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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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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二册。中华书局1955年印行

这本书前面的内容提要说:

《诗词曲语辞汇释》六卷,为杭县张献之(相)先生遗著。其书汇集唐宋金元明人诗词曲中习用之特殊语辞,详引例证,解释其意义与用法。统计自单字以至短语,标目五百三十七,附目六百有余,分条八百有余。其中语辞大半出于当时通俗之口语,自来解释,未有专书。作者专心兹事,搜集整理,历八年始写定为今本。凡研究古典文学,语文学及从事字典辞书编纂者,均足供参考。书末附载本书语辞笔画索引,以便检查。

卷后有作者友人钟毓龙的“张君献之传”,又弟子金兆梓1952年跋。据传,张先生(1877—1945年),原名廷相,是仁和县生员。甲午战后,慨于国势阽危,举业无用,肆力研求日语。译有《十九世纪外交史》。以后在杭州三处学堂讲授文史,又在中华书局主持文史地教本编审多年,贡献甚多。这部《语辞汇释》是张先生晚年精力所粹,其中胜义纷披,嘉惠后学不浅,而张先生方法的严谨,态度的谦抑,尤其值得吾人效法。

张先生在卷首的叙言,自述解释例证假定语义的方法,大要有五种,一曰体会声韵,二曰辨认字形,三曰玩绎章法,四曰揣摩情节,五曰比照意义。第五种又分六项:甲、有异义相对者,取相对之字以定其义;乙、有同义互文者,从互文之字以定其义;丙、有前后相应者,就相应之字以定其义;丁、有文从省略者,玩全段之文以定其义;戊、有以异文印证者,同是一书,版本不同,某字一作某,往往可得佳证;己、有以同义异文印证者,类似之文句,甲文某字作禁,乙文作某,比照之而其意可见。每种每项,都举例说明。又说,一词往往设为多义,是为了以今语译古语求其吻合,而且这样可以顾及诗词的义理与神情两方面。不过“此义彼义,相通相近,推敲愈细,迷惘愈甚”,自己深以“呆诠”为戒。真是通达之见。在这里可以提及一点,就是张先生一般的办法,是用近代通用的文言解释。如果多用口语,兼及方言,则有很多分条,下定义时还可以用同一近代语。例如卷四“与”字,分二十一条,其中第二条犹向也,对也;第三条犹为(去声)也,给也;第四条犹将也,把也;第五条犹使也,亦犹增也,助也;第十一条语助辞,用于句中,不为义。大体言之,在国语都可以用“给”字。自然其神情义理,仍有分别。作者这种分析牛毛的功夫,决不是枉费的。关于《汇释》所收语辞与后来口语方言的比较,金兆梓先生在跋里举例不少,这里不多说了。

张先生的解释,明快妥帖,令人心折。姑举一例,卷五“笑”(页五六六至五六七)云:笑,欣羡之辞。与嘲笑之义别。拾得诗:“可笑是林泉,数里少人烟。云从岩障起,瀑布水潺潺。”言可欣喜者是林泉也。杜甫《元日示宗武诗》:“汝啼吾手战,吾笑汝身长。”此笑字为欣喜义。言汝虽见吾手战而忧戚,吾则见汝身长而欣喜也。一片父子关切之情,非嘲宗武之身长难看而可笑也。……辛弃疾《鹧鸪天·郑守厚卿席上谢余伯山》:“君家兄弟真堪笑,个个能修五凤楼。”修五凤楼,乃誉美其文学之佳,初非嘲笑,此笑字亦羡慕义。……《乐府群玉》五,张小山小令,《朝天子·山中杂书》:“东华听漏满靴霜,却笑渊明强。月朗禅床,风清鹤帐,梦不到名利场。”强者,倔强之强。却笑渊明强,言羡渊明之高傲,能不为五斗米折腰也。其为非嘲笑意,更不俟辨。

这样惬当痛快的解说,在全书中还有很多。作者却不肯自满,只很谦逊地说:“凡此方法,大率不出刘淇氏《助字辨略》、王引之《经传释词》及清代诸训诂大师所启示,创始难而因仍易,不佞惟有遥谢古人而已。”(页七)又说,“鄙见有与古人异者,我申我说,各行其是,不因欲立我说,悍然引之,遽加辩驳。学问者天下之公,见解者人心之异,况治学方法,随时代而演进,今日群籍大备,又与古人时代不同。汲绠既修,活水易得,未敢沾沾自喜,辄以‘非也’‘失之’一类之语,反唇相稽也。”(页九)这种落落大方的态度,很可佩服。

《汇释》里有若干条,时贤有专文讨论。例如冯沅君有《歧路考》,收入《古剧说汇》。丁声树有《何当解》,见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十一本(并可参考集刊第二十六本周法高《古代的询问词》)。高木正一有《唐诗に于けゐ助辞‘省’の用法につぃて》,见《东方学》第五辑。可与本书“歧路”(页七六四至七六五)“何尝”(页三六一至三六四)“省”(页五一三至五一六)各条参看。至于把这一类的语汇辑成专书的,则似乎只有徐嘉瑞的《金元戏曲方言考》(1948年),虽也有六百余条,解释却简短多了。

《汇释》偶有可以商榷之处。如页三一二“看(二)”云:“看,尝试之辞,如云试试看。杜甫《空囊》诗:‘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按:看字虽有试看之意,在杜诗此处却似以作看守解为长。王状元集百家注编《杜陵诗史》卷十页十下注:“苏曰:晋阮孚山野自放,嗜酒。日持一皂囊,游会稽,客问囊中何物,(曰)但一钱看囊,庶免其羞涩。”分门集注《杜工部诗》卷一三《述怀》下页一四下同。这所谓苏曰,是假托的苏轼。又所谓王状元指王十朋,也恐怕是假托的。详见洪煨莲(业)先生《杜诗引得》序的讨论。《韵府群玉》卷六引杜注作“曰,但有一钱看囊,恐其羞涩”。《渊鉴类函》卷三七九引《韵府》则作“说,但有一钱守囊,恐其羞涩”。这个故事的真伪不可知,但可以用作宋人中有人把这个看字解为看守之证。自然看字作看视解,亦非不可通。又洪先生英译云:“the purse may be shy of complete emptiness:i must leave one copper coin for it to keep.”(william hung,tu fu,china's greatest poet,p.157)亦可参考。

《汇释》页四四八云:“白甚,犹云平白地为什么也,语义与着甚相近。”我疑心白甚就是说甚,说白同义,白什么即说什么。页五一○云:“三衙家,慢腾腾之义,家与价同。”大约不错。按:宋代以殿前司及侍卫马军步军为三衙,见《宋史·兵志》、《归田录》、《东京梦华录》等书。不知与此三衙家有关否。若有关系,可能是由将骄士惰之义引出来的。

《汇释》后面附的笔画索引,很有用。但如果能再加详密,多立分条,添入索引,检查就更方便了。例如“坐(八)”(页四一三)之下可增“左令”、“坐使”,“探(二)”(页五七七)之下可增“探支”、“探借”、“探租”,“老”(页七四一至七四二)之下可增“渌老”、“睩老”、“六老”、“躯老”、“区老”(身)等。这个工作很值得做。

(原载《清华学报》新1期第3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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