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灯光灼灼,照着蝴蝶儿和这位颇有威仪的年二老爷。这位老爷对她却是十分的和蔼可亲,先笑着问她的年岁和家世,然后又问道:“你的家离着这里有一千多里地,你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方呢?是谁把你卖的呢?”他问了这几句话,蝴蝶儿却不回答,她那小脸儿突然发出一种悲哀的神色。因此,年二老爷也就不能再向下问了。蝴蝶儿又给他斟了一杯茶,转悲为笑,说:“我今儿在这儿遇见了年老爷,这可不是生拉硬碰上的。我想您不知道想了多少个日子啦!”年二老爷听了这话,不禁感觉有些诧异,就问道:“莫非你们认识我吗?”蝴蝶儿微笑着摇头说:“我倒不认识。可是我早就想到了,将来我一定遇到像您这样的人,不然我也不甘心在这儿。我每天扒着楼栏杆,看来来往往的人。我时时留心着,有没有我想着的那人。有时候我因为找不到,我都要灰心了,不想还是老天爷有眼,终于让我遇见了您!”年二老爷既是惊讶,又是纳闷,用眼细细地看着蝴蝶儿,半天之后才又说到:“你不惜!像你这样的人,慢说在烟花之中,就是在闺阁之中,也很难找,你可谓为:‘巨眼识英雄!’”蝴蝶儿又把这年二老爷打量一番,就又笑着,悄声地问道:“我知道老爷的尊姓是姓年了。——定是‘瑞雪兆丰年’那个年字了,可是老爷您的大号呢?”这位年二老爷却说:“现在我只能告诉你,不可向别人去说。”蝴蝶儿倒一惊,面色都变了,就听这年二老爷自己称名道姓,说:“我就是年羹尧。”
“年羹尧”这三个字灌到蝴蝶儿的耳朵里。似乎觉得非常的熟,当时她的神色就变得更显惊讶:“哎哟!原来,您就是年羹尧呀!”
年羹尧问道:“怎么?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蝴蝶儿又微微地笑着,说:“年老爷的大名我在早就听人说啦,我不但知道,简直我可以认识您!”
年羹尧说:“奇怪!你怎么会认识我?”
蝴蝶儿摇着头,抿着嘴笑着,又说:“我虽然不认识年老爷,可是我认识您的好朋友。我们还在一块走了很多的路。后来要不是遇着了事,我们至今也不能够分手。”
年羹尧说:“我的朋友,本来很多,你说的是哪一个吧!”
蝴蝶儿伸出一个手指头来说:“我先说出一个来吧!曹锦茹曹三姐,您认识不认识?”
年羹尧摇头说:“我不认识,除了我家里的人,只是今天认识了你这么个女子。”
蝴蝶儿一笑,说:“好啦!您不认识她,可是她爸爸曹仁虎……”
年羹尧说:“怎么?你竟认识曹仁虎?”
蝴蝶儿说:“我不但认识他,还认识一个路民胆呢!”
年羹尧点点头,说:“曹仁虎我仅见过一面,路民胆倒与我熟些。他们与刚才甘凤池全是好朋友,我跟他们,也就算是朋友吧!”
蝴蝶儿说:“有一个人,您更认识了,这个人是北京人,他的名字我可不知道,人都称他黄四爷,他带着一个听差的,名叫九条腿秦飞。”
年羹尧摇摇头,说:“不认识此人,北京人?他可会武艺吗?”
蝴蝶儿说:“不但会武艺,武艺还比曹仁虎路民胆全都好。他的长相也好,腰里带着的尽是黄金。他说他是在北京开着大买卖的,这次出外是为寻访什么豪杰侠客,不久还要往金陵来。我可是把他点破了,因为我看他那气派、样子,一点儿也不像是寻常人,当面我就说必是个大官,还许是个……”由此,蝴蝶儿就滔滔不绝地把她怎样认识的曹氏父女,又怎样认识的允贞,然后一同往河南,见了路民胆。一路之事,差不多她全说了,尤其把允贞的气度、豪侠、多财、善武,生性耿直,都说得很详细。
只见年羹尧越听越惊诧,愈惊诧而愈显得精神,等到蝴蝶儿把话说完,他却哈哈大笑,说:“真妙!真妙!今天真是奇遇,我不但遇见了你这样一位奇女,还听说了这样一位不久就要到金陵的奇人。这个人,绝对不同凡俗,我非见见他不可,好了!既有这事,我就更不能够即刻北返了,倒要在此地更多盘桓几日了!”
蝴蝶儿至此时忽然又落下眼泪,哽咽地说:“我把什么话都跟您说了,可是我……”她的脸红了红,话更说不出来了。
她对于年羹尧,还不像对允贞那样能够直说,现在她是十分提着心。因为天地间大概还只有这年羹尧是允贞以外,她心目中所想往的人。她深怕年羹尧也像允贞那样的脾气,给她一个钉子碰,那就完全无望了,完全丧失了一切梦想了。所以她不敢把话一下子全都说出口去。
年羹尧却似乎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就点点头说:“你放心,你的事,我一定能够给你想法子。”但是说了这话,也没有再往下说。停了一会,金老婆儿拿来一大盘水果,笑着说:“请年二老爷随便用点吧!”年羹尧却摇头,说:“我不吃。”又说:“来!我对你们说,给你!”说着从他身后掏出来一锭黄金。金老婆儿惊喜着说:“哎呀!年老爷这是干什么呀?今天可真应了我这宝贝儿蝴蝶儿的话了,财神老爷真是进了门啦!”
年羹尧说:“这金子不是全给你的,是叫你赶快给她预备出一间屋子来。”
金老婆儿点头说:“年老爷不必吩咐啦,由现在起,这屋于就是我这个宝贝的啦,那嫣香住这么好的房子她也不配,我再给她另找房子。这里哪点地方陈设得不好,我赶紧就给改样子,要不然明天我就给再添置点东西。”
年羹尧说:“这就行。可是叫蝴蝶儿在这屋里住,却不能再叫她见别的客人!”
金老婆儿笑着说:“这还用您嘱咐吗?别的人,就是沈万三抬着聚宝盆来,我也给他一概挡驾,就是……”不由得皱着两道苍白的眉毛说:“那姓甘的要是再来可怎么办?挡他挡不住呀!我刚才又听人说了,他拿铁锤子能够像当核桃那样咬着吃,连根拔一棵树,就像别人拔一根草,他还会上房,简直是个老虎精……”
年羹尧说:“不要紧,他听我的话,我保证他绝不能再来,可是,你知道我是个什么人吗?”
金老婆儿笑着说:“我老了,我的眼睛可还没花,别说您
还在我们这儿坐了半天啦,就是我一见着年老爷的时候。我就断定您是一品大老爷。至少也跟总督平肩膀儿。”
年羹尧说:“不许向外多说。”他说这六个字的时候,双目直射出威严的光芒,像刀光那样森森可怕。金老婆儿不禁浑身打哆嗦,年羹尧又微笑了笑,站起身来说:“我要走了,明天再来。”说着,他向外就走,金老婆儿,跟着往屋外送,并说:“年二老爷明天可想再来?”又暗暗地推蝴蝶儿,悄声说:“你倒是往外送一送啊!也说一声呀!”不能说会道,平常在屋里连坐都坐不住的蝴蝶儿,此刻不明白为了什么,不知是什么事压住了她的心,她竟不会说什么话了,腿仿佛也迈不出门坎,只掀着一角帘子,斜倚著屋门,含娇的笑了笑,说:“明天可一准……”她忽然又一阵悲戚,眼角又迸出来眼泪,被檐下的灯照着莹莹的如同珠子一般。年羹尧出了屋,回首说声:“你回去吧!”就带着四个健仆,走下楼去。
这时各屋依然有丝竹弦管之声 ,细细地奏着,有纤柔的歌声袅袅飘着。年羹尧走出了艳春楼,天已昏黑。当空一钩新月,发着淡淡的光,附近倒还热闹,停着不少车轿。还有点着个小灯儿卖吃食的。几家妓院。人还不断地出入。街上的梆锣却已敲了三下。年羹尧就在前面大踏步地走,身后四个健仆紧紧地跟着,但他们主仆彼此却都不说一句话,就这样,过了两条街,回到他们住的旅店门前。
这原是一家很大的旅店。里面住的是官宦阔客和往来的富商。店里的人,此时多半还在秦淮河那一带游玩欢乐,还都澄有回来。所以店门也还设关。门前挂着一只大灯笼,红纸剪贴的几样扁体的字是“江 安老店”、“仕宦行舍”,年羹尧才走到这里,突然就看见在门的右侧,站立着一条影子,当时他略略地止步,但他身后的四个健仆,立时就全都从坎肩下面抽出了匕首。匕首的光与天空上的星月相映,一闪一闪的。可是那条黑影竟一点也不挪动,直等到年羹尧定眼仔细地对他看出,上前拉了拉他的手,他才说:“好!好!你就同我来吧!”他就拉着那人,与他一同进了店门。后面的四个健仆也一齐收起了匕首,随之走入。
这人正是甘凤池。他对于年羹尧似乎是非常敬服,但年羹尧也对他很是尊重,两人走到屋里。这屋里是三大间,两明一暗。他们进到暗间里,这里还有一个守屋子的老仆,赶紧就把烛光剪了剪。等到他的主人和甘凤池对面落了座,他就出屋去了。这屋里堆积着许多行李,多半都卷捆着,可知他们是准备着上路,不想在这里多留。行李之中以书卷为最多,足见年羹尧是一位饱学之士,是一个文人,可是壁间又悬挂着装在鲨鱼皮鞘之中的宝剑,墙角还竖着一张已卸下弦的硬弓,更有箭弧。这可就令人怀疑到这位主人,他莫非也近于一种侠客?
甘凤池将两只粗胳臂放在几上,弯着腰,胡 须也几乎都摊在几上,像一堆沽了泥的面条似的。他的样子很怪,他的两眼萌出来一种诚恳的光,说着很痛切的话,说:“刚才我到那里,其实是因为见那女子很好,不该叫她在那里。我想拉她到我家去作我的妹子,因为我的母亲腿脚不能走动,我要叫她去伺候我母亲!”年羹尧微微笑着说:“甘兄弟!你的人是很好,既是个孝子,又是个侠士。可是你想,你由青楼 中硬拉一个人去你家,这事情办得到吗?而且那女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跟着你们去受苦。甘兄弟,这件事你办的未免鲁莽。可是也不要紧,我是知道你的。不过,关于伯母无人服侍的事,前天我也给了你一锭金子,叫你去雇个人,服侍你家老母,兄弟,我看你是马马虎虎的,大概你是把这金子又弄丢了吧!”
甘凤池摇头说:“没有,我原想雇一个人。在我家里服侍我母亲并代做饭。我出城想去找我认识的人樵夫施阿大,不料施阿大正给邻家办丧事。那办丧的人家连一口棺材也设有,阿大给满村里求钱,也没求来,只拿一领破席卷死尸,死的人还有孤儿寡妇 ,我看他们可怜,就把那锭金子给了他们了。”年羹尧点头说:“这事做的对!”甘凤池又说:“我怕给他们的钱还不够。所以我今天才在夫子庙卖艺,本想挣些钱再给他们送去。可是不想没什么人给钱,只有那个女子,她给的钱不少。因此我才觉出她是一个好心的人,我才想去救她。”年羹尧说:“那些事情不必提了,你也不必卖艺,我的钱还带的很多。”甘凤池却站起身来,摆动着两只粗大的手掌,说:“我不能够再要你的钱,咱们虽是好朋友,可是你的钱是你的,是你父亲年遐龄作湖北巡抚挣来的。是你中了翰林,当了差挣来的。都是清朝的钱。我是大明的百姓,我不要你的钱。”年羹尧脸上微微的红,说:“我们相交 多年,你说这话,我不能恼你,若是换了别人来到我眼前说这话,我立时就抽出剑来与他拼一生死?”
叹了口气,又说:“我这次自广州办完了试差回来,本想急回北京,因为那里允异、允贞等诸王竟位,我正要在他们中间搅起风云,以便恢复大明的江 山。因为我现在虽是一个汉军的旗人,但我原籍怀远县,我实在也是大明的百姓,这都是你们知道的。不过我来到这里,耽误了,使得我不能去了。这倒不是我为和你与张云如,我们想盘桓些日子。而是听说了因僧现在胡 作非为,不听师训。他现在金陵,奸婬妇人,霸占妓女,勾结着地痞盗贼,却避着不与你我见面。今天我到秦淮河去,就为的是去找他,可仍然是找不着。却在那里遇着了你,并遇着了那妓女蝴蝶儿。由蝴蝶儿的口中我却知道了曹仁虎、路民胆和周浔,他们不久就都要来了……”甘凤池听到这里,就不由得大喜,说:“真的么?好!他们若是都来了可好,我们一同要把了因捉住,问他为什么要违反慈慧老佛的教训。”
年羹尧却冷冷地笑着说:“他们几个人将要来到这里还不算,另外还有一个。我为等着此人前来,我更不能离开金陵。这个人还是自北京来的。”于是他又把刚才自蝴蝶儿口中听来的关于允贞的那些事情,以及允贞的年貌、性情、武艺,如何如何,全都向甘凤池述说了一番。甘凤池一听却发了呆了,连连的说:“北方我虽没有去过,可是也常有朋友自那边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姓黄的本事竟这样高?”年羹尧依然冷笑说:“他的本事如何,那须待见了面,才能够知道,不过据我猜这个人的来历却是大为可疑。”甘凤池瞪眼问道:“他有什么可疑,莫非他是哪一处的强盗?是北京专为和我们作对的吗?我去找他……”年羹尧摆了摆手,说:“现在还未见此人,不能断定,不过如果真是有这么一个人,我倒还许认识他。这些日子你就先出去找一找吧。第一要找着此人,赶快就来告诉我。至于了因,倒在其次。”又说:“你见着了张云如,也这样告诉他。”甘凤池听了,点了点头,又坐了一会儿他就去了,年羹尧也没向外去送。
年羹尧独自在屋中,冷笑了半天,然后叫仆人沏茶来。但是,他的这个老仆因为年迈,而且这时已快到四更,他困极了,厨房里火也快要灭了,所以过了许多时,才慢慢地手捧着茶盘进了屋。两只眼迷迷离 离连茶盘都不知哪里放好。年羹尧不由得生了气,怒声道:“你是怎么了!”其实这也是不要紧的一句话,但老仆当时吓着一哆嗦,哗啦!吧当!瓷的茶盘,壶和茶碗,全都掉在地下摔了个粉碎。这些茶具还都是这次路过江 西时在景德镇买的。上面都画的是不同样式的龙。此时,热茶烫了老仆的脚还不说,却把这老仆的魂魄都吓丢了。赶紧咕咚一声跪在地下,这要是在家中,年羹尧必定要施以极严的惩罚,但现在是因在店中,他住在这里,连他的真实来历都不叫别人知道,更因他现在有很多要办的事,所以不能够发脾气,他只得将眼睛瞪了瞪。这两眼中射出来的森厉的光茫,就能把知道他脾气的人吓死。他可是没有再说什么。
从外屋进来了两个健仆,一个把老仆人揪起来推走,一个在地下弯腰拾那些碎瓷。年羹尧却又呆呆地望着烛光。这时他的面目反倒非常和善。因为他忽又忆起来了蝴蝶儿,就仿佛一种娇容媚态,楚楚可怜之姿,全都在灯影里出现似的。这使他的心碎,而感觉得安慰。他觉得几十年来也没有感觉过像今天这样的滋味。
他记起了幼时。他的父亲既是一位巡抚,官高势大。他是最小的一位少爷,很得他父亲的宠 爱。因此把他娇惯得异常顽劣。但是他在那时还慷慨,有慈心。一天他到外面去玩,曾遇见一个老妇人在路旁痛哭,他就细问情由,知道他家里的人,有人在外边放账,以致把这老妇人的儿子逼得病了。他就发了慈心,回家去,硬把一些借据要出来,当着那老妇人的面,全都扯碎。像这样的侠义之事,他在十六、七岁时就做了很多。
可是后来因为他生身母亲的突然死去,而使他的脾气转为暴戾。原来,他在太小的时候还不大觉得,他的父亲待他虽然宠 爱,而待他的生身母亲,却实在的不好。他并非正夫人所出。
他的生身母亲却是一个丫环,直到被虐而死以后,依然还是一个丫环。他是听女仆们私下里议论,他才知道的。他可又不能向别人去说,无法给他那可怜的亲娘报仇。怨心结在心里,脾气就更为顽劣暴戾。他的父亲连给他请了三个老师,都是名儒,但都被他给打走。他的父亲对他也无法可办。他八岁的时候就永远拿着刀剑。这时就来了一个顾肯堂先生,自荐前来,愿作他的老师。不过先跟他的父亲订下了契约,就是:无论我用什么方法教你这个儿子,你不要管,三年之后管叫他文武全才。”他的父亲在那时候,只求有个人来管一管他这个顽劣的孩子。也就行了。所以,一切的条件全都答应,这就叫顾肯堂作他的老师。但是他那时哪里听话?他的小心里会生出许多诡计,用种种的恶毒手段,想毁了顾肯堂——他的这位新老师。但终于不成功,而终于使他服首贴耳地拜服了。
于是,第一年顾肯堂教给他练武及兵法,使得他武艺精通,韬略熟练。第二年教他读书,一切的经史,尽皆读过。第三年却什么也不教了,只跟他在楼上,整天的师生二人对面坐着,彼此一句话也不说,一点事儿也不做,如此半年有余,永不下樓。但他的父亲忽然染了重病,只剩了奄奄一息,临死时说是要见他一面,他这才不得不下楼来。然而他的师傅顾肯堂当日即便辞去,临走时叹息着说:“这个孩子,文武俱已学成,只是还没有养好,将来必要因此杀人!”说毕走去,永远也不与年羹尧见面了。年羹尧自父死师去之后,对于文章和武艺连年地自己研究,自己锻炼,直到他十八岁时,便结了婚。但婚后不到两月,他便出去,不知去向。在外约有五载。这五载之中,大江 南北就出现了一个武艺超群的少年侠客。他最为精妙的就是弓箭,有许多强盗暴徒,全都被他用箭射死。此人就是年羹尧。他在江湖之间不独做了无数慷慨侠义之事,并且结交 了些肝胆相照的义气朋友,这些人就是甘凤池、周浔、曹仁虎、路民胆、白梦申及白泰官等人。这些人又都是满怀孤忠、光复大明的义士。他与他们相交 ,恐怕甚难,所以他才极力的想做一高官,把握住了权势,然后再图大事。先恢复了汉家的衣冠,再寻找一位明朝的宗室姓朱的即位。那样,他才觉得不辜负他这一身文武的才艺,才算遂了他的志气,才能够对得起恩师顾老先生肯堂。
他又学习 制艺,屡次进扬应试,于康熙三十九年赐翰林出身,从此一帆风顺,作过四川的学差。如今又是才从广州办毕试差北返。他现在虽做了官,可是未忘武艺,脾气犹然暴烈。并且身旁除了这多年服侍他的老仆年忠之外,永远有数名健仆相随。现在随从着他而保卫着他的这几个小厮,一名年英,一名年俊,一名年豪,一名年杰,原是亲兄弟四个,全都会武艺。并且武艺全是他教出来的,所以对他极为忠心。他虽做着试差,然而沿路上,依然做了几件侠义之事,并且仍不断的与他相识的那些豪侠来往。在那些豪侠之中,他最敬爱的就是这甘凤池。因力甘凤池不但力大惊人,武艺出众,而且最忠最孝,曾飘过海,在台湾辅佐延平王郑成功的后裔。及至台湾郑氏完全被灭,他才逃出来。回到故乡金陵,家居事母,只以卖艺为生。除了他的师弟张云如,及现今来到金陵的年羹尧之外,很少人晓得他的来历,今天,尤其今晚,年羹尧想着半生奇特而雄壮的生活,仿佛是新发现了一种境界。这种境界,一方面是花柔柳媚,就是因为遇到了蝴蝶儿。一方面却預感到必定要有一些石破天惊、云腾涛起之事。因那曹仁虎和那姓黄的人来到此地而发生。他的心中,柔情壮志交 进,亦喜亦怒。又想到刚才向那老仆暴怒之事,有些不该,那是脾气使然。而那脾气,也就是老师顾肯堂所说“养气之功未至”所致,他不禁地慨然长叹。
少顷就寝,不觉就到了次日天明。年羹尧就仿佛心里悬挂着许多的事,他稍稍地用了一些早点,便又往秦淮河边的艳春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