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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绛窗外试剑对名花 洛阳东关娇娥战五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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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良李老英雄在前几年曾到这里来过,他与苏老太爷原是三十年前的患难之交,如今突然而来,苏振杰怎敢慢怠?何况这也是一个帮手呀,李老英雄的威名,就许把鲁家五虎吓得来也不敢来,更何况李老英雄现在带来了闺女,这闺女一定也有十七八啦,模样想必长的不坏吧?于是,苏振杰喊着仆妇,就出去迎接,到了门外就叫:“李伯父!”同时恭敬地请李大妹妹下了车,进了门,他追着人家的闺女,恨不得扒头搿脑地去看人家的模样,他可没法看得清楚,因为人家是走长路来的,所以发上罩着黑纱的首帕,并且低着头,不过乌黑的辫子垂在背后,穿的似乎是酱紫的女衣,身材不太高,可十分的娉婷婀娜,长裙拖地,也没看清下面的脚,就被一个仆妇搀着,一个仆妇两手举着灯笼,在前面领路,走过去了。门外一阵小小的骚乱渐渐宁静了,苏禄听仆人们彼此低声谈着话,似乎都觉着这父女二人来得太突兀,太可疑。苏振杰随李老英雄往里走去,本要先让至客厅里,李老英雄却说:“三侄子,你别跟我客气,你看我还是外人吗?当年,我跟你爸爸,我们俩的年岁都跟你现在差不多,我们一同走江湖,吃苦,受饿,还有你的那个秦铁棍秦五叔,我们三个人……咳,回想起早先的事来,是又可笑,又可叹!”说着,就迈着大步往里院走,说:“我先叫你大妹子见见这里的嫂子跟姊姊,然后咱们爷儿俩再说话。”那位女眷已被搀到里院,两位少奶奶都上前迎接,笑声儿寒暄着,西屋中早已点上了两枝明亮的蜡烛,但北屋里还是漆黑的,原来小琴正扒着窗往外偷瞧,她想看看来的这位女眷模样比她自己如何。可是,真恼人!这个女眷到了人家里还不摘首帕,太不懂得礼节,而且又那么羞涩,连头也不敢抬,行礼仿佛都不大会,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穿的衣服颜色既不漂亮,样式又肥,裙子长得拖到地,这是多难看的打扮呀!小琴不禁哼了一声,转身就点上了灯,可是仍然不出屋。院中一阵说话的声音已经逝过,女眷被让进西屋去了,苏家两个少奶奶随进去招待,那位李老英雄眼看着将女儿安顿好了,他才又往前院,找苏振杰去细谈。

这李国良李老英雄身躯高大,胡须已花白,像貌清癯,似带有深深愁苦之事,据他说:“是自江南来,因为送女儿往山西平阳就亲,路经此地,所以来看看老友,想不到竟没有见着!”苏振杰对于这位老英雄是何处而来,何处而往,他一点也不关心,他只想叫这老英雄在此多住些日,让那位李大姑娘也多住些天,既可吓吓鲁家五虎,又可叫自己家里住一位大姑娘,一举两得。所以他就高兴非常,而招待得更为殷勤,请李老英雄就在客厅里住,李大姑娘住在里院西屋,他壮起了胆子,并且乐的要飞,把苏禄等几个男仆支使得越发转来转去。当晚小琴也很兴奋,她见了那位李大姑娘——她称呼为“李大姐”,见年纪比她大两岁,长得是很漂亮的,只是眉毛有点粗,人既古板,两条腿原来还有病,动转不便,她就派了起妈专去服侍。这李大姐虽然有几点全都不如她,她却依然免不了心中要争强斗胜,所以她当夜在睡觉的时候想来想去,次日一清早,就起来了,梳洗已毕,换好了衣裳,按照习惯,她要手提宝剑出屋去练功课。此时西屋玻璃窗里的绛色帷子仍在默默地垂着,东方的天空铺着美丽的朝霞,隔院的雄鸡还在高唱,她就舞起青蛟剑,剑划破了晨风,腾起了光芒,引来了花香,她的纤手急掠,细腰慢动,莲足轻进,往来变化,伶伶的秀目直视着左手紧掐的“剑诀”,然而在眼前却又幻出来了那个飘渺虚无的对手,即是她父亲没走的时候曾经提说过的那近来名震江南的人。她每次舞剑,必以那人为她的假想对手,那个人现在有了名字了,叫作“少年侠士”。她走了一趟“撩云引月剑”,才收住了剑势,又走过去看牡丹,她数了数是开了一朵紫的,两朵粉红的,一朵白的还没有大开,娇葩半吐,就如闺阁女儿那么害羞的样子,然而她有点担忧,想着待一会儿那讨厌的蜜蜂儿一定要飞来采花蕊。正在出神,就听脚步急响之声,有人说:“喝!你真起的早呀!”她回身一看,正是她的三哥苏振杰,已经扎束利便,精神奋发,过来就说:“你把爸爸的这口剑给我使吧!你另拿一口去,咱们对对!”小琴哼了一声说:“武艺稀松,你光有好剑也是不行!”遂将剑交给了她的三哥,她跑回北房又取了自己的那口剑柄上系有红丝穗子的轻便合手的宝剑,又跳出来,抱定了剑势,便由她三哥先上手,她以剑还击,于是一往一来,兄妹二人就在庭下花间对起剑来,只见寒光相映,身躯并转,小琴此时的对手已不是理想中的那个“少年侠士”了,而是个可恨的鲁家五虎中之一,所以她的剑法越来越猛,愈逼愈急。振杰虽然也拿他的妹妹就当作鲁家五虎,可是觉着这个虎也太凶啦,他只见寒光一道紧接着一道逼向了他的身,又觉得剑风是不断“飕飕”的响,似乎要削去了他的耳朵,他就不由得缩头站住,说声:“哎哟!歇会儿吧!你怎么真砍呀?”小琴把剑向她哥哥的后腰平拍了一下,苏振杰就“吧叹”一声,屁股坐在地下了。小琴格格地一笑,蓦然一转脸,吃了一惊,却见西屋的窗里,有人撩起了那绛色的窗帷。她知道李大姐是在窗里看她,她就将宝剑又重复地舞起,着数更新。苏振杰也爬起来,摸了摸屁股,也把宝剑胡抡了一阵,几乎把那朵才开放的紫牡丹给击碎了,算是小琴呵斥了一声:“你看你把花儿都要打伤了,你瞎逞什么能?”苏振杰收住了他那套胡抡一气的剑法,还在扬拳踢腿,说:“我要把武艺练熟了,好打那鲁家五虎!”小琴也没理她的哥哥,却忽见李国良李老英雄自外院走入,微微地笑,向苏振杰说:“三侄子这里来!我同你说两句话。”苏振杰手提着宝剑就跟李老英雄往前院去了。小琴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就提剑又过去看那牡丹花,此时见李大姐已放下了那绛色的窗帷,吞吞吐吐的,真不象是个见过世面的姑娘样。小琴的心里真有点笑话她,等待了半天,才见三哥苏振杰又自前院走回来,骂着说:“这老家伙!连咱们练宝剑他都要管,说是他女儿住在这儿,怕给他女儿招事。妈的,招事也招到我们家,与他家人有什么相干?想不到爸爸的朋友竟是这么熊?……”小琴赶紧摆了摆手,意思是别叫西屋的李大姐听见。苏振杰气忿得骂了两句,气儿销了,反倒十分后悔,可是仍然把嘴一撇,说:“我苏振杰外号叫粉金刚!”小琴倒觉得替他害羞,说:“是谁给你起的外号?”苏振杰拍着胸脯说:“我自己给我起的外号,我不是怕事的人!李老英雄年轻时也是闯过江湖的,叫他在这儿看看我好啦,我打完了鲁家五虎,还要到江南去找那少年侠士较量较量呢,我还要去打万里飞侠……”小琴都替他脸红了,可是苏振杰越发逞能,说的话声音越发地大,并从怀里掏出来一对铁球,在手掌里揉得滴溜溜地乱转,叮当当地乱响,还能够扔起了二尺多高,再用手接住。小琴皱着眉说:“三哥,你快回你屋里歇着去吧!”苏振杰说:“我才不累呢!我回到屋里看见你三嫂子那脸雀斑我就头痛,我打完了鲁家五虎还得打她,我非得把她休了不可,因为她不配当我粉金刚之妻!……”正在说着,忽然苏禄自外院匆忙地走入,说:“三少爷您快去吧!孟广派他镖店的伙计请您来喽!说鲁家五虎全都来啦!在东关等着您啦!说是只要您去了,事情就好办,您要是不去,等他们打到门上来,那可不得了!”苏振杰说:“不,不要着,着着急,我我,先上一趟毛房!……”小琴却忿然地挺剑说:“我去吧!”苏振杰赶紧摆手说:“那如何使得?爸爸不在家,也不能叫你出门,我粉金刚……”说到这里,他又眼往西屋一望,当时就不知由那儿来了一股勇气,说:“好!快给我去备上火炭驹!”苏禄说:“马已经备好了!”苏振杰说:“那我就走!”当时,他手提宝剑就晃晃悠悠向外走去,出了大门,上了马,一股风似的就出了隐凤村,直奔洛阳城的东关。在路上,他脑子里嗡嗡地发响,心里突突地乱跳,然而强振勇气,勉打威风,真快!不知怎么着就来到了东关,只见孟广那家镖店的门前站着一大群人,孟广急得什么似的,先迎上来叫着,“三少爷!我为管您家的事,把人全都得罪啦!今儿鲁家五位庄主,同着朋友前来,都说是苏家不允婚事,是我孟广一人从中作梗,我有多么冤枉?我帮忙可以,却不能背这黑锅呀?三少爷你是苏家的人,你快来跟这五位庄主说一说吧!”说话时就用手向那人群一指,苏振杰也没看清那些人都是谁,他就催马撞过去,手抡宝剑,向着一个人的头上怔砍,当时就红光崩溅,血水横飞,这可惹起大麻烦来了!原来被他杀伤的正是鲁家五虎的大爷吞山虎,立时大乱,孟广“嗳哟嗳哟”地直喊,说:“原是有中牟县楚少当家的今天给排解,事情原好说好办,你怎么见了面就伤人呀?这可真糟!”苏振杰却跟疯了似的,催马胡撞,宝剑乱抡,大声喊叫:“谁敢惹我粉金刚?我家里住着大姑娘!”他胡说八道,这时一些人全都跑开了,然而那鲁家的四条虎先救出了他们大哥受伤的身体,就一齐进附近的一家茶馆里去取兵器,腾云虎使的是单刀,踏岭虎使的是双斧,穿林虎使的是长枪,出洞虎使的是齐眉棍,都一齐怒跃出来,就将苏振杰围住。苏振杰可仍不下马,马直起来尥蹶子,他在马上把宝剑象扇面似的一阵横抡,当时又差一点没砍着穿林虎的脖子,踏岭虎的双斧太短,够不着他,出洞虎却惊讶着说:“这家伙武艺高强!”所以将棍使得十分谨慎;只有腾云虎刀法纯熟,而身躯十分的轻敏,时时腾越起来,抡刀向着马上的苏振杰砍剁。苏振杰的剑没有一定的着数,乱搅一气,这样反倒使腾云虎也不敢近前。但他们鲁家五虎此行不单是同来了朋友,还带来了十几名庄丁,这时他们的朋友倒还都没好意思帮助动手,庄丁们可也都取来了刀钩斧棒,不管以众凌寡是不是合乎江湖道理,他们就一拥上前,将苏振杰的人马围了个密不透风。苏振杰大骂:“你们都不是好小子!仗着人多,这算能耐吗?我粉金刚可。也满不在乎,决不含糊,来!可小心点狗命!”他的剑抡得更猛,一些人都喊着说:“小心他点!这家伙怔得厉害。拿长绳子来,绊他的马腿,……”苏振杰一听,心说,“这可糟啦!倘若把我的马腿绊倒,我就得翻身落马,那时我还能活得了吗?”当时他就急急催马,想要闯开一条路,可是往前不行,前面有出洞虎抡棍拦截,往后也不行,穿林虎在后边以长枪直要扎马屁股,而且帮助鲁家五虎的人是越来越多,不下二三十名,个个还都换了扎枪长棍等等长家伙,都最容易向马上来递取。苏振杰简直的手慌眼乱,马更往起来跃,直着脖子甩着鬣不住地叫唤,苏振杰此时不被人打下来,也得被马摔下来。那边有两个人是鲁家五虎的朋友,全都看不过了,同声嚷嚷着说:“这不对!你们的人太多了,他人太少了,贏了他,也得叫江湖耻笑,都快住手!我给你们评评理!……”腾云虎单刀仍向苏振杰去砍,并嚷着说:“他把我大哥都伤了,这还用评理吗?他就是肯把妹妹嫁我,我也不要了,非得报仇!”孟广站在远处更着急,大声地央求说:“都赏我点面子!先住手!”腾云虎骂着说:“赏你他妈的什么面子?事情都是你给挑的,等着我们杀完了这他妈的粉金刚,还得割你的脑袋呢!”孟广吓得也不敢再言语了,只是不住地叹气跺脚。这里打得更凶,尘土扬起了多高,因为是鲁家五虎在这里打架,连当地的官人也躲开了,没有人敢来管,敢来劝。苏振杰眼看就要不行了,头上的汗流得好象下了雨,胸口喘息不过来,象是要断气,心说:“我的爸爸呀!……”他喊都喊不出来,两只手拿着剑都将要抡不动,下面的几个人已经用绳子把马腿缠住了,只是这匹马太矫健,他们用的绳子又太细,怎样绊,拽,揪,拉,也还没把马弄倒,马已用蹄子将地下掘成了四个深坑,嘶叫的声音更为悲惨。腾云虎换了一杆长枪,对准了苏振杰的咽喉就要刺,那边他的一个朋友急摆着手喊说:“这决不行!……”腾云虎却狞恶地一笑,枪就扎来,苏振杰却还能够抡剑去拨枪杆,可是腾云虎抽枪换式,再去扎他的前胸。那出洞虎自旁边跳起来,抡棍要打他的屁股,他可就眼看着要难于招架了。此时忽有许多人“哦,哦”地一阵大喊,无数的人眼睛全都向东边去看。腾云虎也惊讶得倒退两步,赶紧一回头,却见自东边飞来了一匹胭脂马,马上一个身穿古铜色绸子的小衣裤,腰系一条长绸子的素白的汗巾,娇艳的人影随马蹄,仓卒的马蹄如风至,尘滚土扬,同时马上姑娘抡的是一口光芒闪闪的宝剑。腾云虎大惊,疾忙转身拧枪迎敌,却不料姑娘自马上抡剑砍来,“刷”的一声,真厉害,幸亏他撒手扔枪跃到了一旁,不然连肩带臂都要砍掉。出洞虎舞棍扑奔上来,姑娘一剑就将他劈倒。踏岭虎“嗖”的一斧飞出,却被姑娘用剑拨落,同时胭脂马跳跃如龙,先去扑穿林虎,穿林虎刚换了一把大刀,还没有抡起,就被姑娘一剑向背砍去。那边鲁家五虎有个朋友两眼都看直了,至此时便急喊着:“姑嫂剑下留情,……”可是穿林虎早已惨叫了一声,爬伏在地。这姑娘剑舞如飞,马驰人转,就象一只凤凰——或者是更美丽更难惹的神鸟一般。苏振杰见是他妹妹小琴来了,而且是出阵便赢,无人能挡,他又恢复了勇气,抖起了威风,“啊啊”“哈哈”又叫又笑,好象乌鸦,把帮助鲁家五虎的那些人杀得都象落毛的鸡,受伤的麻雀,逃的逃,滚的滚。而一些刚才给鲁家五虎助威的,呐喊的,那都是一些闲人,本地的无赖汉,这时又鼓掌如雷,给小琴来助阵,齐喊着说:“好!好!真英雄!真漂亮!苏家的小姐美剑侠!……”小琴听人给她起了这一个绰号,觉着很好听,当时便将剑舞得稍缓,马也收住,忽见——这原是鲁家五虎的朋友,是一位少年翩翩,衣服华丽的人,徒手就走过来,拦住了这匹胭脂马的马头,说:“请姑娘暂时息怒,姑娘的武艺太高,他们全都抵挡不了,要是这样地杀,能够将这些人全杀尽了,可是姑娘何必?姑娘想必是苏老太爷的女儿,纵不以慈善为怀,也得给这地方官留个脚步,不要弄出人命来,使地方官为难!……”小琴手中仍然举着宝剑,瞪着眼对这人说:“你是官吗7”这人说:“我不是,我姓楚,名叫江涯……”小琴说:“谁问你姓什么?你管不着,你快滚开!”楚江涯弄得脸通红,这时孟广走了过来,鞠躬作揖地说:“姑娘不用生气,这是中牟县的楚少当家的,倒是一位好人!”小琴说:“他是好人,为什么他要帮助鲁家五虎!”楚江涯摇头说:“我并没有帮助他们?”这时有许多人都好奇地围住了小琴的这匹马,其中有一个说话南方口音,长脸的人,似乎跟孟广很熟,直拉孟广的胳臂,指着小琴问说:“这是谁?这是谁?这是你们洛阳出名的女英雄吗?”小琴瞪了这人一眼,孟广赶紧说:“他是在我镖店里住的,是我的朋友,姓于,前几天就来到了,我也跟老太爷提说过。”小琴对这姓于的并不注意,却又发怒地瞪着楚江涯。这时也有一个穿担很整齐,腰挂佩剑的中年人,来拉楚江涯,意思是劝他不必再跟这位姑娘说话,因为这位姑娘太厉害。可是楚江涯竟好象是忘了这位姑娘的厉害,并且似为姑娘的神技及艳色所迷,他就象是钉在姑娘的马前头了,一步也不能走。但要不是孟广现在旁边给劝着,姑娘手中的宝剑纵使砍不着他,皮马鞭子也早就抽在他的身上了。楚江涯又指着来拉他的那个中年人,说:“这是我的好友陈文悌……”小琴怒声说:“谁问i你们都叫什么名字?谁管你们都是什么东西?”楚江涯却说:“我们都不是江湖人,只是平日都好练些武艺,又喜欢结交些江湖朋友,与鲁家五弟兄虽无深交,可是早就相识……”小琴更是发怒,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是他们邀来的,是一伙,仗着人多来欺负我们。”楚江涯连连地摆手说,“不是,不是……”然而小琴那里听他辩解,就“刷”的一抡宝剑说:“你们谁要是不服!谁就再来!”楚江涯赶紧向后退了两步,说:“姑娘如若不信,可以去细细访问,我楚江涯虽与你府上并无认识,可是也久仰苏老太爷的大名,此次我原是同着朋友陈文悌来洛阳游览古迹,并想拜访苏老太爷,昨天才到的。可是见了孟广兄,就听说你家老太爷已经朝普陀山去了,这总算我们的缘分浅,迟来了一步,以致无由拜识……”小琴哼了一声说,“我爸爸就是在家,他也决不肯见你们这些坏东西!”楚江涯却似没听见这骂他的话,依然接着说,“刚才我们就见着鲁家五弟兄,孟广兄原是恳求他们,他们反倒说先打完了孟广,再去拆平了隐凤村。……”小琴更是生气,用剑指着说:“叫他们去呀?去了得叫他们都比现在受的伤还重。”楚江涯又把小琴细看了一眼,就说:“我真没想到隐凤村中竟有美剑侠,你们与鲁家的纠纷是因何而起,我也知道得不详细,我只想,排难解纷原是豪侠之所当为,同时孟广兄也是我们的老朋友了,我也不能叫他为你们的事而受辱。还有这位于兄,连陈文悌,我们都想为这事排解,不愿闹到隐凤村,这才派人把你令兄请来,原是想说和,不料你令兄来了连马都没有下,就一剑先将吞山虎杀伤!”这时候苏振杰也拨马走过来了,说:“喂!姓楚的小子!你这时候又说这话?我问你,刚才他们大家伙儿打我一个的时候,你给拦住了没有?”楚江涯说:“刚才你们打得太乱了,我手中未带宝剑,我无法上前去劝你们!”苏振杰却把嘴一撇,撇得跟个瓢似的,说:“你也不用说啦!我妹妹要不来,你也还没有这么一大堆连珠屁儿的臭话呢!你是什么心,我也知道,连你,带陈文悌,带这姓于的,你们都是给鲁家五虎架殃子的,都不是好东西!”姓于的跳起来说:“你可不要说我,我是才从江南来这里不久,我是因为万里飞侠高炯被人听杀,凶手向这里逃来了,我由南方追到这里来!”苏振杰说:“谁听你这一套,你们就都睁大眼睛吧!认识认识你家的苏三少爷跟苏四小姐,我叫粉金刚,她叫美剑侠,谁来找我们谁就死,什么万里飞侠?屁侠?什么楚江涯?生姜,狗牙,陈文悌,是个屁,鲁家五虎原是豆腐滷,你姓于,是个醋精鱼!”他又有些胡言乱语了。然而这时,小琴听了姓于的话却很是惊讶,因为在她爸爸没走的时候就曾对他们说过,江南武艺最好,名头最大的是万里飞侠高炯,最近虽然听说江南又出来了一位少年侠士,可是万里飞侠依然是个最有名的人,怎么,那样有名的人竟会死在别人手里?而且,听这姓于的说那凶手——那也一定是个武艺高强的人了——竟已经到洛阳来了?洛阳,自爸爸走后,反倒藏龙卧虎了,今天我趁着已经出了名,我倒要把他们会一会,倒得跟他们都较量较量。于是她就又怒抡宝剑,尖细而清亮的喉音喊着说:“不用再费话了,我都不听!都给我闪开!”苏振杰也拿宝剑胡挥着,乱驱逐着人,说:“都滚!都滚!”姓于的倒是不生气,还笑着说:“美剑侠,粉金刚二位侠客,我的事情将来还要请你们帮忙,一半天我就叫孟广带我到府上去拜访!”因为他就住在孟广的镖店里,所以他回身就进那门里去了。孟广却懊悔今天跟鲁家五虎结了大仇,他愁眉不展地也回去丁。那受伤的吞山虎,踏岭虎,穿林虎,出洞虎,是早已被人抬进那茶馆里,幸是倒还没有一个死的,官司谁都不愿意去打。惟一没有受伤的那腾云虎,却一言不发,一张紫黑色的大脸,此时气得煞煞的白。本来这次的事情是由他而起,他的妻子死了,他虽也走过绿林,现却在登封县,开封府,全有镖店,兄弟五个数他最有钱,武艺也最好,尤精于高来高去的工夫。他想要续娶一位美貌的妻室,因为闻说苏家的姑娘貌美又年青,——也是他大哥出的主意,就征托媒人前去求亲,不想为苏老太爷所拒绝,他们认为是太没有面子了,所以更决定非娶不可,只是单剑小霸王苏黑虎的过去英名,依然使他们不敢轻视。如今是趁着听说苏老太爷走了,只有苏振杰一人在家,只有银钩孟广给他家帮忙,他们当然觉着是一逼就行,一吓唬就能把亲事弄成了,不等着苏老太爷回来,这里的生米已经成了熟饭。他们想得是很美,所以一窝蜂似的全都来了,正要发作他们早先走绿林时强盗的性情,却不料遇着了楚江涯跟陈文悌两个常在江湖上走的“体面人”,他们这才不得不讲点理。可是又没有想到,理也没讲成,反倒惹起来了一场恶斗,苏振杰敢则还很厉害,尤其是美剑侠,真是一个年轻貌美,剑法高超的女儿侠!如今,他们兄弟五个倒有四个是躺在这茶馆的几块长木板上,大爷吞山虎已人事不省,三爷踏岭虎是不住地“嗳哟!嗳哟!”四爷穿林虎还在嚷着说:“真厉害!那里来的这么个狠丫头?”老五出洞虎是说:“快点叫车来回家去吧!”个个都血色模糊,面如金纸,跟头是栽大了,仇也从此结得太深了。拉他们的车这时还在店里没有套好,茶馆的门外,却仍有“的的”的马蹄之声。腾云虎回头向外看看,就见那“粉金刚”跟“美剑侠”兄妹二人骑着马还在街上绕,腾云虎的心中就不住怒火飞腾,咬着牙大声喊说:“好!将来再说,我腾云虎一刀一枪干不过你们,可是等着吧!你们今天夜里就得小心!”这时陈文悌进来了,摆着手劝他不要大声喊嚷。楚江涯却仍在街上站着,他发呆地一直看那“美剑侠”苏小琴同着她的哥哥得意地在街上转了几遭,引得一些人又都拍手赞好,然后,他们兄妹转马往东回去了。苏振杰骑马在前,虽然高兴,可是累得已不象样子了。苏小琴的马在后,那古铜色的绸衣裤,白绸汗巾,绣花鞋,宝剑已收入鞘中,丝鞭摇摇。胭脂马荡起一片尘雾,婀娜英姿,渐去渐远。楚江涯惆然而望,——他原是家里有妻子的,平时又是一个规矩的人,但此时他的魂灵竟似被小琴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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