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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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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兴致治疏 张亮【安庐巡抚】》

奏为圣明御极之初,首讲致治之要,谨布愚悃,以佐中兴。仰乞睿裁,俯采饬行事。

臣亮窃观今天下,祖宗全盛之金瓯今已破损其半,事势极重而难返,人情瓦解而难收。臣子之谊,一死不足自赎;幸而皇上登极,人心帖然;此祖宗生灵之大幸也。惟是世局等于草昧,治理须费更张,而更张之要有四:一曰明亲长之义,一曰慎赏罚之权,一曰清贿赂之源,一曰杜门户之见。而致治之事毕矣。

何谓明亲长之义?臣事君,犹子视父,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盖此二字,宇宙之大纲维也。自「夺情」之说起,而人遂视忠孝为甚轻,子悖其父,臣叛其君,但求一时之幸免,甘作万世之戮民,则大义不明故也。尧舜之道,不外孝弟悌,而可漫视乎?当讲者一。

何谓慎赏罚之权?功必赏、罪必罚,此帝王磨励之大机权也。自襄阳陷后,尝事者犹被身后之荫典,人遂视失城为甚轻,或壶浆以迎,或先期而去,付封疆于一掷,兾法网之可逃,则国宪不公故也。罚既不当,则赏亦不明。朝廷一事,动垂信史,而可任意低昂乎?当讲者二。

何谓清贿赂之源?文武两途,若慎衡才谕功,则自官与人当。先帝朝非不严此禁也,无奈陋习已久,牢不可破,或以情面收,或以钻营入,则皆贿赂之径也。得官既已不清,居官必至营利,岂肯从国家起见乎?当讲者三。

何谓杜门户之见?人臣致身事主,即宜一德相孚;乃至党与一分,肝肠遂别。先帝朝为此二字,生却多少排挤,费却多少议论?但顾各人之朋比,不顾主上之忧勤,究至口肆剑戟,胸怀鸩毒,不争胜不已,又岂肯从国家起见乎?当讲者四。

今圣明在御,众正在朝,计无不寅恭端直,以为中兴辅。而臣犹鳃鳃过虑者,犬马之私,舍是无以为献耳。倘蒙皇上采择而饬行之,不立收拨乱反正之治者,臣不之信也。

《请行徵辟疏 史可法【大学士】》

题为抚理残疆,急须能吏,请行征辟之法,以通铨选之穷事。

国家设四藩于江北,非为江左偏安计也。欲定立报根基,养成气力,北则为恢复神京之计,南则为澄清关、陕之图,一举而遂归全盛耳。圣明在上,忠义在人。君父之讐耻特深,海宇之群心竞奋。在师武臣,无不以灭贼复讐为念者,乘时大举,扫荡可期。特所虑者,兵戈扰攘之中,不复有百姓耳;无百姓,何利于有疆土?故择吏不缓于择将,救时必先于救民。所谓得一贤守,如得胜兵万人;得一贤令,如得胜兵三千人,正今日之谓也。然而守令难言矣!

北都未陷,求牧方殷。非不有破格之升迁,从未收得人之实效。盖地有难易,缺有炎冷,无所不用其营避;而兵荒残破之地,卒举而授之庸人。况今日已陷之残疆,另图恢复,保民御寇,万万苦难,此岂白面书生所能胜任?目今人才告乏,资格为拘,东南缺员正自不少,安能复填西北之缺?则铨选法穷,不得不改为征辟。往时保举,多系慕膻,故捷足蝇营,真才裹足。今西北则危地也,危则人人思避,而真从君父起念,誓图除凶雪耻、垂名千载者,乃始投袂而相从,请缨而奋起。

臣以为宜仿保举之法,通行省直抚按司道,及在京九卿科道官,果有才胆过人、堪拯危乱者,不拘资格,各举一人,起送到京;资以途费,赴臣军前效用,酌补守令员缺。二年考满,平升善地;三年考选,优擢京曹,用示酬劝。如各官避嫌不举,即听该科指参,重行罚治。其有怀才思售、赴臣军前者,验系真才,一体录用。再如江北、山东、河南一带,有能保护一方、为民推服者,即在桑梓之邦,亦可权宜径用。总求天恩破格,假臣便宜,决不敢滥用匪人,自误进取。闻逆贼所至,常带多人;得一州,即设一州官,得一县,即设一县令。小人不识顺逆,为所用者恒多。况际国运重新,贼运垂尽,则必有桓桓赤心之士,辐辏而冀中兴,臣拭目望之矣。

《三大弊政疏 祁彪佳【浙直安抚】》

为新政要在明刑,持平贵有专责,谨陈三大弊政。伏乞明旨禁革以收拾人心,光昭盛治事。

伏惟皇上以垂统而兼创业,凡典章法度,有宜因,亦有宜革者;要必翻然更始,使海内翕然快服,乃足以收拾人心。

向来缙绅愁惨,小民毒痛,道路侧目,群情解体者,其弊政有三:曰诏狱,曰缉事,曰廷杖。臣请备言之。

先是洪武初年,官民有犯,或全收繋锦衣卫,用事者因以非法淩虐。高皇帝乃于十三年焚其刑具,以繋囚送刑部审理,是祖训原无诏狱也。后乃以锻鍊为功,以罗织为事,虽曰朝廷之爪牙,实为权奸之鹰狗。口词从逼勒而来,罪案听指授而定。即举朝莫不知其枉,而法司无敢雪其冤。酷惨等于来、周,平反从无徐、杜,此诏狱之大弊也。

洪武十年,改仪銮司为锦衣卫,专直驾侍卫等事,未尝闻其辑事也。迨后东厂设立,始有告密之端,用银而打事件,得贿而鬻刑章,无籍者多倚籍以投充,有罪者反交通以幸免;飞诬多及善良,赤棍立致巨万,招承多出于吊拷,怨愤充塞于京畿。欲绝苞苴,而苞苴托之愈盛;欲清奸究,而奸宄因之益多。此辑事之大弊也。

若夫刑不加于士夫,原祖宗忠厚立国之本;及乎逆瑾用事,始有去衣受杖者。刑章不归于司败,扑责多及于直臣,本无可杀之罪,乃加必死之刑。当其血溅玉阶,肉飞金陛,班行削色,气短神摇;即恤录随颁,已魂惊骨削矣。见朝廷徒受愎谏之名,天下反归忠直之誉,此廷杖之大弊也。

臣读《周礼》以三典归之司寇,《虞书》以明允敕之皋陶,固知帝王明刑,原为急务。祖宗朝以戢暴付法司,以诘奸责五城,原职有专官,官有专人。我皇上如天之仁,如神之智,深思治乱之原,亟图变通之要,方且以钦恤广皇仁,以腹心待臣庶。三者弊政,乞涣颁明诏永行禁革。海内闻之,有不易虑皈心、仰颂新朝第一美政者,臣不信也。

《感时触事疏 【松江】林有麟【原任龙安知府】》

为微臣感时触事,饮血痛心,敬抒一得之蒭荛,用作孤忠之葵藿,仰祈圣明鉴纳,以佐新猷事。

臣繇官生,九载郎官,两年郡守。向以忧劳成疾,药里馀生,自甘隐退,何敢妄言。但报国心长,忧时念切,未尝一日忘君父也。

臣闻之,天下未乱,必有将乱之形。急之则有卤莽灭裂之患,汉景帝之七国是也。当其时,若张殴、窦婴则不用,而晁错则用之,故后世病其太过。天下已乱,必有拨乱之机。缓之则有犹夷涣散之虞,宋高宗之南渡是也。当其时,若汪伯彦、黄潜善则用之,而李纲、宗泽则不用,故后世病其不及。繇此言之,有事而因循,与无事而造衅,其祸一也。

我国家自二祖列宗以来,其功德则肇造区夏,日月重光,神禹之洪蒙再辟也。其法纪,则周详综核,本道因情,商周之骏发醇明也。其流泽在人,则格皇天,被后土,远及夷裔,沦肌浃髓,跨汉唐而杰出也。而以祖宗三百年之培养,与先帝十七载之忧勤,一旦小丑凭陵,称兵犯阙,不三日而燕京失守,庙社震惊,为古今未有之奇惨。幸而天佑圣明,陛下以亲枝继统;众正弹冠,郡贤奋袂,同怀公愤,共举义旗,于以雪耻除凶,可拭目而待也。某幺么小臣,无官守言责之寄,区区之心,所以不能已于言者。窃谓今日之事,非冒一日之虚名,可以毕忠荩;非守向来之成例,可以饰太平。遵祖制,则当原其立法之意;革弊政,则当推其致乱之繇。同心戮力,而勿徒以颂祷为爱君;卧薪尝胆,而勿徒以咀詈为愤激;则中兴之业在反掌间耳。不揣愚陋,谬陈八事,以备圣明采择。

一曰明大义。臣闻《春秋》之义,弑君不讨贼者,则不书「葬」。夫葬,大事也。天子七月,诸侯五月,先王之定制也。不书「葬」者,岂曰贼在而徐徐云尔乎?夫亦谓五月、七月,而为时亦已久矣善解经。至此而不得贼,则吾君有暴露之忧,而为之臣子者痛心饮恨,将有不胜其戚者矣。

我皇上自闻变以来,宫殿不修,嫔御不进,诏诰所传,一一皆以报仇雪耻为念。而中外嘻嘻,不曰中兴已兆,则曰逆寇自歼。斯言也,在先帝时,岂不习闻之、习见之,而无如美言不可以卫国,恶言不可以当兵。祸乱既成,举朝无措;今又不乘人心共愤之日早作夜思,以求荡平之举,而徒以二十七日之衰绖,毕先帝升遐之一案;独不思九庙被焚,梓宫在北,奉安何日,瞻礼何人!兴言及此,曷以为情?昔汉高为义帝发丧,三军缟素,而天下动心;宋高南幸杨州,而士卒解体。臣以为皇上今日,非深居高拱之时,而枕戈卧鼓之日也。苟能略去繁仪,躬亲靺鞈,视师江淮,拊循军士;即位之后,一切朝贺暂皆停止,以明不忘寇仇之义,则虽有骄兵悍将,亦感愤激发于忠义之中。从此人心固结,他患不生,而一意以图贼,则讦谟庙算可因时而定也。惟陛下留意焉。

一曰振纪纲。臣闻人主立乎兆民之上,发号施令,而天下俯首听从者,恃有纪纲而已。纪纲不肃,则治者日趋于乱,况已乱而可复治乎?唐宪宗时,李佑以夏绥节度使进马百五十匹,温造请论如法。佑谓人曰:『吾夜半入蔡州城,未尝心动,今胆落于温御史矣。』繇此言之,一臣秉法,而可使强藩竦息;况于勉勉我王,纲纪四方者乎?议者每以宽洪大度藉口于培养元气之说,而不知闒茸不可谓之宽洪,振作不可谓之操切。譬如五谷所以养生,药石所以疗病,各有所宜;今以五谷疗病,则何异于金石养生者乎!间者京都失事,守正死节者,陛下固已有询访优恤之条;从逆诸臣,亦既有分别议罪之旨矣,而臣恐纪纲未必能振也。何者?在廷之臣,所喜则誉之庇之,所恶则毁之抑之。犹是死节也,而出于同声相附之人、出于科甲高膴之列,则相与为赞扬,不则共造为疑案;甚至四、五月之间,犹䩄颜食息于长安者,皆诬以为死难矣。犹是降贼也,而非其门生故吏、非其合类同郡,则相与为吐骂,不则曲为之解饰;甚至已降之人,亦随声附和,以自解于大逆者矣。如此,则必有以忠而蒙蔽、以罪而幸免者,必至之势也。苟非洞烛其弊,几何不贤奸倒置乎?而其馀屈身受辱者,臣亦以为有辨。五品以下闲散庶僚,惟均沐天恩,然责任或轻,犹可末减。五品以上,甚而台阁大臣,受恩既深,责任亦重;平时既不能赤心为国,酿成大祸又不能辞宠避荣,先几去位,碎骨粉身。未堪塞责,而偷生向贼,俯伏甘刑,独不思朝廷一番奏捷,即有一番恩典,煌煌异数,受之不疑;至于国有大变,则身不与焉,可谓恻隐羞恶澌灭无存矣。昔唐肃宗平贼,以六等定罪;李纲辅宋,以为宜仿而行之。今皇上之圣远过于肃宗,而诸臣之贤恐未必逾于李纲也。姑息之政,惟陛下戒之。

一曰信赏罚。夫赏罚之不信,非必朝三而暮四,旦令而夕改也。上之所令如此,而赏罚非其所令;下之所行如彼,而赏罚不当其所行,则人莫知所适从矣。今国家建官设吏,本期之以忠贞,而下皆以欺罔;本期之以廉洁,而下皆以贪污;本期之以公溥,而下皆以朋比;本期之以寅恭,而下皆以媢嫉;本期之以尽力,而下皆以规避;本期之以执法,而下皆以情面。凡此者,皆法之所当诛窜而褫斥之者也;其不如是者,则所当迁擢而大用之者也。今也不然,法令所施,仅行于疏贱之辈;政刑所及,必在于孤立之人。高材者非贿不进,忠良者非党不迁。间有一二赏罚,足以快人心而当天意者,既而察之,则曰某某之获戾,以某贿之不至也;某某之骤迁,以某官之引用也;某某之被劾,以某宦之金多而党固,用是以彼代之也。甚者则曰如某去,则有一人焉必代之矣,已而果然;如某进,则有一人焉必得罪矣,已而又果然【谁敢言及此】。如是则赏非劝贤也,乃赏贿赂与党援而已;罚非惩罪也,乃罚其不善贿赂与党援者而已。是故市井狙侩,可以通公卿之线索;山林伪隐,得以操仕宦之升沉;而徒下诏曰『有功者赏,有罪者罚』,人孰从而信之?臣见上智者遯而岩穴,中材者将柱寻而直尺矣。其谁与为治哉?臣愿皇上毅然丕震,总览乾纲。如其有功,虽贱必赏,通侯不为吝;如其有罪,虽贵必诛,频笑不为轻。古来忧勤之主,每有闻见,必手志其人,合以他事而稽考之。故用人必悉其始终,听言不摇于众论,下不敢欺,而功罪得其实也。惟陛下效法而举行之。

一曰厚民生。夫民力之疲弊,至于今日极矣。当此疆场多垒,司马不得不征兵,司农不得不征饷,征饷而无出,不得不问之民间。于是议加派,议扣抽,议借支,议预征,种种搜括之令下,而头会箕敛之吏朝暮叫嚣于村落;桁杨缧绁之众,血肉狼籍于公庭。然而尽入公家,犹可言也。其如奸胥猾吏,开一利孔,即生一弊端,或移东影西,或借甲补乙,或指完为欠,或庇欠为完;万绪千头,莫可穷诘。公帑未足,而私囊先饱矣;军前未解,而吏腹先肥矣;上止于一,而下得其二矣。甚至宽租减额之诏藏之高阁,征此如初,敲朴不改,直至诛求已足,然后使小民知之,则所纳之数已满额,而无如之何矣。赤子无如,将谓朝廷徒敛我百姓耳。而其实奸吏所为,郡县不知【说得是】;郡县所为,抚按不知;抚按所为,该部与皇上不知也。上下相蒙,听小民之嗷嗷无诉,此其故皆起于利源一开,贪者遂藉以为生发之端。

今皇上新登大宝,首宽税额,且以军国多费,未能蠲免为念。仰见皇上爱人之心,而臣窃有忧者。向来言利纷纷,亦非得已,惟但求所以取之之道,不求所以用之之术耳。而不知用之当,虽百万而不为侈;用之不当,虽丝毫皆小民之命也。臣察得辽饷一项,国初原额不过十三万有奇,至万历末年而五十馀万矣;嘉靖之初,边饷不过六百余万,至万历末年而四千馀万矣!则饷之数且十倍于前从【来谈兵饷,无明快若此者】,而况自此之后有增而无减乎!辽兵原额几十万人,至万历末年止八万有奇矣;边兵原额四十万人,至万历末年止十二万矣。则兵之数且递减于前,而况在籍之伍未必皆实乎!

夫国初之取于民者少,而武备日强,府库日盈,盖因财无虚用,士无虚伍。养一兵,必投石而超距;养一将,必致胜而克敌。而又屯盐兼举,钱钞通行,故不加赋而用足。今也不然,日以无饷为忧,而饷至则文武共其利;日以无兵为急,而兵增则小民受其害。故太祖以江南之赋,而遇荒即蠲,遇灾即减,取天下而有馀。先帝以天下之赋,而遇寇即增,遇警即借,守京城而不足。今大变甫更,中兴伊始,譬诸富人之家,中遭衰落,则必父子经营,夫妇耕织,以求所以致富之道。若复轻衣缓带,取目前所存之产,募人佃而食之,而朘其僮仆以为养,则坐而稿矣。伏愿皇上自今以始,计臣必得其人,而勿若老胥之掌算;费用必稽其实,而勿狥会计之虚文。而又讲求盐政钱法诸事,尽心力而为之,则民间赋税自不必增。聚敛之端不开,影射之途自塞。于是而有私立名目虐取于民者,必诛无赦,则民生裕而国用亦足矣。

至于即位之初,必蠲旧逋,所以收人心而普新泽也。皇上监国令旨,赦至崇祯十二年。然十二年以前,纵或在部有未完之额,而小民实无分毫之欠。至捧读登极赦诏,竟不及蠲逋一窾,将何以沛皇仁乎?伏乞皇上敕下阁部,特旨施行,将崇祯十五年以前逋欠尽行蠲免。庶小民间有未纳者,得以沐浴洪恩,而人心欢悦,为民即所以为国也。

一曰核名实。朝廷之所患于臣下者有二:

曰意见不破而公忠之谊衰也。庙堂之上,玄黄互争,水火交战,或前夷而后跖,或朝东而暮西。明藉朝廷之威福,暗操黜陟之机权,使天下之仕者,不入于此,必入于彼。其始也,初心未昧,识见犹真;其既也,我之底里尽为把持,我之线索尽为提携;死生荣辱惟诸人之是视,而我亦且昏迷而不觉,但见其助我者为君子,攻我者为小人耳。即有一二独醒之士,思欲矫然特立,无如天下皆党【为声气解嘲】,则不若姑就其名之善者而从之。迢于一入其中,而矫然独立之意亦潜消默化于富贵利禄之场矣。此天下之所以无实效也。曰资格不破而功名之路塞也。盗跖而科目,则必曰此圣人而行权;伯夷而他进,则必曰此妄人而矫子。至千万不得已,而语言笑貌之间,犹必致其分别之意,而后已焉。呜呼!如是而望其兼收并包、集思广益以成天下之事,岂可得哉?此庙堂之所以无真才也。

然是二者,先帝尝力求所以破之之道,而卒不可破者,臣以为未尝核名实也。名实不核,则朴诚者以无能见讥,浮夸者以英华受赏,奔竞者舍职业而猎声名,质直者守官箴而蒙讪笑。是故言之则洋洋盈耳,而考其居官,在内者何尝有裨于国计,在外者何尝有益于民生?伏愿自今以往,令秉政者以人而从法,勿骫法以从人;考功者,因官以论人,勿因人而考职。如掌铨衡,则观其在任以来,廉能之士所进几何,贪墨之吏所退几何:进皆贤,退皆不肖,则君子也,不则小人而已。掌会计,则观其出入之数,损益几何,冗滥之费节省者几何,隐匿之利弊搜剔者几何:有可以纾国用、裕民生,则君子也,不则小人而已。掌军旅,则观其阃外之人所任者何将,所任之将建立者何功;帷幄之事,调度者何等,疲弱之伍,拣练者何方:有可以疆声势、壮军威,则君子也,不则小人而已。台省之臣,则观其所举用之而有效者何人,观其所劾去之而有效者何人;所言之事,见诸议论而可行、行诸天下而有验者几何,事有不用其言而败坏偾功者几何:事其裨益多而不中者少,则君子也,不则小人而已。抚按则观其所辖之吏,果奉法惟谨而苛政不行乎?所辖之地,果盗贼不逞而战守有资乎,果民生不匮而凶荒有备乎?纠弹所及,果勿以奥援从宽,不以下僚塞责乎?巡历所经,果询访遍于民隐,刑狱不虞淫滥乎?能如是,则君子也,不则小人而已。此数者皆陛下之所得而留意者也。

数者不失其人,则内而六曹,外而守令,莫不得其实而进退之。彼叫嚣狂躁之徒,将事于奔竞,则煽动不灵;将事于贿赂,则投金无术。见朝廷之上,执一法以绳天下,则不如退而修职业,可以膺显荣而被光宠,何患于意见资格之不破哉!

一曰议战守。臣观宋室之衰也,曰议论多而成功少,军容盛而武备衰。当今之世,非独成功无闻也,议论不可得矣;非独武备废弛也,军容不可问矣。嗟嗟!何为而至此极乎?

今者皇上践祚维新,四海人心愤激,正励兵秣马以求大有为于天下之时,而卒伍空虚,兵威不振。臣以为轻战无谋固非计,置兵不言亦非策也。今日之势,惟渡河则可以守淮;渡淮则可以守江;扼襄、邓则可以制上流,复青、齐则可以连西北。其势或有未及,则因天下之义兵,谕朝廷之德意。宋以张所传亮经制河北,有能全一县,复一郡者,授以崇衔,使自为守,不惟绝其从敌之心,又可资其御敌之力,使朝廷永无北顾之忧,而专修战守之事,在今日可访而行之者也。至于沿江一带,祖制守备非不甚严。臣察江防所载,八营所掌,大小战船三百七十余艘,水兵五千余人,而临江各府州县巡船哨船、工兵民壮不与焉,京兵又不与焉,使戮力同心,寔意训练,以江南之财养江南之兵,何患不刻期奏效哉?而无如在朝者以乘机进爵为先,在野者以及时行贿为急,上下泄泄,漠不相关,而强将悍兵得以肆行劫掠,所过骚然。至于报俘不实,杀难民以为功;纪律不严,比贼兵而尤甚,而民不堪其祸矣。

然臣窃谓今日之事,惟在陛下力行而已。按籍而稽,兵额具在,可核之使实也;按图而行,墩台具存,可修之使复也。税征于夏,粮征于秋,苟无侵渔,可用之使有方也。盗贼之内,亦有英雄;卒伍之中岂无韩、岳,可拔之使得以有为也。兵伍寔,墩台修,粮饷足,将帅得,则人用命矣。用命,则虽有骄兵悍将,知强梁之足以祸其身,而敛其炰烋之气,皆为藩翰之资。以此杀贼,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而臣𫚗有说焉,则将权不可不一也。古来将相并称,文武一辙,故汉有萧、曹,唐有裴、郭,宋有韩、范,功名彪炳,耿耿不磨。自我朝而判然天壤,总兵之上,有抚臣以临之,有督臣以制之,枢臣以总之。故临敌而幸胜,则谓调度有方,而文臣先受赏;一或挫衄,则谓有违节制,而阃外先被谴。胜败不明,功罪异议;行金走贿,势不容己。不知此项金钱非从天降,势必问之行间。于是将之所需,皆剥于兵;兵之所需,皆掠于民。兵将二心,安望其有成效乎?自今命将,必得其人,既得其人,则军前之事一以委之;功罪令其自报,赏罚亦其自膺,庶无掣肘之虞矣。

爵赏不可不重也。国家高官厚禄,胙土分茅,与刀踞斧钺异事而同道也。刑数用,则有罪者不威;赏数用,则有功者不劝。是以施之当,则投醪易以感恩;失其当,虽九锡皆能误国。今者皇上即位以来,文武诸臣定策之外,未尝破一贼、复一城,而宠异之典曾不以为吝者,固将以鼓舞天下之忠良。然臣不虞其滥,而虞其名实之未称也;不虞于目前,而虞于后来之无可加也;且虞于同功而异赏,异功而同赏也。昔奉天之难,陆贽以一员外告身而犹力争之,诚虑其后耳。臣愿为陛下进焉,侦探不可不讲也。自贼势倡狂以来,十有馀年,督师、制抚而下,不啻屡更矣;秦、蜀、豫、楚之地,蹂躏非一日矣。试问贼之左右奔突,有能得其实者乎?聚散去来,有能知其地者乎?饥饱劳佚,有能知其时者乎?其亲任左右,号令约束,有能知其大略者乎?此之不知,而今日曰剿,明日曰抚,名将之用兵果如是哉?然其所以不能者,亦将贫而难用其下也。臣以为与其养寇十年,废金钱而滋荼毒,不若用财巨万,养侦探而佐兵机。况于侦探不明,风隺易动,乱民乘势,意外可虞。惟皇上采而行之。

一曰任贤才。臣闻之,古人有言,珠玉宝货,无足而自至者,人主之所好也;名姬骏马,不召而自来者,上志之所存也。使移此以好士,则天下之士至矣。皇上秉恭俭之资,执谦安之度,天下之士,孰不愿输忠诚、效死力以自奋于功名?而臣以为士之有志于天下者,非徒以升斗自润也,非徒以美观炫俗也,其意亦欲赞襄盛治,扫荡狂氛,声称垂于无穷,福德流于终古耳。

而天下之事,言之甚易,为之甚难,成功甚迟,蒙谤甚速。是以任事之人,退避而远谗;矫饰之流,安居而享令闻。臣未暇远举也,当太祖之时,先臣刘基以管葛之智,参帷幄之谋,忠猷奇计,三尺童子皆知之;而胡惟庸之谮,则至于死后而始明。土木之变,于谦以累卵之时,定磐石之计,卒摧强虏,再造山河;而石亨之谮,则至于死杀身而后已。正德间,宸濠肆逆,王守仁以去任之臣,闻变复归,奋不顾身,扬兵讨贼,骈首就擒,功成不有;而逆瑾之馀灰又从而媒孽之,封赏之恩几不克保。此三臣者,皆功在社稷,勋著麐台,而赤心任事,咸被流言。其后当皇祖初年,张居正受顾命,辅少主,振纲肃纪,百度维新,推其用心,亦可谓矢志不挠矣;而综核太过,虚誉不行,众忌所归,被祸尤惨。于是在位者皆以养望为名高,居官者皆以职守为传舍,悠悠怠忽,以至于今。苟有为核实之论,持考成之说者,则以为狂悖而无知,违时而自用,小任事则小谤,大任事则大谤,此贤才之所以落落也。

臣愿皇上严浮论之诛,而宽任事之罪。有能体公忠直亮之节、勇往直前,以不合时宜为己任者,则奖而用之;勿惑于群言,勿摇于众论,维持而调护之,以终其用。而贤才之进,则又非特科目荐举之类可以尽其途也,必周谘详访。如恐不及,略其繁文以收实用。如汉高之见郦生,如光武之接马援,袒衣跣足,而人在其范围之中,则诚陛下今日事也。我太祖问天下大儒为谁,或对以宋廉,曰:「以我所闻,不如青田刘基。」遂遣使聘之,于此见圣主留意于人才,如此其至也,岂非近而可法者乎?

一曰端教化。臣闻之,一岁之计,莫如树谷;百年之计,莫如树人。故有田而不耕,则不可以得粟;有士而不养,则不可以得贤。今之卿大夫,昔日之士也;今日之士,将来之卿大夫也。处为名士,出为名臣,可不思所以成全而诱掖之者乎?今士风亦少衰矣,出入公门者谓之识务,趋承官吏者谓之长才。是以官初莅任,而德政之文已充拣矣;瓜期未及,而保留之呈已遍投矣;四牡未行,而生祠之建已犯禁而不顾矣。无官不留,无祠不建,廉贪不问,泾渭无分;甚且呼引朋类,颠倒是非,四维不张,虚夸是务。如此居官,臣安能必其廉介;如此立朝,臣安能保其清忠!

然臣窃以为士习之衰,繇于教化之不明。其所谓教化者,非师儒之官未备也,非庠序之制有遗也,非正心诚意之学未讲,而非圣之书得以乱其道也。上以此取人,则下以为法式矣。前者以之得失,则后者以为劝惩矣。故欲教化之明,莫如责成考试官严杜夤缘之路【根本之谈】,肃清进取之门。进取既公,则士皆知有守;进取既严,则士皆知有法。进取不以声名,则士敦于学;进取不以浮竞,则士修于家。朝廷之上,煌煌然冠裳而佩玉者,罔非正人。而士舍忠孝廉节之外,无以自贽于公卿大夫,则精神专一,用志不分,以求所为圣贤之道,亦安往而不得其正乎!不然,虽董之以师儒,束之以庠序,谆谆以诚正之学,朝论而歹议之,有厌恶而思去矣。

臣识趣卑浅,闻见不宏,不当妄有所陈,自甘罪戾。但世受国恩,涓涘未报,当此大变,切齿痛心。又念国家乱离甫定,譬犹大病之馀,倍宜简束,一或懈弛,差误不少。故敢布其愚诚,仰干天听,不胜恐惧战栗之至。臣衰病不能蒲伏阙下,谨遣义男林恩赉捧冒昧以闻。

奉圣旨:「这所奏,透快详切。即着该衙门饬行。」

《专图雪耻疏 李模【国子监典籍】》

奏为臣谊贵在立志,国体首当正辞,祈敕文武在事诸臣专图雪耻事。

切见臣义久晦,臣职久荒,文惟以宠利为心,武不以干掫为念,致祸烈宗社,毒播中原。凡属班联,并难卸罪,不谓越在南国便可幸功也。恭逢皇上聪明特亶,宗社有托,方当羣臣笺请,蒙特谕忠孝为本,大仇未报,一言痛激,天地动容。觐光臣庶,咸庆得君而事,以复先帝之仇,即以上以复二祖列宗之仇。

夫今日之大复仇,非仅仅克复神京,告慰陵庙,遂可饮至策勋而已。即生爼逆闯之颈,献俘阙廷,列其滔天罪恶,尽夷丑类,犹未足雪先帝在天之深痛也。言念及此,今目诸臣能刻刻自认先帝之罪,臣方能纪常勒卣,蔚为皇上之功臣。而果能用志不分,一意讨贼否?日者广庭之争,几成閧巿,诸臣拊心自问,同仇方急,何暇隙𨷖?传闻远近,不免开轻视朝廷之意。夫朝廷所以总揽权纲、整肃海内者,恃有法耳。若诏旨之布,意也而法寓焉。当日拥立之事,皇上不以得位为利,诸臣何敢以定策为名?而甚至轻加镇将,臣切以于义未安。皇上正位镐丰,诞膺新命,乃二祖列宗之所凭依,将以大复仇而光前烈,非若寻常推戴可以言功也。即在镇将事先帝,未闻效桑榆之收;事皇上,未闻彰汗马之绩;案其罪亦庇戴罪之科,而予之定策,其何敢安?傥谓劝进有章,足当夹辅,抑以勖勉敌忾,无嫌溢称,然而名实之辨,何容假焉?

夫建武之邓禹,犹惭任事无功;唐肃之郭子仪,尚自诣阙请贬。诸镇果负血性,必有以处此。臣故愿皇上勅谕文武诸大臣,立志以倡率中外,力图赎罪,勿但炫功。必大慰先帝殉国之灵,庶堪膺皇上延世之赏。如今日无功而洊膺勋爵者,君恩虽渥,尚宜各本至诚,再四辞免,以明臣谊,则愤耻之心自加真恳,忠勇之气自加奋盈,竞淩之习从此潜消,骄侈之萌从此永杜。至丝纶有体,勿因大僚而过繁;拜下宜严,勿因泰交而稍越;繁缨可惜,勿因近侍而稍宽。明主必防其渐,然后纲维不堕,而威福日隆也。

《破格用人疏 张亮【安庐巡抚】》

为复讐义不容缓,举事例不必拘,请开破格之门,大鼓率土之气事。

照得闯罪滔天,神人共愤;先帝抑郁之憾当洗,祖宗痛伤之耻当雪。

说者谓龙飞伊始,次第渐行。而臣谓布告之檄,有不容顷刻待者。贼之初起也,假仁义之名以笼络人心。今燕都陷后,勒人货财,掳人妻女,依然强盗行径,人皆切齿恨之,可乘之机一也。人之从贼也,将偷狗彘之生以靦颜富贵,既而拘繋狱中,身膏贼刃;此风一传,人兢名节,可乘之机二也。先帝仁明,遭此惨祸,凡有血气,共切悲伤;一倡复仇,人争攘臂,可乘之机三也。吴三桂率辽人两战两捷,贼锐既挫,我锐可鼓。传檄各省大张义旗,富者出饷,勇者出力,事平之日以爵酬功,可乘之机四也。

天下事,一坏于营身家之人,再坏于全躯保妻子之念。以故亲上死长之道,仅存几希。皇上赫然中兴,则必有豪杰之士应运而起,如周之宣王,汉之光武,定有人焉佐之。伏乞皇上大沛纶音,广收草泽,若其智勇兼足,勿以格例为拘。或以一介而跻卿相之班,或以行伍而登大将之席,而又悬世爵之赏、茅土之分以劝之,未可谓终无人也。

臣西鄙人也,两任边道,三捣虏巢;虽无弧矢之长,而颇知兵家之事。自闻国难以来,臣一腔愤怒,无所发抒。皇上诚假臣以讨贼之权,使臣得召募义勇,歃血复讐,繋逆闯之颈而献之阙下,复全盛之金瓯,洗九庙之痛憾,臣即死有馀荣矣。伏乞皇上早蕳官代臣巡抚安庆,俾臣得一意办贼,视贼所向,臣必灭此而后朝食,非徒托之空言也。

《沥明臣职事疏 刘孔昭【诚意伯】》

为备陈任事之状,以沥明臣职事。

本月二十三日,臣侍朝毕,面纠张慎言,荐举吴甡,及议用伪命各官,为欺君误国。此关系国是之大,不得不力争之。时台臣有言,『先帝裁文操江,归并武操江,今亦未见作何事业』等语,臣所言,本以滥举罪臣,怀忧社稷,而台臣似谓先帝误用臣者。臣寔不才,奉职无状,何敢谓言者之兆?然江防艰苦,臣早为先帝言之矣。专寄之权,臣不胜任,则有《历恳求免与再详词讼贤否疏》;官制未详,军糈不足,则有《定经制、清增饷疏》;武备不修,营官不职,则有《陈营弊、议更籍疏》;兵饷侵那挪,防江疏误,则有《立考成、责分讯疏》,以及廵饬讲求,力抒愚悃。凡经章奏,具奉明纶。容臣将原疏一一缮写,进呈御览。

夫以千有馀里之长江,而武操见军,通计选锋常伍仅七千馀人;两年不给盐菜,半载不与月粮。而文操见兵不满三千,叫嚣淩玩,不知纪律。至如船敝而缺,器钝而少,饷压欠而人无固志,徒以臣任劳茹苦,不私一身之寸衷,日与官兵敷陈忠义,月来始得头绪。此臣夙夜自凛,而亦南中诸臣与各营官兵所共怜,而可以共质者也。

天命维新,奉有共主。臣自恭迎庆贺而外,无日不力疾江干,所以效忠皇上,以仰报君国。及见枢臣有以第二枢务一疏,借署筹江,臣等江上有兵有饷,有共事之人,庶几可恃无恐。就中措置之详,臣正在补牍以期万全,臣敢复言任事之苦。今如罪臣咎臣无所不可,但不当以裁文并武遽为先帝之过。先帝任用文臣,优礼隆恩,推心置腹,疏臣、小臣、罪臣、废臣未尝不济济政府,或任枢密,或寄节钺;而庙社骤倾,肝肠携贰,岂尽武臣事邪?且今之武臣,节镇而下号称『偾师辱国』者,又何一不自文臣用之也?

臣为国老臣,不敢以武臣自限,诸臣亦不当以武臣目臣。况国势至今日,犹以『文武』两字横分畛域,借题饬非,堕军实而长寇讐,臣切悲之。故不辞烦渎,并为规忠如此,统乞圣明裁鉴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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