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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看似十分单纯。秋天的某个夜晚,六十二岁的放贷人在家中被二十八岁的男子殴打致死。犯人逃跑时抢走了老人的手提保险箱。逃跑途中,犯人损毁保险箱,从二十二张借据中抽出五张,然后把保险箱扔在灌溉用的蓄水池中逃走。

东京西郊正在修建宅基地,那一带一半的土地还是农田。

年轻的律师原岛直巳被所属律师会委任为被告的援助律师时,他对案件完全提不起兴趣,几乎想拒绝。他手上有三个案子(均是私人委托),非常忙碌,原本可以以此为理由拒绝。但律师会的事务长却对他说,这个案子实际上被律师会的其他律师接过,但对方染上了急病,不得已退出辩护。距离公审时间不多,法院也很为难,拜托他尽可能接下。随后又小声加了一句,案子很简单,随便应付一下就成。

援助律师,当然指的是国家分配给无法委托私人律师的被告人的律师(《宪法》第三十七条第三项)。《刑事诉讼法》规定,被告因经济因素或其他原因无法委托律师时,法院必须根据其申请,配备援助律师(刑诉法第三十六条)。辩护费由国家承担。

正因如此,援助律师的辩护费少得可怜,行程忙碌的律师不愿意接。律师会通常会按照顺序将法院的指派任务分配给旗下律师。当然,接不接是个人的自由。但考虑到被告人权益的人道主义公益性和《宪法》的规定,也不能完全拒绝。所以,案子自然而然就转到一些年轻律师或者不那么忙碌的律师手上。

律师与被告人对援助律师制度都是怨声载道。原因在于辩护费太低。援助律师想赚钱就必须以数量取胜,如此一来,难免顾及不了辩护的质量。被告方则认为援助律师不够热情,只会为了完成任务做表面辩护。

如此恶评之下,或许是为了“挽回形象”,最近援助律师的工作态度有所转变。

在律师看来,如果案件本身有趣,即使没有报酬或者需要自掏腰包,也会主动请缨。换句话说,这是良性的虚荣心在作祟。但如果案件本身平庸,那么潜意识总是避免不了考虑“以量取胜”。由于手上接了好几个援助案件,律师不得已在开庭前匆忙阅读诉讼记录;在法庭上第一次见过被告人,便强迫自己慷慨激昂地为之辩护。此类歪风虽然暂时得到了遏制,但只要辩护费一日不涨,便一日无法根除。

这次的案件也是如此,被告人植木寅夫因涉嫌杀害放贷人山岸甚兵卫被起诉。律师会事务长之所以对原岛直巳说“案子很简单,随便应付一下就成”,也是基于这种沉疴旧习。

原岛首先阅读了案件起诉的相关资料和搜查记录,从中获得了以下信息。

被害人山岸甚兵卫原本拥有大量土地,后将其出售给土地公司,用一部分钱在另一地区建了一栋二层别墅,用剩下的钱做起了小额金融业务。距今已有十多年。甚兵卫没有子嗣,妻子也于三年前去世,过着独居生活。

别墅的二楼租给了一对夫妇,夫妻二人都是小学教师。爱财如命的甚兵卫之所以以低廉的价格将房子租给这对夫妻,是因为看中那位小学教师柔道二段的本领。换句话说,是出于人身安全的考虑。

独居老人这么做并不奇怪。但山岸甚兵卫作为资深的放贷人一向对借贷人残酷无情。借贷人大多是新开发区的小商铺。新开发区虽然位于民营铁路沿线,但人口不算多,因此,店铺的生意并不算好。所以,自然而然会出现一些明知是高利贷,还要向山岸甚兵卫借钱的人。有些人债台高筑,最终破产。其中甚至有人拿退休金开店,最后却被甚兵卫以担保为由夺走店铺连带地皮。同一铁路沿线的其他地区,也生活着许多被甚兵卫压榨的人。

甚兵卫知道除了小偷,还有许多人对他恨之入骨。出于警戒的目的,才“雇用”了二楼那位擅长柔道的小学老师作为“保镖”。

然而,那对小学教师夫妇却接到了老家母亲病危的消息,于十月十五日回乡省亲。凶案发生在十八日。

十九日早上,甚兵卫的尸体被邻居发现。当时,入口的门敞开着(其他的防雨门全部呈关闭状态),那人因为有事找甚兵卫,就从入口进到里侧的土间,发现甚兵卫脸朝下躺在隔壁八叠[榻榻米的量词,多以此计算房间大小。]大的房间,叫他也没有反应,便通知了当地警署。

尸体的解剖结果显示,死因是后脑遭受剧烈殴打导致的脑震荡和颅内出血。后脑巴掌大的一块头盖骨整个塌陷了下去(骨骼扁平化状态)。致命伤仅是头部遭受的攻击。因甚兵卫呈向前卧倒、匍匐前行的姿态,他很可能被人从后面突然袭击,倒地后又用双手和膝盖向前爬行了一会儿,最后才断气。

根据胃部食物的消化状态,可推测死亡时间在晚饭后三小时左右。自己做饭的甚兵卫通常在六点左右吃晚饭。因此,行凶时间应该在九点到十点。这与解剖医师推测的死亡时间几乎一致。

接下来是屋内状况。房间内部几乎没有被破坏的迹象,但隔壁六叠大的房间里,甚兵卫放置手提保险箱的壁橱被打开,金属制的黑色手提保险箱不翼而飞。保险箱里放着甚兵卫从借贷人手里拿来的借据和其他文件。

褥子铺在地上,棉被掀开了一半,枕头和褥单上残留着褶皱,但却并不凌乱。这说明甚兵卫曾经睡下,却中途起身去了八叠大的房间。甚兵卫习惯晚上九点就寝(二楼小学教师夫妇的证词)。

从入口的门从里侧被打开可看出,甚兵卫是在睡梦中被人叫醒的。门原本被人用橡木制的门闩斜斜地顶住,后来门闩被取走,斜靠在旁边。能从里侧开门的除了甚兵卫别无他人,所以他一定亲自开了门。

也就是说,某人上门拜访,甚兵卫就把那人领进了家门。一个如此小心翼翼的人,居然会在睡下后特意起身,在晚上九点多将人请进家门。由此可见,甚兵卫一定认识那人,并且相当熟悉。

山岸甚兵卫没有什么桃色绯闻。年龄虽不算太老,但不知是因为性格,还是因为吝啬的关系,年轻时就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因此,晚上九点左右的来访者恐怕是男性。

邻居说九点左右没听到有人敲门,或是喊甚兵卫开门的声音。甚兵卫睡在里侧房间,并且刚刚入睡,想在房门外把他叫醒,必须发出相当大的声音。邻居之所以没听到,是因为叫醒他的很可能是电话铃声。甚兵卫睡在六叠大的房间里,房间角落的茶几上正好放着一台电话。

凶手先给甚兵卫打电话,跟他说过一会儿要上门拜访。所以,甚兵卫才会把外门的门闩撤掉,等他上门。由此可见,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手提保险箱的丢失间接锁定了凶手身份。保险箱里有甚兵卫回收的高利贷借据、支付利息后的更换凭证和期票。凶手不仅知道保险箱里放着什么东西,还知道保险箱的位置。换句话说,凶手的目的是夺走保险箱内的借据、期票等票据。警方搜查时,在佛龛下发现了十五万日元的现金。然而现场痕迹表明,凶手并没有寻找过这些现金。

到了这一步,凶手的身份呼之欲出。果然,警察在案发两天后,就迅速逮捕了植木寅夫。那是因为负责走访的调查员曾听中村家的男主人说过,当天晚上九点左右,他在厕所解手时,透过窗户看见一个男人急匆匆地往甚兵卫家走去,那个男人的身影很像车站附近中华荞麦面店的老板。

植木寅夫在民营铁路沿线的r车站开中华荞麦面店。他三年前在这里开店,却在第一年的时候购入少量相邻的土地,进行了店铺改造。改造的原因并非因为生意兴隆,而是因为同行在附近开了店,出于一种竞争心态。植木原本期待整洁宽敞的店面能吸引更多客人,结果却事与愿违,客人反而比以前还少。人们似乎更愿意光顾原先狭小的店铺。为了购买土地和扩张店面,他向山岸甚兵卫借了高利贷。

被商业判断失误和高额利息逼入绝境的植木寅夫日渐消瘦。尽管如此,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附近的住宅便会增加,车站的人流也会多起来。不管怎么说,店铺都位于车站的黄金地段。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咬牙坚持。然而,高额利息带来的压力却超出了预期,让他没有余力期待未来。他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一直在东京都内的旧书店工作,却涉足了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

与山岸甚兵卫结下孽缘的植木寅夫两年来都活在痛苦之中。甚兵卫的催收十分严苛,不容半点拖欠。他记不清自己重写了多少次借据。时至今日,利息已滚成本金的四倍,欠债金额变成了七百五十万日元。山岸甚兵卫认为植木寅夫已经没有偿还能力,便提出要回收植木名下全部土地和店铺,用以抵销债务。两人因为这事起了冲突。人们都说,植木憎恨甚兵卫,迟早会打死那个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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