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长的眉毛缓缓上扬,却终究没有够到他那正逐渐后退的灰白的发际线。他抬眼看看天花板,接着又把目光投向桌上的那几张纸。
“简直无法形容!”他说。
那个以对警察局长做出正确回应为己任的年轻男子说道:“是的,长官。”
“真是乱七八糟。”芬尼少校小声嘀咕道。他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休伊什在吗?”他问。
“在,长官。休伊什警司大约五分钟前来过。”
“好,”警察局长说,“你去让他进来,行吗?”
休伊什警司是个满面愁容的高个子男人。看着他那副极度郁郁寡欢的模样,没人会相信他能成为儿童派对上的灵魂人物,讲笑话,变戏法,逗得他们前仰后合。警察局长说道:“早上好,休伊什,我们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你有什么想法?”
休伊什警司喘着粗气,在局长示意的椅子上坐下来。
“看起来我们似乎在两年前犯了个错误,”他说,“这家伙——他叫什么来着?”
警察局长把面前的纸翻得沙沙作响。“卡路里……不,卡尔加里。是个教授什么的。漫不经心的家伙,对吧?这种人经常搞不清楚时间之类的事吧?”他的话音中带着一点点求助的味道,不过休伊什对此没什么反应。
他说:“我听说他是个科学家。”
“所以你认为我们不得不接受他的说辞?”
“嗯。”休伊什说,“雷金纳德爵士似乎已经接受了,而我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能从他眼皮底下蒙混过关。”这句话是对检察官的称颂。
“是啊,”芬尼少校有些不情愿地说道,“既然检察官都已经相信了,我想我们也就剩下接受的份儿了。那也就意味着,这个案子要重新展开调查了。你按照我的要求带来相关材料了,对吧?”
“是的,长官,在我这儿呢。”
警司把各种文件摊开在桌子上。
“都看过了?”警察局长问道。
“是,长官,我昨晚全都仔细看过了一遍。我对这个案子还挺记忆犹新的。再怎么说,过去的时间也不是很久。”
“好啊,谈谈吧,休伊什。从哪儿说起?”
“从最开始吧,长官。”休伊什警司说道,“您瞧,麻烦就在于当时真的没有任何疑问。”
“是啊,”警察局长说,“看起来就是一桩非常清楚的案子。别觉得我是在责备你,休伊什,我百分之百是站在你这边的。”
“我们也真是没什么其他可想的了。”休伊什若有所思地说道,“有人打电话报警,说她被人杀害了。然后有人说那个男孩曾在那里威胁她。有指纹证据——他的指纹就印在拨火棍上,还有现金上。我们几乎立刻就逮住了他,而那笔钱就在他身上。”
“那时候他给你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
休伊什想了想。“不好。”他说,“太自以为是,巧言令色了。一上来就讲他的不在场证明。自以为是。您知道这种人,杀人凶手通常都很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很聪明。以为无论他们干什么都肯定万无一失,也不管这些事情对其他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就是个品质败坏的人。”
“没错,”芬尼附和道,“他是个品质败坏的人。所有的记录都可以证明这一点。不过你当时马上就相信他是个杀人凶手了吗?”
警司思索了一下。“这不是一件能说得准的事。我可以说他这种人最终往往会成为杀人凶手。就像一九三八年的哈蒙。他有一长串不良记录,偷自行车,骗取钱财,欺诈老太太,而最终,他把一个女人干掉了,还用强酸把她泡起来,试图毁尸灭迹,并为此自鸣得意,还开始养成了这种习惯。我会把杰奎·阿盖尔看成这种人。”
“但是似乎,”警察局长慢悠悠地说道,“我们搞错了。”
“是的,”休伊什说,“是这样的,我们搞错了。而这家伙还死了。这是个麻烦事。要记住,”他突然间来了精神,接着说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或许不是个杀人凶手——实际上我们现在发现他确实不是,但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好吧,继续吧,老弟。”芬尼迫不及待地对他说道,“到底是谁杀了她?你说你昨晚看过这个案子了,有个人杀了她。这个女人并没有自己拿着拨火棍打自己的后脑勺,是其他什么人干的。是谁?”
休伊什警司叹了口气,向后靠回到他的椅子里。
“我怀疑我们还能不能搞得清楚。”他说。
“有这么困难?”
“是啊,因为线索已经很难追踪了,同时能找到的证据寥寥无几。我怀疑,这起案子一开始就没太多证据。”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是那栋房子里的某个人,某个和她关系很密切的人干的吗?”
“我想不出还可能是其他什么人。”警司说,“要么是那栋房子里的人,要么就是某个她亲自开门放进去的人。阿盖尔夫妇是那种对门户防范很严的人。窗户上有防盗闩,前门上加了链子和额外的锁。几年前他们遭过一次贼,这加强了他们的防盗意识。”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长官,麻烦在于我们当时没往别处想,案情完完全全对杰奎·阿盖尔不利。当然,现在我们能看出来了,凶手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利用了那孩子去过那儿,和她大吵过一架,还威胁过她这个事实吗?”
“是的。那个人需要做的全部事情就是进到房间里去,用戴着手套的手抄起拨火棍,走到阿盖尔太太正在写字的桌边,照着她的脑袋狠狠地来那么一下子。”
芬尼少校只简单地说了三个字:“为什么?”
休伊什警司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长官,这就是我们得去查清楚的。这也会是我们的困难之一。没有动机。”
“你也许会说,”警察局长说道,“当时看起来就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动机。跟多数有房产还有一大笔钱的女人一样,她早已安排了各种各样法律允许的规避遗产税的方案。她有一项受益人信托基金,她死之前孩子们都可以从中获利,不过她死了的话他们就得不到更多的了。而且她似乎也不是个招人讨厌的女人,不唠叨,不跋扈,也不吝啬。她在他们身上花钱可大方了。良好的教育,创业资金,还给他们所有人可观的生活补贴。慈爱,善意,一片仁心。”
“正是这样,长官。”休伊什警司随声附和道,“表面上看没什么人有理由要她命。当然了……”他顿了一下。
“怎么,休伊什?”
“据我所知,阿盖尔先生正在考虑再婚。他要娶那个给他当了很多年秘书的格温达·沃恩小姐。”
“是啊,”芬尼少校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想这里面可能藏着动机,一个我们当时不了解的动机。你说她为他工作有些年头了。设想一下,要是谋杀发生的时候他们之间就有点儿什么呢?”
“我对此表示怀疑,长官。”休伊什警司说,“那种事,很快就会在村子里传开的。我的意思是,就像你所说的,我觉得这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阿盖尔太太什么也查不出来,也没什么脾气可发的。”
“是没有,”警察局长说,“不过他可能想娶格温达·沃恩想得要命呢。”
“她是个招人喜欢的年轻女人。”休伊什警司说,“我不想说她魅力四射,不过她的确长得挺漂亮,妩媚动人,赏心悦目。”
“或许她已经喜欢他很多年了呢,”芬尼少校说,“这些女秘书,似乎总会爱上她们的老板。”
“嗯,我们算是已经给那两个人找到了一个动机。”休伊什说,“然后还有女管家,就是那个瑞典女人。她可能真的不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喜欢阿盖尔太太。或许她感受到了一些冷落和轻慢,这些可能只是出于她的想象;总之是一些使她心怀怨恨的事情。从经济上来说,她并不会因为阿盖尔太太的死而获益,因为阿盖尔太太已经给她买了一笔很可观的年金保险。她看上去是个和蔼可亲、通情达理的女人,不像是你能想象到的、会拿着拨火棍敲人脑袋的那类人!不过谁也说不准,对吗?想想莉齐·博登那件案子吧。”
“是的,”警察局长说,“谁也说不准。就没有外人作案的可能性吗?”
“一点儿迹象都看不出来。”警司说道,“放钱的那个抽屉被拉出来了。房间被有意弄得像是有小偷光顾过一样,不过那活儿干得太外行了。要说这是年轻的杰奎特意制造出来的假象,那倒是十分贴切。”
“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警察局长说,“那笔钱。”
“是啊,”休伊什说,“实在是太难以理解了。杰克·阿盖尔身上带的五英镑钞票里,有一张恰好是当天早上银行支付给阿盖尔太太的,如假包换。那张钞票的背面写着博特尔贝里太太的名字。他说那钱是他母亲给他的,但阿盖尔先生和格温达·沃恩都十分确定,阿盖尔太太在差一刻钟七点的时候进了书房,告诉他们杰奎要钱的事,然后直截了当地说她一个子儿都没给他。”
“当然啦,根据我们现在所掌握的情况,”警察局长提示说,“也有可能是阿盖尔和那个姓沃恩的女孩撒了谎。”
“对,是有这种可能性。或者也许……”警司欲言又止。
“怎么,休伊什?”芬尼鼓励他说下去。
“就说有个人吧——我们姑且称他或她为x——无意中听到了这场争吵,以及从杰奎嘴里放出的那些狠话。假设这个人觉得机会来了。x拿到钱,追上那个小伙子,跟他说最后他母亲还是想给他这笔钱,这样一来就等于设好了一个十分精巧的局来陷害他。那根他刚才抄起来威胁他母亲用的拨火棍也可以小心翼翼地派上用场,只要不破坏他留在上面的指纹就行。”
“真他妈该死。”警察局长怒气冲冲地说,“以我对这家人的了解,没准儿真有人干出这样的事。那天晚上,家里除了阿盖尔、格温达·沃恩、赫斯特·阿盖尔,以及那个姓林德斯特伦的女人之外,还有谁?”
“已经出嫁了的长女玛丽·达兰特和她丈夫当时也在场。”
“他是个残疾人,对吗?这就把他排除在外了。玛丽·达兰特呢?”
“她是个极其平和的人,长官。你都无法想象她会激动得沉不住气或者……呃,或者去杀人。”
“仆人们呢?”警察局长问道。
“都是白天干活儿的,长官,到六点就都回家了。”
“让我看一眼时间表。”
警司把纸递给了他。
“嗯……好,我明白了。差一刻七点的时候,阿盖尔太太在书房里跟丈夫说起杰奎威胁她的事情。这段对话格温达·沃恩听到了一部分,她七点钟刚过就回家去了。赫斯特·阿盖尔在差两三分钟七点的时候看见她母亲还活着。打那以后,直到七点半钟林德斯特伦小姐发现她的尸体之前,没有人见过阿盖尔太太。从七点到七点半,这段时间里有大把的机会。赫斯特可以杀了她,格温达·沃恩可以在她离开书房、出门回家之前杀了她,林德斯特伦小姐可以在她‘发现尸体’的时候杀了她。从七点十分起,一直到林德斯特伦小姐发出警报,利奥·阿盖尔都是独自一人待在书房里的,他可以在这二十分钟里的任何时候去他太太的起居室里,杀了她。在楼上的玛丽·达兰特可以在那半个小时里下楼来杀了母亲。还有,”芬尼一边思索一边说道,“阿盖尔太太可以让任何人从前门进来,就像我们觉得是她让杰克·阿盖尔进来的一样。如果你还记得的话,利奥·阿盖尔说他觉得他听到门铃响了,还有前门开关的声音,不过他不记得具体时间了。我们假定那就是杰奎回来并杀死她的时候。”
“他用不着按门铃啊,”休伊什说,“他有钥匙。他们全都有。”
“他们还有个兄弟呢,不是吗?”
“没错,迈克尔。在德赖茅斯当汽车推销员。”
“我想,你最好查清楚他那天晚上在干什么。”警察局长说。
“在过了两年以后?”休伊什警司说道,“谁都不记得了吧,对不对?”
“当时询问过他吗?”
“我记得他出去为一名顾客验车去了。没什么理由怀疑他,不过他也有钥匙,也可以过去杀了她。”
警察局长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着手查这个案子,休伊什。我也不知道我们究竟能不能查出什么名堂来。”
“我自己倒是挺想搞清楚是谁杀了她的。”休伊什说,“就我所知,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她为别人做了很多好事。为不幸的孩子,为各种各样的慈善机构。她是那种不该被人杀死的人。对,我就是想搞清楚。哪怕我们永远都找不齐足够多的、让检察官满意的证据,我也依然想搞清楚。”
“好吧,休伊什,我祝你好运。”警察局长说,“所幸我们眼下也不太忙。不过就算你查不出什么结果来,也别灰心丧气。这案子隔得久了,线索非常少。没错,这会是一个很难追查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