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间老旧的客栈里,我见到了一位苍老衰败的男人,他在吧台后面几乎没法转身给我拿啤酒。我想:“我宁可死在冰冷的山洞里,也不要在这样一间永远在下午吃灰的房间里老死。”一对明和比尔[明和比尔(min & bill),1930年美国电影《拯女记》里的男女主角。]似的夫妇让我在索克山[索克山(sauk),美国华盛顿州西北部一座风景优美的山。]下的一间杂货铺下了车。我搭上最后一程顺风车,开车的是一位醉醺醺、疯癫癫的卡吉特峡谷牧马人,一位留着一脸络腮胡的吉他手。他开起车来,连急转弯时都在飞驰。最终,他在尘土飞扬的马布尔芒特巡林站来了个急刹车,把我送到了家。
助理巡林员站在那里看着。“你是史密斯吗?”
“对。”
“那是你的朋友吗?”
“不,只是让我搭车的。”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敢在政府单位里超速开车?”
我哽住了,我不再是一位自由的比丘。直到我下周抵达我隐居的山头前都不是。我不得不跟一帮年轻后生一起在消防学校待了一周,我们所有人都得戴上安全帽,要么端正地戴着,要么和我一样潇洒地歪在一边。我们在湿树林里挖隔火带,或者砍倒树木、点起火做试验。我遇见了老把式巡林员,曾经做过伐木工的伯尼·拜尔斯,就是那位贾菲总是模仿其搞笑的低沉嗓门的“林木工人”。
在树林里,伯尼和我坐在他的卡车上谈论贾菲。“贾菲今年没法回来,真是太他娘的可惜了。他是我们见过的最好的守林员,天哪,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山路工。他总是那么急切地渴望四处爬山,总是那么他娘的兴高采烈,我再也没见过比他更棒的年轻人了。他谁也不怕,有话总是直说。那就是我喜欢的地方,因为当一个人到了没法照自己想法说话的时候,我猜那差不多就是该找个无人的野地或找面坡地自尽的时候了。不过说到贾菲,我确信无论他下半辈子待在哪里,我也不在乎他变得有多老,他总还是会有好时光的。”伯尼大概六十五岁,以一种父辈的口吻谈起贾菲。其他一些小伙子也记得贾菲,问起他为什么没有回来。那天晚上,因为是伯尼进林业局的四十周年纪念日,其他巡林员给他凑钱买了份礼物,一条全新的皮革腰带。老伯尼的腰带总是出问题,当时他系的是根绳子。于是他系上了皮带,说了点儿搞笑的话,大概是什么自己再也不会吃撑了之类的,大伙儿都给他鼓掌助兴。我琢磨着伯尼和贾菲大概是这个国家最好的两位工人。
消防学校下课后,我总会花些时间在巡林站背后的大山上走一走,或是坐在急流奔腾的斯卡吉特河边,叼着烟管,在盘着的双腿中间放一瓶酒,在那些下午和月夜,其他小伙子都去本地游乐场喝啤酒了。流过马布尔芒特镇的斯卡吉特河,奔流着融化后的雪水,清澈中显出纯粹的绿色。在它上方,太平洋西北地区的松林被云层遮蔽;更远处是大山峰顶,云层直接穿过山顶,而太阳则穿过云层,断断续续地闪着光。在我的脚下,就是这片安静的山,这片纯粹的急流。太阳闪耀在急流上,与阻隔的断枝对抗。鸟儿探查水面,寻找着神秘微笑的鱼。鱼偶尔会突然飞跃出来,拱起背,再次坠入水中。而水则继续流着,淹没鱼留下的水洞。一切都被水一扫而过。圆木和断枝在水面上以四十公里的时速浮游着。我琢磨着要是跳下河,在游到对岸之前,自己肯定会被冲向下游几百米远。那是一片河流仙境,金色永恒的空寂,苔藓、树皮、树枝和泥土的气味,所有这些都在我眼前悲泣着,现出神秘的幻境,却都很安静,无止无休。树木像是山头长出的毛发,阳光舞动。当我仰望着云层幻想着,当我幻想着,我看到了那些隐士的面孔。松树枝被水冲刷着,看上去很惬意。树顶被灰雾遮蔽,看上去很满足。树叶闪耀着日光,在西北地区的微风下摇晃,看上去在酝酿着喜悦。地平线上的高层雪面了无痕迹,看上去在轻托摇篮,充满温暖。所有的事物都无尽无休地松弛而敏感,所有的地方都超越了真理,超越了空寂空间里的幽蓝。“大山极具忍耐,半佛之人。”我喝了口酒大声说。气温略带寒意,但当太阳照在树桩上时,我坐着的地方就被烤成了火炉。在月光下走回那棵老树桩时,我看到一切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终于到了我收拾上山的时间。我在马布尔芒特小杂货店赊账买了价值四十五美元的杂货补给,包裹好,放进卡车里。我和赶骡人哈皮溯河而上,开往魔鬼水坝。随着我们一路前行,斯卡吉特河变得越来越窄,更像一束水流,最终一头撞向岩石,与沉重的大木河岸的侧流交汇。此时,地形也变得越来越狂野崎岖。斯卡吉特河在纽哈莱姆被拦住,然后又在魔鬼水坝被拦住。在魔鬼水坝,一台匹兹堡式巨型升降梯会把你带到与魔鬼湖湖面齐高的平台上。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这一带曾有过淘金潮。当时的勘探者在纽哈莱姆和现在的罗斯湖这最后的水坝之间的坚固石壁上修出一条路,还四处打通排水道,连接起红宝石河、花岗岩河与大峡谷河,撒下了从没收到回报的投资。如今,这条路的大部分都已被水淹没。一九一九年,一场大火在斯卡吉特河上游蔓延开来,烧过环绕荒凉峰的整片野地,也就是我要去的那座山,一直烧啊烧,烧了两个月,让北华盛顿州和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天空里填满了烟,遮天蔽日。为了扑灭这场大火,政府派了一千人,花了三个礼拜,从位于马布尔芒特的消防营地接水管引水,但直到大雨降临,火焰才得到了阻遏。我听说那些烤焦的树桩仍矗立在荒凉峰峰顶和一些山谷里。因此这山头才得名荒凉峰。
赶骡人老哈皮仍旧戴着他那顶老旧松垮的牛仔帽,这顶帽子可追溯至他混迹于怀俄明州的时光。他晃晃屁股,不停地讲笑话。他说:“兄弟,你可别像我们前几年弄上荒凉峰的那位小伙子啊,我们把他送上那儿,他是我见过的最怂的小孩,我把他驮到他的瞭望屋,他想炒个鸡蛋做晚饭,结果打破了鸡蛋,蛋没对上锅,锅没对上炉子,掉到了他脚上,他不知道是该跑路呢,还是该当没看见。走的时候,我告诉他,别给我搞这么多傻事,结果那混球对我说‘是长官,是长官’。”
“呵,我不在乎,我只想一个人在上面待一整个夏天。”
“你现在是这么说,可没多久就会变了调子。他们说话间都很勇敢,可然后呢,你就跟自己嘀咕起来了。那还不算糟糕,可是你别开始自问自答了,孩子。”老哈皮赶着骡子走在峡谷的山路上,我乘船从魔鬼水坝行进到罗斯水坝脚下。在那里可以看到广袤到让人眩晕的开阔风景:贝克山国家森林中的山脉在宽阔的四面全景中环绕着罗斯湖,而湖面闪着光,一直延伸到加拿大深处。在罗斯水坝上,林业局的浮船被冲离了大木河岸一点点。晚上在那里搭地铺睡觉会很难受,它们随着浮船摇摆,而圆木和水流一起不停地冲撞出巨大的声响,总会把你吵醒。
我睡在那里时正逢满月,月亮在水面上舞动。有一个观林员说:“月亮直挂在山头,我看到那样子总会想象自己看到一头郊狼的侧影。”
终于,在灰雨天里我启程去荒凉峰的时刻来了。助理巡林员和我们一起,三人一路向上,而在倾盆大雨中骑在马背上的一天可不会太美好。“兄弟,你本该在你的购物单里添上几升白兰地,你在山上天冷时用得着。”老哈皮顶着他的大红鼻子看着我说。我们站在畜栏边。老哈皮给牲口喂了几袋粮草,给它们脖子上拴上绳,那些牲口对雨水毫不在乎,只咯咯咬牙吃着。我们开动驳船,冲撞着穿过圆木做的大门,蜿蜒行进在巨大遮天的酵母山和红宝石山下。水浪冲撞着喷向我们。我们走进驾驶舱,那里有给我们煮好的一壶咖啡。杉树密布在陡峭的河岸上,在河边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你像是一个水雾中游动的鬼魂。这是西北地区真正的残酷和苦痛。
“荒凉峰在哪儿?”我问。
“你今天还看不到它,直到站在山顶你才能看见。”老哈皮说,“到了以后你也不会太喜欢那地方。现在那里在下雨,号着狂风。兄弟,你确定自己没在包裹的什么地方藏了一瓶白兰地吗?”我们已喝掉了一瓶他在马布尔芒特买的黑莓酒。
“老哈皮,等九月从这座山上下来,我会给你买一整升威士忌。”我只要找到自己想要的山就算收获了好报酬。
“那可说定了,你可别忘了。”贾菲和我说了很多他的事。老哈皮是个好心人;他和伯尼·拜尔斯是这场子里最好的老把式。他们懂得这些大山,懂得赶牲口,也没有什么要当林区督查的野心。
老哈皮也记得贾菲,心心念念。“那小伙子以前知道一大票搞笑的歌儿什么的。他肯定特别爱上山砍树。有一回,他给自己找了个中国女朋友,在西雅图,我在他的旅馆房间里见过她,那个贾菲啊,我告诉你,他在女人面前肯定是个没羞没臊的家伙。”风在我们的驳船四周号叫,灰色的水浪拍打着驾驶舱的窗户,我能听到贾菲伴着吉他唱出的奇妙的歌。
“这是贾菲的湖,那些是贾菲的山脉。”我心想,心中多么希望贾菲能看到我正做着他希望我做的一切。
两小时后,我们缓缓靠向陡峭的大木河岸,那里离水库已有十五公里远了。我们跳上岸,把驳船系在老树桩上。老哈皮开始抽打第一头骡子,骡子驮着两侧挂袋,蹦蹦跳跳地穿过树丛,冲向湿滑的河岸,四脚拌蒜,差点儿带着我所有的补给掉进河里。不过它还是站好了,在薄雾中跺着蹄子,在山路上等着主人。然后背着电池和各种设备的骡子也上了岸。最后是老哈皮骑着马领路,我骑着一头叫梅布尔的母马,后面是助理巡林员威利。
我们和开驳船的人挥手告别。雾气浓重,大雨倾盆,我们在狭窄多石的路上,在浓重的雨雾中,向极寒之地攀爬,开始了一场悲伤、潮湿的聚会。路上穿过的树林和林下灌木丛打湿了我们,清洁着我们的皮肤。我事先把我的尼龙雨披绑在马鞍圆头上,很快就把它拿出来穿在身上,像一个全副袈裟的和尚坐在马背上。老哈皮和威利什么也没穿,只低头骑行。马偶尔会在石路上失蹄。我们一直骑着,骑着,攀升再攀升,最终来到一个地方。那里有大树枝横倒在山路上,老哈皮下马拿出双刃斧砍着树枝,骂骂咧咧,一身大汗,终于和威利一起辟出一条捷径,而我则被留下看住牲口。我舒服地坐在灌木丛下卷了根烟,就把这活儿干了。骡子们对捷径的陡峭粗粝感到害怕,老哈皮对我骂道:“该死的,抓住它们的鬃毛往上朝这儿拽啊。”然后那匹母马也害怕了。“把那匹母马拖上来!你在这儿是指望什么都让我来吗?”
我们最终走过那处障碍,继续向上,很快离开灌木丛,进入一片新的高山石头草地,上面长着蓝色鲁冰花和红色罂粟花,给这片灰色雾气抹上了可爱的暧昧色彩,而风则吹得更猛了,还下起了雨夹雪。“现在一千五百米高了!”老哈皮在前面坐在马鞍上喊着,老帽子都被风吹得翻卷过去。他给自己卷了根香烟,在马鞍上轻松坐着,展露他漫长一生的马背上的经验。蒙着一层石楠花的草地在曲折的山路上越升越高,风不停地吹,越吹越猛,最后老哈皮喊道:“看到那块面朝上的大石头了吗?”我望过去,看到雾中一大块外表脏兮兮的灰色石头,就在上方。“那在三百米之外,尽管你可能觉得自己伸手就可以碰到它。等到了那里,我们差不多就算进山了。那后面只剩半小时的路。”
“你确定你没有多带哪怕一小瓶白兰地吗,兄弟?”一分钟后,他回头喊道。他全身湿透,一副苦相,不过满不在乎,我能听到他在风中唱歌。不久以后,我们已身处林木线以上了,草坪让位给了冷酷的大石,地面的左右两边都出现了雪,马匹在雨夹雪中放慢了脚步,你能看见它们的蹄子留下的水洞。现在,我们确实快到了。但四面八方我什么都看不见,除了雾、白雪、流动的水汽。若是在晴天里,我本可以看到直直坠下的山路,早该害怕得马蹄打滑了,可现在我能看到的只有模糊骇人的树顶,在远远的下方像是一小团草。“哦,贾菲,”我想,“你这会儿正平安地坐船越洋而去,暖洋洋地待在船舱里给赛柯、肖恩和克里斯汀写信呢。”
雪越来越深,冰雹开始大把地砸向我们那几张风吹雨打后胀红的脸,最后老哈皮在前方高兴地大喊:“我们现在差不多到了。”我浑身又冷又湿,便下了马,让马自己上山。马如释重负地呻吟着,顺从地跟在我身后。不管怎样,它已背了很多补给了。“山头到了!”老哈皮喊道,而在缭绕于世界之巅的雾中,我看到一座有着小小尖顶、极具中国风格的木屋,它在一片尖尖的杉树林和大石头之间,伫立在一块光秃秃的石头顶上,四周围绕着雪块和长着小花的斑驳湿草。
我倒吸一口气。小屋太幽暗、太阴郁,根本没法让人喜欢。“这就是我要待一整个夏天的家和休息处吗?”
我们拖着脚步,走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某个老观林员建的围栏边,拴上牲口,解下包裹。老哈皮走上去,拆下气象门,拿出钥匙,打开小屋的门,里面是一片潮湿、阴暗、泥泞的灰色地板,四面墙沾满雨水污渍,还有一方阴沉沉的木头床板,上面垫着绳子做的睡垫(这样才不会引来闪电)。窗户完全被灰尘堵上了。最糟糕的是,地板上杂乱铺陈着被老鼠咬烂的杂志、很多弃置的杂货食品,还有数不清的黑色小颗老鼠屎。
“好嘛,”威利亮出他的长牙对我说,“你可得花老长时间把这乱糟糟的一团打扫干净,哈?现在就动手吧,先把那些剩下的食品罐头从柜子上拿走,用涂了肥皂的湿抹布擦一遍那脏兮兮的架子。”我照做了,必须这么做,他们要付我工钱的。
但老哈皮在大肚膛炉子里点起一丛咆哮的柴火,放上一壶水,倒进去半罐咖啡,喊道:“什么也比不上真正给劲儿的咖啡。在这片野地里,兄弟,你就想要喝那种能让你头发竖起来的咖啡。”
我向窗外看去:只有雾。“我们有多高?”
“大概两千米。”
“好吧,那我怎么能看到火呢?这里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雾。”
“没几天雾就散了,你朝任何方向都能看到几百公里以外,别担心。”
可我不相信。我记得寒山讲过寒山上的雾从不消散;我开始真正理解寒山的苦行了。老哈皮、威利和我一起出了门,花了点儿时间竖起风力计杆子,干了些别的活儿,然后老哈皮进屋在炉子上噼里啪啦地烧了一顿晚饭,炒了午餐肉和鸡蛋。我们大口喝着咖啡,吃了一顿丰盛美味的大餐。威利拆开包,拿出双向无线电设备,联系了罗斯湖上的浮船。然后他们蜷缩进睡袋,在地上休息了一晚,而我睡在潮湿的木板床上自己的睡袋里。
到了早晨,仍旧是灰雾和风。准备好牲口,离开前,他们回头对我说:“好嘛,你还喜欢荒凉峰吗?”
老哈皮说:“别忘了我跟你说的,现在要开始自问自答了。如果有一头熊经过窗户看着你,那你就闭上眼吧。”
他们在雾气中骑行过扭曲的石顶树木离开我的视线时,窗户号叫起来。很快,我便再也看不见他们了。现在,荒凉峰上就只有我孤然一身。我知道自己会待到永远。不管怎样,我很确信我不会活着走出去。我试图看看大山的样子,但只有在雾偶尔吹过的缝隙中,山才会露出暗弱的外廓。我放弃观察,走进小屋,花了一整天清理那副烂摊子。
到了晚上,我把雨衣披在我的防雨夹克和暖身衣上,走到世界之巅的雾中冥想。这里一定就是大真法云的所在,达摩法云地[法云地(dharmamega),源出梵语samadhi,汉译三昧,意思是止息杂念、使心神平静,是佛教的重要修行方法。法云地为《华严经》中“华严十地”中的最高地,大乘菩萨修行的第十个阶位。此位成就“大法智”,具足无边功德,法身如虚空,智慧如大云。],终极目的地。十点,我开始看到我的第一颗星星,突然有些白雾散开了,我觉得自己看到了大山。在我的对面矗立着无垠的、黑色的、肮脏的山,山顶上有荒芜的黑和雪的白。突然间离得如此之近,这让我几乎跳了起来。十一点,我可以看见北方加拿大上空的晚间星辰。尽管我可以察觉出雾的背后有一副落日投下的橙色饰框,但这一切都被一群老鼠挤在我的地窖门口抓挠的声音冲出了我的意识。在极寒之地,那些小金刚老鼠飞奔在麦片、米粒和几代荒凉峰上的蠢蛋们留下的旧装备之间。“啊哦,”我想,“我会喜欢上这景象吗?如果我不喜欢,我要怎么离开这里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上床睡觉,把我的头埋在羽绒下面。
半夜,我在半睡半醒中显然睁了一会儿眼,然后头发直竖地突然醒来。我看见一个巨大的黑色怪物站在窗口。我看了看,它头顶上有星星——那是加拿大那边的霍佐梅恩山倾向我的后院,凝视我的窗口。雾已完全被吹散,现在是一个完美的星夜。多雄壮的山啊!它和贾菲那幅毛笔画中描绘的一模一样,那幅画就挂在科特马德拉那间鲜花簇拥的小屋里的麻布墙上,画中的山也有着同样独一无二的女巫塔身形。山上造了某种装有石头横栏的盘山路,一直向上盘旋到山顶。那里,一座完美的女巫塔竖立着,指向无穷的宇宙。霍佐梅恩,霍佐梅恩,我所见过的最悲恸的山,而当我熟悉它之后,它立刻变成了最美丽的山。我看到它背后的北极光,反射出来自世界另一头的整个北极冰层。