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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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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所讲的是穿衣问题。在民生主义里头,第一个重要问题是吃饭,第二个重要问题是穿衣。所以在吃饭问题之后,便来讲穿衣问题。

我们试拿进化的眼光来观察宇宙间的万物,便见得无论什么动物植物都是要吃饭的,都是要靠养料才能够生存,没有养料便要死亡。所以吃饭问题,不但是在动物方面是很重要,就是在植物那方面也是一样的重要。至于穿衣问题,宇宙万物之中,只是人类才有衣穿,而且只是文明的人类才是有衣穿。他种动物植物都没有衣穿,就是野蛮人类也是没有衣穿。所以吃饭是民生的第一个重要问题,穿衣就是民生的第二个重要问题。现在非洲和南洋各处的野蛮人都是没有衣穿,可见我们古代的祖宗也是没有衣穿。由此更可见,穿衣是随文明进化而来,文明愈进步,穿衣问题就愈复杂。原人时代的人类所穿的衣服是“天衣”。什么叫天衣呢?象飞禽走兽,有天生的羽毛来保护身体,那种羽毛便是禽兽的天然衣服,那种羽毛是天然生成的,所以叫做天衣。原人时代的人类,身上也生长得有许多毛,那些毛便是人类的天衣。后来人类的文明进化,到了游牧时代,晓得打鱼猎兽,便拿兽皮做衣。有了兽皮来做衣,身上生长的毛渐渐失了功用,便逐渐脱落。人类文明愈进步,衣服愈完备,身上的毛愈少。所以文明愈进步的人类,身上的毛便是很少;野蛮人和进化不久的人,身上的毛还是很多。拿中国人和欧洲人来比较,欧洲人身上的毛都是比中国人多,这个原因,就是欧洲人在天然进化的程度还不及中国人。由此可见,衣的原始,最初是人类身上天然生长的毛。后来人类进化,便打死猛兽,拿兽肉来吃,拿兽皮来穿,兽皮便是始初人类的衣。有一句俗语说:“食肉寝皮。”这是一句很古的话。这句话的意思,本是骂人做兽类,但由此便可证明古代人类打死兽类之后,便拿他的肉来做饭吃,拿他的皮来做衣穿。后来人类渐多,兽类渐少,单用兽皮便不够衣穿,便要想出别种材料来做衣服,便发明了别种衣服的材料。什么是做衣服的材料呢?我前一回讲过,吃饭的普通材料,是靠动物的肉和植物的果实。穿衣的材料和吃饭的材料是同一来源的,吃饭材料要靠动物和植物,穿衣材料也是一样的要靠动物和植物。除了动物和植物以外,吃饭穿衣便没有别的大来源。

我们现在要解决穿衣问题,究竟达到什么程度呢?穿衣是人类的一种生活需要。人类生活的程度,在文明进化之中可以分作三级。第一级是需要,人生不得需要,固然不能生活,就是所得的需要不满足,也是不能充分生活,可说是半死半活。所以第一级的需要,是人类的生活不可少的。人类得了第一级需要生活之外,更进一步便是第二级,这一级叫做安适。人类在这一级的生活,不是为求生活的需要,是于需要之外更求安乐,更求舒服。所以在这一级的生活程度,可以说是安适。得了充分安适之后,再更进一步,便想奢侈。比方拿穿衣来讲,古代时候的衣服所谓是夏葛冬裘,便算了满足需要;但是到了安适程度,不只是夏葛冬裘,仅求需要,更要适体,穿到很舒服;安适程度达到了之后,于适体之外,还要更进一步,又求美术的雅观,夏葛要弄到轻绡幼绢,冬裘要取到海虎貂鼠。这样穿衣由需要一进而求安适,由安适再进而求雅观。便好像是吃饭问题,最初只求清菜淡饭的饱食,后来由饱食便进而求有酒有肉的肥甘美味,更进而求山珍海味。好像现在广东的酒席,飞禽走兽,燕窝鱼翅,无奇不有,无美不具,穷奢极欲,这就是到了极奢侈的程度。我们现在要解决民生问题,并不是要解决安适问题,也不是要解决奢侈问题,只要解决需要问题。这个需要问题,就是要全国四万万人都可以得衣食的需要,要四万万人都是丰衣足食。

我在前一回讲过,中国人口的数目是由四万万减到三万万一千万,我们现在对于这三万万一千万人的穿衣问题,要从生产上和制造上通盘计划,研究一种方法来解决。如果现在没有方法来解决,这三万万一千万人恐怕在一两年之后还要减少几千万。今年的调查已经只有三万万一千万,再过几年,更是不足。现在只算三万万人,我们对于这三万万人便要统筹一个大计划,来解决这些人数的穿衣问题。要求解决这种问题的方法,首先当要研究是材料的生产。就穿衣问题来讲,穿衣需要的原料是靠动物和植物,动物和植物的原料一共有四种。这四种原料,有两种是从动物得来的,有两种是从植物得来的。这四种原料之中,第一种是丝,第二种是麻,第三种是棉,第四种是毛。棉和麻是从植物得来的原料,丝和毛是从动物得来的原料。丝是由于一种虫叫做蚕吐出来的,毛是由于羊和骆驼及他种兽类生出来的。丝、毛、棉、麻这四种物件,就是人生穿衣所需要的原料。

现在先就丝来讲。丝是穿衣的一种好材料。这种材料是中国最先发明的,中国人在极古的时候便穿丝。现在欧美列强的文化虽然是比我们进步得多,但是中国发明丝的那个时候,欧美各国还是在野蛮时代,还是茹毛饮血。不但是没有丝穿,且没有衣穿;不但是没有衣穿,并且身上还有许多毛,是穿着“天衣”,是一种野蛮人。到近两三百年来,他们的文化才是比我们进步,才晓得用丝来做好衣服的原料。他们用丝不只是用来做需要品,多是用来做奢侈品。中国发明丝来做衣服的原料,虽然有了几千年,但是我们三万万人的穿衣问题,还不是在乎丝的问题。我们穿衣的需要品并不是丝,全国人还有许多用不到丝的。我们每年所产的丝,大多数都是运到外国,供外国做奢侈品。在中国最初和外国通商的时候,出口货物之中第一大宗便是丝。当时中国出口的丝很多,外国进口的货物很少。中国出口的货物和外国进口的货物价值比较,不但是可以相抵,而且还要超过进口货。中国出口货物,除了丝之外,第二宗便是茶。丝、茶这两种货物,在从前外国都没有这种出产,所以便成为中国最大宗的出口货。外国人没有茶以前,他们都是喝酒,后来得了中国的茶,便喝<茶>来代酒,以后喝茶成为习惯,茶便成了一种需要品。因为从前丝和茶,只有中国才有这种出产,外国没有这种货物,当时中国人对于外国货物的需要也不十分大,外国出产的货物又不很多,所以通商几十年,和外国交换货物,我们出口丝茶的价值便可以和外国进口货物的价值相抵消,这就是出口货和进口货的价值两相平均。但是近来外国进口的货物天天加多,中国出口的丝茶天天减少,进出口货物的价值便不能相抵消。中国所产的丝近来被外国学去了,像欧洲的法兰西和意大利现在就出产许多丝。他们对于养蚕、纺丝和制丝种种方法,都有很详细的研究,很多的发明,很好的改良。日本的丝业不但是仿效中国的方法,而且采用欧洲各国的新发明,所以日本丝的性质便是很进步,出产要比中国多,品质又要比中国好。由于这几个原因,中国的丝茶在国际贸易上便没有多人买,便被外国的丝茶夺去了。现在出口的数量,更是日日减少。中国丝茶的出口既是减少,又没有别的货物可以运去外国来抵消外国进口货的价值,所以每年便要由通商贸易上进贡于各国者约有五万万元大洋,这就是受了外国经济的压迫。中国受外国的经济压迫愈厉害,民生问题愈不能够解决。中国丝在国际贸易上,完全被外国丝夺去了。品质没有外国丝的那么好,价值也没有外国丝那么高,但是因为要换外国的棉布棉纱来做我们的需要品,所以自己便不能够拿丝来用,要运去外国换更便宜的洋布和洋纱。

至于讲到丝的工业,从前发明的生产和制造方法都是很好的,但是一成不易,总不知道改良。后来外国学了去,加以近来科学昌明,更用科学方法来改良,所以制出的丝便驾乎中国之上,便侵占中国蚕丝的工业。我们考究中国丝业之所以失败的原因,是在乎生产方法不好。中国所养的蚕很多都是有病的,一万条蚕虫里头,大半都是结果不良,半途死去;就是幸而不死,这些病蚕所结的茧,所出的丝,也是品质不佳,色泽不好。而且缫丝的方法不完全,断口太多,不合外国织绸机器之用。由于这些原因,中国丝便渐渐失败,便不能敌外国丝。在几十年以前,外国养蚕的方法也是和中国一样。中国农民养蚕,有时成绩很优,有时完全失败;这样结果,一时好一时不好,农民没有别的方法去研究,便归之于命运。养蚕的收成不好,便说是“命运不佳”。外国初养蚕的时候,也有许多病蚕,遇著失败没有方法去挽救,也是安于命运。后来科学家发明生物学,把一切生物留心考察,不但是眼所能看得见的生物要详细考究,就是眼看不见、要用几千倍显微镜才能看见的生物,也要过细去考究。由于这样考究,法国有一位科学家叫做柏斯多,便得了一个新发明。这个发明就是:一切动物的病,无论是人的病或是蚕的病,都是由于一种微生物而起;生了这种微生物,如果不能够除去,受病的动物便要死。他用了很多功夫,经过了许多研究,把微生物考究得很清楚,发明了去那种微生物来治疗蚕疾的方法,传到法国、意国的养蚕家。法国、意国人民得了这个方法,知道医蚕病,于是病蚕便少了很多,到缫丝的时候成绩便很好,丝业便很进步。后来日本学了这个方法,他们的丝业也是逐渐进步。中国的农家一向是守旧,不想考究新法,所以我们的丝业便一天一天的退步。现在上海的丝商设立了一间生丝检查所,去考究丝质,想用方法来改良。广东岭南大学也有用科学方法来改良蚕种,把蚕种改良了之后,所得丝的收成是很多,所出丝的品质也是很好。但是这样用科学方法去改良蚕种,还只是少数人才知道,大多数的养蚕家还没有知道。中国要改良丝业来增加生产,便要一般养蚕家都学外国的科学方法,把蚕种和桑叶都来改良,蚕种和桑叶改良之后,更要把纺丝的方法过细考究,把丝的种类、品质和色泽都分别改良,中国的丝业便可以逐渐进步,才可以和外国丝去竞争。如果中国的桑叶、蚕种和丝质没有改良,还是老守旧法,中国的丝业不止是失败,恐怕要归天然的淘汰,处于完全消灭。现在中国自己大多数都不用丝,要把丝运出口去换外国的洋布洋纱,如果中国的丝质不好,外国不用中国丝,中国丝便没有销路,不但是失了一宗大富源,而且因为没有出口的丝去换外国洋布洋纱,中国便没有穿衣的材料。所以中国要一般人有穿衣的材料,来解决穿衣问题,便要保守固有的工业,改良蚕种、桑叶,改良纺丝的方法。至于中国丝织的绫罗绸缎,从前都是很好,是外国所不及的。现在外国用机器纺织所制出的丝织品,比中国更好得多;近来中国富家所用顶华美的丝织品,都是从外国来的。可见我们中国的国粹工业,现在已经是失败了。我们要解决丝业问题,不但是要改良桑叶、蚕种,改良养蚕和纺丝方法来造成很好的丝,还要学外国用机器来织造绸缎,才可以造成顶华美的丝织品,来供大众使用。等到大众需要充足之后,才把有馀的丝织品运去外国,去换别种货物。

穿衣所需要的材料除了丝之外,第二种便是麻。麻也是中国最先发明的。中国古代时候,便已经发明了用麻制布的方法,到今日大家还是沿用那种旧方法。中国的农工业总是没有进步,所以制麻工业近来也被外国夺去了。近日外国用新机器来制麻,把麻制成麻纱,这种用机器制出来的麻纱,所有的光泽都和丝差不多。外国更把麻和丝混合起来织成种种东西,他们人民都是很乐用的。这种用麻、丝混合织成的各种用品,近来输入中国很多,中国人也是很欢迎,由此便夺了中国的制麻工业。中国各省产麻很多,由麻制出来的东西,只供夏天衣服之用,只可以用一季。我们要改良制麻工业,便要根本上从农业起,要怎么样种植,要怎么样施用肥料,要怎么样制造细麻线,都要过细去研究,麻业才可以进步,制得的出品才是很便宜。中国制麻工业完全是靠手工,没有用机器来制造。用手工制麻,不但是费许多工夫,制出的麻布不佳,就是成本也是很贵。我们要改良麻业,造出好麻,一定要用一种大计划。这种计划,是先从农业起首来研究,自种植起以至于制造麻布,每步工夫都要采用科学的新方法。要能够这样改良,我们才可以得到好麻,才可以制出很便宜的衣料。

丝、麻这两种东西用来做穿衣的材料,是中国首先发明的。但是现在穿衣的材料,不只是用丝、麻,大多数是用棉,现在渐渐用毛。棉、毛这两种材料,现在都是人人穿衣所需要的。中国本来没有棉,此种吉贝棉是由印度传进来的。中国得了印度的棉花种子,各处种植起来,便晓得纺纱织布,成了一种棉花工业。近来外国的洋布输入中国,外国洋布比中国的土布好,价钱又便宜,中国人便爱穿洋布,不爱穿土布,中国的土布工业便被洋布打销了。所以中国穿衣的需要材料便不得不靠外国,就是有些土布小工业,也是要用洋纱来织布。由此可见中国的棉业,根本上被外国夺去了。中国自输入印度棉种之后,各处都是种得很多,每年棉花的出产也是很多。世界产棉的国家,第一个是美国,其次是印度,中国产棉花是算世界上的第三等国。中国所产的棉虽然是不少,天然品质也是很好,但是工业不进步,所以自己不能够用这种棉花来制成好棉布棉纱,只可将棉花运到外国去卖。中国出口的棉花大多数是运到日本,其馀运到欧美各国。日本和欧美各国来买中国棉花,是要拿来和本国的棉花混合,才能够织成好布。所以日本大阪各纺纱织布厂所用的原料,不只一半是中国的棉花。他们拿中国的棉花织成布之后,再把布又运到中国来赚钱。本来中国的工人是顶多的,工钱也是比各国要便宜的,中国自己有棉花,又有贱价的工人,为什么还要把棉花运到日本去织布呢?为什么自己不来织布呢?日本的工人不多,工价又贵,为什么能够买中国棉花,织成洋布,运回中国来赚钱呢?推究这个原因,就是由于中国的工业不进步,不能够制造便宜布;日本的工业很进步,能够制造很便宜的布。

所以要解决穿衣问题,便要解决农业和工业的两个问题。如果农业和工业两个问题不能够解决,不能够增加生产,便没有便宜衣穿。中国自己既是不能织造便宜布,便要靠外国运布进来。外国运布来中国,他们不是来尽义务,也不是来进贡,他们运货进来是要赚钱的,要用一块钱的货,换两块中国钱。中国的钱被外国赚去了,就是要受外国的经济压迫。追究所以受这种压迫的原因,还是由于工业不发达。因为工业不发达,所以中国的棉花都要运去外国,外国的粗棉布还要买进来。中国人天天<穿>的衣服都是靠外国运进来,便要出很高的代价;这种很高的代价,便是要把很贵重的金银、粮食运到外国去抵偿。这样情形,便很像破落户的败家子孙自己不知道生产,不能够谋衣食,便要把祖宗留传下的珍宝玩器那些好东西卖去换衣食一样。这就是中国受外国经济压迫的现状。

我从前在民族主义中已经是讲过了,中国受外国经济的压迫,每年要被外国夺去十二万万至十五万万元。这十五万万元的损失之中,顶大的就是由于进口货同出口货不相比对。照这两三年海关册的报告,出口货比进口货要少三万万馀两。这种两数是海关秤,这种海关秤的三万万馀两,要折合上海大洋便有五万万元,若果折合广东毫银便有六万万元。这就是出口货同进口货不能相抵销的价值。进口货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呢?顶大的是洋纱洋布,这种洋纱洋布都是棉花织成的,所以中国每年进口的损失,大多数是由于棉货。据海关册的报告,这种进口棉货的价值,每年要有二万万海关两,折合上海大洋便有三万万元。这就是中国用外国的棉布每年要值三万万元,拿中国近来人口的数目比较起来,就是每一个人要用一块钱来穿洋布。由此可见现在中国民生的第二个需要,都是用外国材料。中国本来有棉花,工人很多,工钱又贱,但是不知道振兴工业来挽回利权,所以就是穿衣便不能不用洋布,便不能不把许多钱都送到外国人。要送钱到外国人,就是受外国的经济压迫,没有方法来解决。我们直接穿衣的民生问题,更是不能解决。大家要挽回利权,先解决穿衣问题,便要减少洋纱洋布的进口。要解决这个问题,有什么好方法呢?

当欧战的时候,欧美各国没有洋布运进中国,到中国的洋布都是从日本运来的。日本在那个时候,供给欧洲协约国的种种军用品,比较运洋布来中国还要赚钱得多,所以日本的大工厂都是制造军用品去供给协约国,只有少数工厂才制造洋纱洋布运到中国来卖。中国市面上的布便不够人民穿,布价便是非常之贵。当时中国的商人要做投机事业,便发起设立许多纱厂布厂,自己把棉花来纺成洋纱,更用洋纱织成洋布。后来上海设立几十家工厂,都是很赚钱,一块钱的资本差不多要赚三四块钱,有几倍的利息。一般资本家见得这样的大利,大家更想发大财,便更投许多资本去开纱厂布厂,所以当时在上海的纱厂布厂真是极一时之盛。那些开纱厂布厂新发财的资本家,许多都称为棉花大王。但是到现在,又是怎么样情形呢?从前有几千万的富翁,现在都是亏大本,变成了穷人。从前所开的纱厂布厂,现在因为亏了本,大多数都是停了工。如果再不停工,还更要亏本,甚至于要完全破产。

这是什么原因呢?一般人以为外国的洋布洋纱之所以能够运到中国来的原故,是由于用机器来纺纱织布。这种用机器来纺纱织布,比较用手工来纺纱织布,所得的品质是好得多,成本是轻得多;所以外国在中国买了棉花,运回本国织成洋布之后,再运来中国,这样往返曲折,还能够赚钱。推究他们能够赚钱的原因,是由于用机器。由于他们都是用机器,所以中国一般资本家都是学他们,也是用机器来织布纺纱,开了许多新式的大纱厂大布厂,所投的资本大的有千万,小的也有百几十万。那些纱厂和布厂在欧战的时候本赚了许多钱,但是现在都是亏本,大多数都是停工,从前的棉花大王现在多变成了穷措大。推到我们现在的纱厂和布厂也是用机器,同是一样的用机器,为什么他们外国人用机器织布纺纱便赚钱,我们中国人用机器织布纺纱便要亏本呢?而且外国织布的棉花还是从中国买回去的,外国买到棉花运回本国去,要花一笔运费;织成洋布之后再运来中国,又要花一笔运费。一往一返,要多花两笔运费。再者,外国工人的工钱又比中国高得多。中国用本地的土产来制造货物,所用的机器和外国相同,而且工钱又便宜,照道理是应该中国的纱厂布厂能够赚钱,外国的纱厂布厂要亏本。为什么所得结果恰恰是相反呢?

这个原因,就是中国的棉业受了外国政治的压迫。外国压迫中国,不但是专用经济力。经济力是一种天然力量,就是中国所说的“王道”。到了经济力有时而穷,不能达到目的的时候,便用政治来压迫。这种政治力,就是中国所说的“霸道”。当从前中国用手工和外国用机器竞争的时代,中国的工业归于失败,那还是纯粹经济问题;到了欧战以后,中国所开纱厂布厂也学外国用机器去和他们竞争,弄到结果是中国失败,这便不是经济问题,是政治问题。外国用政治力来压迫中国是些什么方法呢?从前中国满清政府和外国战争,中国失败之后,外国便强迫中国立了许多不平等的条约,外国至今都是用那些条约来束缚中国。中国因为受了那些条约的束缚,所以无论什么事都是失败。中国和外国如果在政治上是站在平等的地位,在经济一方面可以自由去和外国竞争的,中国还可以支持,或不至于失败。但是外国一用到政治力,要拿政治力量来做经济力量的后盾,中国便没有方法可以抵抗、可以竞争。

外国束缚中国的条约,对于棉业问题是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外国运洋纱到中国,在进口的时候,海关都是要行值百抽五的关税;进口之后,通过中国内地各处,再要行值百抽二点五的釐金。统计起来,外国的洋纱洋布只要百分之七‧五的厘税,便可以流通中国各处,畅行无阻。至于中国纱厂布厂织成的洋布,又是怎么样呢?在满清的时候,中国人都是做梦,糊糊涂涂,也是听外国人主持。凡是中国在上海等处各工厂所出的布匹,都要和外国的洋布一样,要行值百抽五的关税;经过内地各处的时候,又不能和外国洋布一样只纳一次釐金,凡是经过一处地方便要更纳一次釐金,经过几处地方便要纳几次釐金。讲到中国土布纳海关税是和外国洋布一样,纳釐金又要比外国洋布多几次,所以中国土布的价钱便变成非常之高。土布的价钱太高,便不能流通各省,所以就是由机器织成的布,还是不能够和外国布来竞争。外国拿条约来束缚中国的海关釐金,釐金厂对于外国货不能随便加税,对于中国货可以任意加税。好像广东的海关,不是中国人管理,是外国人管理,我们对于外国货物便不能自由加税。中国货物经过海关,都由外国人任意抽税,通过各关卡更要纳许多数次釐金。外国货物纳过一次税之后,便通行无阻。这就是中外货物的税率不平均。因为中外货物的税率不平均,所以中国的土布便归失败。

至于欧美平等的独立国家,彼此的关税都是自由,都没有条约的束缚,各国政府都是可以自由加税。这种加税的变更,是看本国和外国的经济状态来定税率的高下。如果外国有很多货物运进来,侵夺本国的货物,马上便可以加极重的税来压制外国货;压制外国货就是保护本国货。这种税法,就叫做“保护税法”。譬如中国有货运到日本,日本对于中国货物最少也要抽值百分之三十的、税;他们本国的货物便不抽税。所以日本货物原来成本是一百元的,因为不纳税,仍是一百元,日本货物如果卖一百二十元,便有二十元的利。中国货运到日本去,若卖了一百二十元,便要亏十元的血本。由此日本便可以抵制中国货,可以保护本国货。这种保护本国货物的发达,抵制外国货物的进口,是各国相同的经济政策。

我们要解决民生问题,保护本国工业不为外国侵夺,便先要有政治力量,自己能够来保护工业。中国现在受条约的束缚,失了政治的主权,不但是不能保护本国工业,反要保护外国工业。这是由于外国资本发达,机器进步,经济方面已经占了优胜;在经济力量之外,背后还有政治力量来做后援。所以中国的纱厂布厂,当欧战时候没有欧美的洋布洋纱来竞争,才可以赚钱;欧战之后,他们的洋布洋纱都是进中国来竞争,我们便要亏本。讲到穿衣问题里买,最大的是棉业问题,我们现在对于棉业问题没有方法来解决。中国棉业还是在幼稚时代,机器没有外国的那样精良,工厂的训练和组织又没有外国的那么完备,所以中国的棉业就是不抽釐金关税,也是很难和外国竞争。如果要和外国竞争,便要学欧美各国的那种政策。

欧美各国对于这种政策是怎么样呢?在几十年以前,英国的工业是占世界上第一个地位,世界所需要的货物都靠英国来供给。当时美国还是在农业时代,所有的小工业完全被英国压迫,不能够发达。后来美国采用保护政策,实行保护税法,凡是由英国运到美国的货物,便要行值百抽五十或者值百抽一百的重税。因此英国货物的成本便要变成极大,便不能和美国货物去竞争,所以许多货物便不能运去美国。美国本国的工业便由此发达,现在是驾乎英国之上。德国在数十年之前也是农业国,人民所需要的货物也是要靠英国运进去,要受英国的压迫。后来行了保护政策,德国的工业也就逐渐发达,近来更驾乎各国之上。由此可见,我们要发达中国的工业,便应该仿效德国、美国的保护政策,来抵制外国的洋货,保护本国的土货。

现在欧美列强都是把中国当做殖民地的市场,中国的主权和金融都是在他们掌握之中。我们要解决民生问题,如果专从经济范围来着手,一定是解决不通的。要民生问题能够解决得通,便要先从政治上来着手,打破一切不平等的条约,收回外人管理的海关,我们才可以自由加税,实行保护政策。能够实行保护政策,外国货物不能侵入,本国的工业自然可以发达。中国要提倡土货、抵制洋货,从前不知道运动了好几次,但是全国运动不能一致,没有成功;就令全国运动能够一致,也不容易成功。这个原因,就是由于国家的政治力量太薄弱,自己不能管理海关。外国人管理海关,我们便不能够自由增减税率;不能够自由增减税率,没有方法令洋布的价贵,土布的价贱,所以现在的洋布便是便宜过土布。洋布便宜过土布,无论是国民怎么样提倡爱国,也不能够永久不穿洋布来穿土布。如果一定要国民永久不穿洋布来穿土布,那便是和个人的经济原则相反,那便行不通。比方一家每年要用三十元的洋布,如果抵制洋布、改用土布,土布的价贵,每年便不止费三十元,要费五六十元,这就是由于用土布每年便要多费二三十元。这二三十元的耗费,或者一时为爱国心所激动,宁可愿意牺牲。但是这样的感情冲动,是和经济原则相反,决计不能够持久。我们要合乎经济原则,可以持久,便要先打破不平等的条约,自己能够管理海关,可以自由增减税率,令中国货和外国货价钱平等。譬如一家每年穿洋布要费三十元,穿土布也只费三十元,那才是正当办法,那才可以持久。我们如果能够更进一步,能令洋布贵过土布,令穿外国洋布的人一年要费三十元,穿本国土布的人一年只费二十元,那便可以战胜外国的洋布工业,本国的土布工业便可以大发达。由此可见我们讲民生主义,要解决穿衣问题,要全国穿土布、不准外国洋布进口,便要国家有政治权力,穿衣问题才可以解决。

讲到民生主义的穿衣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材料就是丝、麻、棉、毛四种。这四种材料之中的毛,中国也是出产好多,品质也是比外国好。不过中国的这种工业不发达,自己不制造,便年年运到外国去卖。外国收中国的毛,制成绒呢,又再运回中国来卖,赚中国的钱。如果我们恢复主权,用国家的力量来经营毛业,也可以和棉业同时来发达。毛工业能够发达,中国人在冬天所需要的绒呢,便可以不用外国货。有盈馀的时候,更可以象丝一样,推广到外国去销行。现在中国的制毛工业不发达,所以只有用带皮的毛;脱皮的散毛在中国便没有用处,便被外国用贱价收买,织成绒呢和各种毡料,运回中国来赚我们的钱。由此可见,中国的棉业和毛业,同是受外国政治经济的压迫。所以我们要解决穿衣问题,便要用全国的大力量统筹计划,先恢复政治的主权,用国家的力量来经营丝、麻、棉、毛的农业和工业;更要收回海关来保护这四种农业和工业,加重原料之出口税及加重洋货之入口税。我国之纺织工业必可立时发达,而穿衣材料之问题方能解决。

衣服的材料问题可以解决,我们便可来讲穿衣之本题。穿衣之起源前已讲过,就系用来御寒,所以穿衣之作用第一就系用来保护身体。但是后来文明渐进,就拿来彰身,所以第二之作用就系要来好看,叫做壮观瞻。在野蛮时代的人无衣来彰身,就有图腾其体的,就是用颜色涂画其身,即古人所<谓>“文身”是也。至今文明虽进,而穿衣作用仍以彰身为重,而御寒保体的作用反多忽略了。近代穷奢斗侈,不独材料时时要花样翻新,就衣裳之款式也年年有宽狭不同。而习俗之好尚,又多有视人衣饰以为优劣之别,所以有“衣冠文物”就是文化进步之别称。迨后君权发达,则又以衣服为等级之区别,所以第三个作用,衣饰即为阶级之符号。至今民权发达,阶级削平,而共和国家之陆海军,亦不能除去以衣饰为等级之习尚。照以上这三个衣服之作用,一护体、二彰身、三等差之外,我们今天以穿衣为人民之需要,则在此时阶级平等、劳工神圣之潮流,为民众打算穿衣之需要,则又要加多一个作用,这个作用就是要方便。故讲到今日民众需要之衣服之完全作用,必要能护体、能美观、又能方便不碍于作工,乃为完美之衣服。

国家为实行民生主义,当本此三穿衣之作用,来开设大规模之裁缝厂于各地。就民数之多少,寒暑之节候,来制造需要之衣服,以供给人民之用。务使人人都得到需要衣服,不致一人有所缺乏。--此就是三民主义国家之政府对于人民穿衣需要之义务。而人民对于国家,又当然要尽足国民之义务,否则失去国民之资格。凡失去国民之资格者,就是失去主人之资格。此等游惰之流氓,就是国家人群之蟊贼,政府必当执行法律以强迫之,必使此等流氓渐变为神圣之劳工,得以同享国民之权利。如此,流氓尽绝,人人皆为生产之分子,则必丰衣足食,家给人足,而民生问题便可以解决矣。

注释:

1[按照孙中山原来的计划,民生主义部分还准备讲两次,即住和行的问题。后来未续讲。]

据孙文讲演、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编辑《民生主义》(广州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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