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格里迪旅馆吃午饭,姑娘打开乌檀木小黑人身上的别针,别在左胸上方。小黑人大约三英寸长。如果你喜欢这类小工艺品,你会觉得它非常漂亮。如果你不喜欢,那你就很蠢,上校想。
但是,即使在心里想,也不能粗鲁,他对自己说。从现在起,你必须在各方面表现得好一点,直到说再见。这是个什么词,他想,再见。
它听起来挺像情人节的口号。
再见,bonne chance[法文:再见。],hasta la vista[西班牙文:再见。]。我们还常说merde[法文:粪便、一钱不值的东西。],说过就算了。一路平安,他想,这是个可爱的词。念起来真好听,他想,一路平安,永远平安,无论走到哪儿你都带着这个祝福。完完全全的祝福,他想。
“女儿,”他说。“自从上次我说我爱你以后,已经多长时间了?”
“自从上次坐在这张桌子旁以后,没再说过。”
“我现在要对你说。”
先前他们走进旅馆时,她很仔细地梳理了头发。她还去了盥洗室,她不喜欢这种盥洗室。
她还用唇膏涂了嘴唇,涂成他最中意的样子。她一边仔细涂着,一边在心里说:“什么也别想。别想。最重要的是不要悲伤,因为他要走了。”
“你看上去真漂亮。”
“谢谢你。我很愿意为了你而漂亮,假如我能做到,并且能够漂亮的话。”
“意大利语是很美的语言。”
“是的。但丁先生也这样认为。”
“团长,”上校说,“这个饭店里有些什么好吃的?”
团长一直在留神自己能为他们做些什么,而不是在观察他们干什么,他这么做的时候满怀关切之情,没有一点妒忌心。
“你想吃肉还是吃鱼?”
“今天是星期六,”上校说。“不一定非吃鱼。我就吃鱼吧。”
“是比目鱼,”团长说。“您想要些什么,小姐?”
“随你决定。你在菜肴方面比我懂得多,而且我什么都喜欢。”
“自己选吧,女儿。”
“不。我愿意让比我懂行的人来决定。我有寄宿学生那么好的胃口。”
“会为您端来一份让您惊喜的菜肴,”团长说;那张长长的脸显得很亲切,灰色的眉毛下是一双眼皮有些耷拉的眼睛,脸上总是露着愉快的笑容,那是一个活下来并为此而自豪的老兵的笑容。
“骑士团有什么新闻吗?”
“只听说我们的头儿有了麻烦。他的全部财产都被没收了。至少他得接受审查。”
“我希望事情不致太严重。”
“我们对头儿有信心。他经受过的风暴比这厉害。”
“为我们的头儿干杯,”上校说。
他举起酒杯,里面斟满了新鲜而纯正的瓦尔波里切拉。“为他干杯,女儿。”
“我不为这头猪干杯,”姑娘说。“况且我也不是骑士团成员。”
“您现在已经是一个成员了,”团长说。“为了战斗中的功绩。”
“那么我就为他干一杯吧,”她说。“我真是骑士团的成员吗?”
“对,”团长说。“您还没有领到证书,但我现在任命你为骑士团特级荣誉秘书。上校会向你揭示骑士团的秘密。请揭示吧,上校。”
“我就说,”上校答道。“麻脸没在这里吧?”
“没有。他带着情妇出去了。带着贝德克尔小姐。”
“好吧,”上校说。“那么我就来揭示。只有一个大秘密是你必须知道的。要是我说错了,团长,你得纠正。”
“开始揭示吧,”团长说。
“我这就开始,”上校说。“仔细听着,女儿。这是最高一级机密。听着,‘爱就是爱,玩笑就是玩笑。当金鱼死去时,一切总是如此安静。’”
“揭示完毕,”团长说。
“我能成为骑士团的一名成员,感到非常骄傲、快乐,”姑娘说。“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它还是个很不成熟的组织。”
“确实如此,”上校说。“可是现在,团长,我们究竟吃些什么,没有神秘的玩意儿吗?”
“先上辣椒肉馅玉米饼和螃蟹,是本地风味,不过是冷的,带壳的。第二道菜给您上比目鱼,给小姐上炙什锦。蔬菜要什么?”
“有什么就上什么吧,”上校说。
团长转身走了。上校看了看姑娘,然后望着窗外的大运河;河面上闪耀着点点光斑,变幻不定的亮光现在反射到酒吧的一角。这里已被巧妙地改成了餐厅。他对姑娘说,“刚才我对你说过我爱你吗,女儿?”
“你已经很久没对我说了,但是我爱你。”
“两个人彼此相爱,会发生什么呢?”
“我想他们会好好拥有他们已经拥有的,他们比其他人幸运。然后,他们中的一个会永远感到空虚。”
“我可不想粗鲁,”上校说,“否则我会说出粗鲁的话来。但是请你千万不要觉得空虚。”
“我会努力这么做,”姑娘说。“我从清早醒来后就努力这么做,从我们俩刚认识时就这么做了。”
“继续努力,女儿,”上校说。
这时团长对厨房做完吩咐后又回来了,上校对他说:“一瓶干葡萄酒,要维苏威产的,再配上小比目鱼。吃别的菜时,我们还要瓦尔波里切拉。”
“我吃炙什锦时可以喝维苏威葡萄酒吗?”姑娘问。
“雷娜塔,女儿,”上校说,“当然可以。你爱怎么做都行。”
“如果我喝葡萄酒,我就喜欢喝跟你一样的。”
“好的葡萄酒配炙什锦对你这个年龄很合适,”上校告诉她。
“我希望不要因为年龄而产生这种差异。”
“我非常喜欢这样,”上校说。“除非,”他又说,但没有说下去。接着,他用法语说:“让我们像打仗的日子里那样精神抖擞,脸庞红润。”
“这话是谁说的?”
“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是我在元帅学院进修一门课程时学到的。一个自命不凡的名字。可是我毕业了。我了解得最透彻的东西,都是在研究德国人对付德国人的过程中从他们那儿学来的。他们是最优秀的军人,不过总是过高地估计自己。”
“让我们做到像你说的那样,而且请对我说你爱我。”
“我爱你,”他说。“对此你可以坚信不疑。我说的都是真话。”
“今天是星期六,”她说。“下个星期六是什么日子?”
“下个星期六是不固定的节日,女儿。你给我找个可以谈谈下星期六的人来。”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跟我讲讲呀。”
“我来问问团长,或许他知道。团长,下星期六是什么日子?”
“复活节,或者说圣三节,”团长说。
“为什么我们闻不到厨房里传出来的诱人香味?”
“因为风向不对。”
是的,上校想。风吹的方向不对。要是这个姑娘能取代那个女人,我该多么幸运啊,我要付生活费给那个女人,而她甚至连孩子都不能生一个。她现在为此出租给了别人。可是谁能指责一定是谁的过错[原文用了tube,有“生殖器”、“轮胎内胎”等意思,所以上校在下文中开玩笑地提起了轮胎公司。]呢?我只能指责古德里奇[古德里奇公司是美国第四家最大轮胎公司,由b.f.古德里奇在1870年创立,曾第一个试制成人造橡胶,使美国在二战中得益匪浅。]或者费尔斯通[哈维·费尔斯通(1868—1938),美国发明家,早期橡胶制造业厂商,费尔斯通轮胎和橡胶公司是美国最大的公司之一。],或者通用汽车公司。
别去管别人的事,他对自己说。专心爱你的姑娘吧。
她就在他身边,希望被他所爱,如果他还有爱能给她的话。
每逢看见她时总会有的感觉又涌回心头,他说:“你怎么把头发弄得像乌鸦翅膀一样,还带着这么一副伤心的表情?”
“我很好啊。”
“团长,”上校说。“把你们后面厨房里的香味放点儿出来,别管那风向吹得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