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元子曰:上二回一着于有心,一着于无心,俱非修真之正法。故仙翁于此回力批二心之妄,拈出至真之道,示人以诀中之诀,窍中之窍,而不使有落于执相顽空之小乘也。如提纲所云“二心搅乱大乾坤”者,二心为人心道心,人心道心,真假不分,则阴阳相混,而搅乱乾坤矣。“一体难修真寂灭”者,一体为一己之性,难修者,孤阴寡阳,难入正觉。惟有体有用,彼此扶持,本性圆明,方能入于“真寂灭”矣。
“行者与沙僧,纵起两道样光”。“大圣本是良心,沙僧却有疑意。”
盖因真假未分,故不能同心合意,彼此输诚耳。“到了花果山,二人洞外细看,果见一个行者与大圣模样无异,种种一般无二。”
噫!真假迥别,邪正大异,何以云一般无二?殊不知人心为后天之识神,道心为先天之元神,无神本诸太极,具诚明之德,盗造化,转生杀,超凡入圣,起死回生,为动最大,真人亲之,世人远之。识神出于阴阳,具虚妄之见,顺行造化,混乱五行,喜死恶生,恩中带杀,为害最深,世人赖之,真人灭之。二心之力相当,势相等。道心所到之处,即人心能到之处,其所以有真假之别者,只在先天后天耳。古今修行人,多不识真假,认人心为道心,修之炼之,到老无成,终归空亡,不知误了多少人矣。
“大圣掣铁棒骂道:‘你是何等妖精?敢变我的相貌,占我的儿孙,擅居吾仙洞。’那行者见了,公然不惧,使铁棒相迎,二行者在一处,不分真假。”
修真之道,道心为要,须臾不离,稍有放纵,人心窃权,生生之道夺矣,仙佛之位夺矣。全归于假,而本来主杖亦夺矣。真真假假,杂于幽独,真为假乱,何能分别?
“沙僧在旁,欲待相助,又恐伤了真的。”
虽同业同事之良友,不能辨其幽独之真假也。“两个嚷到南海,菩萨与诸天都看良久,莫想能认。”
虽高明善鉴之天目,不能辨其幽独之真假也。“菩萨暗念《金箍儿咒》,两个一齐喊痛,只叫:‘莫念!莫念!’”
虽口授心传之真言,亦不能咒幽独之真假也。“嚷到灵霄殿,玉帝使李天王照妖镜照住,众神观看,镜中乃是两个孙悟空影子,金箍衣服,毫发不差。”
虽上帝临汝,无二尔心,亦不能使幽独之无真假也。“嚷到唐僧面前,三藏念咒,一齐叫痛,却也认不得真假。”
虽受业度引之恩师,亦不能禁其幽独之无真假也。“嚷到阴司,叫查假行者出身,判官从头查勘,更无个假行者之名,再看毛虫文簿,那猴一百三十条,已是孙大圣得道之时,一笔勾消,自后来凡是猴属,尽无名号。”
言二心混乱,是未得道之时。若已得道,水火既济,阴阳合一,不特人心已化,而且道心亦空,人心道心,可一概勾消,至于二心名号,虽执掌生死之冥王,亦不能折辨幽独之真假也。曰:“你还当到阳世间去折辨。”
言此幽独中事,不必于死后,在阴司里辨其是非;还当于生前,向阳世间别其真假也。
“正说处,只听得地藏菩萨道:‘且住!且住!我着谛听与你听个真假。’”
既不容在阴司里折辨,又不容在阳世间分别。盖以自己幽独中之真假,而非可在外面辨别也。曰“听”者,不着于色也。曰“谛听”者,不着于声也。佛云:“若以色见我,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
能于幽独无色无声处,极深研几,而真假可判然矣。“谛听奉地藏钧旨”,此即所奉鸿钧一气之旨,所谓地藏发泄,金玉露形者是也。“就于森罗庭院中,俯伏在地”者,是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也。“须臾抬起头来”者,即莫显乎隐,莫显乎微也。曰:“怪名虽有,但不可当面说破”者,人所不知,己所独知也。曰:“又不能助力擒他”者,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曰:“当面说出,恐妖精搔扰宝殿,致今阴司不安”者,知其假而说其假,仍是人心用事,能扰幽独不安,真者受累,假者猖狂矣。曰:“妖精神通,与孙大圣无二。幽冥之神,能有多少法力,故此不能擒他”者,假在真中,真在假中,知之而即欲除之,仍归于假,不但不能去假,而且有以蔽真。“不能擒拿”,确是实义。即释典“断除妄念重增病,趋向真如亦是错”也。
曰:“佛法无边。地藏早已醒悟,对行者道:‘若要辨明,须到雷音寺如来那里,方得明白。’两个一齐嚷道:‘说得是!说得是!’”
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真性之地,见性方能明心,心一明,而心之真假判然,可以不复有二矣。诗云:“禅门须学无心诀。静养婴儿结圣胎。”
婴儿者,不识不知,顺帝之则,真空妙有,妙有真空,心不期其无而自无,不期其死而自死,人能如婴儿之专气致柔,而无心之妙块已得,凝结圣胎,何难之有?如来讲出“知空不空,知色不色,名为照了,始达妙音。”
可谓超脱一切矣。
“二行者嚷到雷音,大众听见两个一样声音,俱莫能辨,惟如来早已知之。”
言此种道理,诸天及人,皆不能识。惟具真空之性者,一见而邪正即分,不为假所乱真矣。
“正欲说破,忽见来了观音参拜。如来道:‘汝等法力广大,只能普阅周天之事,不能遍识周天之物,亦不能广会周天之种类。’”
观音者,觉察之神,觉察之神仅能阅周天之事,不为所瞒。如来者,真空之性,真空之性,不空而空,空而不空,无一物不备,无一物可着,离种种边,故能遍识周天之物,亦能广会周天之种类。《法华经》“如来放眉间光,照遍三千大千世界”者,即是此意。
“四猴混世”者,贪、嗔、痴、碍之四心也。“六耳猕猴者,喜、怒、哀、乐、恶、欲之六识也。六识兼该四心,在宥密中飞扬作祸,蜂毒无比,以如来妙觉圆空之真性盖着,借大圣铁棒中正之道心捕灭,方是不着于有,不着于无,有无不立,至简至易,死心而无心,口传心授之真诀,正在于此。
“行者求念《松箍儿咒》,如来道:‘你休乱想,却莫放刁。我叫观音送你,好生保护他,那时功成归极乐,汝亦坐莲台。’”
盖无心之妙道,知的还须行的,必当静观密察,真履实践,愈久愈力,由勉强而抵神化,不到人心灭尽,功成极乐之地,而道心不可松放休歇,道心可无争?
噫!道心常存,人心永灭,假者即去,真者即复。一去无不去,假行者死,而假唐僧、假八戒,无不于此而死;一复无不复,真行者复,而包袱行李当时察点,一物不少。菩萨径回南海,归于清净之乡;师徒同心合意,离了冤怨之地。谢了山凹人家,整束马匹行囊,找大路而奔西天,自有不容缓者。
诗云:“中道分离乱五行,降妖聚会合元明。神归心舍禅方定,六识祛除丹自成。”
总言人已不合,则错乱五行,识神起而真性味;彼我共济,则祛除六识,无神归而大丹成。
此篇仙翁用意,神出鬼没,人所难识,写上句全在正面,写下句全在反面。“二心搅乱大乾坤”,本文明言矣。至于“一体难修真寂灭”,其意微露而不显。试举一二以为证。观音南来参佛,一体一用也;如来钵盖猕猴,行者打死,一体一用也;如来叫行者好生保护唐僧成功,一体一用也;菩萨送行者与唐僧,一体一用也;唐僧必须收留悟空,一体一用也。有体不可无用,有用不可无体,体用俱备,空而不空,不空而空,真空妙有,一以贯之,可以辨的真假,不为二心搅乱,而易修“真寂灭”矣。
诗曰:
隐微真假谁能知,须要幽独自辩之。
非色非空归妙觉,借真除假见牟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