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篇是《宣汉篇》的续篇。王充在本书《须颂篇》中说:“《宣汉》之篇,论汉已有圣帝,治已太平。《恢国》之篇,极论汉德非常,实然乃在百代之上。”在本篇中,王充把汉代统治者的功绩与道德和古代统治者作了简单的历史对比,进一步对汉代的功业展开论述,以驳斥俗儒厚古薄今的观点。王充写本篇的目的是:“《宣汉》之篇,高汉于周,拟汉过周,论者未极也。恢而极之,弥见汉奇。”恢,即是弘大之意;国,指汉朝。
【原文】
58·1颜渊喟然叹曰(1):“仰之弥高(2),钻之弥坚(3)。”此言颜渊学于孔子,积累岁月,见道弥深也。《宣汉》之篇;高汉于周,拟汉过周,论者未极也。恢而极之(4),弥见汉奇。夫经熟讲者,要妙乃见;国极论者,恢奇弥出。恢论汉国,在百代之上,审矣。何以验之?
【注释】
(1)喟(kui溃)然:慨叹的样子。
(2)之:代指孔子的学问。
(3)引文参见《论语·子罕》。
(4)恢:弘大。这里指充分发挥、论述。
【译文】
颜渊感叹说:“仰慕老师的学问崇高无比,越钻研它越觉得艰深。”这是说颜渊向孔子学习,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发现学问越加艰深。在《宣汉篇》中,把汉代的地位放在周代之上,把汉代比拟超过了周代,但论述的人还没有把话说尽。如果充分论述把话说尽,更能看到汉代的功业杰出。对经书反复熟读,才能发现其中精微的道理;对一个朝代越是充分论述,它的杰出之处就越显著。对汉代充分加以论述,它的地位在历代之上,就很清楚了。怎样来证明这一点呢?
【原文】
58·2黄帝有涿鹿之战(1),尧有丹水之师(2),舜时有苗不服(3),夏启有扈叛逆(4),高宗伐鬼方(5),三年克之(6),周成王管、蔡悖乱(7),周公东征(8)。前代皆然,汉不闻此。高祖之时,陈狶反(9),彭越叛(10),治始安也。孝景之时(11),吴、楚兴兵(12),怨诗》、《书》。
【注释】
(1)哀牢、鄯善:参见57·10注(10)。诺:据《汉书·西域传》“出阳关自近者始日婼羌”,当作“婼羌”。婼(ruo若)羌:汉代西北少数民族建立的一个国家,在今新疆东南部。
(2)倮:同“裸”。裸体。吴国:古国名,在今江苏、浙江一带。夏禹倮入吴国:传说夏禹到了吴国,为适应当地的风俗,也赤身裸体。王充在这里的意思是,连夏禹也不能使少数民族接受先进的夏文化,从而更加突出汉代高于前代。
(3)太伯采药:据《史记·吴太伯世家》记载,周文王的祖父太王有三个儿子:太伯、仲雍、季历。太王想传位给季历,太伯与仲雍得知后,借口为父亲采药,逃往吴越地区。参见42·3节。
(4)断发文身:这是当时南方少数民族的风俗。“文身”是许多民族早期发展阶段的风习。方法是用针在人体全身或局部刺出自然物或几何图形。刺后有染色和不染色之分,一般用作图腾标志。
(5)荒服:参见25·2注(5)。
(6)越:古国名,亦称于越,姒姓。相传始祖为夏少康的庶子无余。在今江苏、浙江、安徽一带。九夷:泛指居住在中国东部沿海地区的各少数民族。
(7)罽(ji计)衣:毛织品做的衣服。关头:即“贯头”,把头套进去。据《后汉书·东夷传》记载,东南地区的一些少数民族穿的衣服像被单,中间挖一个圆孔,穿时把头套进圆孔。
(8)夏服:中原地区的服装。
(9)褒衣:宽袍大袖的衣服。舄(xi细):鞋。
(10)巴:古族名兼古国名。主要分布在今川东、鄂西一带。武王克殷,封为子国,称巴子国。周慎靓王五年(前316年)灭于秦,以其地为巴郡。蜀:参见58·11注(1)。越雋(xi西):郡名。西汉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置。治邛都(今四川西昌东南),辖境约今四川西南部、云南北部。郁林:参见38·14注(4)。日南:参见31·11注(3)。辽东:参见21·6注(3)。乐浪:郡名。汉武帝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置。治朝鲜(今朝鲜平壤市南)。
(11)被:通“披”。椎髻(ji计):盘成椎形的发髻。
(12)皮弁:皮帽。
【译文】
当今哀牢、鄯善、婼羌投降内附服从汉朝统治,匈奴经常侵扰,派遣将领防御讨伐,活捉俘虏以千万计。夏禹到了吴国随俗裸体。太伯逃往吴越地区采药,剪短头发,身刺花纹。唐尧、虞舜时代的疆域,吴还在荒服之列,越还在九夷之列,穿的还是贯头的罽衣,当今都换上了中原一带的服装,宽袍大袖并穿上了鞋子。巴、蜀、越雋、郁林、日南、辽东、乐浪诸郡的人,在周代还在披散头发或盘成椎形发髻,当今都戴上了皮帽。周代这些人的话要经过辗转翻译才懂,现在他们已经能够朗读《诗经》、《尚书》了。
【原文】
58·13《春秋》之义,君亲无将(1),将而必诛。广陵王荆迷于。。巫(2),楚王英惑于狭客(3),事情列见,孝明三宥(4),二王吞药(5)。周诛管、蔡,违斯远矣。楚外家许氏与楚王谋议(6),孝明曰:“许民有属于王(7),欲王尊贵,人情也。”圣心原之,不绳于法。隐强侯傅悬书市里(8),诽谤圣政,今上海思(9),犯夺爵土(10)。恶其人者,憎其胥余(11)。立二王之子(12),安楚、广陵(13),强弟员嗣祀阴氏(14)。二王,帝族也,位为王侯,与管、蔡同。管、蔡灭嗣,二王立后,恩已褒矣。
【注释】
(1)君亲:君王与父母。将:将要做的事。这里指犯上作乱的企图。
(2)广陵王荆:刘荆,光武帝刘秀之子,封为广陵王,封地在今江苏北部。汉明帝时,企图谋反,事情暴露后自杀。。。(niè聂):同“孽”。妖,邪。巫:以装神弄鬼替人祈祷为职业的人。
(3)楚王英:参见48·5注(2)。狭客:应作“侠客”,传写之讹,侠客:抑强扶弱的豪侠之士。
(4)宥(you又):宽恕。
(5)二王:广陵王刘荆与楚王刘英。以上事参见《后汉书·光武十王列传》。(6)楚:楚王刘英。外家:外祖父母家。
(7)民:据递修本应作“氏”。属:亲属关系。
(8)隐强:即。。(yin因)强,古县名,在今河南临颍东南。傅:姓阴,名傅。汉明帝时封为隐强侯。
(9)思:据递修本应作“恩”。“海思”无义,海恩谓封员嗣祀阴氏一事。海恩:恩德如海。
(10)犯:据递修本当作“免”。免夺爵土:《后汉书·樊阴传》:“永平元年诏,以汝南之鲖阳,封兴子庆为鲖阳侯,庆弟博为。。强侯,博弟员、丹并为郎。”
(11)胥(xu虚)余:篱笆的角落。这里借指奴婢。《尚书大传·牧誓篇》:“爱人者,兼其屋上之鸟;不爱人者,及其胥余。”郑注:“胥余,里落之壁。”
(12)立二王之子:据《后汉书·光武十王列传》记载,永平十年(公元67年),刘荆自杀,永平十四年(公元71年),汉明帝封刘荆子刘元寿为广陵侯,又封元寿弟三人为乡侯。永平十四年(公元71年),刘英自杀。建初二年(公元77年),汉章帝封刘英子刘种(chong虫)为楚侯。刘种的五个弟弟皆为列侯。
(13)楚、广陵:指刘元寿和刘种的封地。
(14)“强”字上当有“隐”字,“隐强”指“阴傅”。员(yun云):阴员,隐强侯阴傅的弟弟。嗣祀:继承爵位,延续阴氏祖先的祭祀。以上事参见《后汉书·樊阴传》。
【译文】
按照《春秋》上的道理,对于君王和父母不能有犯上作乱的企图,有犯上作乱的企图,一定要被诛杀。广陵王刘荆受妖巫迷惑,楚王刘英受侠客迷惑,谋反的事情一件件明摆着,虽然汉明帝再三赦免他们的死罪,但广陵王和楚王还是服毒自杀了。周公诛灭管叔、蔡叔,与汉明帝的做法相比差得太远了。楚王刘英的外家许氏参与了楚王反叛的阴谋,汉明帝说:“许氏与楚王有亲属关系,希望楚王更加尊贵,这是人之常情。”圣王的心宽恕了这件事,不用法律来惩罚他们。隐强侯阴傅在街市上悬挂文书,诽谤君王的政治,当今皇帝恩德如海,免去了剥夺他的爵位和封地的罪。怨恨一个人,就连他家的奴婢也怨恨。封刘荆、刘英的儿子为侯,让他们仍然安享楚和广陵的封地,让隐强侯阴傅的弟弟阴员继承爵位,延续阴氏的祭祀。广陵王和楚王,是皇帝的宗族,封为王侯,与管叔、蔡叔相同。管叔和蔡叔绝了后代,广陵王和楚王却封了后人,帝王的恩德已经够大的了。
【原文】
58·14隐强,异姓也。尊重父祖(1),复存其祀。立武庚之义(2),继禄父之恩(3),方斯羸矣(4)。何则?并为帝王(5),举兵相征,贪天下之大,绝成汤之统,非圣君之义,失承天之意也。隐强,臣子也,汉统自在,绝灭阴氏,无损于义,而犹存之,惠滂沛也(6)。故夫雨露之施,内则注于骨肉,外则布于他族。唐之晏晏(7),舜之烝烝(8),岂能逾此!
【注释】
(1)父祖:泛指隐强侯的前辈。
(2)武庚:殷纣王的儿子。周武王灭商后,封给武庚一片土地(邶国),让他延续商代的宗祀。仍都朝歌(今河南淇县),周派管叔、蔡叔监视他。
(3)禄父(fu斧):殷纣王的儿子。一般史籍认为武庚字禄父,是同一个人。王充根据《尚书大传》的说法,解释为两个人。《尚书大传》:“武王杀纣,立武庚而继公子禄父。”
(4)方:比较。羸(léi雷):瘦弱。这里指差得多。
(5)并为帝王:指周武王与殷纣王。
(6)滂沛:雨势盛大。这里指恩惠深厚。
(7)唐:唐尧。参见1·1注(10)。晏晏:形容十分宽和。指尧德之大,与天地同。见《尚书·尧典》。
(8)烝烝:形容十分淳厚。指舜孝德厚美。
【译文】
隐强侯阴傅是异姓王侯,帝王尊贵他的前辈,所以又延续了阴氏祖先的祭祀。当年周武王封武庚的恩义,让禄父继续拥有封地的恩德,和汉朝相比较就差得多了。为什么呢?周武王与殷纣王同是帝王,派兵互相征讨,贪图天下之大,灭了商汤建立起来的帝统,这不是圣君应做的事情,违反了承受天命的本意。隐强侯只是一个臣子,汉朝的帝统本来就存在,绝灭了阴氏,在道义上没有什么损害,然而仍就延续了阴氏,汉朝的恩惠是很深厚的。所以帝王恩惠的布施,对内倾注于自己的亲属,对外则遍施于别的家族。唐尧十分温和,虞舜十分淳厚,怎么能超过汉朝的这种恩德呢?
【原文】
58·15驩兜之行(1),靖言庸回(2),共工私之(3),称荐于尧(4)。三苗巧佞之人(5),或言有罪之国。鲧不能治水(6),知力极尽(7)。罪皆在身,不加于上,唐、虞放流(8),死于不毛(9)。怨恶谋上,怀挟叛逆(10),考事失实,误国杀将,罪恶重于四子(11)。孝明加恩,则论徙边;今上宽惠,还归州里。开辟以来,恩莫斯大!
【注释】
(1)驩兜:参见33·14注(7)。
(2)靖言:花言巧语。庸回:作事邪恶,阳奉阴违。
(3)共(gong工):传说是尧的大臣,四凶之一。后被舜流放。
(4)称荐于尧:据今本《尚书·尧典》记载,是驩兜在尧的面前赞美推荐共工,和王充的说法不同。
(5)三苗:参见8·7注(1)。《左传·昭公元年》:“自古诸侯不用王命者,虞有三苗,夏有观扈。”《国策》:“三苗之国,左洞庭而右彭蠡”。佞(ning泞):花言巧语,谄媚奉承。
(6)鲧:参见7·3注(10)。
(7)知:通“智”。
(8)放流:指流放驩兜、共工、三苗、鲧。参见《尚书·舜典》。据记载,流放四人的是舜,而不是尧。
(9)不毛:不生长庄稼。指荒凉边远的地方。
(10)挟:挟嫌,怀恨在心。
(11)四子:驩兜、共工、三苗、鲧。
【译文】
驩兜的品行,花言巧语阳奉阴违,共工和他有私交,在尧的面前赞美推荐他。三苗是个巧言令色,谄媚奉承的人,有人又说他是一个对尧、舜有罪的诸侯国。鲧不能治理好洪水,而自己的才智和力量却耗尽了。罪恶都在自身,对君王没有侵害,唐、虞流放他们,让他们死在荒远的地方。刘荆、刘英心怀怨恨阴谋犯上,怀有仇恨企图叛乱,审理案件不顾事实,危害朝廷杀害大将,罪恶比驩兜、共工、三苗、鲧更重。汉明帝施以恩德,只是定罪把他们流放到边远地区;当今皇帝宽大为怀,施加恩惠,又把他们释放回家乡。自从开天辟地以来,帝王的恩惠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了!
【原文】
58·16晏子曰(1):“钩星在房、心之间(2),地其动乎(3)?”夫地动,天时(4),非政所致。皇帝振畏(5),犹归于治,广征贤良,访求过阙(6)。高宗之侧身(7),周成之开匮(8),励能逮此(9)。谷登岁平,庸主因缘以建德政;颠沛危殆,圣哲优者乃立功化。是故微病恒医皆巧,笃剧扁鹊乃良(10)。
【注释】
(1)晏子:参见6·5注(5)。
(2)钩星:参见17·8注(8)。房:房宿。参见17·8注(8)。心:心宿。参见17·1注(2)。
(3)参见17·8注(9)。
(4)天时:自然运行变化的时序。
(5)皇帝:指东汉章帝。
(6)阙(quē缺):通“缺”。过失。
(7)高宗之侧身:《异虚篇》(18·1)中说,殷高宗时,“桑穀俱生于朝”,其臣祖己说这是殷朝将亡之兆。于是“高宗恐骇,侧身而行道,思索先王之政,明养老之义,兴灭国,继绝世,举佚民。桑穀亡。”
(8)周成之开匮:《顺鼓篇》(46·3):“周成王之时,天下雷雨,偃禾拔木,为害大矣。成王开金縢之书,求索行事,周公之功,执书以泣,遏雨止风,反禾,大木复起。”此事亦见《感类篇》(55·4)等处。
(9)励:据文义当作“■”,即“仅”之异文。《礼记·射义》:“盖■有存者”。《释文》云:“音勤,又音觐,少也。”据递修本也当作“■”。
(10)扁鹊:参见3·4注(13)。
【译文】
晏子说:“钩星运行到房宿与心宿之间,大概要地震了吧?”地震,是自然运行到一定时序的必然变化,不是政治所造成的。皇帝自己震动畏惧,尚且归罪于自己统治得不好,广泛征召贤良人才,要求臣民指出自己的过失。殷高宗谨慎行道,周成王开匮悔过,仅仅能赶得上这一点。谷物丰收年岁太平,平庸的君王可以借此树立德政;社会动荡危险,只有圣贤中的杰出人物才能建立功德教化。因此,遇到小病,一般医生都成了高手,碰上重病才能显示出扁鹊是名医。
【原文】
58·17建初孟年(1),无妄气至(2),岁之疾疫也(3),比旱不雨,牛死民流,可谓剧矣!皇帝敦德,俊乂在官(4),第五司空(5),股肱国维(6),转谷振赡(7),民不乏饿,天下慕德,虽危不乱。民饥于谷,饱于道德,身流在道,心回乡内(8)。以故道路无盗贼之迹,深幽迥绝无劫夺之奸(9)。以危为宁,以困为通,五帝三王孰能堪斯哉!
【注释】
(1)建初:汉章帝的年号。孟年:初年。
(2)无妄气:又称“无妄之变”。参见45·7注(1)。
(3)岁之疾疫:影响年成的灾害。
(4)俊乂(yi义):贤能的人。
(5)第五:复姓。第五司空:指第五伦,字伯鱼,东汉京兆长陵(今陕西咸阳东北)人。初为淮阳国医工长,受到光武帝的赏识。后历任会稽、蜀郡太守。在会稽时查禁巫祝,禁止妄杀耕牛,裁遣富吏。章帝时任司空,曾一再上书,要求抑制外戚骄奢擅权。元和三年(公元86年),以老病辞官,数年后卒,年八十余。
(6)股肱(gong工):得力的辅佐。
(7)赡(shàn善):供养。
(8)乡:通“向”。向往。
(9)迥(jiong窘):远。迥绝:最边远的地方。“深幽”当是“迥绝”的傍注,后人因以误入正文,遂致文意复踏,又与上句不对。当删。
【译文】
建初初年,自然灾变出现,这是年成的疾疫,连年大旱不下雨,耕牛死亡老百姓流亡他乡,可以说是很厉害的灾害了。皇帝道德淳厚,贤能的人居官任职,司空第五伦,是皇帝的得力辅佐,国家的栋梁,调运粮食救济供养百姓,老百姓不困乏饥饿,天下都仰慕朝廷的恩德,国家虽然危急但是不混乱。老百姓虽然吃不上粮食,但对皇帝的恩德却很满意。人虽然在道路上流亡,心却向往着朝廷。所以道路上没有盗贼的踪迹,最偏僻、边远的地方也没有拦路抢劫的坏人。把危险转变为安宁,把困难转变为顺利,五帝、三王哪一个能比得上这样的功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