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篇是在揭露和批判“人君为政失道,天用灾异谴告(谴责告诫)之”,故篇名为“谴告”。汉儒宣扬自然灾害是天意,是上天用来告诫和惩罚君主“为政失道”的手段,“人君失政,天为异;不改,灾其人民;不改乃灾其身。”对此,王充首先明确指出,天是无意识的物质实体,“天道自然也,无为”。自然灾害的发生是种自然现象,“风气不和,岁生灾异”,就像人生疾病,是“血脉不调”一样。而汉儒所宣扬的,实际上是“使自然无为转为人事”,是毫无道理的。其次,王充则直言所谓“上天”不过是汉儒为了使君主所为符合其政治主张而编造出来的“天神”罢了,“上天之心,在圣人之胸,及其谴告,在圣人之口。”再次,王充毫不客气地指出:“六经之文,圣人之言,动言天者,欲化无道,惧愚者。欲言非独吾心,亦天意也。”想借天来恐吓百姓,是其产生的政治及心理根源。最后还指出,“变复之家,见诬言天,灾异时至,则生谴告之言矣”,是其产生的途径。这样,汉儒的“谴告说”实质,便被层层削开,暴露无余了。
【原文】
42·1论灾异(1),谓古之人君为政失道,天用灾异遣告之也。灾异非一,复以寒温为之效。人君用刑非时则寒(2),施赏违节则温。天神谴告人君,犹人君责怒臣下也。故楚严王曰(3):“天不下灾异,天其忘子乎(4)!”灾异为谴告,故严王惧而思之也。
【注释】
(1)灾:灾变,指水灾、旱灾之类自然灾害。异:怪异,指日食、山崩之类异常的自然现象。根据文意,疑“异”下脱一“者”字。本书《寒温篇》有:“说寒温者”,句例正同,可证。
(2)非时:违背时令。汉时人们认为,秋冬天寒地冷,万物雕敝;春夏天暖气和,万物生长,这是天意。君主施政应该符合天意,秋冬宜用刑,春夏宜行赏。
(3)楚严王:即楚庄王(?~公元前591年),春秋时楚国君主。姓芈,名旅(一作吕、侣)。公元前613~前591年在位。曾整顿内政,兴修水利,使国力强盛。后在邲(今河南省荥阳县北)大败晋军,陆续使鲁、宋、郑、陈等国归附,成为霸主。由于汉明帝叫刘庄,东汉人避讳,改“庄”为“严”。
(4)子:疑“予”形近而误。递修本作“予”,可证。引文参见《春秋繁露·必仁且智》。
【译文】
谈论灾异的人,认为古代的君主治国违背了先诗》之“眷顾(4)”,《洪范》之“震怒(5)”,皆以人身效天之意(6)。文、武之卒,成王幼少,周道未成,周公居摄,当时岂有上天之教哉?周公推心合天志也(7)。上天之心,在圣人之胸,及其谴告,在圣人之口。不信圣人之言,反然灾异之气,求索上天之意,何其远哉!世无圣人,安所得圣人之言?贤人庶几之才,亦圣人之次也。
【注释】
(1)知,今:根据上下文意,疑“今,知”之误倒。
(2)终:终极。这里指尧的统治结束。文祖:这里指尧的始祖,尧的始祖庙。受终于文祖:指舜在尧的始祖庙里接受继承尧的统治。引文参见《尚书·尧典》。
(3)启:禹的儿子,夏朝的第二代君主。
(4)眷顾:殷切地注视。《诗经·大雅·皇矣》:“乃眷西顾”,意思是上天看中了西边的诸侯姬昌(周文王),要让他来统治天下。
(5)震怒:发怒。《尚书·洪范》记载,鲧治水的方法不对,洪水更加泛滥,于是上帝发怒。
(6)身:根据文意,疑“心”之误。上文“皆以人心效天意”,文例正同,可证。
(7)根据文意,疑“推”下夺一“人”字。
【译文】
拿现在的事来证明古代的事,用人的事来推知天意。“舜在尧的始祖庙里接受尧的禅让”,而没有说在天接受禅让,因为尧的心能推知天的意思。尧禅让给他,也就是天传位给他,所以百官群臣都拥护舜。舜禅让给禹,禹传位给启,这都是用人心来说明天意。《诗经·大雅·皇矣》里说的上天“眷顾”,《尚书·洪范》里说的上帝“震怒”,这也都是用人心来说明天的意思。周文王、周武王死了,成王幼小,周朝统治还没有巩固,周公摄政,当时难道有上天的教导吗?而是周公推知人心符合天的意志。上天的心意,在圣人的胸中,等到它需要谴告的时候,就由圣人的口表达出来。不相信圣人的话,反而相信灾异之气,要求索上天的意志,那该是多么遥远啊!当今没有圣人,怎么能听到圣人的话呢?贤人的才能跟圣人差不多,也就是次于圣人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