就是胡金海、吴黑等人,要首先抢占这座炮楼。
事前吴黑费了番心事,探清山上敌人没添防,这两天可巧又是他认识的一个叫高义的自卫队守炮楼。头天下午,他像个鸭子,摆呀摆呀的,特意从炮楼前走。
高义从枪眼里叫道:“吴黑,你孤鬼冤魂的,往哪瞎逛荡?”
吴黑假装一愣,笑骂道:“操你娘,我当是谁!”又扬了扬手里拿的黄芹说:“我摘山茶来了,你要不要?”
高义的尖鼻子伸进枪眼,叫道:“我当什么好东西,谁稀罕你的。要孝敬老子就孝敬点好吃的东西。”
吴黑仰着脸笑道:“看把你美的!你想吃什么?我家里还有糕,给你送些来好不好?”
高义喜得道:“要送可早点来,别叫鬼子看见,又给霸去吃了。”
现在正是来送糕。炮楼矗立在黑地里,显得又粗又高,怪怕人的。中间一层的枪眼亮洼洼的,正有人影闪动。吴黑朝后做个手势,胡金海等人全趴下,他独自个走到炮楼跟前,手捏着大草帽子边,仰着头喊道:“高大哥,高大哥,睡了没有?”
上边喝道:“哪一个?站远一点!”就听见搬得枪闩响,竟不是高义。
吴黑吃惊地想:“坏了,怎么换人啦!”仍旧壮着胆子说:“我是吴黑,高大哥叫我来送糕。”
这才听见高义睡得矇矇眬眬地问:“你怎么天不亮就来了?”
吴黑笑道:“下雨天,谁知道什么时候了?我怕你饿,就手也给你来送情报条子。”
枪眼里的人影乱晃,楼梯响了一阵,只听嘎啦一声,铁门开了。吴黑一进去,高义立刻又关上门。
炮楼一共用木板搭成三层。底下的一层盘着炉灶,放着吃食东西。二层是住人的:当中一张桌子,三张小凳;地上铺着席子,被窝?得很乱;靠墙倚着两杆枪,机枪架上还有挺歪把子。第三层只有打仗时才有人上去。
高义抢过篮子去,抓起块糕就吃,领着吴黑往二层走。素日都拿吴黑当玩意,便取笑道:“好孩子,到底是你孝顺。往后多送点吃的来,干老子也不会忘了你的好处。你不知道,这一阵乡村闹得太不像话,三个两个人就不敢下去弄东西,一下去准吃亏。”
楼梯口站着个瘦鬼,瞌睡眼,肿眼泡子。吴黑自来熟,爬上去笑道:“你这位老哥也太不客气,人家来送糕,也不是来送死,你倒要开枪。”
瘦鬼大口吃着糕,响着黏痰嗓子道:“你也别瞎埋怨,你还把我吓了一跳呢。这一向八路闹得凶,闹的‘皇军’黑间都不敢上炮楼,光派我们来。要说我?,还有比我更?的呢!”
吴黑竖起脚尖,把情报条子搁到桌子上说:“今黑夜放心大胆好了,八路军来的也不多,只有千数人。”
瘦鬼的手一颤,糕掉到地上。高义拿油手一摸吴黑的脸说:“乖乖,瞧你油嘴滑舌的,多会说话。别尽着赖在这,滚你的吧!”
吴黑摘下大草帽子,甩着雨水笑道:“我刚刚才来,又叫我走。外边正下雨,叫我往哪去呢?”
高义道;“你爱往哪去就往哪去,管我什么事。反正我要睡觉了,别在这碍事。”说着揪住吴黑的头发便往楼梯口拖。
吴黑的小短腿一绊一绊的,大草帽子也丢了,笑着骂道:“操你娘,过了河拆桥,连篮子也不给我。”
高义早把他轰下楼,打开铁门,叉着他的后脖颈子往外揪。吴黑拿手抵住门框子,不出去,也不让他们关门,笑着大声叫道:“救人哪!救人哪!”
门外卷进一阵风,胡金海飕地跳进来,高声喝道:“不许动!”牛枪便顶住高义的心窝。随后许多人一拥而进,捆起两个自卫队,缴了枪。
胡金海派人押走俘虏,从腰里拔出把斧子,猛力一砍电线,炮楼子立时乌黑。
这是个信号。王世武看见炮楼子拿下来,领着大家喊了一声,冲进“老虎科”,砰砰磅磅,乱砸起来。满寿山上的汽笛响了,又急又尖。全山的炮楼也闹不清哪里出了岔子,一处放枪,四处乱放。电线又被人砍断,警笛一下子断了,满寿山一带顿时漆黑。
胡金海打了声呼啸,领着人朝工人区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