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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篇 明治二十七年前之外交(1867—18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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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与欧美诸国之通商条约,载明至一八七二年,经双方同意,可得改约。日本政府深知条约重丧国权;其时又值维新初年,凡百新政,待款举行;因谋收回海关自主权,借裕国库。一八七一年,天皇命岩仓具视为全权大使,大久保、木户、伊藤副之,游说欧美,冀达改约之目的。大使至美,述其国内废藩之政绩,及外交上亲善友邦之诚意;商于美政府,废除协定税率及治外法权等。美政府终于拒之。已而至欧,请于各缔约国,亦未有许之者。岩仓使命,全归失败。盖其时诸强国,为谋商业发达之故,群起争夺权利,自不愿以其所已得者,转还主人。其于中国,且力谋攫取,于日本,自不肯放弃。大使在欧,以闻朝臣将构衅于韩,遂遄程而归。此行也,日本使臣皆奇杰英明之士,愿望甚奢;终于无成。其所得者,乃以身历诸国,目睹其政法修明,工商发达,国势兴盛,而则效之心益强耳。

岩仓具视

自内政整理以后,日本始得从事于国外;其步骤为交换土地,收复岛屿,并吞琉球,威逼韩国,中日战争,改订条约等,兹分述之。

先是俄人尝自冈札德加半岛,进据千岛,来至虾夷。及一八五八年,中俄订立《瑷珲条约》;俄人遂占有黑龙江流域北部之地,东至库页(日人改称之曰桦太,一名萨哈连),勇猛进行,与日人之居留其地者,时起冲突。俄皇请划疆界,幕府拒之。及陂理约成,俄人重申前请;卒议定仍循旧例,两国人民,杂居其地。顾俄人徙居者众,幕府惊愕,屡遣使至俄,商议地界,不成。其后俄人侵入对马岛;岛属日本,往来韩国必经之地也,俄人据之,建筑军营,将有久驻之意。且扬言曰:“俄之出此,防英法之夺之日也。”英人恶其占据要害,因以兵舰迫之退去,俄人纳焉。一八七一年,天皇托美使致意俄皇,将以北纬五十度为二国在库页之界线;俄皇不许。旋美使建议,由日本出资收买,政府将以二百万元购置之;朝臣又言其无用而止。天皇寻致书于俄,请以划界事归美国公判;俄皇又不可。其后数遣重臣如俄京交涉,皆不得要领而归。一八七五年,复与俄协议,决以千岛归日,库页归俄,两国之疆界始定;然交涉已经十余年之久矣!

小笠原岛上的一个村落

本州东南,有一小岛,始为日人小笠原氏所发见,遂以其名名之。幕府锁国之时,严禁人民制造大船,徙居其地者益少。及十九世纪中叶后,英美人渐移居其地;幕府忧之,因通告英美,谓其地系日本领域,将置官吏,对于外人权利,概不侵扰。二国公使不答,将军遂遣兵戍之。当幕府归政时,戍者皆归;未几复往。美人居留其岛者,组织团体,自订法律,又有从事劫掠,以海盗为生者;日本官吏,因严禁之,时致冲突。美使抗议,交涉频繁,政府乃劝其人他徙。一八七四年,美国务卿告其国人曰:“小笠原岛,国会未认为美属;凡移居其地者,是自流于荒岛也,政府不能保护。”英人经审察之后,对于该地之为日领,亦无异言。一八七五年,日政府始完全收复其地。

琉球自经萨摩藩侯征服后,为之附庸;同时其王复朝贡中国,受清赐封。及朝廷废藩,萨摩之附庸,亦应隶属于天皇;因召琉球王入朝,至列其名于华族。旋议县其地,宣言琉球与各国缔结之条约,概遵守之;清廷提出抗议。会琉球船只行近台湾,为风所破,生番杀其登岸之水手。日本请办番民,清廷不理。一八七三年,日人有至其地者,几复被杀。事闻,朝野大怒,有欲只身讨番者。副岛种臣曰:“师出无名,犹与寇等。”朝廷因命副岛为大使,来中国议其事,且交换商约。先是一八七一年,日本尝遣重臣与李鸿章议订商约。约中订定:日人贸易于通商口岸而犯罪者,由中日会审;其在内地犯罪者,受审于中国法庭。当时清廷以日本为同文之小国,尝鄙夷之,又以琉球之故,不肯批约。种臣至天津会李鸿章;旋至北京,向总理衙门,提出琉民被害事件。清廷之答覆竟谓“生番系化外之民,中国不过问”。

副岛种臣

种臣报之政府,朝臣主战者,借为口实,欲出兵讨生番。值厦门美领事乘轮归国,途过日本。其人固尝在台湾,屈服惯杀漂民之生番者,及之日本,羡其进步之速,竟荐其友,协助出兵之事。旋由文治派谏沮,寝其谋。一八七四年,国内党争激烈;政府大惧,谋伐台湾,借泄武人之愤,命陆军中将西乡从道为台湾事务都督,率兵三千,渡海侵台。有美人三赞助其事,又得美船为之载兵。将发,美使遽索还人船,严守中立。英使且告政府曰:“此役也,将构衅于清。”朝廷因欲中止出军,而从道即夜鼓轮而去。日军登岸,诸藩多屈服,独牡丹生番拒战。日军纵火,焚其居舍,余众逃降。从道营造都督府,为久驻之计;且寄书与福建大吏,具述其状。大吏请收兵,不许。清使俄至,说令归国,从道答以无朝命,不可。日使在北京者,因以台事抵牾,争执不决,中日邦交,益形严重。天皇乃命大久保利通为全权大臣,来中国议台事。大久保至北京,诣总理衙门,谒亲王大臣;会议凡七次,皆互相切责,毫无让步。大久保欲治装归;英使恐其决裂,致启战争,妨英商务,乃居间调停。和议告成;其文曰:“……兹以台湾生番,将日属人民,妄加杀害。……今与大清议明退兵善后办法,开列三条于后。(一)日本此役,本于保民之义,大清不得认为错误。(二)抚恤遇害者之家,赔偿建筑费用。(附有细则)(三)注销往来公文关于台事者。”其细则载明被难之家,清给抚恤银十万两;日本撤兵,其在台地建筑物等,清自留用,给银四万两。斯约也,不啻认琉民为日人民,琉地为日领土;向之悬案,实已解决。甚矣哉清廷外交之无人也!

李鸿章

琉球虽为中日属国,实系自主,日本之县之,非其所愿也。一八七九年,其王隐遣使告清。清廷提出抗议,两国交涉又起,将及于战。会美前总统格兰特grant周游世界,方留北京,以为中日战争,欧洲强国之利也。其言略曰:“东亚地大物博,人口占世界三分之二。其能独立自主者,中日二国而已。二国人民,勤敏而尚勇,苟习西方之机械科学而善用之,自能改订丧失权利之条约,更得从事于商业竞争。日本近已发达,外人不复能以侵略政策加之,中国苟力求前进,事亦易为。余知外人贸易于东方者,惟在维持现状,垄断利益,所望二国能自合作,使其失意焉。”其言外人之欲望,黄种战争之非,亲善之利,至为痛切。清廷然之,请其居间调停。格兰特建议三事:(一)清廷撤回恫吓日本之照会。(二)二国各遣代表,商决问题。(三)不受外人干涉;惟无法解决之时,得请外国公判。其所判决,二国皆当遵守。两国从其议;日本遣代表至北京,会议三月,将取琉球而分割之。签字之日,清使忽生异议;其事又本非日本之所愿,会议遂散。其明年,适清廷有俄国交涉,遽置琉球不问;及事定,琉球之争论复起。然中国抗议,文虽严重,实无开战之心。既而越南变起,清廷遂不复言琉球事矣。

第18任美国总统尤里西斯·辛普森·格兰特

琉球交涉之所以失败者,由于清廷始而骄傲,意轻日使;其时朝臣徒计皇帝虚誉,而昧于国际公法,日本现状;又无缔结条约之才能。方日本并吞琉球,虽曾提出抗议;乃至琉民被害,反由日人请办番民,而中国终以“化外不问”答之。台湾交涉后,议订条约,又复承认生番所杀为日属人民。依据约文,清于琉球实已完全放弃矣。夫以一纸约文,丧失属地,清廷诸臣,其愚殊可怜悯。然琉球虽为中日属国,在习惯上,不过聘使朝贡而已;从无干涉其内政之例。日本不问情实,竟屋其社而夺其自主之权,其侵略之野心为何如耶?然而中国人犹未悟也。

朝鲜自江户幕府以来,聘报日本,未尝间断。维新之初,天皇使人告于朝鲜,其国书有天皇诏敕等字;韩廷谓其非邻国来聘之礼,拒而不受。天皇复遣使往,劝其报聘;韩廷不许,下令于国中曰:“日本变法,近于夷狄。国人与之往来者,杀无赦。”使者归国,西乡隆盛等请出兵伐之,不可,辞官而去。当时韩王年幼;其父李昰应摄政,号曰大院君。大院君性情豪迈,喜事敢为,专欲抑制外戚,攘斥外人。先是一八六五年,俄舰来请通商,大院君令法教师劝其退去,教师不应;因疑其为间谍也,遽屠杀之。英法公使诘问清廷;清廷答谓:朝鲜虽奉中国正朔,至其内政,向不干涉。法美诸国,遂于此时要求朝鲜许其通商,不得则令兵舰胁之。韩人拒抗,终不肯屈。一八七五年,日本军舰驶入韩国西岸之江华岛;戍兵发炮击之。军舰还炮,毁其炮台,旋复报告政府;天皇因命大使往韩,诘问其故,且议修好。大使至韩,提出草约,限其于十日内答复。时大院君已还政,朝臣会议,逾期不决。日使扬言:“将立去韩,兴师问罪。”韩廷不得已,概许其请,致书道歉,交换日韩通商条约。其第一条曰:“朝鲜为自主之国,与日本享平等之权。”日韩邦交于是恢复。

大院君李昰应

日本自称东方开化之国,亲善欧美各强国。日韩商约成后,美国谋通商于韩。一八八〇年,遣使如日,托其驻韩公使致书于韩,请许美国通商。韩王拒之;美使因滞留长崎。李鸿章闻知其事,邀其来津,议订商约。美使至,李鸿章力主约文载明朝鲜属于中国。美使初谓不可,后乃由韩王致书于美,自述其与中国之关系。其约文有“自古以来,朝鲜为中国藩属。但内政外交,概由自主,与美享同等之权”云云。约成,英法诸国,皆与订相同之约。李鸿章之为此,其意盖欲证明朝鲜属于中国也。初,日本以朝鲜之事来告,清廷谓其内政不能干涉。及日韩商约告成,日本认朝鲜为自主之国。李氏深恐朝鲜属于中国之事实,将为列强所否认,故招美使至津,借以表示朝鲜臣服中国,惟上国之言是听。此其用心甚苦;所可惜者,商约国书,文义矛盾,其外交终归失败耳。

日韩邦交恢复以来,日本在韩之势寖盛。当是时韩国一般有为之士,知非变法不能图强,号为开化党;其亲清者以大院君为之魁,号曰守旧党。二党在朝,互相倾轧;卒以迫于大势,遣学生二十四人,赴日留学,更聘日武官,操练军队。一八八二年,新军因欠饷怨望,附于大院君以作乱。时大院君已久归政,以韩王懦弱,其妃闵氏专政,恶之。而闵妃以大院君之故,渐欲亲日,积怨益深。大院君谋杀闵妃,事泄,韩王及妃,皆已逃去。乱者杀日武官七人,袭击使馆;日使潜逃,东渡长崎。于是日政府命井上馨赴韩交涉,议订条约五款:(一)限二十日内,韩国逮治凶徒之罪。(二)恤死者家属五万元。(三)偿军费五十万元。(四)日本军队,得驻汉城,保护使馆。(五)遣大使谢罪。韩皆许之。清廷闻变,令马建忠率军舰赴韩。建忠召见大院君,拘之,送往北京;更遣兵登岸,守护汉城。大院君至,清廷置之保定,不许归国。大院君素亲中国,至是反为清廷所幽。

李鸿章见事日急,亟颁中韩商约,许华商享受特殊权利;委任朝鲜海关监督,整理岁入;复令韩使驻于天津。清廷先命马建忠协理朝鲜外交通商事宜,其后复委袁世凯为全权委员以代之。袁氏刚毅敢为,干涉朝鲜政务;韩王患之。盖自始所谓属国者,内政一任其自主;今骤变政策,韩王心不自安,乃转而亲美,借求援助。开化党之势,因之大盛。其党魁金玉均等锐意维新,且于大院君乱后,如日道歉,羡其进步之速,因交其上下,引为援助。日本政府,隐为笼络之计,待之甚厚,退归韩国赔款四十万元。玉均恃日助己,谋诛大臣之守旧者;而日本自袁氏驻韩后,势力大减,故公使隐为之助。一八八四年,朝鲜举行庆祝邮局落成典礼;国内大臣及各国公使咸在焉,独日使托故不至。会宴将终,开化党人纵火执兵,屠杀大臣;日使更率兵入宫助之,威胁韩王,欲拥之以揽政权。明日,袁世凯率兵至;韩民恶玉均等暴动者,争来助之;韩王潜归清军。日使知事不可为,率兵归馆,途为暴民所辱。当是时,韩民激于义愤而起者所在皆是。日商在汉城未逃者,多遭杀死,焚其屋舍。党人与乱者,更屠其家族,鲜得免者。日使已逃去,报之政府。天皇命井上馨如韩,办理其事。明年,复使伊藤博文来中国,订《天津条约》,其结果终有中日之战。(其事详后)

自岩仓具视出使欧美,改约失败以来,国人渐知治外法权及协定海关税率之害,群起合谋;历二十余年之久,与外国会商六次,始告成功。其勇往前进,惨澹经营之苦心毅力,有足称者。方一八七八年,日政府商于美国,修改关税条约,美国答谓俟他国许可,美即赞同。及转商于英,英人以增加关税最不利于其商业,倡议反对,他国从而和之,遂作罢论。一八八二年,井上馨更请于英,废除治外法权,聘用外人为法官,又不成而罢。越四年,复开会议。是时大审院亦已成立;朝廷又聘外人编纂法典,公布实行。适伊藤为总理大臣,提倡欧化,奖励交际,外人多称美之;美传教师在日者,至为之归国宣传,说其政府改正条约。外相井上馨与各国公使会商,许聘外人为法官,废去治外法权。人民闻知聘用外人之议,横加批评,舆论嚣然,卒至井上辞职而去。于是天皇命攻击井上最烈之大隈,继为外相。大隈谓与各国公使合议,不能成功,因先商于美,议定取消治外法权,惟仍许聘用外人;美国许之。德俄诸国,寻相继认可。而攻击大隈者,仍以任用外人为违背宪法。伊藤至辞枢密院长,肆言其害;阁员反对者,辞官而去;大学教授亦上书天皇,力争不可。但大隈坚持其说;天皇为开御前会议,双方相持,入夜不决。适大隈归邸,途为刺客所击,重伤一足,改约之议遂寝。其后伊藤复组内阁,陆奥宗光为外务大臣,陆奥谓英在日之商业最盛,得其许可,各国自无异言;因命驻德公使亲赴伦敦,商决其事。一八九四年七月十六日,与英国立约调印,其重要者有三:(一)开放全国。(二)定期废去治外法权。(三)定期取消协定税率。十一月,美国继英许之。其后各国皆许之。

取消治外法权,固赖群众运动;实由于编纂法律,组织完备及法官公明,狱制改良之故。或谓中日战后,列国因其强盛而始许之,兹以事实证之,未尽然也。中日战争,始于七月二十九日,当日舰击沉中国输送船,其时英日商约,已签字十余日矣。吾人所当知者,协定税率,诚有不能保护国内工商业之害,但其基础,当定于改约之先。彼借口协定税率而自谓中国不能进步者,其自馁亦太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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