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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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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

“齐世”,就是古今社会齐同。“圣人之德,前后不殊,则其治世,古今不异。上世之天,下世之天也。”“上世之民,下世之民也。”这就是《齐世篇》命名的含义。本篇的主旨在于批判汉儒尊古卑今的社会历史观。

俗儒认为,上古帝王的功德,社会的风俗,甚至古人的体格寿命都胜过后代。而王充指出,人和物一样,都是承受天自然施放的气而产生的。古代现代都是同一个天,“天不变易,气不改更”,“气之薄渥,万世若一”,所以古人今人的本性是一样的,古今帝王的功德,社会风俗,人的体格寿命并无不同之处。说古代什么都比今天好,是由于“世俗之性,好褒古而毁今,少所见而多所闻”造成的。但王充却犯了以今况古、齐同古今的毛病,关键在于为汉朝说法,所以本篇消极因素多于积极因素。

【原文】

56·1语称上世之人(1),侗长佼好(2),坚强老寿,百岁左右;下世之人,短小陋丑,夭折早死(3)。何则?上世和气纯渥(4),婚姻以时(5),人民禀善气而生(6),生又不伤,骨节坚定,故长大老寿,状貌美好。下世反此,故短小夭折,形面丑恶。此言妄也。

【注释】

(1)语:一般说法。

(2)侗(tong筒):大。侗长:指身材高大。佼:通“姣”。美。

(3)夭折:未成年而死,短命。

(4)渥(wo沃):厚。

(5)时:指适当的结婚年龄。

(6)善气:即和气。

【译文】

一般的说法认为古代的人,身材高大面目姣美,身体强健,寿命很长,能活百岁左右;后代的人,身材矮小面目丑陋,短命早死。为什么呢?因为古代和气纯厚,婚姻按照适当的婚龄,人民承受上天的和气而出生,生下来以后又没有受到伤害,骨节坚强稳定,所以身材高大而长寿,体形像貌美好。后代与此相反,所以身材矮小短命早死,体形面貌丑恶。这种说法太荒谬了。

【原文】

56·2夫上世治者(1),圣人也;下世治者,亦圣人也。圣人之德,前后不殊;则其治世,古今不异。上世之天(2),下世之天也,天不变易,气不改更。上世之民,下世之民也,俱禀元气(3)。无气纯和,古今不异。则禀以为形体者,何故不同?夫禀气等,则怀性均;怀性均,则形体同;形体同,则丑好齐;丑好齐,则夭寿適(4)。

【注释】

(1)治者:把社会治理得很好的人。

(2)天:参见3·1注(16)。

(3)元气:参见4·1注(1)。

(4)適(di敌):通“敌(敵)”。相等。

【译文】

古代的统治者是圣人,后代的统治者也是圣人。圣人的功德,前后没有什么差异,那么他们所治理的社会,古今也没有什么不同。古代的天,就是后代的天,天没有变化,气也没有变化。古代的老百姓,和后代的老百姓一样,同样承受天的元气。元气纯厚和谐,古今没有差别,那么承受这种元气形成形体的人,为什么会不相同呢?承受元气相等,具有的本性就相同;具有的本性相同,那么形体也应相同;形体相同,那么美丑就一样;美丑一样,那么夭折长寿也应该相等。

【原文】

56·3一天一地,并生万物。万物之生,俱得一气。气之薄渥(1),万世若一。帝王治世,百代同道。人民嫁娶,同时共礼(2),虽言“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3)”,法制张设,未必奉行。何以效之?以今不奉行也。礼乐之制,存见于今,今之人民,肯行之乎?今人不肯行,古人亦不肯举。以今之人民,知古之人民也。

【注释】

(1)薄渥:指“气”的厚薄程度。

(2)同时:都在同样的年龄。共礼:举行相同的礼仪。

(3)《周礼·地官·媒氏》:“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

【译文】

古今是同一个天同一个地,同样地生育万物。万物的产生,都是承受了同样的气。气的厚薄,千万年都是一个样。帝王治理天下,千百代同用一个道理。老百姓的嫁娶,都在同样的年龄举行相同的礼仪。虽然说“男子三十岁才结婚,女子二十才出嫁”,只是法令礼制上的规定,老百姓未必遵照执行。用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呢?用今天不奉行法令礼制的规定就可以证明了。礼乐的制度,在今天仍然存在,今天的老百姓肯执行它吗?今天的老百姓不肯执行,古代的老百姓也不肯执行。根据今天老百姓的情况,就可以知道古代老百姓是怎样的了。

【原文】

56·4物,亦物也(1)。人生一世,寿至一百岁。生为十岁儿时,所见地上之物,生死改易者多。至于百岁,临且死时,所见诸物,与年十岁时所见,无以异也。使上世下世民人无有异,则百岁之间足以卜筮。六畜长短(2),五谷大小(3),昆虫草木,金石珠玉,蜎蜚蠕动(4),跂行喙息(5),无有异者,此形不异也。

【注释】

(1)当作“人,物也;物,亦物也”脱“人,物也。”三字。若作‘物,亦物也’,则文义无所属。本书《论死篇》:“人,物也;物,亦物也。”《四讳篇》:“人,物也;子,亦物也。”并可证。

(2)六畜:马、牛、羊、鸡、狗、猪。这里泛指牲畜。

(3)五谷:稻、黍、稷、麦、菽。这里泛指谷物。

(4)蜎(xuān宣):小飞。蜚:通“飞”。蜎蜚:飞翔。这里泛指用翅膀飞行的动物。蠕(ru如)动:虫体一伸一屈地爬行。这里泛指用身体爬行的动物。

(5)跂(qi其):脚。跂行:泛指用腿脚行走的动物。喙(hui慧):嘴。息:呼吸。喙息:泛指用嘴呼吸的动物。

【译文】

人,属于物;物,也属于物。人生的一辈子,活到一百岁。长到十岁的儿童时期,所看到的地上的各种东西,生死变化的现象很多。活到一百岁,临到将要死的时候,所见到的各种东西,与十岁年纪时所见到的,实际上没有什么不同。如果古代和后代的人没有什么差别,那么人生一辈子的情况就完全可以推断出来了。六畜的长短,五谷的大小,昆虫草木,金石珠玉,飞禽爬虫,以及用脚行走用嘴呼吸的各种动物,没有什么差异的原因,这是由于它们的外形没有什么不同。

【原文】

56·5古之水火,今之水火也。今气为水火也,使气有异,则古之水清火热,而今水浊火寒乎?人生长六七尺(1),大三四围(2),面有五色(3),寿至于百(4),万世不异。如以上世人民,侗长佼好,坚强老寿,下世反此,则天地初立,始为人时,长可如防风之君(5),色如宋朝(6),寿如彭祖乎(7)?

【注释】

(1)尺:汉代一尺约合今0.69市尺。

(2)围:古代一种计算长度的单位。一围就是两手的姆指与姆指相对,食指与食指相对所构成的圆周长度。

(3)五色:《周礼·天官·疾医》注:“五色,面貌青、赤、黄、白、黑也。”这里指人的面部肤色由于健康情况或情绪的变化而产生的不同气色。

(4)寿至于百:王充认为正常人的寿命应该是一百岁。参见本书《气寿篇》。(5)防风之君:参见25·9注(7)“防风”条。

(6)宋朝:春秋时宋国的公子朝,以貌美闻名于当时。参见《论语·雍也》、《左传·定公十四年》注。

(7)彭祖:参见24·26注(6)。

【译文】

古代的水与火,和现在的水与火一样。现在是气构成了水与火,假使认为古今的气不相同,那么古代的水是清的,火是热的,而现在的水是浊的,火则是冷的吗?人可以生长到六七尺高,胸围有三四围,面部有五种不同的气色,寿命可达到一百岁,这是万代也不会变化的。如果认为古代的人,身材高大面貌美好,强健长寿,后代的人与此相反,那么天地最初创立,刚刚形成人类的时候,就可以让人像防风氏的君王那样高大,面色像宋国的公子朝那样美好,寿命像彭祖那样长吗?

【原文】

56·6从当今至千世之后,人可长如荚英(1),色如嫫母(2),寿如朝生乎(3)?王莽之时,长人生长一丈,名曰霸出(4)。建武年中(5),颖川张仲师长一丈二寸(6)。张汤八尺有余(7),其父不满五尺。俱在今世,或长或短,儒者之言,竟非误也。语称上世使民以宜,伛者抱关(8),侏儒俳优(9),如皆侗长佼好,安得伛、侏之人乎?

【注释】

(1)荚:豆荚之类。英:花瓣。荚英:这里用来比喻人的身材非常矮小。

(2)嫫母:参见1·6注(14)。

(3)朝生:木槿。《国策·秦策五》:“君危于累卵,而不寿于朝生。”高诱注:“朝生,木槿也,朝荣夕落。”《吕氏春秋》:“木槿荣”。高注:“木槿朝荣暮落,杂家谓之朝生。”一说朝生即朝蜏,一种朝生暮死的虫子,生水上,状似蚕蛾。这里用以比喻生命极短促。

(4)出:据《汉书·王莽传》:“有奇士长丈,大十围,自谓巨毋霸,出于蓬莱东南,五城西北昭如海滨。”“出”字下疑有脱文。

(5)建武:东汉光武帝诗外传》记载,陈不占听到齐庄公被崔杼(hu助)杀死的消息后,为了尽忠,不顾车夫劝阻,赶到出事地点,结果被战斗的声音吓死了。此事亦见《新序·义勇篇》。

(4)行事:以往的事例。比类:相类似的。

(5)隳(hui灰):殷,败坏。

【译文】

一般说法讲到古代的人,重视礼义而轻视生命,遇到应该效忠尽义的事情,会清楚地认识到为此而牺牲生命是自己的本分,就必然会赴汤趋锋,至死也不顾惜悔恨。所以弘演的节操,陈不占的忠义,在以往的事例中和他们相类似的人中,书籍中所记载的,丧失性命抛弃身体的人中,这类事情很多,不只一种。如今社会上的人,贪求私利,苟且偷生,抛弃礼义,非分追求利益,不用礼义互相劝勉,不在操行方面互相激励,礼义被自己废弃了不以为有害,操行被自己所做的事情败坏了也不感到可怕。这些说法是荒谬的。

【原文】

56·12夫上世之士,今世之士也,俱含仁义之性,则其遭事并有奋身之节。古有无义之人,今有建节之士,善恶杂厕,何世无有?述事者好高古而下今,贵所闻而贱所见。辨士则谈其久者(1),文人则著其远者,近有奇而辨不称,今有异而笔不记。若夫琅琊儿子明(2),岁败之时(3),兄为饥人所食(4),自缚叩头,代兄为食,饿人美其义,两舍不食(5)。兄死,收养其孤(6),爱不异于己之子。岁败谷尽,不能两活,饿杀其子,活兄之子。临淮许君叔亦养兄孤子(7),岁仓卒之时,饿其亲子,活兄之子,与子明同义。

【注释】

(1)辨“通“辩”。议论。

(2)琅琊(láng yá狼牙):郡名,在今山东东南部,儿(ni倪):同“倪”。儿子明:倪萌,西汉末年人。《东观汉记》:“倪萌,字子明,齐国临淄人。”此云琅邪人,盖以与临淄处地甚近而误。

(3)岁败,灾荒年头。

(4)所:当作“欲”。《意林》引作“兄曾为饥人欲食”,可证。

(5)两舍不食:《东观汉记》载,“倪萌,字子明,齐国临淄人。孝友敦笃,不好荣贵,常勤身田农。遭岁仓卒,兵革并起,人民饥饿,相啖。与兄俱出城采疏,为赤眉贼所得,欲杀啖之。萌诣贼叩头,言兄年老羸瘠,不如萌肥健,愿代兄。贼义而不啖。”

(6)孤:死去父亲的孩子。

(7)临淮:郡名,在今江苏北部及安徽东北部一带。许君叔:人名。东汉初年人。

【译文】

古代的士和今天的士一样,都具有仁义的本性,那么他们遇上应当效忠尽义的事情都会有奋不顾身的节操。古代有无义的人,当代有树立节操的人,善与恶混杂在一起,哪一代没有这样的事情呢?记载历史的人好推崇古代而贬低现代,重视所听到的古代传说而轻视所看到的现实。善辩的人则谈论那些古老的事情,写文章的人则写那些时代久远的事情,眼前存在突出的事迹而善辩的人不说它,现实存在异常的事而写文章的人不记录它。如同那位琅琊郡的倪子明,灾荒发生的时候,哥哥将被饥饿的人吃掉,他捆上自己向饥饿的人叩头,请求代替哥哥被吃掉,饥饿的人赞美他的义气,把他们哥弟俩都放掉不吃他们。哥哥死后,他收养了哥哥的遗孤,对孤儿的爱与自己的孩子没有丝毫差别。灾荒年谷物吃完了,不能同时养活两个孩子,饿死的是他的孩子,而让哥哥的孩子活了下来。临淮郡的许君叔也收养了哥哥的孤儿,岁月荒乱的时候,饿死了他的亲生的孩子,而让他哥哥的孩子活了下来,这与倪子明是同样的义气。

【原文】

56·13会稽孟章父英为郡决曹掾(1),郡将挝杀非辜(2),事至复考,英引罪自予,卒代将死。章后复为郡功曹(3),从役攻贼,兵卒比败,为贼所射、以身代将,卒死不去。此弘演之节,陈不占之义何以异?当今著文书者,肯引以为比喻乎?比喻之证,上则求虞、夏,下则索殷、周,秦汉之际,功奇行殊,犹以为后,又况当今在百代下,言事者目亲见之乎?

【注释】

(1)会(gui桂)稽:郡名,东汉前期包括今江苏南部、浙江大部和福建全省。孟章:东汉时会稽郡人。英:孟英,字公房,孟章之父。决曹掾(yuàn怨):官名,郡的属吏,主管刑事案件。

(2)郡将:泛指郡长官。挝(huā抓):拷打。事见《会稽典录》。

(3)功曹:郡的属吏,掌管对官吏的考核任免。

【译文】

会稽郡孟章的父亲孟英任郡的决曹掾,郡中官吏拷打杀害无罪的人,这件案子到朝廷复查的时候,孟英把罪过归于自己,终于代替长官被处死。孟章后来又当了郡的功曹,投入战斗攻击贼人,兵卒连吃败仗,被贼人用箭所射,孟章用身体掩护郡将,一直到死也不离开。这与弘演的节操、陈不占的忠义有什么区别呢?当今撰文写书的人,肯引孟章的事迹来比喻吗?比喻用的材料,往上则寻求至虞、夏时代,往下则寻求殷、周时代,秦、汉时期,有功德奇特操行特殊的人,尚且认为时代太近,又何况当今社会在百代之后,叙述历史的人亲眼见到这些了吗?

【原文】

56·14画工好画上代之人,秦汉之士,功行谲奇(1),不肯图。今世之士者(2),尊古卑今也。贵鹄贱鸡(3),鹄远而鸡近也。使当今说道深于孔、墨,名不得与之同;立行崇于曾、颜(4),声不得与之钧(5)。何则?世俗之性,贱所见贵所闻也。有人于此,立义建节,实核其操,古无以过,为文书者,肯载于篇籍,表以为行事乎?作奇论,造新文,不损于前人(6),好事者肯舍久远之书,而垂意观读之乎(7)?杨子云作《太玄》(8),造《法言》(9),张松伯不肯壹观(10),与之并肩(11),故贱其言。使子云在伯松前,伯松以为金匮矣(12)!

【注释】

(1)谲(jué决)奇:卓异、突出。

(2)此句前“不肯图”三字宜重出,文句应为“不肯图今世之士者。”

(3)鹄(hu胡):天鹅。

(4)曾、颜:曾参、颜回。都是孔子的学生。

(5)钧:通“均”。

(6)损:减,逊色。

(7)垂意:留心,留意。

(8)杨子云:一作“扬子云,”即杨(一作扬)雄。参见3·4注(16)。《太玄》:亦称《太玄经》。参见39·3注(5)。

(9)《法言》:体裁摹拟《论语》,内容以儒家传统思想为中心,兼采道家思想,具有无神论倾向,共十三卷。

(10)张伯松:张竦(song耸),西汉末人,王莽曾封他为淑德侯。壹:同“一”。

(11)并肩:这里指同一时代。

(12)金匮:金属制的藏书匣。这里借指十分珍贵的文献。

【译文】

画工好画古代的人,秦汉时期的人,即使功绩操行很突出,画工也不肯画他们。不肯画当世的人,是因为画工尊古卑今的缘故。贵重天鹅而轻贱鸡,因为天鹅离得远而鸡挨得近的缘故。即使现在有人所讲的道理比孔子、墨子还精深,名望也不可能与他们相等;表现出来的操行高过曾参、颜回,声誉也不可能跟他们一样。为什么呢?因为世俗的本性是轻视所见的事实而重视所听来的传闻。有人在这里,树立起忠义节操,考核他的操行,古人没有能超过他的,撰文写书的人,肯把他的事迹记载在书籍里,把他当作和以往的事例一样来表彰吗?他们提出奇特的论点,写出新的文章,不比古人逊色,好事的人肯舍弃时代久远的书,而留心阅读这些东西吗?杨子云写《太玄》,著《法言》,张伯松不愿意读一读,因为他与杨子云生活在同一时代,所以就轻视杨子云的言论。假如杨子云的时代在张伯松之前,张伯松就会把他的书当作珍贵文献了。

【原文】

56·15语称上世之时,圣人德优,而功治有奇,故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也(1)!”舜承尧,不堕洪业(2);禹袭舜,不亏大功。其后至汤,举兵伐桀,武王把钺讨纣(3),无巍巍荡荡之文,而有动兵讨伐之言。盖其德劣而兵试(4),武用而化薄。化薄,不能相逮之明验也(5)。及至秦汉(6),兵革云扰,战力角势(7),秦以得天下。既得天下,无嘉瑞之美(8),若“叶和万国”、“凤皇来仪”之类(9),非德劣不及、功薄不若之征乎?此言妄也。

【注释】

(1)文章:指典章制度。引文参见《论语·泰伯》

(2)堕(hui灰):败坏。

(3)钺(yuè月):古代的一种兵器。

(4)试:使用。

(5)逮(dài代):及。

(6)汉:疑衍。下文“秦以得天下”,亦只以“秦”承之。

(7)战力:以武力互斗。角:较量。角势:较量势力强弱。

(8)嘉瑞:祥瑞,吉祥的征兆。

(9)叶:同“协”。协和万国:参见《尚书·尧典》。凤皇来仪:参见《尚书·益稷》。

【译文】

一般说法讲到上古时代,圣人道德高尚,而治理国家又有卓越的功绩,所以孔子说:“真伟大啊,尧这样的君王!唯有天最为高大,只有尧能够效法它。他的德行浩大无际,老百姓都不知道要怎样称颂他才好!他的功业太崇高了!他的礼乐制度多么光辉灿烂呀!”舜继承尧的德行,没有败坏大业;禹承袭舜的德行,没有损害大功。这以后到了商汤,发兵讨伐夏桀。周武王高举大钺讨伐殷纣王,人们对他们不再用“巍巍”、“荡荡”这种歌颂的言辞了,却用了动用军队讨伐的言辞。这是因为他们的道德比尧舜差,所以才使用武力,使用了武力教化就薄弱了。教化薄弱,就是商汤、周武王不及尧、舜的明证。到了秦代,战争频繁各国以武力相斗,较量国势的强弱,秦国以武力统一了天下。即使统一了天下,也没有出现吉祥的征兆,如“使所有的诸侯国和睦相处”、“凤凰来朝”这类吉兆,不正是道德差赶不上、功业小比不上尧舜的证明吗?这种说法太荒谬了。

【原文】

56·16夫天地气和即生圣人,圣人之治即立大功。和气不独在古先,则圣人何故独优?世俗之性,好褒古而毁今,少所见而多所闻,又见经传增贤圣之美,孔子尤大尧、舜之功,又闻尧、禹禅而相让(1),汤、武伐而相夺,则谓古圣优于今,功化渥于后矣。夫经有褒增之文,世有空加之言,读书览经者所共见也。孔子曰:“纣之不善,不若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2),天下之恶皆归焉(3)。”

【注释】

(1)禹:当为“舜”之误字。上下文皆尧舜连言,且禹亦非禅让,书中无以尧禹连言者,更说明此文有误。禅(shàn善):禅让,君王让位于贤者。

(2)下流:下游。这里指处于众恶所归的地位。

(3)焉:于此,指处于“下流”地位的人。引文参见《论语·子张》,这是子贡说的话,并非孔子说的。

【译文】

天施放的阳气和地施放的阴气协调和谐就产生了圣人,圣人治理好天下就立了大功,和气不只是古代才存在,那以为什么只有古代的圣人才特别好呢?世俗的本性,喜好推崇古代而毁谤现代,轻视所见到的事实而重视听到的传闻,又见经传上夸张贤圣的美德,孔子特别夸大了尧和舜的功德,又听说尧禅让帝位给舜,商汤、周武王讨伐而与桀、纣相争夺,就说古代的圣人比现在的圣人好,功业教化比后代纯厚了。经书上有赞扬增美的文辞,世间上有凭空夸张的言论,这是读经览书的人都共同见到的。孔子说:“殷纣王的坏,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厉害。所以君子很厌恶自己处于众恶所归的地位,因为天下的坏事都会归到处于下流地位的人身上。”

【原文】

56·17世常以桀、纣与尧、舜相反,称美则说尧、舜,言恶则举纣、桀。孔子曰:“纣之不善,不若是之甚也”,则知尧、舜之德,不若是其盛也。尧、舜之禅,汤、武之诛,皆有天命,非优劣所能为,人事所能成也。使汤、武在唐、虞,亦禅而不伐;尧、舜在殷、周,亦诛而不让。盖有天命之实,而世空生优劣之语。经言“叶和万国”,时亦有丹朱(1);“凤皇来仪”,时亦有有苗(2)。兵皆动而并用,则知德亦何优劣而小大也。

【注释】

(1)丹朱:“据本书《儒增篇》“尧伐丹水”,“朱”应作“水”。丹水:参见26·2注(2)。

(2)有苗:即三苗。参见8·7注(1)。

【译文】

世人经常把桀、纣与尧、舜看成是相反的人物,称美谁就以尧、舜为例,贬斥谁就举桀、纣为例。孔子说过“殷纣王的坏,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厉害”的话,那么就可知尧、舜的功德,也不像传说中的那样盛大。尧、舜的禅让,商汤、周武王的诛伐,都是由天命注定的,不是道德的好坏所能决定的,也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假如商汤、周武王生活在尧、舜那个时代,也会禅让而不用讨伐;尧、舜生活在殷、周时代,同样也会诛讨而不禅让,既有天命注定的事实,而世人却凭空捏造出所谓道德好坏的说法,经书上说尧“使所有的诸侯国和睦相处”,当时也有发生在丹水的战争;舜时“凤凰来朝”,当时也发生了与有苗的战争。既然古今帝王都用兵动武,就可以知道他们的道德也没有什么好坏的差别,而功业也没有什么大小的不同。

【原文】

56·18世论桀、纣之恶甚于亡秦,实事者谓亡秦恶甚于桀、纣(1)。秦、汉善恶相反,犹尧、舜、桀、纣相违也。亡秦与汉皆在后世,亡秦恶甚于桀、纣,则亦知大汉之德不劣于唐、虞也。唐之“万国(2)”,固增而非实者也。有虞之“凤凰(3)”,宣帝已五致之矣(4)。孝明帝符瑞并至。夫德优故有瑞,瑞钧则功不相下。宣帝、孝明如劣不及尧、舜,何以能致尧、舜之瑞?

【注释】

(1)实事者:这里可能是指东汉人邹伯奇。王充曾说他“论桀纣不如亡秦”。参见本书《感类篇》。王充也曾说过“二世之恶,隆盛于纣”。参见本书《语增篇》。

(2)万国:指上文所说的“协和万国”。

(3)凤皇:指上文所说的“凤皇来仪”。

(4)宣帝:汉宣帝。参见50·1注(4)。五致二:参见本书《指瑞篇》。

【译文】

世人认为桀、纣的罪恶超过了秦王朝,实事求是的人认为秦王朝的罪恶超过了桀、纣。秦王朝与汉王朝的善与恶相反,如同尧、舜与桀、纣的善与恶相反一样。秦王朝与汉王朝都在后世,秦王朝的罪恶超过桀、纣,也就可以知道大汉王朝的功德不比尧、舜的功德差。唐尧的“协和万国”,本来是夸大而下符合实际的。虞舜的“凤凰来仪”。汉宣帝时已经五次招来了凤凰。汉明帝时祥瑞一齐出现。道德高尚所以有祥瑞出现,既然祥瑞一样多,那么功业就不相上下。汉宣帝、汉明帝如果道德不好,赶不尧舜的话,为什么能招来与尧、舜同样的祥瑞呢?

【原文】

56.19光武皇帝龙兴凤举(1),取天下若拾遗(2),何以不及殷汤、周武?世称周之成、康不亏文王之隆(3),舜巍巍不亏尧之盛功也。方今圣朝(4),承光武,袭孝明,有浸酆溢美之化(5),无细小毫发之亏(6),上何以不逮舜、禹(7)?下何以不若成、康?世见五帝、三王事在经传之上,而汉之记故,尚为文书(8),则谓古圣优而功大,后世劣而化薄矣!

【注释】

(1)龙兴凤举:古代用以形容帝王的兴起。

(2)拾遗:捡起遗物,形容极其容易。

(3)成、康:周成王、周康王。隆:指盛大的功业。

(4)圣朝:指当时在位的汉章帝。

(5)酆:同“丰”。丰盛。浸酆:更加兴盛。

(6)这里王充对东汉王朝的溢美有违史实。

(7)上:往上追溯。

(8)记故:对过去所发生的事情的记载。“尚”字下原本校语“一有书字”。文书:指一般的文书档案,还没有整理成书。

【译文】

光武皇帝好比龙兴凤举,夺取天下就像捡起遗物一般的容易,为什么功德比不上殷汤和周武王呢?世人讲到周代的周成王和周康王没有损害周文王的盛大功业,舜的品德崇高没有损害尧的盛大功业。当今汉章帝,继承了光武帝、汉明帝的事业,具有更加兴盛非常美好的教化,没有细小如毫发的缺点,往上追溯,为什么不及舜、禹呢?往下为什么不如周成王、周康王呢?世人见到五帝、三王的事迹记载在经传上,而汉朝对过去发生的事情的记载,还是档案文书,就说古代的圣人道德高功业大,后代的道德不好而教化又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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