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記淨珠錄
門人本致輯
室中漫言
道不可以有言、不可以無言,有言之則局於有、無言之則局於無,所以宗門垂示,語帶玄而無路、舌頭談而不談,其朿於名教者,不可以語道也。
夫言不盡意、意不盡道,故須忘言以會道,是以得意忘言之道非證莫知。然則道其不可示乎?於是佛祖立言以示意、立意以示道,鼓之舞之,以盡不言之妙。
道無方、道無心,道無得,無心得道,道無不在,神用莫測。古人全心在道,所以通身是力,其於造次顛沛之際繫絆他不得,如香象王擺脫枷鎖,去住自繇;其應機接物亦然,輒能全體大用,與奪臨時。正如獅子雖捉兔亦用全力也,豈泛常禪流可同日語哉?
百川萬流皆水也,而清濁淺深異焉。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澄之不清、淆之不濁者,惟大海能,然以其下之也。夫道亦然,諸子百家皆道也,而邪正曲直分焉,大包無外、細入無間,泯是非、絕對待,唯悟唯心者為然,以其無我也。
山溪之水流而常清,遠塵垢也;至人之心用而恒寂,忘物我也。
人無幽顯,道在則為尊;法無高下,理當自可貴。所以君子不器,神用無方,而處之在我,惟義是從也。
佛祖遞代出興,或語、或默,縱橫莫測。正如擲劍揮空,劍刃無虧,空輪絕跡,後之學者不得其神解,將謂有禪道佛法與人,遂成世諦流布想耳。
既為佛祖兒孫,固守道德不待言,亦須善養氣節。歷觀前輩立身行事,其處順逆得喪,卓然與時流不侔,要皆平日有養而然也。軻氏所謂「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吾儕固能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而君子自親、小人自遠,實充於中、德符於外,自然清振一時、美流萬世。縱使無緣,其固窮之節,誰得而掩諸?蓋夫道人言行動天地、感鬼神者無他,惟其胸中空洞元氣完聚,其盛德合天地、其高明並日月,故動靜俯仰遂乃參造化,是以有感即應,疾如影響。非吾人至誠實德之所在,孰能與於此?
古人云:「妄想從來本是真。」然既曰妄矣,又云即真,何也?切不得作文字道理念過了,須著貼體不二始得。
昔人云:「雖有駟馬以先拱璧,不如坐進此道。」而雲棲推之,不惟駟馬拱璧,雖王天下亦不如坐進此道;又推之,不惟王一天下,雖王四天下亦不如坐進此道;乃至三千大千世界亦不如坐進此道。然昔所云:「此道乃長生久住之道。」雲棲所謂:「乃無上菩提大道也。」當知此道,人人具足、個個圓成,只欠篤信力行,所以不得相應。唯篤信者自能力行、力行者自能篤信,如其半信半疑,焉能為有?焉能為無?
慈受深禪師曰:「忘名利,甘澹泊,世間心輕微,道念自然濃厚。」諦此則知:人心、道心,雲泥迥別。
夫人心本自聖,一為物蔽即鄙夫耳,苟非修省,何以克復?是故,學者必兢兢業業以收攝其心,令幾微不敢自昧,克完吾固有之德豈有他哉?古德所謂:「修證則不無,染汗即不得。」乃萬世之心要也。
人莫不有所好也、莫不有所養也,至人好之以道、眾人好之以物。好以道者,養之以恬惔;好以物者,養之以嗜欲。嗜欲令人心動,心動則神疲;恬惔使人心安,心安則道得。
有善劍者,藏而不用,寶之至也;得至道者,晦而勿彰,養之至也。
學者於日用自當觀其存心,若存心於道,耳目所接皆道;若存心於物,耳目所接皆物。中心樹子一錯,凡聖懸隔,是故存心不可不慎。
吾人一靈真性不澄而寂、不慮而知,豈非元自明妙?然而絲毫念動則蒙蔽矣,何況終日攀緣曾不自覺?望其不汩沒塵埃得乎?於是先聖憫之,多方設化,淘之汰之,使復其本有耳。苟聞而不信、信而不行,誠為自暴自棄之徒,可不哀哉?
視夜杌意為鬼,杌豈能迷人?睹弓影疑是蛇,影胡為毒客?心怖成境、意疑為病,如能以此推之,則可知四生如幻翳、三界若空華,惟心之旨無外于是矣。
逐獸者不見山,物敝其目;攫金者不見人,利囿其心;住山者不見道,境移其智;見道者不見山,識忘其心。惟無住而生心者,無見而無所不見也。
心之妙不可以喻喻,曷可以言言?止動無動,行雲詎能擬其妙;動止無止,湛水奚足方其清。
人之有佛性,猶木中之有火也,苟非方便則不能彀出得,必須加精進力鑽之研之,鑽研不已,火星自見。古德所謂「學道如鑽火,逢煙未可休,直待金星現,歸家始到頭」,而參禪之要莫出於此矣。今之學者務多欲速,微有知解已謂到家,是不惟逢煙而休,亦乃未見煙而休者矣。學道如此,安望其實證實悟者哉?
古人有言:「學道須是性躁漢,若是孟八郎,更不回頭轉腦,一踏到底。」袁石公又曰:「學則無不入之理,但莫急性是第一義。」然則性躁、急性理豈二耶?此所謂毒藥、醍醐並行不悖之謂耳。且善用在人,不在法也。若真為道者,將古人一則沒滋味話頭到手決定,不令流至第二念,當下要討個了段。如遇殺父冤讎,若不一死,定不開交,寧肯依門傍戶求人和釋者哉?若然如是,管保大徹大悟,此之性躁不可無也。若也行人為道不切、急求解會,比並合頭求相似語,所謂「依他作解,塞自悟門」。今之學者十有五雙墮于此窠窟中,即謂急性,則走入知解窠裏容易,脫不出也。切哉是言,此公真過來人也。是故,古人有曰:「欲速則不達。」如是急性不可有也。
去古日遠,於道日支,過在於何?良繇主法者不以本分事為人,只管哆哆啝啝,牢籠三五百眾熱鬧門庭以為僥倖,全不顧學者有真參、無真參,是實悟、非實悟,只要他說得相似,即與冬瓜印子印將去便了。而學者又不帶行腳眼,但見眾多處便攢頭而入,亦不顧主法者有鼻孔、無鼻孔,了得我生死、了不得生死,一往懡懡㦬㦬覓得些子知解將為究竟。可憐可憐,上下苟合,遞相聾[(壴*皮)/耳,此則末法之大弊,深可痛惜者也。
萬菴謂辨首座略曰:「常常在繩墨上行,勿趨勢利佞人顏色,生死禍患一切任之,即是不出魔界而入佛界也。」近有一輩邪禪,不思古人所明履踐如此,妄謂道本天然、事事無礙,至于流俗卑陋之事靡所不為,反謂見地超詣,入得魔界。嗟夫!毫釐有差,天地懸隔,何況謬解至此?誠可謂波旬之流亞矣。自魔猶可,魔人奈何?他時異日向泥犁中吞鐵丸、喫鐵棒,且看道無礙得麼?
曹溪轉識成智頌,其末曰:「若於轉處不留情,繁興永處那伽定。」是知道人不為情牽,一動一靜無非那伽定矣。然情見如芭蕉相似,剝一層又有一層,直饒剝到無下手處,仍恐坐著淨妙境中。古謂之:「見地不透脫,障正知見。」而況凡情乎?是故,經云:「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捨,何況非法?」嗚呼!吾輩日用,自視為何如耳?時當勉栴。
石霜諸禪師嘗示人:「休去歇去,一條白練去。」特置枯木堂,安枯木眾,故其門下多坐脫立亡者,如泰首座自誓香煙盡處便脫去,囚九峰侍者不肯他會先師意,而後人多藐視之。殊不知首座搖頭、侍者擺尾,中間一著,同道方知。不見役役於外物者,求其炷香安靜尚難,何況脫化如遊戲乎?嗚呼!參此者其思之。
達磨九年危坐,雖非習定,然未嘗不定也。今人多尚慧解,忽於禪定,殊不知性猶魚也、定猶水也。魚不可一日離水,離水則死;性不可須臾離定,離定則慧命斷。昔者圓通訥禪師常入定,初叉手自如,中夜漸昇,至膺侍者每視以候雞鳴,竟歲如此,可謂本其源矣,非苟然也。吾輩不承古人深操,將欲忽之,皆自欺耳,得無愧乎?
今時學者多見不祈妙悟,只管向古人言句中卜度,錯過好光陰。殊不知饒你卜度得七通八達了到底,抵不得生死、受用不著。何故?要知全是意識作活,舉時似有、放下全無,所謂相似禪也。怪乎德山云:「你諸人好似老鴉,身在虛空,心在糞堆上,只覓死物喫」者,此也是。乃古今通弊,有志學道者切勿踏此。
今時一等伶俐禪,從不曾用死工夫,猴猻子終日跳梁,曾無一念停息。遇境逢緣,不管他相應、不相應,但儱儱侗侗都作禪會了。且說法一般也、說得拈頌一般也、拈頌得轉機著語一般也,會得,自謂參學事畢更無餘矣,只道古人悟處也只與你相似,豈不聞「毫釐有差,天地懸隔」?不知古人生死心切,至於用力之久,一旦磕著砰著,卒地折、爆地斷,豁然開悟,徹見本來者,絕不與你相似。秪如香嚴擊竹悟了,遂有「一擊忘所知,更不假脩持,動容揚古路,不墮悄然機」之句,可謂從胸中流出,曾不用心思意度得者。尚且仰山恐伊悟處不實,而曰:「此偈聰明記持得者,須某驗過始得。」嚴復作頌曰:「去年貧未是貧,去年有卓錐之地;今年貧始是貧,今年連錐也無。」仰云:「如來禪,許師弟會;祖師禪,未夢見在。」嚴又作偈云:「我有一機,瞬目視伊,如若不會,別喚沙彌。」仰方肯云:「且喜師弟會祖師禪也。」你看他古人真到不疑之地者,自然一頌一頌俱有出身之路,入理也入得,格外也來得。今人一般說禪說道,稱楊稱鄭,果到恁麼田地,也未如其未到與麼地,切忌錯認驢鞍橋作阿爺下頷好。
諸子百家之書及吾佛經,縱極深玄處,具可以智知識識;唯宗門語句,非唯不可以文字道理求,抑且不可以智知識識。何也?須知古德云:「垂鉤四海,只釣獰龍。格外玄談,為求知己。」是故,凡看宗門語錄須另具眼始得。
自有禪道以來,儒家有信者、有謗者。且置而莫論,每見教家尚不信禪,何也?此亦無怪其然,古謂「三乘膽喪,十地魂驚」,豈虛語哉?噫嘻!禪客相逢只彈指,此心能有幾人知?
石頭參同契云:「乘言須會宗,勿自立規矩。」自是宗門秘要也。是知從上大老得之機先,及其應用如擊石火電光,使人應接不暇,隨意所如皆入法則,豈預存規矩者哉?只是渠悟處真,所以用處親耳,以是為神品也。
向學人問,不到處問,問在答處;就佛祖答,不得處答,答在問中。雖然言無展事,要在善巧投機,方見樂從者,宿根發現,將成乎千仞之山;一聞深悟者,暗機成熟,始完美一簣之土。豈偶然哉?
理路不可不熟,若遣不去,反為理障;世法不可不通,或看不破,徒增煩惱。是故,法無定法,妙在機宜,自為、為人,豈容莽鹵?
人知格物,不知物本無物;人知窮理,不知理本無理。理無理,故理斯窮矣;物無物,故物斯格矣。子韶格物、妙喜物格,良有以也。
教中謂「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固是難信之法,而六祖特為之釋云:「前念迷即煩惱,後念悟即菩提。前念起即生死,後念滅即涅槃。」祖師婆心如此,傷夫人情之惑也久矣,目對真而莫覺,饒直示而奚為,哀哉。
向聲色裏識得自己,形骸自化于心念上,不昧性空,情境俱融。如是,則佛法、世法打成一片,真身、應身詎礙千差。
度人者,不應捨筏;自度者,法亦成多。用之在我,捨豈繇人?
千七百則公案,皆是古人入道之溪徑、暫時之岐路耳,後人於茲研求解會,是乃岐路上更增岐路也。豈不聞「從門入者不是家珍」?若也真要入古人堂奧,必須有真正悟門始得。岩頭云:「一一從自己胸中流出,方始蓋天蓋地。」豈欺人哉?
大海水波瀾浩渺,何曾有意?禪和家機鋒峻利,悉屬無心。
今時知識說法,有好新奇、有好平淡,有好走明路、有好走暗路,種種不同,且不識古人用意,因時說法,不自立規矩耳。以其得處深玄、用處瀟灑,時出新致,不主故嘗。初未嘗有意於新奇及平淡等,然或時音變,要皆從平淡中逸出,故新奇處未嘗不淡宕耳,豈有意乎哉?所謂「明暗相參殺活機、大人境界普賢知」,此今人所未嘗夢見者。
古人云:「祖師公案狀是鐵牛之機。」嘗見此語令人汗流,豈同比來狂禪,解得幾則公案、看取幾卷語錄,𡎺取一肚皮雜骨董影響,得些子解路以當悟門,自謂為禪也,便不思真實履踐妙契真宗,一味逞狂解,逢人便鬥機鋒角伎倆,誰知此正是鬼家活計、閻鬍子案前的招頭?爾還夢見祖師也未?余只聞「此是選佛場,心空及第歸」,曾未聞口頭滑溜謂之禪也。
禪機乃到家人會道語也,雖有言句,然其意出于文字蹊徑之外,自非妙悟者不可得而彷彿焉。今之禪者工夫不知路頭長短,本參未識性地青黃,便要轉機著語頌古,何異八𪃿學人語乎?自誤猶可,誤人多矣。嗚呼!不知錯答一轉語,五百生野狐,況乎一味莽鹵無本可據,悉啻野狐而已哉?正恐飲銅食鐵有日在。是故,須求正悟,莫圖解會,二者如甘草、甘遂之相似而相反,誤服者必至於喪身失命,禪者不可不知利害。
巖頭嗣德山,而不肯德山末後句,疑殺天下人,將無青出於藍、冰寒於水乎?故先輩目為淆訛公案,孰知巖頭乃屋裏販楊州耳?雖然如是,要且大德山家者巖頭也。千古以之辯魔揀異,豈非於選佛場中豎大法幢者?是所謂知過於師,方堪授受。
一日偶閱《涅槃經》眾盲摸象喻,不覺慨然流涕,深感我佛預知末法之病,故說此喻,發揮執己見者殆無不盡。然眾盲所說之象非象耶?曰象也,但不見其具體,故執異端而是非蜂起,惟具眼者始能會眾說為同體、混是非為一致,即以其眾說而說之,或言其首之若此、或語其尾之若彼、以至或形容其背、其腹、其蹄而隨宜所說,豈有異象乎哉?眾盲尚惑其語,有似己者而猶固執之,可不悲乎?邇來禪者則何異於是?未見道之全體而擬為人說法,或即其所見而說之、或莫之見而臆說之、或習古德理路機緣逞知解而說之。是故,有喜棒喝為痛快者、有喜語句為綿密者、有喜石火電光不容擬議者、有喜入理深談可以智知者,如斯之類不一,故《宗鏡錄》有一百二十種癡禪之說,彼豈非各有所見而然耶?但所見者非具體耳。悲夫禪者固封己見而是此非彼,與眾盲摸象何異乎?
拄杖、拂子及竹篦之類,要知不易拈弄,是乃師家妙用宗眼關係處,臨時一拈一放,無非要點活人眼目,決非苟然者。故前輩即物寓神,隨人施設。如雪峰輥毬、玄沙砟牌、禾山打鼓、道吾舞笏,各以之應機接物,其間殺活縱奪如雲行水湧,變弄一時,其音響節湊自然合拍,天機所在豈虛鼓弄哉?今人于拄杖、竹篦之類一般皆用,只是往往用不落拍,豈非自誤誤人?要且罪過不小,利害利害。
今時知識說法亦有與古人絕相似處,評者皆謂可與古某頡頏並重,余獨不肯。焉知其非摹擬得者?直須目擊其平日為人真履實踐何如耳。
宗門所有言句往往超然,談在格外,而使人心思識想之莫及,所以教家與儒者見之,十有九不能信,以為其語言無義味故耳。此亦不思之甚歟。當知世教不出五經子史、出世教不出經律論,而況兼後賢著述,其兩家道理典故莫不備且極矣,何待祖師更言之乎?然而達磨西來,自謂教外直指意超出常情。即如司空圖之論詩而曰:「梅止于酸,鹽止于鹹。」飲食不可無鹽梅,而其美常在鹹酸之外,蓋自列其詩有得於文字之表也。況我宗直指之禪而翻可以文字義理求之者乎?吾獨服雲棲論義而隨筆云:「古尊宿作家相見,其問答機緣,或無義無味、或可驚可疑、或如罵如謔,而皆自真參實悟中來,莫不水乳投、函蓋合,無一字一句浪施也。後人無知效顰,則口業不小。」譬之二同邑人千里久別,忽然邂逅相對,作鄉語、隱語、諺語,傍人聽之亦無義無味、可驚可疑、如罵如謔,而實字字句句皆衷曲之談肝腸之要也。傍人固不知是何等語,而二人者則默契如水乳、如函蓋矣。噫!自信者方能信人,雲棲識見語言卓然,如是,彼雖不主宗門,孰敢不信其為格言?
雲棲大師答石簣陶太史書云:「參一句死話頭甚善,非死不活,恐時人未信耳。」翫「時人未信耳」一句,即可想見大師精神乃經驗切言,豈泛泛入耳出口者可同日而語哉?
門庭嫌冷淡,不知冷淡乃佛祖家風。人意喜喧囂,孰識喧囂即眾生境界?舍尊崇而不居,甘下劣以流落,哀哉。徑山道人不赴來日之齋,豈非痛念生死事大、無常迅速者乎?今之稱道人者,作法不古,往往攀緣以事積蓄,是則何為者也?將謂古不足法耶?然則當真生鐵灌鑄腳而永不死耶?不然,何以作此癡計?噫!知識如此,亦可謂真癡矣。
顛倒是凡夫常習,或有不情處、犯大義處為知識者,如見此輩,不必驚怪、不必怨恨、亦不必盡情欲推之于溝壑,當起慈憫心、發救濟心,善巧隨宜折攝,令其服善。若見是輩真心恨毒,而我于彼何殊?知識每多稱性,于此尋常忽略,亦是一種顛倒,不可不審。
剛於取義、柔於辯非,福德日集而災害自遠;厚於責己、薄於責人,怨毀日消而仁聞自著。
利誘之不去者,乃善根成熟法;禁之不止者,是業力使然。
天大事,放下便了;絲毫念,縱之無窮。
備嘗世味,說著梅子流涎;久經險處,話及懸崖腿戰。于斯堪悟惟心,觸處自能轉物。
龐居士以家財沉海,世人莫不大驚小怪,不知居士猶尋常也。何故?蓋世人以財為寶,而不寶其道;而居士以道為寶,視財物為塵埃耳。夫送塵埃於海,何怪之有?
世間但知功名、富貴、財色為樂,是故深深好著,不知出世間恬惔無為之樂而更超過萬萬倍者,人莫之信。且古云:「貪世樂是苦。」因要知世樂有得則有失、有聚則有散、有合則有離,所謂功德天、黑暗女緊相隨也。惟出世法樂歷劫不壞,亙古如然。所以天女得維摩居士開示法樂,不肯復享五欲之樂,即可知二者之優劣矣。斯乃希有之法,人多難信,苟能反其好五欲之心而好道,敢保妥手可得耳?故孔子先我嘆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又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教中目孔子為菩薩,誠然可信。若有疑信未決者,姑請一試之,始知所言不妄也。
快意事人情喜做,殊不知樂是苦因,當場時急宜退,省逆耳語,自覺怕聞,誰知道苦口良藥?對談處固要虛懷,居富貴無驕倨傲慢之態、有仁慈忠恕之心,抑且不戀世榮、雅好佛法,是乃決非凡品,吾謂定從靈山付囑來者。
富貴而貪心不止,總富貴猶貧賤;寒微而素分知足,雖寒微勝富貴。
以情視之,有貴、有賤。以道視之,何榮?何辱?是以聖人視富貴如浮雲。
人而有才,苟非聖賢,不為君子即為小人,此確論也。幸而從君子則君子矣,不幸而近小人則小人矣。是故,親師擇友不可不謹也。
世典云:「凡讀聖人之書,當以變化氣質為美。」今有熟爛佛經祖錄,而人、我,貪、嗔益熾者,何也?豈宿習之難除乎?抑亦佛法之無靈驗乎?悲夫!
經云:「末世諸眾生,心不生虛妄。佛說如是人,現世即菩薩。」誠哉佛語,而今求一實頭人固自難得。
夫造物者能造於物者也,故物為所造,還為所化,化化無窮,生生不已,消息盈虛,周而復始。唯人自心非古、非今,本不可造,孰能化之?明者明之、昧者昧之,嗚呼,孰知虛靈其為造化根?
王陽明云:「處處相逢總戲場,還如傀儡夜登壇。」此老自是活佛出世點化世間,惜乎知恩者少耳。固以冷眼看來,盡乾坤大地是個戲場,男女人物是一班子弟,古今治亂興亡、貧富貴賤、于中離合悲歡是一本做不了的傳奇。奈何世人無慧眼,看不破是戲,從無始至今將身心世界件件認以為實,而輪轉是中無有底極,可不悲哉?故我佛特愍斯輩,示離兜率,降王宮,至有遊國四門見生老病死,一旦感激,頓捨國城妻子而發心出家,然後成道說法利生,也只為一番點化世人耳。以是知,靈山一會亦戲場也。然做戲者將千百年事攝在旦夕,令人看之宛然,《法華》云:「五十小劫坐如食頃。」而較之何異?然則豈非人人可以現證法華三昧也歟?故述是語以警策夫信者。
或謂余曰:「儒禮事師已極其尊矣,然觀釋禮又倍於吾儒,蓋執勞奉養且不待言,加之日夕三時禮拜,得非太過乎?」曰:「不也,須知出世間為教不同,得益亦異。長吾法身、開吾道眼,非師其孰能之?是故,古人為法忘軀,其服勞禮拜又何足道?師尊法尊,心虛道進,委身盡敬,不亦宜乎?」
崔趙公問徑山道人法欽:「弟子可出得家否?」欽曰:「出家是大丈夫事,非將相所能為。」趙公嘆賞其言。蓋徑山自處何其高尚也,然亦出乎理之當然,非強言也。良繇相,有才者則可致;將,有力者亦可致;惟出家于才力無預焉,自非宿植德本善根成熟,則莫能離煩惱之家,割塵勞之網也。而況沙門志在超佛越祖,奚翅將相而已乎?故明教嵩作尊僧篇云:「其為僧也,以佛為性、以如來為家、以法為身、以慧為命,至於僧乎,其為人至、其為心溥其為德備、其為道大,其為賢,非世之所為賢;其為聖,非世之所為聖,出世殊勝之賢聖也。如此可不尊乎?」又云:「僧者,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可辱而不可輕、可同而不可損。」今吾徒如其不自奉重,以身徇名、徇物,苟同于流俗者,豈非徑山明教之罪人乎?佛示比丘常自摩頭,厥旨深矣,予故朝夕自警,不敢不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